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语言交往的问题
2015-02-25波兰博莱斯瓦夫安杰耶夫斯基BolesawAndrzejewski
[波兰]博莱斯瓦夫·安杰耶夫斯基(Bolesaw Andrzejewski)
陈飞 译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中东欧思想文化研究·波兰新马克思主义专题(二)·
马克思主义语言交往的问题
陈飞 译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通过研读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可以提出语言交往模式。虽然他们的著作没有太多关于此问题的直接论述,但是人们可以在分析认识论与本体论问题的文本中发现有关语言、知识、文化和交往的作用的间接表述。亚当·沙夫有关语言在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的思考也是有着非凡意义的。
马克思主义;语言;交往
在下面的研究中,我将会展现文化领域即语言与社会交往中的马克思主义。必须指出的是,就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而言,这个问题常常在许多间接涉及语言的著述之中蕴藏着。因而,其关于交往问题的探究具有本体论或者认识论的特征,利用这种方法可以建构马克思主义的语言交往模式。
在19世纪中叶,欧洲哲学舞台上诞生了一股强大的哲学与社会潮流,它是由卡尔·马克思(1818—1883)开创的,弗里德里希·恩格斯(1820—1895)是他的合作者。这股潮流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并在全世界人们的心灵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它的方法论影响了许多研究领域,并支配了许多国家的政治和社会实践。它以本体论的现实主义为特征,促进了其他文化领域的发展。
应该记得,这两位思想家在他们的著作中提出的基本问题,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以及“人类思维的独立性”问题。从马克思主义语言与交往理论来看,这些问题极为重要,因为它们构建了“思想的直接现实性”,“只要意识到就已经存在”。要探寻意识的源泉,我们自然不免要触及语言的起源。从其他理论与语言立场来看,这个观点毫不新奇,因为这些立场往往同样假设了思想与语言的同一性(马克思之前就有威廉·冯·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马克思之后还有爱德华·萨丕尔[Edward Sapir]或者本杰明·李·沃尔夫[Benjamin L.Whorf])。两种观点的差异在于所采用的方法,正是运用了独特的方法才呈现出马克思主义语言和交往哲学。
辩证和历史唯物主义(上述思想家提出并被他们频繁和恰当地如此称谓的体系)开始并未设想一个现成的、成熟的人,在考虑人类精神财富时更是如此。人具有肉体性,深处于物质现实之中。的确,人真正地创造自己的想象和观念,但他们这样做是作为“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①K.Marks,F.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in:Works(further:MED),vol.3,Ksika i Wiedza,Warszawa 1975,p.27.(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4-525页)正如马克思在别的地方所表达的:“思维与存在虽有区别,但同时彼此又处于统一中。”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w:MED.,vol.1,op.cit.,Warszawa 1962,p.581.(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9页)。其他的哲学和语言体系认为,人不同于动物在于意识的程度。譬如新康德主义者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说:人是能够创造符号——几乎无涉于基本的现实——并使用符号的动物。辩证唯物主义则认为,这种差别是由物质领域的劳动决定的,因为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②K.Marks,F.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in:Works(further:MED),vol.3,Ksika i Wiedza,Warszawa 1975,p.21.(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9页)。
为了思考、创造意识以及说话,首先得吃、喝、穿、住等。因而,满足生物需要的物质活动先于超生物(suprabiological)的领域,并且个体的活动始终具有社会性。人一方面被物质实践所决定,另一方面被无数的社会纽带所决定。这种事实甚至被马克思的杰出导师费尔巴哈所忽视,尽管就哲学和人类学意义而言,费尔巴哈是一位唯物主义者和自然主义者。马克思在批判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时写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③K.Marks-Theses on Feuerbach,in MED.,vol.3,op.cit.p.7.(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页)
基于物质实践来界定人的这种方法被马克思主义者们成功地运用到语言和交往哲学之中。毕竟,思想本身只能以空气的物质振动的形式即“语言”来表达。因为后者“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也为自身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④K.Marks,F.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op.cit.,p.32.(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3页)(要注意的是,这些观点和洪堡的观点迥然有异,洪堡认为,语言是积极精神的自然流露)。
