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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移植英国政治模式的困境、原因及其对中国的启示*

2015-02-27施雪华朱宇新

学术研究 2015年6期
关键词:国大党印度英国

施雪华 朱宇新

政法 社会学

印度移植英国政治模式的困境、原因及其对中国的启示*

施雪华 朱宇新

印度在1947年独立前后,部分移植了英国的政治制度,但无法完全生根发芽,只能异化变形,建立了自己的政治模式。经历了200余年的英国殖民统治,在政治模式上,印度仍具有自身的特点,与英国本土的政治模式并不完全一致。这是因为印度作为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古老国度,已经产生并孕育了自身古老而持久的文化特点和传统习俗,它们对从外国简单移植来的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具有强烈的不适感和排异性。通过对印度与英国政治模式上的差异及其原因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许多对中国政治发展有益的启示。

政治模式 印度 英国 政治移植

印度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古老文明发展的国度,虽然在近现代经历了200余年的英国殖民统治,但是在政治模式上,从英国移植来的所谓 “文明制度”无法在印度生根发芽,倒是出现了大量异化,与英国本土的政治模式并不完全一致。这是由于古老的印度文明已经孕育了有印度自身特点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它们对外来的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有强烈的排异能力。通过对印度与英国政治模式上的差异及其原因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简单移植别国的政治模式大都会遇到困境,这对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模式的选择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一、印度对英国政治模式的移植

从17世纪末英国在印度开始殖民,英国对印度的政治模式就开始产生重大的影响,“我们的铁可能更深入印度的灵魂”,[1]印度最初的政治模式中确实体现着许多对英国政治模式的移植。

首先,从国家结构形式看。尽管在东印度公司统一印度时,采用的是直接统治和建立附属国两种手段,使得附属国在内政方面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可以说是统一了印度,又人为地分裂了印度。[2]不过在1848—1856年达尔豪西的管理下,印度执行的是试图进行内部统一,成为单一制国家的政策。在东印

度公司统治的初期,实行的是双重权力中心,公司的董事会成为印度的直接最高权力中心,负责对印度政策的制定和对官员的任命,殖民时期的印度政府只是东印度公司的执行机构。另一方面,英王对公司又拥有最高领导权,因此,英国议会和政府可以指导、监督公司对印度的管理。但是,双重制在经历了最初的稳定期后,随着印度被征服面积的扩大、领地的增加,远在英国本土的议会开始进一步插足,希望印度的利益不仅仅掌握在少数商人手中,而应该有利于整个英国的发展。同时,随着印度国内起义的爆发和镇压,印度人对东印度公司也开始抱有不信任的态度。因此,英国政府理所应当回收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所有统治权,把所有的权力都归拢在英王的统治之下,也就是说,印度从附属于东印度公司的统治转而成为英王的直接统治,一元化的单一制统治模式得以确立。在印度本土,也设立了类似英国首相一样的总督,全权代表英王,向议会和内阁负责。

其次,从政党制度看。1935年颁布 《印度政府法草案》时,印度曾经也和英国的保守党和自由党一样,存在两个相互抗衡的党派——国大党和穆斯林联盟。但是随着两党的竞争,选举结果逐渐演变成对权力的分配,双方的教派主义把选举当成是生死决斗,从而使得两党关系不断恶化,进而导致了在政治上和行政上的互不妥协。然后,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下,新生力量在两个党派中开始产生,并共同认为,只有印度真正争取到自治才能进一步繁荣,穆斯林人和印度教人才能获得最高的真正利益。因此,两党派的在争取自治的政治目标上趋于一致,在这个氛围下两党开始实现接触,为一致的政治目的开始合作。并且,议会的议员都由各地区这些党派中的代表出任。

