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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思资本积累的趋势与贫富差距的缩小——由《21世纪资本论》引发的思考

2015-02-25丰子义

新视野 2015年5期
关键词:资本积累贫富差距

文/丰子义

重思资本积累的趋势与贫富差距的缩小
——由《21世纪资本论》引发的思考

文/丰子义

摘要: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提出,资本收益率的趋势是在上升,而不是马克思所讲的平均利润率在下降。其实,皮凯蒂和马克思的结论只是表面上的冲突,并无实质上的矛盾。马克思在肯定平均利润率下降的同时,并不排斥利润绝对量的增大,二者是同时并存的。在当代社会,创新、全球化、竞争等对于资本收益率的提高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用马克思的观点来看待《21世纪资本论》,在解决贫富差距中应当注意这样一些基本原则:一是贫富差距的缩小既在分配领域又不能限于分配领域;二是不平等问题的解决不能仅靠市场经济,必须借助于非市场的力量;三是不平等问题的解决,需要切实确立尊重劳动的基本理念与社会机制。

关键词:资本积累;贫富差距;资本收益率;平均利润率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之所以受到全世界的普遍关注,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它触动了一个世界性的敏感问题或难题财富与收入的不公正。皮凯蒂在其著述中,对世界近300年来财富与收入不平等的现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同时也对其他思想家尤其马克思的相关思想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究竟如何看待当代世界的资本积累和贫富差距?如何看待皮凯蒂与马克思的理论分歧,进而寻求合理的解释和把握?本文对此作一粗浅分析。

一 平均利润率下降与资本收益率趋高并不矛盾

皮凯蒂在谈及财富分配问题时,涉及到了许多重要的思想家,马尔萨斯亚当·斯密、李嘉图、库兹涅茨、马克思尽在其中。与其基本论题直接相关皮凯蒂重点指向库兹涅茨和马克思。他一方面否认库兹涅茨的倒U曲线,[1]另一方面又否定马克思提出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对于库兹涅茨倒U曲线,学界已有较多研究,这里不再赘述。本文所要重点讨论的是皮凯蒂与马克思的理论关联与冲突。

皮凯蒂通过对资本主义数百年发展的大量实证材料研究,得出了这样一个基本结论:资本的回报率远远高于经济增长率,而经济增长率又远远高于劳动者的工资增长率,因而财富分配不公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而且这种势头还在不断扩大。由此出发,皮凯蒂对马克思的资本积累论和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提出质疑。他是这样概括马克思的理论的:“事实上,他的主要结论可以被称为‘无限积累原则’,即资本将不可逆转地不断积累并最终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是一个没有天然界限的过程。这就是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终将灭亡预言的分析依据:资本收益率稳定降低(这样将遏制资本积累并导致资本家之间的激烈冲突)或是资本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无限制地增长(这迟早将变成工人运动的导火索)。不论发生何种情况,社会经济均衡或是政治稳定都将变成奢望。”[2]与这样的概括、理解相适应,皮凯蒂明确认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强调利润率下降,这是“一个被证明是错误的历史预言”。[3]也就是说,平均利润率下降并不成为规律。尽管皮凯蒂在资本积累将会导致危机这一最终结论上与马克思大致相同,但在其所说的“分析依据”上却截然相反:马克思强调的是资本收益率下降即平均利润率下降,皮凯蒂则强调的是资本收益率上升。这就形成了理论上的冲突: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趋向,究竟是马克思所讲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还是皮凯蒂提出的资本收益率趋高的结论?或是兼而有之?