这意味着,随着物质产品生产的发展和人类关系的日趋紧密,人们越来越需要彼此进行对话。对此,经典马克思主义者颇为强调“劳动”范畴,因为他们认为,劳动“创造了人类自身”。恩格斯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他认为,劳动赋予人类心灵更宽广的视界,而且使人类能够从自然中学到东西。伴随着新事实的发现和劳动工具的改善,人类日益感到需要和他人分享经验。这种需要形成了人类发音的基础,随着人种的进化,人可以发出更好的声音并且越来越有意地连接组合起来的声音。人的身体的重要部分是手,这是感觉器官和大脑发展的基础,也是意识和语言发展的基础。恩格斯的观察是有趣的:根据生长相关律,手的发展影响到我们有机体的其他器官,特别是大脑的发展。“人手的逐渐灵巧以及与之相应的脚适应直立行走的发育,由于上述相关律的作用,无疑会反过来影响有机体的其他部分。但是这种影响现在研究得还太少,所以我们在这里只能作一般的叙述。”⑤F.Engels-The Part Played by Labour in the Transition from Ape to Man,in:MED.,op.cit.v.20,Warszawa 1972,p.527.(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2页)
后来的一些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充分证实了上述观察。人们认为,姿态语言是交往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这涉及劳动的姿态,它们是一种交往-智慧,是最有益的姿态行为;它们同时具有两种功能:生产功能和交往功能。上手的东西不仅是与生产过程有关的冲动性刺激,而且是与信息传递过程有关的冲动性刺激。“这不是一种巧合——正如一位将心理学和解剖学方面的发现进行推广的研究者所指出的——大脑中的语言中枢控制着言语器官的运动,而这些中枢紧挨着并控制着手运动的中枢。”⑥E.Albrecht-Sprache und Philosophie,Deutscher Verlag der Wissenschaften,Berlin 1975,p.172 E.Albrecht-Sprache und Philosophie,Deutscher Verlag derWissenschaften,Berlin 1975,p.172.
就生理意义而言,人对周围的现实持有积极态度。由于人有意识地与物质对象进行能量交换,所以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改变物质世界,并为了自己的需要而适应物质世界。这反过来使得人更好地适应环境,而且重要的是,还提供了自动-创造的基础。
主体的这种活动也与其认识活动相联系,因为实践和实验是知识的基本来源。人渴求找到有关既定事物的更多知识,他不只是沉思,而且还在生理和心理上积极地参与到认识行动中。立足于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辩证和历史唯物主义把认识视为“客观现实的主观反映”。这种特有的“主观主义”是以许多因素为基础的,诸如体格、健康条件、注意力、文化或者教养。
在这里,语言发挥着相当大的作用,作为“思想的直接现实”的语言影响着我们的感知方式。语言是人类行为的形式之一,它不仅把人和其他动物区别开来,而且能够帮助人更好地引导自己的行为。我们的知识在语言中得到最好的表达,这也就是表达的可能性和语言的认识能力的问题如此重要的原因。这无关乎意识与语言的先验条件或结构性价值,也不认为它们对认识外在世界本身没有助益。
马克思主义拒绝这些唯心主义态度,他既不接受主体相对于客体的自律先验性概念,也不接受由此导致的不可知论。他可以强调人对自然的积极态度,认可一定程度的认识主观主义,但是这些明显的事实不能成为客观事物不可知的基础。辩证和历史唯物主义试图克服交往建构论,超越纯粹理智的运作并将重点指向客观活动。这种体系所采用的方法,立足于实验和生产的实践,应该能够让人克服主观偏见,从而深入到自然现象的本质。因而,实践是知识及其语言表达真理性的唯一标准。
恩格斯严厉地批评了源于先验论的不可知论——虽然先验论和不可知论都蕴含着认识和交往。“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①F.Engels-Ludwig Feuerbach and the End of Classical German Philosophy,in:MED.,op.cit.v.21,Warszawa 1969,p.309.(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9页
因而,语言是被物质化的意识内容,它以特有的概念来使世界的客观性在一定程度上“主观化”,语言能够为探索和描述这个世界提供一种有力的工具。尽管人承认意识和语言是一种认识活动,但是人不能脱离物质存在或者外在刺激。在认识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的“反映”论分为三个阶段:感官审视、抽象和实践。在意识创造过程中,起点(以及证明“成效”的方式)是物质存在和人类的物质活动。由于我们的祖先与自然环境通过感官进行联系,所以思想逐步得到发展;即使在今天,思想的主要源泉还是感官经验。“感性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思想本身的要素,思想的生命表现的要素,即语言,具有感性的性质。”②K.Marks-Manuscripts…,in:MED.,op.cit.,p.586.(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4页)