再次,从政体形式看。1919年颁布的 《印度政府法》,在立法机构上,由总督立法会议一院制的议会变成了两院制,即国务会议和立法大会。立法范围也扩大到涵盖财政、税收、军事等方面。到了1935年,对两院制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国务会议共281名成员,立法大会共354名成员。立法大会每届任期5年,成员从各个地区的立法议会成员中选举而出。这些成员的组成也由各个教派党派按照规定的分配比例选举产生。国务会议是一个永久性机构或常设机构,不可被解散,成员从有较高财产的人中选出,议员任期不得超过9年,成员每3年改选1/3。贵族王室代表在立法大会中占1/3席位,在国务会议中占2/5席位。[3]因此,印度的两院也秉承了英国的传统,由社会上层人士组成的非民选机构,拥有立法否决权和监督权,立法大会则是民选立法机构,反应选民的切身愿望和要求,促进立法活动不断适应发展中的社会形势。

二、英国政治模式在印度的困境和异化

从1920年开始,印度在经历了长期的被外来侵略者统治时期之后逐渐走向独立。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英国在印度的民众信任性受到打击。印度的第一大党派国大党也逐渐远离了和英国统治者的合作道路,转而回到本国的立场上来,开始支持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民族斗争的形势得到迅速发展,再加上国际上反帝反殖民倾向的日益加重,英国被迫认识到 “交出印度政治权力有利于保持英国在印度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影响”。[4]不然,随着斗争的愈发激烈,发展到最后连印度政党也无法控制的时候,英国在印度失去的就不仅仅是政治权力,其他的利益也同样不复存在。因此,英国不得不接受印度独立的要求。和其他的许多英国殖民地相似,在1947年,印度独立的时候,政治模式也是试图移植英国的政治模式,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这种依样画葫芦的行为并没有取得成功。导致在实际过程中印度的政治模式和英国产生了不同的地方,没有完全成为南亚的第二个英国。不得不说印度的政治模式从英国的移植是失败的,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首先,国家结构的变化。与英国这个单一制国家不同,印度是一个联邦制国家。由于古时长期分裂割据的影响,使得印度领导人对国家分裂的担忧一直十分强烈。经历了国家分裂过程中的血腥残酷场面,他们发现对各个邦的要求和权利的满足,是防止国家分裂,防止印度解体的唯一办法。因此,分离运动被看作是一种符合民主化运动的现象,为了不断迎合地方分离主义的要求,导致印度联邦已经增加到了29个邦。在这种联邦制度下,并没有使印度获得比英国更多的民主,同时,作为地方的各个邦也

并没有拥有更多能与中央政府相抗衡的地位和权力。在中央——地方政府之间权力的分配上和财政制度上有着明显的中央集权倾向。除克什米尔和査谟市由于历史的原因,以拥有自己的宪法为条件加入印度,别的邦均未能拥有自己的宪法。条款中中央政府的权力得以被强化,在特殊情况下中央政府还可以通过 “第352、356和360条款所规定的紧急处置权,第256、257和360款所规定的行政处置权以及第249款所授予的特殊立法权”[5]这三种方式将行政和立法渗透到邦的权力范围之中。依据紧急事务处置权,无论是否在紧急情况下,只要是国家利益的需要,中央政府就可以在总统的一声令下代行地方政府的职权。同时,中央政府在一些关乎国家命脉的事务上拥有绝对的排他性。包括在防卫、外交、金融、银行货币与税收等方面,均由中央政府独家经营。邦则是主要负责诸如公共秩序、公共安全、福利、保健、教育、工农业等。与古典联邦体制不同的是,印度的中央政府对于邦政府有决定权,即可以通过国会来新成立一个邦或改变邦的边界大小范围,甚至可以通过普通的立法程序不用经过宪法就可以废除一个邦。这使得邦在中央面前显得更加被动和无力。