其实,马克思与皮凯蒂的理论之间只是表面上的冲突,并无实质上的矛盾。这里关键是要全面理解马克思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及其实现形式。首先应当看到,马克思不是仅凭理论推演,而是根据资本主义条件下经济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资本有机构成变化而揭示出这一规律的。按照马克思的话说就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中,一般的平均的剩余价值率必然表现为不断下降的一般利润率。因为所使用的活劳动的量,同它所推动的物化劳动的量相比,同生产中消费掉的生产资料的量相比,不断减少,所以,这种活劳动中物化为剩余价值的无酬部分同所使用的总资本的价值量相比,也必然不断减少。而剩余价值量和所使用的总资本价值的比率就是利润率,因而利润率也必然下降。”[4]然而,马克思在肯定平均利润率下降的同时,又强调利润率的下降并不排斥利润绝对量的增大,二者是同时并存的。这是资本积累引起的双重后果,或是资本积累的“二重性的规律”。[5]

平均利润率的下降为什么会伴随绝对利润量的增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具体分析了利润率下降趋势起反作用的多种因素:一是劳动剥削程度的提高。平均利润率同社会利润量成正比,同社会资本总量成反比。劳动剥削程度的提高无疑可以增加社会利润总量,从而提高利润率。二是工资被压低到劳动力的价值以下。在一定时期内,由工人创造的新价值包括支付给工人的工资和归资本占有的利润两大部分,二者之间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关系。当工资被压到劳动力价值以下时,自然会增加利润量,提高利润率。三是不变资本各要素变得便宜。劳动生产率总是不断提高的。当生产资料生产部门的劳动生产率提高时,生产资料的价值就会降低,不变资本要素就会变得便宜,从而引起资本有机构成的下降,进而阻止平均利润率的下降。四是相对过剩人口的出现。相对过剩人口是资本积累的必然产物,它会从两方面延缓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并通过剩余价值率的提高占有更多的利润量:一方面是导致劳动力市场的供过于求,资本家可以借机压低工人的工资,提高剩余价值率;另一方面是相对过剩人口所造就的大量廉价劳动力,会使资本家宁愿使用手工劳动而不使用机器,以致形成资本有机构成的降低。五是开展对外贸易。资本通过对外贸易可以从国外获取廉价的不变资本要素、进口廉价的必要生活资料等,减少资本的支出总量,导致利润率的提高;特别是与经济落后国家的贸易,能够带来较高的利润率。六是股份资本的增加。股份公司在扣除了一切费用之后,提供给股东的不是平均利润而是或多或少的股息,股息通常低于平均利润。这样的差额会阻止平均利润率的降低。总之,平均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与利润量的增长(即资本收益率的提高)并不是什么相悖的,而是内在一致的,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问题。

实际上,皮凯蒂所说的资本收益率增长与马克思所说的利润率下降规律虽然都讲的是一种趋势,但二者不属于一个层次。简单说来,皮凯蒂所讲的资本收益率变化体现的只是资本积累发展的表层,是对资本长期积累现象的描述。皮凯蒂“发现”的基本内容是:资本收益率从长期看总是高于国民收入的增长率,尽管在“二战”期间由于政府的强制干预使这个比值下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本收益率近几十年又出现了快速攀升的势头,贫富差距逐渐扩大。这就是对资本长期积累现状的一种描述,它并未揭示这种变化的内在联系以及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机理,所以很难看出其“规律”来。与之相反,马克思所讲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反映的是资本积累发展的深层,即不是对现象或现状的描述,而是对资本积累过程本质性、规律性的揭示。它深刻反映了生产力的发展引起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进而导致社会剩余价值总额与社会预付资本总额的比率下降这样一种内在联系和必然趋势,因而是一种规律性的把握。这样的规律不是仅仅靠数据所能统计出来的,而必须靠“抽象法”,靠资本积累过程内在联系的剖析与揭示。由此揭示出来的趋势和规律与表面呈现出来的现象形态既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如皮凯蒂的“发现”与马克思的“规律”的不一致)。但是,这种不一致也是正常的,诚如马克思所说:“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合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6]马克思正是通过各种环节的说明,包括上述各种反作用因素的分析,阐明了利润率下降规律与利润总量增长的一致性,从而也解决了皮凯蒂向马克思提出的问题。

