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手链
2015-02-26小河丁丁
小河丁丁
插秧谁不会,手握秧苗往泥巴里插下去,就这么简单。我拿着一把秧下田,哥哥却叫起来:“老三捣蛋!”妈妈伸出手说:“秧给我!”姐姐说:“三,你自管玩,不用你帮忙。”唯独爸爸说:“让他试试。”
我插了十来株,奇怪,同样的秧,同样的田,他们插得跟梳齿一样整齐,我插得东倒西歪,有两三株还调皮地浮上来。
爸爸失望地说:“你还是玩去吧。”
我垂头朝田埂走去,哥哥尖着嗓子说:“步子迈大一点,到处踩脚印!”
我气得眼红红,哥哥又说:“哪个掉眼泪就是女孩子!”
我眼球顿时发烫,匆匆上了田埂,背对家人,不知该往何处去。
姐姐来到身边,柔声说:“我带你去摸田螺,一个田螺十二碗汤。”
哈,田螺是我的最爱——田螺谁又不爱呢,放一点油盐姜葱、一把紫苏叶子,炒出来香喷喷,喝起来叽叽响。一个田螺十二碗汤!虽然田螺从来都是炒的,但是人人都这样说,可见田螺是何等美味。螺壳还可以做手链呢。
我对姐姐说:“我摸的田螺,给你做手链,不给哥哥!”
哥哥说:“我才不要田螺手链,女孩子玩的。”
姐姐瞪哥哥一眼:“三还小,三可以玩田螺手链。”
姐姐把我带到附近一条水沟,自己先下去,摸出一枚指头大的田螺,放在我草帽里,说:“这么大的就可以了,太小了不要,你顺着沟摸,我回去插秧。”
我下到沟里,双手在淤泥中乱抓,抓到硬的就看一下,有时是石子,有时是田螺。
太阳热辣辣,感觉这个大火球就在头顶,火焰都燎焦头发了,一抬头,它仍然挂在高高的天空,装作若无其事。它是趁我弯腰时下来晒我的吧,顾不得管它。
“收工了——回家了——”
姐姐叫我了。
草帽已经半满,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刚摸的田螺不能下锅,要养一阵。回到家,姐姐把田螺养在水桶里,它们先是沉在水底,午后就挨着水线吸附在桶壁上,密密麻麻,支着天线似的触须。头天它们吐出好多泥,比面粉还细。换上新水,次日又吐出不少泥。再换一回水,第三天泥就很少了。
这天下午细雨霏霏,一家人都闲着,妈妈见我蹲在桶边观察田螺,就吩咐姐姐:“反正没有事,把田螺炒了喝着玩。”
姐姐用虎钳将螺尖全部夹掉,从屋后采来紫苏叶子和香葱,将田螺炒了,一家人都来喝,我人小,喝不出,就用针挑。
喝完田螺,姐姐选一把大小合适的空壳洗干净,一枚一枚全是青绿色的,闪发着翡翠般的光泽,用彩线串成手链,可漂亮了。我戴在腕上左看右看,得意地朝哥哥摇晃,沙沙响。
才吃过我的田螺,哥哥不好说我,眼神明明笑我像个女孩。
姐姐说:“三,市场厂棚里总有人跳房子,去跳房子吧。”
我高高兴兴答应一声,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来到市场。
厂棚地上坐着一个小女孩,身穿红黑格子衣裳、青布裤子、黑布鞋,扎着两把大刷子,闭着眼,剧烈地哽咽着,眼泪出得那么多、那么快,鼻子两边挂着两条亮晶晶的小溪,袖子都擦湿了还在潺潺流淌,滑过嘴角,落到衣服上,留下深色的斑渍。地上用红石子画着房子,小女孩坐在房子底端,脚边有一串破碎的田螺手链。燕子姐姐、小凤姐姐、莺莺姐姐、大乌鸦小乌鸦兄弟、小喜鹊,交头接耳嘀咕什么,且离小女孩远远的,好像有所顾忌。
我认识这个小女孩,只是从未跟她说过话。她的名字叫莫愁,家住镇子西边,两旁都是菜园,围着高高的槿篱,屋后栽着几株芭蕉。
燕子姐姐埋怨大乌鸦:“人家的田螺手链,你一脚就踩坏……”
原来是大乌鸦欺侮人,我指着他鼻头的痘痘,高声质问:“你凭什么欺侮人家?”
众人看着我,不屑,恼怒,费解,好笑,什么表情都有。我们家跟莫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嘛,况且我比大乌鸦矮一个头。
大乌鸦打开我的手:“她眼睛里有眼泪鬼,哪个敢让她加入?”