其次,政党制度的变化。自独立以来,在政党制度方面,印度就放弃采用和英国一样的两党制。1947年独立刚开始阶段的尼赫鲁时期,印度处于关键的转型期,重点在于如何从一个殖民国家变为一个民主国家。整个国家都笼罩在国大党的控制之下,反对党没有能力动摇国大党的专制格局,同时,在公共政策制定的过程中也受到排挤,没有办法发挥自身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印度的政党格局也产生一定的调整。国大党由于长期占据中央统治地位,党内的腐败现象越来越严重,围绕权力斗争的党内争斗不断发生,从而导致国大党的频繁分裂,执政能力下降。特别是到了英·甘地时期,激进的政治策略加剧了社会的分化和冲突的产生,抑制了经济的增长,贫困成为国内一个严重的问题,国大党的合法性进一步衰减。其他在野党则借助机会两两相互合作不断发展,终于在1977年第六届人民院的选举中大败国大党。在这次惨败中,国大党只得到了524个议席中的153个,占28.2%,得票率也只有34.5%。[6]此后,“一党主导”和 “多党联合”不断的交替变化成为印度政党格局的主流,并且朝着 “多党联合”的方向逐渐倾斜,最后形成了 “多党联盟体制”。在多党联盟体制形成过程中,逐渐崛起的人民党和远不如从前强大的国大党成为了印度的两大政党,但是,由于印度天生具有数量十分众多的党派,因此,这两大党并没有具备足够的力量单独执政。随着地方党派在印度的政治生活中发挥越来越多的作用,印度政治逐渐产生三足鼎立的格局。人民党和国大党需要通过与其他政党结成联盟,增强自身的执政能力,形成多党联合执政的政治格局,从而产生了两极 “多党联盟体制”。[7]可以说,印度政党的发展经历了国大党统领中央到地方各个领域的执政、国大党长期获得对中央的执政但是地方上大多交给别的政党执政以及从一党主导向多党联合转型这三个时期。

再次,政体形式的变化。1857年在东印度公司统治下的印度起义中虽然最后依然由英国人取得了胜利,但是战争对印度的局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英国不再放任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统治行为,英国女王成为印度的君王,确立英王的最高权力地位。又因为印度和英国的路途遥远,所以,在印度又设地位次于女王的总督全权负责印度的事务。同时根据议会法案以总督参事会为基础建立了内阁,负责印度的内政、税收、财政、军事和法律。直到印度独立后,英王的影响才得以削弱和消除。虽然从形式上看印度的国会由总统和两院组成,英国的国会也由君主和两院组成,但是两者的内容却是相去甚远。虽然印度在独立之初在政治模式上模仿了英国的模式,但是只从表象上进行判断,无疑会夸大两者之间的相似性。首先,印度的总统和英国的君王并不是相同的存在。总统虽然是印度参考英国君主制设立的国家元首,但是在实际过程中总统的作用和英国君王的作用还是不一致的。在印度,总统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虚位领袖,在作为国家礼仪性职位的同时,总统也拥有一部分实质性的权力。依据印度宪法的规定,总统有权任命总理并且在需要的时候有权力废黜。同时,总统也有责任邀请多数党的政党领袖或下议院的政党联盟组建内阁。在国会没有明确的多数派时,总统需要亲自认定一位总理,如1989年维·普·辛格时期,当领袖拉吉夫·甘地遇刺身亡,作为最大规模的政党国大党却没有获得多数支持时,辛格

就不得不奉命组建内阁。又如1998年,国会选举并没有产生多数党和多数党联盟,因此,当时的总统最终任命人民党领袖瓦杰帕伊出任政府的总理。[8]同时,在实际过程的早些年间,由于总统和总理总是属于当时一党主导的国大党或者均由国大党在背后支持,因此,两者总是处于一种十分密切的合作关系中。虽然,这种站在绝对统一立场的密切合作随着国大党垄断地位分崩离析而逐步变得难以实现,但是通过政党联合的弥补和党派之间的协调,这种相对的密切合作传统依然被保留了下来。可以说,真是由于这种习惯,使得在一定程度上总理赋予了总统广泛的权力。此外,印度的总统也不如英国的君王可以是世袭制。总统通过单一可转移投票的比例代表制选举产生,任期5年,可以连任,然后,事实上并未出现过可以一直任职终身的总统。除此之外,印度和英国的上下两院也是不同的。印度的联邦院对应英国的上院,但是联邦院议员并非由贵族组成并且也不具备世袭的性质,250名议员中238人由选举产生,剩余的则由总统任命,任期六年并不能被解聘。[9]由于印度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印度联邦院的性质更加与美国的参议院接近和类似,它是作为国家的政务院机构。印度的人民院则对应英国的下院,拥有545席位,通过一人一票的选举方式产生,这些选举采用简单多数制即得票最多的候选人当选。同时,这些议员的名额中的525个席位是按照各邦人口比例分配,通过地方选民自由、匿名的直接选举方式产生,代表的是地方分区。剩下的20个则代表中央政府,由议院按照相应的法律规则直接选举或由总统任命产生。[10]