其实,对于资本收益率不断增长趋势的描述能否成为一条规律,就连皮凯蒂本人也深表怀疑。在阐述资本/收入比的长期变化趋势时,皮凯蒂引申出了资本主义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第一定律的内容是:资本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比重(α)等于资本的平均收益率(r)乘以资本/收入比(β),即α=r×β;第二定律的内容是:资本/收入比(β)等于储蓄率(s)除以增长率(g),即β=s/g。[7]对于这些定律,皮凯蒂也不以为然。就以第一定律来说,皮凯蒂直言不讳:“这条定律其实是个纯粹的会计恒等式……我们其实可以将它视为关于资本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比重的定义(或是个关于资本收益率的定义,取决于哪个参数更容易测量),而不是一条定律。”[8]这就是说,数学上的计算公式不简单等于经济学意义上的规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贬低或轻视统计与计量的价值。

进一步说来,资本收益的增长趋势与利润率的下降规律不仅是表层与深层的关系,同时也是结果与原因的关系。即作为结果的资本收益率不断提高,恰好是由利润率下降规律这样的动因引起的,或者说,是由利润率下降的规律推动的。正是全社会范围内一般利润率的不断下降,给每个资本造成巨大压力,驱使资本想方设法寻找出路,以追求更高的利润率或收益率,这就使“胜出”的资本占有越来越多的利润和社会财富。在平均利润率下降和资本积累的关系问题上,马克思当年就曾经批评过李嘉图将二者相对立的倾向。李嘉图认为利润率的下降会抑制资本积累。马克思则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发展过程中,一方面资本积累会引起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从而导致平均利润率的下降;另一方面,平均利润率的下降又会促使资本进一步提高对工人的剥削程度,并通过剥夺小资本家和小生产者以加速资本的集中和积聚,从而加速资本的积累。因此,“利润率的下降和积累的加速,就二者都表现生产力的发展来说,只是同一个过程的不同表现”。[9]马克思还进一步批判了李嘉图对平均利润率下降原因的解释。在其分析利润率下降的原因时,李嘉图将其归结为自然原因,认为是由于人口增加导致最差的土地投入耕种,造成了农业生产率的下降,使得耕种土地的收益递减,从而引发谷物价格上涨,刺激了工资上涨所致。马克思认为,平均利润率的下降不能归咎于自然而是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李嘉图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视为永恒的,他不可能认识到平均利润率的下降是生产力的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遇到的限制,是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生冲突的表现。马克思研究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的意图,就在于揭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阐明未来社会发展的走向。

二 创新、全球化和竞争对于资本收益率提高的推动作用

利润率下降与资本收益不断提高的关系虽然就其实质来说,始终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又具有不同的作用方式和特点。从宏观的角度来考察,在当代社会发展过程中,利润率下降规律对于资本收益率提高的推动作用除了上述马克思所列举的几种因素外,下述因素或方式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是创新。

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是和追求科技创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期发生的工业革命,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确立奠定了物质基础;19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初发生的科技革命推动了生产社会化的进一步发展,使资本主义进入了垄断阶段;“二战”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后兴起的科技革命,又使资本主义经济走向新的国际金融垄断阶段。科技革命对于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影响是巨大的,其影响主要体现为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对单个企业来说,通过科技创新提高劳动生产率,可以使其获得超过本部门平均利润的超额利润;对整个社会来说,新的科学技术的采用,可以导致全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增加资本的相对剩余价值,扩大利润总量。

这只是就其一般意义而言的,它是以假定生产的部门和产品不变为前提的,没有考虑部门的扩展和产品的创新。实际上,现实的资本积累是在新产品不断创新和分工体系不断扩大的条件下进行的。创新是资本的内在要求和动力所在。在创新的推动下,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不仅仅表现为个别产品劳动生产率和有机构成的提高,同时体现为新产品和新部门的出现。新产品和新部门的出现对于遏制平均利润率的下降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要遏制这种下降,必须为过剩的资本寻找出路,即需要创造新的产品和新的部门。通过产品创新建立起来的新部门为资本积累提供了新的空间。一方面,由于新产品的社会价值通常是由劳动生产率低的企业决定的,因而生产这种新产品的整个部门会出现超额利润,从而引起平均利润率的提高。另一方面,产品创新和新兴产业部门的建立又扩大了社会劳动分工体系,使得产品多样化、社会需要多样化,由此扩大了社会总劳动的规模和商品价值总量,为剩余价值和利润的增加开辟了新的源泉。

