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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木心

2015-02-25杨欣欣

商周刊 2015年25期
关键词:木心场域美术馆

杨欣欣

木心先生的一生很慢,他一点都不着急,木心先生的艺术,就像一盏烛,有着温温的、淡淡的亮光,但烛光摇曳,好像一整间房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如今,我们能否跟着木心先生的脚步,慢慢走,复归简单、宁静、优雅的生活气质,放下急切、焦虑和纠结的追逐?就这样,慢下来,沉下来。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1927年2月14日,木心先生出生在浙江桐乡乌镇东栅,2011年12月21日,于故乡辞世,彻底归隐于小镇悠悠的水中和轻轻的风里。2015年11月15日,坐落在乌镇西栅的木心美术馆开馆,木心先生的艺术得以长存故里。木心先生的一生,很慢,很慢,慢到只够爱一件事,那就是美,诗歌美、散文美、小说美、戏剧美、绘画美、音乐美。从诗经里的草木美人到希腊罗马的诸神,从嵇康的丝桐到肖邦的琴键,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到拜伦、叶芝的诗选,从尼采的“超人”哲学到蔡元培的美育呼唤,从倪云林的笔意到林风眠的神采……都是他的心头好,他爱这些美,了解它们、熟知它们,并对它们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84年的人生之旅,木心先生创造了诸多美,他生前出版了多部文学著作,身后,还遗留了绘画作品600余件,文学手稿数千份。同时,他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或者说,替我们发出了心底的渴望:当下的我们,在匆忙、嘈杂、追名逐利、渴望成功的社会洪流中,还有没有诗意生活的可能?我们还能否寻到生活的美?

朱光潜先生早就呼唤:“要求人心净化,先要求人生美化。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业。现世只是一个密密无缝的利害网,一般人不能跳脱这个圈套。在利害关系方面,人己最不容易调协,人人都把自己放在首位,欺诈、凌辱、劫夺种种罪孽都种根于此。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宗白华先生自问自答:“我们寻到美了吗?我说,我们或许接触到美的力量,肯定了她的存在,而她的无限的丰富内含确实不断地待我们去发现。千百年来的诗人艺术家已经发现了不少,保藏在他们的作品里,千百年后的世界仍会有新的表现。每一个造出新节奏的人,就是拓展了我们的情感并使它更为高明的人。”想必,木心先生也是一位创造出新节奏的人。

他一生经历了跌宕和磨难,但是他在美的世界里,享受着,快乐着。毋宁说,木心先生的一生是艺术的、审美的,虽然他的作品在母国公开出版和面世的时间不算早,但是未来,他的艺术和美学主张将会影响更多的人。在木心先生讲述的《文学回忆录》中,他说:“艺术家是浪子。宗教太沉闷,科学太枯燥,艺术家是水淋淋的浪子。他自设目的,自成方法。以宗教设计目的,借哲学架构方法。然而这不是浪子回头,而是先有家,住腻了,浪出来,带足哲学、宗教的家产,浪出来。不能太早做浪子,要在宗教、哲学里泡一泡。”木心先生把自己泡在了哲学、宗教里,沉下心来学贯东西、丰满品性。他走后,还把自己的所爱毫不吝啬地留给了我们,我们才得以看到了如今的木心美术馆。

木心美术馆梳理、展出了木心先生遗留的部分文学手稿以及绘画作品,开馆特展还开宗明义地提及了尼采与林风眠对木心艺术创作的影响。木心先生认为:“说尼采是哲学家,太简单了,我以为他是:一个艺术家在竭力思想。”尼采的“超人”哲学,尼采提出的“艺术就是艺术”、“艺术高于一切”,无不深刻影响着木心先生的创作和生活。他还说道:“以艺术的原理看这个世界,你想,如果世界像交响乐一样,多好!其实冥冥之中,艺术一直在保护人类——如果这世界没有艺术,能想象吗?”