“眼泪鬼?”我的眼睛睁得好大。
大乌鸦更加神气:“你还不知道吗?莫愁一哭就没完没了,是因为她眼睛里藏着眼泪鬼。老爱哭的人就会招来眼泪鬼,眼泪鬼靠泪水养活的。”
小乌鸦警告我:“千万不能跟莫愁对眼睛,小心眼泪鬼钻到你眼睛里。”
莫愁哭得更加伤悲,爬起来一边离去一边抹泪,真担心她摔一跤。
大乌鸦拾起那串不成样子的田螺手链用力扔上屋顶,责备燕子姐姐说:“都怪你呀,人家只是路过,你平白无故叫她一声——我们接着玩吧,该谁了?”
小喜鹊说:“该我了!”
燕子姐姐问我:“你不来一个?你来的话,插在小喜鹊前面。”
我取下田螺手链说:“我就是来跳房子的,这个手链我姐帮我串的,田螺是我自己摸的。”
这是我第一次跳房子,以前想要入伙,大乌鸦不让,因为我既没有沙包,也没有田螺手链,此时他无话可说了。
我把手链放在地上,双脚夹住,向前一跳,人跳出去了,手链还在原地——我的手链是崭新的,刚才担心挤破螺壳,没有夹紧。
我说:“重新来!重新来!”
大乌鸦不允许:“你等下一轮,小喜鹊快上!”
小乌鸦也帮腔:“等下一轮,不许耍赖。”
我悻悻地拾起手链,站在一边,眼睛看着小喜鹊,心里却惦记着莫愁——她眼睛里藏着鬼呀!吊死鬼舌头老长,跳井鬼浑身是水,大脚鬼脚板大得像枕头,僵尸鬼走路膝盖不会弯曲……眼泪鬼长什么样子?
我见燕子姐姐待人友善,好像跟每个人都很亲,就问她:“你有没有见过眼泪鬼?”
燕子姐姐回答:“我没有见过,哪个敢跟莫愁对眼睛!”
小凤姐姐说:“眼泪鬼小小的,要不怎么躲在眼睛里。”
我赶紧问:“你见过?”
小凤姐姐直摇头:“见过就跑到我眼晴里来了。”
大乌鸦说:“前天我在河边打猪草,莫愁也在打猪草,我偷了她篮子里一把猪草,逗她玩的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到嗓子哑掉……啧啧,眼泪鬼!”
又轮到我了,这一次我并紧双脚把手链夹牢,猛力向前一跳,在空中分开脚,手链飞出老远,落在房子外边。
小喜鹊推开我说:“太差劲了,看我的!”
大乌鸦威胁我:“都不想让你来了!”
莺莺姐姐也说:“还不如小乌鸦。”
我拾起手链,嘟着嘴独自离去。
其实我只有三分气恼,七分是想借机开溜,把我的手链送给莫愁。她哭得那么伤心,却没有一个人安慰,多可怜呀,而且我想借机侦察一下她眼睛里究竟有没有眼泪鬼——如果有,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先是越走越快,到了菜园却又放慢脚步。小心呀,不能跟莫愁近距离对眼睛……轻步走过花香袭人的篱下小径,来到莫愁家,大门虚掩着,只留一道窄缝,显得格外神秘。
驻足听听,屋里静静的,槿篱上蜜蜂嗡嗡地飞。手搁在门上,试着推一下,门很紧。加一点劲,门轴“吱嘎——”一声,听起来那么恐怖,吓得我掉头就逃。
好险,要是莫愁站在门后,门一开,不就跟她眼对眼……我暗自庆幸,第二天却禁不住诱惑,再次前往莫愁家。
这一次我绕到屋后,发现她一个人在芭蕉树边孤孤单单跳房子,大人不在,也没有别的小孩。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搭话,又不舍离去,就那样远远地看着。沙沙沙,起风了,她背过身,抬手不停地揉眼睛,显然是进了灰尘。我跑过去说:“我帮你吹眼睛!”她没有拒绝,把脸朝向我,一只手指着眼睛,睫毛又长又密。我翻开她的眼皮,正要吹,那颗宝石般的眸子中间出现一个小妖精,绿皮红毛,正觑着我呢。
眼泪鬼!
我吓了一跳,想要逃,世界一片黑暗,远处传来犬吠——哦,我躺在床上,是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跟真的一样,莫愁的确是又孤僻又古怪,从未见她跟谁在一起玩。那么她特别需要朋友吧,燕子姐姐叫她一声,自然就想留下,却被大乌鸦欺侮到哭……如果我跟她一起玩,风迷了她的眼睛,我帮她吹,不就可以看一看眼泪鬼什么样子了吗?只是眼泪鬼跑到我眼睛里怎么办……
左思右想,再也睡不着。
上午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下地干活,叫我看家。家没有翅膀,也没有腿脚,有什么好看的?我无所事事,又去莫愁家,正看到莫愁爸爸从屋里出来,表情僵僵的像木偶。我退后一步,差点儿撞着另一个人,是莫愁妈妈,提着一篮子衣裳从河边回来。这对夫妻一个进门,一个出门,擦肩而过却不打招呼,彼此像是没有看见。
空气立时绷紧了。
我佯装只是路过,举手弄着篱上洁白的槿花往前走。大乌鸦吹着口哨从对面过来,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我。隔了一夜,他鼻头的痘痘快要溃烂,好不丑陋。
“你是不是又到莫愁家去了?”