三、印度与英国政治模式相异的原因

吉田茂在 《激荡的百年史》中就认为,让一种政治制度在别的国家生根发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让这种模式得以在别处得到发展,则需要结合当地本身的基础,单纯的改变法律法规行政制度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让这种模式在那个国家扎根。[11]所以说,印度的政治模式形成了与英国不一样的地方是基于自身的特殊性,原因如下。

首先,印度自古以来一直长期受到外族的侵略,印度的历史可以看作是 “一次又一次被征服的历史”。[12]异族的频繁入侵,导致了印度地区宗教、人种、民族和语言的多样性。1千万人口以上的民族有十几个。此外,还有几百个人口较少的部族 (几十至几百万)。[13]部族的多元化导致语言和宗教的差异。在随后的政党运动中,不同地区的语言也成为政党组织和运动的基础,就算是当初最大的政党国大党也是基于各个地区的语言组成的。一直到现在,虽然通过复杂的方法确立了印度语的国语地位,然而,它依然需要通过别的措施来保证非印度语母语的人可以通过英语在社会竞争中谋求一个较为相对公平的机会。同时,在地方行政层面上,地区性的方言也被用作地区推行政治策略保证政策贯彻实施的官方性语言。在中央统一划分行政区域之前,各邦也早已通过各自母语重新组织了行政区域以确保自身的合法性。所以,在这样一个人与人交流沟通的基本工具——语言都充满差异的地方,很难像英国一样形成一个稳定的单一制国家。此外,民族的多元化也同样产生了宗教多元化和政治冲突。今天印度发生冲突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宗教,特别是在宗教混合的地区之间,因为无权做祷告或被排斥在宗教进程之外等原因而产生冲突的现象最是明显。如1992年12月6日,印度北部城市阿约提亚发生的拥有400多年历史的巴布里清真寺被毁一案便是典型。这是由于案例中的印度教极端主义分子坚持认为该清真寺原址是他们所信奉的神——印度教的拉玛神的诞生地。在阿约提亚事件十周年的时候,印度教与伊斯兰教又发生了冲突,导致印度西北部的古吉拉特邦数百人的伤亡。[14]同时,宗教在面临不同教派之间认同、价值观、宗教仪式和禁忌等差异时,也同样面临着年轻人受现代化进程影响养成的新习惯所带来的内部修正主义的威胁,这些内忧外患产生焦虑感,迫使宗教点燃政治运动的熊熊圣火,促使了冲突的一次次产生。除此之外,印度文化的多元性,不单单是由于语言、宗教和传统文化带来的差异,也包括在社会发展进程中人们为了获取更多的物质优势而逐渐走到一起的现代组织、商会和其他各式各样的社团等。群体的形成往往伴随着公共矛盾,这是由于每个群体都试图为了提高其享有更多的利益而放大了彼此之间的差异,并由此引发和激化冲突。

