梦回资坵古镇

尚允康

（一）

长阳有二大圣地：，一是武落钟离山，二是古镇资坵。前者，钟灵毓秀，为巴民族圣诞之土;后者，人杰地灵，是容美土家民族（容美土司）发祥之地。

巴民族东扩南展，而后西进，离开武落钟离山，溯盐水（清江）上行，于古夷城（今渔峡口）建立巴国第一都。与此同时，巴裔田氏一支，进驻距夷城近在咫尺的天池口容米古峒（现容米古峒尚存）。后巴族大举迁徙，舍古夷城，进入长江三峡地带，于重庆涪陵建立古巴国。而资坵容米峒白虎夷田氏一支，就留在当地繁衍生息，并溯天池河向上发展，进驻五峰、鹤峰、恩施一带。他们是清江这片山河地道的土著民族，真正的主人，不是外来之民，号称“土家族”，意即“我是这片山河的主人”，神圣不可侵犯。长阳，有此二圣地之圣光，已足以永载史册，光照千秋了。

（二）

资坵，千年古镇，文字始见于北魏，兴建于隋唐南北朝，发展于宋元明，清与民国时期达其鼎盛时期。资坵曾置亭州、庸州，辖盐水数县，长达六百年之久，后又两次置县，成为当时的政治中心，经济繁荣一时，《长阳县志》记载：“邑属市场，不下四十余处，地瘠民贫，生意冷淡。向惟资坵较繁盛，营业者与土著，同操利权，活金融。地傍清江流域，交通便利，为各市场冠”。宋元至上世纪七十年代，资坵商号林立，药材有皮恒盛、皮同盛，黄柏山独活，榔坪木瓜，畅销全国乃至东南亚及世界各地。范珍记布匹杂货，同发斋糕点，彝新公司红茶，船业公会经营煤炭、食盐、山漆、巨犀、灵龟等不可胜数。当时的资坵，为湖北西南恩施、鹤峰、巴东、长阳、五峰及湖南、云贵川等地山货集散地，同时又是八百里清江航运的启航地。从这里，当时的商船可通江达海。这里商船航帆蔽空，商旅云集，商贾遍及湖广、江浙、云贵南方各省，被称作小汉口，为西南土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的经济中心。

（三）

资坵，千年文化古镇，位于八百里清江大峡谷中游天造地设的大台梯地段，可与山西平遥、湖南凤凰、云南大理古镇相媲美。资坵古镇建在俏丽的半壁河山之上，面临清江，背靠隐龙山。一条泡麻溪，从天而降，把古镇分为东西两块，通过上桥和下桥联成一体。历代遗迹和民居，沿清江河谷，攀青石绝壁，三户一台阶，五户一梯蹬，十户一坪趟，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向上攀升，左右延展。古镇建筑布局，横成大街，纵成小巷，上下相连，左右对接，错落有致，天然一体，钓鱼台、向王庙、大菜场、乡学堂、大操场等排列其中，井然有序。古镇街巷，皆用青石板铺成，江碴子（石阶）用青石条垒砌。青石板青石条，由于年代久远，光洁如瓷，温润如玉，极美观，极可爱。资坵民居，集历代古建筑奇葩于一体。悬空处，用吊脚楼支撑，靠山落实处，用天井院式构建，是一种标准的吊脚楼与天井院合璧式建筑，楼群腾空，楼柱如林，青砖大瓦，高端大气。资坵人家的房屋，只有少数人家有一个单池（资坵人称一个天井院为一单池），大多数则有五六个单池，步步高升，仰望之，如山庙，如民间宫殿。最值得称道的，是古镇中心地带的大戏楼，台基用青石垒砌，高大坚固，古朴凝重。大戏台上的大戏楼，选用上等古木构建，层檐叠翠，飞阁流丹。大戏台前的广场，大得令人咋舌。可容万人的大广场，清一色青石板铺就。在这里，土家族儿女可看戏，可迎神，可举办庙会。更奇者，广场周围，是一凹字形吊脚楼群，高大整齐的吊脚楼群的长廊，座座都面朝大戏楼，平时人们生活家居，遇唱戏或庙会，就是最佳的看台包厢，俨然古罗马大剧场的巧妙构思。除此之外，可供人们看戏娱乐的还有万寿宫、四海茶馆、资坵剧社等。演出的剧种有京剧、汉剧、楚剧、川剧，当然少不了当地人最爱观赏的资坵南曲。