当然,产品创新和产业创新对提高利润率的促进作用也是有时效性的,不可能是持久的。因为在创新的过程中,一些旧的产品和部门会不断遭到削弱乃至淘汰,从而导致利润率的下降。而且,随着新产品在技术上的垄断性的逐渐丧失,由产品创新引起的超额利润也会逐步消失,各部门间的利润差别同时逐步消除,以致形成平均利润率的下降。为了避免这种下降的影响,又会刺激新一轮的创新。二者就是在这样的相互交织、相互推动的过程中推进的。

二是全球化。

资本积累始终是与全球扩张相伴而行的。西方发达国家的资本回报率之所以能够维持在高水平,一个重要原因就缘于全球化。全球化是一个发展过程,在每一发展阶段,资本积累方式都有其不同的特点。在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尤其是在原始积累时期,资本的积累主要是通过殖民扩张、奴隶贩卖、海外贸易等进行的,后来又是通过不平等的国际分工、国际交换和国际剥削等进行的。对于这样的资本积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作过详细的描述和深刻的揭露。可以说,没有资本主义的殖民掠夺和国际剥削,就不可能有资本的原始积累,就没有资本统治地位的确立。在垄断资本主义时期,资本积累主要是通过资本输出和国际垄断资本对世界的经济瓜分来实现的。按照列宁的观点,在这一时期,伴随垄断组织的出现,开始形成了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的统治,资本输出具有了特别重要的意义,国际垄断资本同盟从经济上瓜分世界,资本主义列强从领土上瓜分世界,由此形成了巨大的资本积累。“二战”后,资本积累的主要形式是采取“经济殖民主义”,其具体方式是通过投资、贷款、交换等将不发达国家置于西方资本主义体系的控制之下,用经济的手段来获取资本回报。如不少拉美国家先后陷入“债务陷阱”,而西方发达国家借机将其纳入资本循环体系,成为剩余资本的吸收器。到时机成熟后,金融资本就会利用金融手段制造主权国家债务危机,而债务国的资本资产便在债务偿还的严格规定下遭到劫掠。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与此同时,资本积累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通过贸易自由化、金融全球化、生产与投资全球化等方式,发达国家的资本从欠发达国家和地区获取了大量收益。这种高收益主要来源于欠发达国家的廉价劳动力、廉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以及未受到保护的生态环境。如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发达国家处于产业链的高端,它们攫取了生产和销售所带来的绝大部分利润;跨国公司将财富、资本带到全球进行配置,从欠发达国家寻找到了高额利润。像现在中国劳动力成本在上升,许多公司就把工厂搬到东南亚一些国家,由此使发达国家的资本回报始终保持在高位状态。总的说来,发达国家资本的高利润率(高收益率)是以欠发达国家的低利润率为前提和代价的。正是通过这种不平等的扩展,阻止了利润率的下降。

对于经济全球化所造成的贫富差距,皮凯蒂在其《21世纪资本论》中也作了大量描述和揭露。他通过统计认为:“自2010年以来全球财富不公平程度似乎与欧洲在1900—1910年的财富差距相似。最富的0.1﹪人群大约拥有全球财富的20﹪,最富的1﹪拥有约50﹪,而最富的10﹪则拥有总额的80﹪~90﹪。在全球财富分布图上处于下半段的一半人口所拥有的财富额绝对在全球财富的5﹪以下。”[10]造成这种不平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发达国家对其他国家经济的一定操纵与控制。就像皮凯蒂所说:“一般而言,全球的收入分配比产出分配更不平等,原因是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更可能拥有其他国家的部分资本,因而能够得到来源于人均收入更低国家的资本收入。换言之,发达国家的富裕包含两个层面,不仅国内产值更高,国外投资也更多,因此发达国家的人均国民收入大于人均产出。落后国家则正好相反。”[11]