其次,印度政党特点相异于英国也是有其本身的历史发展的原因。在印度独立初期前二十年时间里,得益于甘地、尼赫鲁和自由运动产生的深远影响,保护人制度、冲突利益的协调机制使得国大党成功建立了自己的主导地位并摒弃了其他政党和群体的威胁。同时,在独立之初,国大党大量吸收了土地贵族、商人、农民、新兴产业家和中产阶级这群身处于社会的中间阶层又有稳定收入的人群进入党组织,使得在接下来发展的阶段,这个庞大稳定的人群给国大党提供了超乎想象的强而有力的支撑。令国大党在选举的时候可以通过相应的人员控制各种各样的票仓,进而使得政府控制的保护人能够为党组织服务。这种通过吸收社会中层的人员成为党员的手段代替了以往党派对社会高层角色的喜好,也逐渐改变了社会上层人士主导地方和基层党组织的现象。通过这一突破,国大党大大拓宽了自身的社会基础并保持了相较于其他党派的绝对的民众基础和政治优势。在面对社会尖锐的利益冲突时,国大党一贯采取中立的立场,通过赋予弱势群体以特殊的权利的方式消除社会不平等,此外,又通过渗透进工会,发展非制度性的但是详细的安抚和解决冲突的制度来调和社会矛盾。这些做法削弱了党内潜在分裂的倾向,加强了党内的共识。但是随着印度政治变革进入新的时期,其他党派也开始逐渐摆正自己的角色,不再是一味的反对阻挠政府的变革,而是提出选择性政策、参与秩序进程、民主执行政策等。[15]同时随着国大党一党独大,自身内部也开始出现腐败和理念分离等情况,使得政党之间的地位逐渐拉近,最终转变成多党联盟的体制。

再次,印度的历史、社会、经济也一样是孕育了印度独特政治模式的温床。从公元前1000年至前450年左右,在恒河平原上有许多国家相互竞争并存在着。直到公元前326年,孔雀王朝成为印度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随着阿育王死后中亚族群的一系列入侵和南部地区性君主国的增强,经济文化繁荣的同时伴随着政治上的崩离,使得印度又进入了相对分裂的局面。随后虽然经历了古典时代笈多王朝 (320—550年)的短暂统一,但在笈多王朝崩溃之后印度依然处于不同部族、人种的分而治之的环境中。直至13世纪阿富汗人建立的德里苏丹王朝实现了印度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统一,到了1290年的一场政变导致整个国家重新走向分裂。16世纪,阿巴克通过武力和安抚的双管齐下,再次统一了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但到了阿巴克晚年,长子的反叛以及关于中亚继承权争斗模式的诅咒使得整个王朝耗尽了自身的能量,陷入混乱。[16]最后,英国人的到来实现了印度的统一,但是英国人对印度却按照文化、族群、语言等的不同实行分而治之的政策,为印度的分离主义种下了种子。长期的分裂现状,不仅为印度的联邦制奠定了基础,同时,也潜在地意味着要统一印度需要有着高度领导才能和个人魅力的英雄式领袖人物的产生,如阿育王和阿巴克一般。也正如当摩诃特玛·甘地通过绝食抗议国大党的堕落和强权时,尼赫鲁宣布 “甘地的生命的丧失就意味着印度灵魂的丧失”[17]一样,印度政治的发展往往需要一个灵魂般的领袖来主导。这意味着,印度的总统不可能完全和英国一样只是一个不具有实权的虚位元首。

在社会上,印度独有的种姓制度也给政治模式的发展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种姓制度作为一种被宗教神圣化的社会等级制,是以自然经济和缓慢的社会发展节奏为依托的。随着自然经济的解体,商品经济的应运而生,社会流动性的加强和独立自由等观念的加强,种姓制已经开始失去它最根本的社会基础。但是在漫长的种姓制社会分层的影响下,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社会观念很难在短期内消失。高级种姓制由于传统思想的趋势,出于对自身利益的保护,不愿意看到低级种姓和自身分享一块 “蛋糕”,并且对国家扶持弱势群体的政策持排斥态度,同时又由于历史的积累,高级种姓的人常居于国家政治的上层,相对于低级种姓,他们更容易进入国家议会,从而操纵国家政策走向。同时,种姓内部也为了在激烈的利益竞争中利用种姓制壮大自己的势力,通过经济上的优势更容易获取群众的支持。虽然印度实行的是普选制,但是由于种姓制度导致的社会贫富的悬殊,穷人政治参与意识的淡薄,自主投票能力差,因此,通过选举产生的议会议员从民意的层次上来讲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印度人民的代理人。[18]