（四）

资坵南曲，是一种高雅艺术。资坵有产生南曲的肥沃的艺术土壤和氛围。资坵南曲，两千多年前，已传入楚国宫廷。《对楚王问》载：“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属和者数千人。其名曰阳春白雪，国中属和者，不过数十人。”“下里巴人”，粗犷高亢，是巴人的民歌、撒叶尔嗬之类的东西，当然人人会唱。“阳春白雪”者，资坵南曲也，词句高雅，乐曲清丽，轻柔宛转，情意缠绵。如《秋》：“梧桐落叶，正是新秋。金风一起暑气收，惹动离人思乡愁。白云风动，涌出峰头，四邻生肃，雁过南。海棠带露多娇美，枝头芙蓉玉点头。香风阵阵挂桂蕊，篱边黄菊含情羞。鸿雁带露翅生白，霜打梧桐叶转秋。”如此高雅的乐曲，和者自然稀少。资坵南曲，影响甚广，传播甚远，甚至容美土司田舜年，还用资坵南曲给孔尚任的《桃花扇》的文词，谱过曲，作过行腔，排练演出。据记载，在细柳曾演出三日三夜。后来《桃花扇》在京城禁演，而在容美土司疆域，则久演不衰。为此，孔尚任还请自己的挚友顾采，到容美土司田舜年处观看究竟。顾采历尽惊险，如唐生取经一样深入容美土司，得到田舜年热情款待，每次大宴，必受邀观赏南曲《桃花扇》。顾采在容美土司住了半年之久，写下了奇书《容美记游》。

（五）

八百里清江之灵秀，汇聚于资坵一镇。大巴山之明月，清江之清风，天地之灵气，阴阳之化育，独使资坵古镇浑然天成，容米古峒、古寺钟声、双桥弄月、龙山暮雨、黄柏晴云、烟台垂钓、马岭夕照、桃花春浪八大景观，粲然可观。古镇资坵，俨然一个文华章丽的春水兰亭。当时的资坵，人们的衣着，男，六尺丝帕，人字形裹头，高高耸起，衣服质朴实用，可谓峨冠博带、古朴典雅。女，西兰卡普衣裙，人面桃花，灿若朝霞，静若明月，动若流云。当时资坵人的饮食，米食鱼蔬，采之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特别要提到的是，资坵的水，特清冽，特甘醇，山泉、江水、溪河皆可饮食，是酿酒沏茶的上等水质。因此，资坵历来出美女，出百岁长寿老人。据记载，清江原名盐水，后蜀人见之，水深十丈，可见江底花石鱼虾，惊呼“清江，清江！”从此，盐水改名为清江了。俱往矣！千年古镇资坵，因修建隔河岩水电站被淹，如今已沉睡江底。但每年清明节，都有资坵儿女回去祭扫。今年的清明节，我又一次尾随一大群资坵儿女，回到资坵原生态崇山峻岭地带，去作清明祭扫。我们乘坐客轮，在资坵故地，下船上岸，登山临水，举目四望，山川寂廖，杳无声息。惟有马岭岩，玉壁千尺，携白云，凌清风，伫立清江岸边，默默守候江底古镇资坵。马岭岩下美人崖的美人图，清晰可见，酷似洛神，实为盐水女神，资坵美人。她姣若彩虹，飘若流云，人面桃花，仪态闲静，含情脉脉，送夕阳，迎素月，晨昏守候在清江岸边，天地为之动容。

千年古镇资坵，地图册上的名字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它没有死，它永远活在白虎夷后代土家民族的心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土家民族是一个乐山乐水更乐天的民族。山，厚德载物，大巴山、武陵山脉，是土家民族的摇篮，土家民族永远热爱它，从不破坏它的圣灵。水，是生命的源泉。“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清江，是土家民族的母亲河，土家民族永远热爱它，从不玷污它的圣洁。

资坵古镇，作为民族的一种记忆，永远留在土家儿女的梦里。我迷醉于资坵古镇，她永远留在我魂牵梦绕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