“什么又到?我一次也没有去!”
“昨天你去过,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跟踪你的!”
“去了又怎么样?”我觉得这家伙好没道理。
大乌鸦做出怕怕的样子,一边快走一边回头:“你眼睛里也有眼泪鬼了!”
我气得直跺脚,恨不得追上去,在他鼻头上砸一拳。
更气人的事还在后头。傍晚我路过市场,又见到大乌鸦小乌鸦小喜鹊和莺莺姐姐在厂棚里跳房子,想要加入,还没有走近呢,大乌鸦高叫一声:“眼泪鬼!”他们竟然炸了窝,一眨眼就逃散了。
偌大一片厂棚只剩我一个。
我又气愤,又无奈,泪珠夺眶而出。
糟糕,他们没有跑远,纷纷从墙角柱后探出头,看到我流泪了。无法辩解,我只好站在那儿,瞪圆了泪蒙蒙的眼睛,忍着气说:“我没有眼泪鬼,不信就看看我的眼睛!”
脑袋一下子全缩进去,这一次他们跑得无影无踪。
我也跑,跑回家,缩在床角,泪如雨下。
中午,干活的人收工了。
吃饭时妈妈问我:“上午有没有好好看家?”
他们干活不肯带上我,我才懒得理睬。
爸爸说:“下午不要乱跑,跟我到莫愁家吃饭。”
我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到他们家吃饭?我们从来没有请他们。”
爸爸淡淡地回答:“写纸呗。”
写纸,就是大人买卖房屋田地分割家产什么的,要写合同。爸爸会写毛笔字,人缘又好,人家写纸多半会请爸爸到场。这种办大事的场合,菜肴特别丰盛,爸爸总想带上我,而我向来不爱去——人家请大人,小孩子跟着蹭吃喝,害不害臊呀。这一回我却无法拒绝,神秘的眼泪鬼一边在吓唬我,一边也在诱惑我。
下午三点多钟,爸爸带我到河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回到家中,妈妈说:“这就去吧,莫愁爸爸来请过了,菜都炒好了。”顿一顿,又说,“这种事,劝合不劝离。”
爸爸沉着脸,点一下头,拉着我的手出了门。
看样子这回写纸非同小可。
我问爸爸:“什么叫劝合不劝离?”
爸爸回答:“这是大人的事。”望见开满白花的槿篱时,又弯腰嘱咐我,“到了莫愁家,大人先要商量事情,你和莫愁到屋外玩,吃饭就叫你们。”
到了莫愁家,果然,菜炒好了,却是一碗一碗放在灶台上,桌上摆开几张黄棉纸,一支毛笔,一瓶墨汁。
莫愁妈妈坐在灶前,双手支着下巴,似乎在想心事。
莫愁爸爸坐在桌边,面朝大门,见到爸爸,站起来叫声“老丁”,用手挠头。
莫愁家跟谁家写纸呀?怎么不见别的人?我好生纳闷,却见莫愁倚在后门那儿,正瞅着我。
爸爸给我递个眼色:“跟莫愁玩去,你不是有田螺手链吗?一起跳房子去呀。”
莫愁爸爸连忙说:“莫愁,你和老三到后面跳房子,大人要办正经事。”
大人一唱一和,看样子事先安排好的。
莫愁朝我招手笑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印象里只见过她哭,要不就是一个人失魂落魄。
二人来到芭蕉树边,房子是现成的,那是一座高高的城堡,虽然画得歪歪斜斜,但是格外可爱。莫愁让我先跳,我双脚夹住田螺手链向前一蹦,哈,运气不佳,手链压在线上。
我对莫愁说:“我输了,你跳吧。”
莫愁伸出脚尖把手链拨到格子中心,示意我继续。
我万万没有想到,莫愁待人这么好。然而我不敢跟她对眼睛,看她只看鼻子,要不就看脸颊——她的双颊挂着泪痕,那不是新鲜的泪痕,而是长期流泪形成的洗不掉的斑痕,淡淡的,如同玻璃窗上雨滴留下的陈迹。
轮到莫愁了,她多开心呀,小鹿一样在格子间跳跃,两把大刷子上下飞舞,向后摆腿时后跟都打着屁股了。
我不转睛地看着她,又是喜爱,又是同情。没错,她爱哭,可是大家凭什么疏远她?她从来不会侵犯别人,爱哭也不是她的错,眼睛里藏着比老鼠还要狡猾的眼泪鬼,她也没有办法……沙啦沙啦,芭蕉叶子骤然摇动。这是夏日的怪风,突如其来,而且毫无章法。我想看看风向,头一偏,左眼飞进什么东西,硌硌的,是一粒沙。
怪风几秒钟就平息了。
我用力眨眼睛,不管用,沙粒非常刁钻,藏到眼球下方去了。
莫愁伸手来碰我的眼皮,小巧的嘴唇花瓣一样卷起来,要给我吹眼睛。刹那间我想起昨晚的梦,恍恍惚惚,不知是真是幻。
生怕跟她对视,紧紧把眼皮闭上。
那细柔的手指,像植物卷须一样细柔的手指,轻轻掰开我的眼皮,啊,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如此清澈,里头当真有个小人儿。
反正他们都不跟我玩,眼泪鬼,快到我眼睛里来,让我替莫愁流泪吧!