在经济上,印度的经济基础和英国是不一样的。在英国,随着贵族经济独立性的持续增强以及组成

成分更加复杂。英国中产阶级由于商品与货币关系的稳步发展而经济实力和经济地位得到不断提升,两者在政治生活中开始逐渐地产生交集甚至平分秋色。这些人使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不断壮大的团体和实力使得他们对国家的政治模式提出了新的要求,这是一种自发的自下而上的变革模式。而印度的政治模式变革却是自上而下,响应政治需要的,并不具有相匹配的经济基础,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印度受苏联的影响实行的是混合经济体制。公有经济占据国民经济的制高点,把握国民经济的命脉,控制关键产业、基础产业和金融业。私有经济的发展需要在国家管控的框架内实现。可以说,印度虽然政治上实行的是参照英国的西方民主模式,但是经济上却是在国家权威主义控制下的计划经济模式,缺少了经济基础的政治模式必然会和原产国英国出现不可避免的差异。

四、英国政治模式在印度的移植和异化对中国的启示

印度和中国同属亚洲具有悠久历史的两个国家,同时在地理上又是相邻的两个发展中大国,因此,在中国政治发展道路或模式的选择上,印度的经验和教训可以为中国提供一定的有益启示。

首先,在中央与地方关系方面。中国和印度一样是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也拥有相当多的地区和民族,并且在不同地区都拥有自己的文化特点和传统习惯。但是,得益于中国自古以来大环境中的儒家文化思想,造就了一个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大社会,使得不同民族交泰相容,避免了出现印度分离主义盛行的局面。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个人意识的加强,中国也逐渐会出现一些地域主义的倾向,特别是近年来港独、台独、藏独分子活动变得频繁,从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整个国家的统一的共识。此外,中央通过分权改革的本意是为了促进地方行政能力,优化资源配置,减少公共财政的浪费,但是实际却产生了地方政府在地方事务上的一家独大,产生了地方对中央的反抗倾向或阴奉阳违。急剧的分权在缺乏制度保证的情况下,一方面中央政府感到没有足够的权力驾驭地方,政策得不到地方的贯彻执行,另一方面地方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获得什么权力,因为权力的最终归属依旧属于中央,中央可以重新收回。可以说权力在分权的过程中流失的情况比较明显,上端下端都感觉到权力的流失,但是却不知道流失到了哪里。同时,缺乏制度性的分权改革,削弱中央对地方监管力度的同时,却未能从别的方面加强监督,因为,只是单纯的分权而不是自治意义上的分权,导致原本应该存在的监管手段——民众对末端地方自治体的监察无法得以形成。地方政府从上获得权力,却没有获得从下的监督,使得背离中央政府的倾向越来越严重。因此,中国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依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权威中央政府,避免在分权改革和社会发展中中央权威的不断流失,是为了重塑整体国家精神和民族凝聚力,是为了更好的贯彻中央政策,维护国家的统一。

其次,在执政党建设方面。印度国大党由盛极转向衰弱,从原本一家独大,力压群雄,拥有广泛的民众基础和强大的执政能力,但是国大党并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随着长时间的一党独大,缺乏相应的竞争对手,国大党逐渐走向衰败和堕落,逐渐忘记曾经的本性,内部充满了腐败、利益斗争和强权政治。这样的一个政党渐渐失去了民众的信任而产生信任危机,同时,印度政党中不断分裂、组合、再分裂、再组合的现象也在国大党中出现,削弱了国大党的单独执政能力,从而给其他的政党创造了崛起抗衡的机会。就中国来说,虽然中国也拥有许多的党派,但是共产党作为国内的执政党拥有不可动摇的政治地位和资源优势。需要警惕的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经济水平的上升,中国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各种外来思想的涌现,往往带给民众新的心理上和思想上的冲击,而这种冲击往往是不全面不客观的。民众在看待新的价值形态和思想体系的时候容易专注于局部而缺乏全面判断的能力,这样容易给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带来负面影响。同时,也由于信息的逐渐透明化和公开化,民众与政府两者信息不对称的情况逐渐好转,拉近了民众参与到党和国家的政治活动中来,而党内一部分人的贪污腐败行为玷污了整个党的纯洁性和先进性,使得民众对党的信任严重削弱,加上国内不法分子的刻意夸大和断章取义,刺激了民众感性地看待问题,从而加剧了党管理国家的难度。因此,党需要不断加强自身廉政建设,重塑自身的纯洁性,从而凝聚全国人民的向心力,加强人民思想的共识。