在与艺术为伴的一生中,木心先生凭借艺术的力量,可以对过往的劫难和悲怆处之淡然。他选择以电影里“静止”和“淡出”的手法来描述他对于那段不愿意提及更多的、有关政治灾难的历史的态度,我以为,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化解伤痛、维护优雅的尊严和诗性的本心。正是因为熟稔地知晓那些哲学、文学、历史和艺术的知识,有着笃定的艺术和美学主张,木心先生才能够从艺术欣赏和艺术创作中享受到真正的快乐。

巫鸿将木心先生形容为一位“没有乡愿的流亡者”,而我更愿意把他比作一位游吟诗人,从东至西,由古而今,从母国到异乡,再从云游海外到叶落归根……已然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范畴,同时,他还在文学、戏剧、绘画等不同文本问恣意游走,创造出丰富的美。他的文学、绘画都是诗性的。在他的绘画中,一切色彩、构图等形式都已退隐,喷薄而出的是其诗性的气质。在展厅入口的一面墙上,贴着这样一行字,深以为然:“早晨走进画室,画儿们齐声高叫,先生画得真好。”哈佛大学东方学术史教授罗森菲奥评价木心的绘画时说道:“这是我理想中的中国画。”但同时,我以为,木心早年在上海美专和杭州艺专学习西画,又热爱中国传统的山水、水墨,加上深厚的东西方艺术积淀,他的绘画已经突破了“中国画”或是“西画”的范畴。全然,他的绘画就是他的绘画,就是一位自由随性、又富于骑士精神的游吟诗人的绘画,就是木心的绘画。游吟诗人不咏唱自己的诗歌,但被人崇拜亦是他们的骄傲。恰如陈丹青所言,木心是羞涩的,但他又很想让别人看到他的作品。看,他就是这样的真实,又可爱。在《双重哀悼》中,木心先生描绘了他与恩师林风眠的交往,提到过这样一个有趣的看画细节:“画平摊在客厅的地毯上,我们站着,弯腰俯视,林先生立于对面,他看到自己的画是倒向的,他在看我们,我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画面,没意识到画家在借用观者的眼,甚至心,我意识到,也不多想,似乎想是不敬的,不礼貌,仅仅觉得一个画家最欢乐的时刻,大概便是这样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也是轮流获得的,当我以自己的画求教于林先生,我也偷借了他的法眼,评骘了自己的作品。在画家的一生中,这样的欢乐时刻终究是嫌少不嫌多。”在内心深处,木心先生是希望他的作品被观看的,不必过于隆重或是敬畏,因为他看重他的读者,他亦平视他的读者,但被欣赏的那一刻一定是他欢乐的时刻。现在,人们纷纷去看他的作品,看这座专门为他而建的美术馆,如果他能看到,也一定会感到快乐吧。

木心美术馆是一座很美的建筑,风格质朴、宁静、恬淡、优雅,一如木心先生一贯主张的简约之美。“风啊,水啊,一顶桥。”是木心先生临终前看到设计图纸时发出的感慨,如今,于风中,于水上,在桥头,木心美术馆就这样融于了乌镇的水乡景致,呈现在我们面前。木心美术馆、木心的作品、批评家们对木心的评论以及木心的“后人们”等等共建起了一个艺术场域和审美场域,或者大胆一些,干脆叫它“木心场”。法国的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场域,或称场。美术馆、艺术家、批评家、欣赏者和消费者等要素共同构成艺术场域。

“木心场”作为一个艺术场域,因其艺术的风格、审美的主张,汇集了一群志趣相投的参与者,继而,参与者们因审美的认同共建了“木心场”的艺术价值。在木心美术馆,这一专门为木心先生而建的讨论艺术的社会空间中,人们讨论、消费并创造着木心先生艺术的价值。并且,作为一个并非静态存在的场域,“木心场”处在不断的运动之中,这个场域的边界是相对自由和开放的,随时有更多的人要参与其中。处在乌镇这—人文和地理环境之中的木心美术馆,也具备了成为一个更为开放和包容的公共空间的可能。那么,“木心场”也将吸纳更多的参与者,影响更多的人。也许,这正是木心先生的艺术以及木心美术馆的意义所在——以木心的艺术和美术主张去影响更多的人,去美化更多个体的生命历程。眼下,匆匆执笔的我,也恰好是“木心场”中的一员,正在用我的方式将这一场域内建构的审美主张传递给更多的人,呼唤更多的人去和艺术、和美交友。

木心先生的一生很慢,慢慢走着,他一点都不着急,不着急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尽;慢慢写着,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戏剧,他一点都不着急,不着急把那些想象一下子都用完;慢慢画着,涂着,诗意地活着,他一点都不着急,不着急声名鹊起……木心先生的艺术,就像一盏烛,有着温温的、淡淡的亮光,但,烛光摇曳,好像一整间房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如今,我们能否跟着木心先生的脚步,慢慢走,复归简单、宁静、优雅的生活气质,放下急切、焦虑和纠结的追逐?就这样,慢下来,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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