莫愁吹了一下,又吹一下。吹出的气息香香的,如同槿花吐露的芬芳,小小的旋风在眼角一转,眼泪便发大水似的汹涌,把沙粒冲了出来。我眨一眨眼,世界格外美丽,如同仙境,眼前之人融洽无间,好比自家小妹。
“吃饭了。”爸爸出现在后门,语气不带情绪,大概写纸那件事既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懊恼,一碗水端平了。
我把手链向莫愁递着,没有说什么。
莫愁接过去,嫣然一笑,戴在自己细细的腕上。
进了屋,桌上的黄棉纸和笔墨不见了,莫愁爸爸和莫愁妈妈正在摆放杯筷菜肴,他们配合默契,面带喜色,好像占了大便宜。另一方怎还不来?写好纸不吃饭就走了吗?难道没有谈成?我想要问,话到嘴边被爸爸严肃的目光堵住了。
我和爸爸回到家,妈妈迎上来问:“怎么样?”
爸爸缓缓答道:“还能怎么样,早就商量好的,和和气气。”
妈妈似乎还有话说,瞅我一眼,又瞅一瞅坐在天井边捧着收音机听相声的哥哥姐姐,闭上了嘴。
我有大事在身呢,来到自己房间,拿着镜子站在白炽灯下照来照去,灯光昏黄,只照见眼珠闪闪发光。
上了床,我时而睁着眼,时而闭着眼,又害怕,又无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拿着镜子站到窗前,凝视自己的眼珠,噫,当真有小鬼,两只眼珠都有,我在外头看它们,它们在里头看我!
赶紧去找莫愁。不是去埋怨,也不是去邀功,而是去告诉我的好朋友,向她倾诉。
早饭吃得那么匆忙,喝稀饭都噎住了。扔下饭碗跑到莫愁家,却见大门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绕到后面,后门上了闩。房子像一只巨大的蝉蜕遗弃在那儿,芭蕉在风中摇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会沙啦沙啦。
也许一家三口上县城了吧。中午去看,傍晚又去,主人没有回来。第二天还去,还是铁将军把门。
第三天吃晚饭时,我问爸爸:“莫愁家怎么老是锁着门?”
哥哥飞快地白我一眼,低下头,饭粒扒到鼻孔边了。
爸爸见我一脸忧色,解释说:“那天他们家写纸,是写离婚纸,我带你去是为了支开莫愁,免得她哭哭啼啼。大人离婚了,妈妈回娘家去了,爸爸带着莫愁到广东打工去了。”
我浑身一震,像是给雷击了一下:“莫愁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回答:“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叹一口气,又说,“莫愁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大人瞒着她的……不过她早晚会知道……”
我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自己碗里,姐姐递过手帕也不肯接。
妈妈好生讶异:“哭什么?又不关你事……”
哥哥趁机打报告:“他们都说老三眼睛里有眼泪鬼,跟莫愁对眼睛逗来的。”
叮!爸爸用筷子敲一下碗沿:“那是人影子!你看别人的眼睛,近近地,盯着看,会看到小鬼头,那是你自己的影子。照镜子,凑近照,眼睛里也有小鬼头,也是自己的影子。”见我还在哽咽,皱着眉头说,“男子汉,别这样。”
我也觉得羞耻,可就是忍不住,只好掩面跑开。
我相信爸爸的话,然而我多么希望当真有眼泪鬼。当真有眼泪鬼,大家就不会怪我爱哭,而是怪眼泪鬼。当真有眼泪鬼,我心甘情愿用眼泪养它们——我是替莫愁养的呀,虽然才在一起玩过一次,虽然只送过一串田螺手链,虽然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们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