再次,在秩序和规则方面。印度虽然在人种、阶级、邦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十分复杂尖锐的矛盾,但是从全局看来印度拥有着相对于其他第三世界国家更加稳定的政治局面和社会环境。特别是独立以来,印度的国家大选并不曾因为国家政局的动荡而被中断,上世纪80年代末的大规模政治动荡也未能影响印度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和政策贯彻的连续性。 “可以说,印度现在已经基本上度过了国家分裂的最危险时期,当今的印度比其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更加统一。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分离主义仍将是印度的心腹之患,但国家分裂的可能性极小”。[19]这是由于,印度具有十分完善的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作为保证,同时民主体制也已经在整个印度不断成长、不可动摇。亨廷顿认为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秩序比自由来的更为重要。[20]秩序是自由的保障,人可以在没有自由的环境中生存,但是很难在没有秩序的环境中活下去。因此,对于中国来说,社会的发展离不开秩序的规范。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的全球化和产业分工的细化,越来越多的新部门新事物应运而生,旧的制度已经不能满足于社会发展的需求。因此,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建立比较完善的规则框架便成为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基本保障和前提。

最后,在制度移植和借鉴方面学习和借鉴别国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中一些好的做法是可以的,但如果简单移植别国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一定会遇到困境,甚或失败。印度移植英国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的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每个国家均有自己的历史传统和文化价值取向,特别对于拥有古老文明的国家而言,其历史文化和传统习俗是根深蒂固的,如果简单移植别国的政治制度或政治模式,肯定无法与本国的价值观相契合,遇到制度困境,乃至失败也是必然的。中国目前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时期,政治发展过程中学习外国,特别是发达国家的某些成功的做法和举措,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避免简单套用或全盘移植,一定要从中国国情出发,有选择地借鉴和学习别国的经验和模式,并与中国自身的发展道路或模式相结合,生长出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或模式,这样,才能真正在继承与发展、借鉴与创造之间走出一条属于中国特色又有世界意义的发展道路来,从而造福于中国与世界。

[1][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434页。

[2]林承杰:《印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27页。

[3]冯晓霞:《1935年印度政府法及其实践意义》,《广西梧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6期。

[4]林承杰:《印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79页。

[5][8][14][15][美]加布里埃尔·A·阿尔蒙德:《当代比较政治学:世界视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744、738、720、749页。

[6]杨翠柏:《印度政治与法律》,成都:四川出版集团,2004年,第194页。

[7]Francine R.Frankel,India’s Political Economy 1947-2004,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777.

[9][10]林良光:《印度政治制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92、90页。

[11][日]吉田茂:《激荡的百年史》,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3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246页。

[13]陈峰君:《印度政治制度评析》,《北京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3期。

[16][17][美]斯坦利·沃尔波特:《印度史》,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3年,第19-122、360页。

[18]林承节:《印度独立后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史》,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年,第546-550页。

[19]孙士海:《印度的崛起:潜力与制约因素》,《当代亚太》1999年第8期。

[20][美]塞缪尔·亨廷顿:《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年。

责任编辑:王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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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0-7326(2015)06-0039-07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 “中国道路与国外发展模式比较研究”(14@ZH007)、北京师范大学985自主科研项目 “中外政治发展模式比较研究”(SKZZB2014036)的阶段性成果。

施雪华,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朱宇新,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硕士生(北京,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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