语言所表达的普遍概念根植于经验知识,语言构建的方向具有归纳的特征,即从特殊到普遍。颠倒这种次序,从普遍概念出发是错误的,如果把这些概念视为实体,认为它们与语言的自律相联系,则是错上加错。柏拉图极端概念化的实在论明显地采用了这种路径,立足于先验论的交往建构主义的观点也是如此。从马克思主义立场来看,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因而人必须在他的自然环境中获得感受,这为理解概念建构的缘由提供了条件。
不过,这些发现并不意味着人在感官活动之前没有任何观念。马克思主义者承认,人行为的目的性内在于人自身之中,这是人不同于动物的本质因素之一。正如我们从《资本论》中读到的:“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③K.Marks-Capital,in:MED.,op.cit.,v.23,Warszawa 1968,p.206.(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8页)
在此所采用的立场通常被称为“相对先验论”。它认为,人在着手一个任务时就已经具有一定的知识(理论),这种知识表明固有经验具有“纯粹的”“先验的”特性。但是,这并非完全脱离经验起源的绝对“纯粹的”观念(或者词语)。意识以及语言最终来自感官经验。
在上述勾勒的现实主义的交往哲学中,马克思主义者想要把人们从语言表达的意识形态的暴力操纵中解放出来。他们宣称,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语言弥漫着“市场的精神”,人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商业和经济术语的基础上,并通过这些术语来解释。这种语言操纵的一个实例就是把工人贴上标签,根据劳动时间的不同把他们分成“全日”工或者“半日”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此进行了揭露。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人们没有意识到观念或者语言表达的根源。我们很清楚,在社会历史中,来自经验知识的观念通常被实体化并超越了现实。通过词语操控者的灵活使用,这些观念经常在意识的形成和行为举止的控制中扮演着决定性的角色。譬如,我们能够将费尔巴哈的宗教定义指认为人与周围现实社会的“关系”。在费尔巴哈看来,若要“恢复”人进而恢复社会关系,理解“宗教”一词的词源学便已足够。这样的路径为马克思提供了批判的基础。这同样涉及实用主义态度,这种态度认为信息本身无所谓真、也无所谓假。真理性或者虚假性只能由特定的环境来决定,正是在特定的环境中“观念获得了真理性”。不难注意到,“实用主义”信息的意义迥异于“古典的”真理性,后者认可“思想/信息与事物的一致性”。
辩证与历史唯物主义者反对语言强加于现实的意识形态统治。他们明确主张:“迄今为止人们总是为自己造出关于自己本身、关于自己是何物或应当成为何物的种种虚假观念。他们按照……观念来建立自己的关系。他们头脑的产物不受他们支配……他们在幻象、观念、教条和臆想的存在物的枷锁下日渐萎靡消沉,我们要把他们从中解放出来。我们要起来反抗这种思想的统治。”①K.Marks,F.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op.cit.,p.13.(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9页)
由此,马克思主义为评价许多哲学和语言学的立场提供了强有力的方法论基础,这些立场大部分是唯心主义的,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物质现实。除了上述所论及的观点,我们还可以指出高度成熟的新康德主义传统,这种传统认为,文化产品(“现象”)是人所不可认识的“物自体”的对立物。康德的先验论催生了恩斯特·卡西尔的“符号形式哲学”,这种哲学提出了脱离真正现实的语言“符号”的存在。在20世纪,这种唯心主义潮流导致了语言相对论概念,在所谓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中得到了最佳表现。符号论认为,交往结构几乎不反映现实。于语言相对论而言,亦然。由此,现实本身纯粹是由语言表达所建构的。
上述以及其他类似的唯心主义观点受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波兰的亚当·沙夫(1913—2006)是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拥护者。他指出:“沃尔夫所提出的东西在哲学上可以概括成唯心主义,甚至更糟糕地概括为极端相对论,它抛却了客观真理的可能性。”②A.Schaff,Language and cognition,Warszawa 1967,p.106.类似的批评早已被列宁所提出:“沿着马克思的理论的道路前进,我们将愈来愈接近客观真理……而沿着任何其他的道路前进,除了混乱和谬误之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参见《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页)
综上所述,我们反复强调马克思主义与新马克思主义关于语言和交往概念的现实主义维度。这个概念脱离了先验的和建构的视角,后者认为意识及其表达即语言是自成体系的。辩证与历史唯物主义指出,这两种现象皆深深地根植于现实,因而也是对现实的(主观)反映。唯物主义者所提出的路径,旨在瓦解交往的意识形态化,把交往的人从语言建构的操纵影响中拯救出来,使人们更接近于亚里士多德的真理。
〔责任编辑:余明全 杜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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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284(2015)08-0012-04
2015-06-19
博莱斯瓦夫·安杰耶夫斯基(Bolesaw Andrzejewski,1946-),男,波兰人,波兹南密茨凯维奇大学交往理论与交往哲学教授,从事科学研究领域的交往、德国现当代哲学及现代波兰哲学研究。
[译者简介]陈飞(1991-),男,四川成都人,硕士研究生,从事文艺理论与批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