三是竞争。

利润率下降的规律既是在竞争中形成的,其遇到的阻止作用也是在竞争中产生的。资本要赢利,必然离不开竞争。马克思指出:“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是作为许多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而表现出来并得到实现的资本的本质规定,不过是作为外在必然性表现出来的内在趋势。”[12]资本家进行生产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必须形成有利的生产条件。为了抢夺有利生产条件的“制高点”,必然会形成竞争,这就是资本家总是千方百计竞相采用新技术的原因。因为最先采用新技术的资本家,其生产的商品的个别生产价格会低于社会生产价格,在按等于或高于生产价格出售商品时,会获得超额利润但是,竞争的压力也迫使其他资本家这样做结果又会引起生产条件的普遍改进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导致平均利润率的下降。这样的下降又刺激了资本积累的欲望,促使竞争加剧最后竞争的结果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资本物质要素增加,生产部门多样化,信用制度和股份公司的发展使货币转化为资本变得更为容易,需要的扩展以及巨额资本的不断增长,等等。所有这些,都会阻止利润率的下降。因此竞争在引起利润率下降的同时,会驱使资本获得更多的利润量。在竞争过程中,利润的下降与增长是并行不悖的。

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竞争经济,它所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在激烈的竞争中,生产条件和社会资本日益集中在少数资本家手中,由此导致垄断的出现。垄断的发展,既加速了资本积累,同时又加速了两极分化。资本积累的结果一极是财富的积累,一极是贫困的积累,这就是资本积累的一般规律。两种积累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必然是贫富差距的拉大。这样的两极分化自然包含着深刻的经济危机,加剧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内在矛盾。

从市场经济发展和经济运行的规律来讲竞争并非坏事,有竞争才有压力,才有活力才能有效促进经济和财富的增长。但实际存在的问题是,如何保持合理的竞争,如何促进竞争的健康发展。在当代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资本收益的增长和财富的积累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靠合理的竞争取得的?实际情况并不尽如人意。现实生活中许多违背正常竞争的现象屡见不鲜,以致引起全社会、全世界的深恶痛绝为此,在竞争过程中,必须恰当地处理好这样两种关系:一是竞争与公平。合理的竞争必须是公平的竞争。公平的竞争,关键是规则公平在目前全球化条件下,国家间的竞争虽然已有不少规则,但许多规则基本上是由一些大的国际经济组织,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制定的,而这些组织又基本上被少数西方发达国家左右的。这些规则主要维护的是西方发达国家的利益,不可能在实施上体现真正的公平,由此产生的竞争必然带来的是收益的巨大落差。因此,建立合理的国际竞争秩序,制定和完善竞争规则,这是消除国际经济发展不平等的重要一环。二是竞争与诚信。从一定意义上说,市场经济就是信用经济。因为脱离了信用制度,现代市场经济是无法得到正常运转的。合理的竞争不能靠欺诈、投机,应当坚守诚信。恩格斯在1892年《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德文第二版序言中谈到英国的工业发展时,就曾经这样指出:“工厂主靠对工人偷偷摸摸的办法来互相竞争已经不合算了。事业的发展已经不允许再使用这些低劣的谋取金钱的手段;拥有百万的工厂主有比在这些小算盘上浪费时间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13]他还将诚信问题上升到经济规律来认识,认为“现代政治经济学的规律之一(虽然通行的教科书里没有明确提出)就是:资本主义生产越发展,它就越不能采用作为它早期阶段的特征的那些小的哄骗和欺诈手段”。[14]这就是说,竞争必须讲诚信,靠不合理竞争获得的财富毋宁说是一种掠夺。

三 解决贫富差距和收入不公正问题的重要思路

研究资本积累的趋势和分配收入的不公正并不是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要解决这种不公正、不平等。对于目前日益加剧的不公正、不平等,皮凯蒂在书中和其他不同场合提出了不少意见。这些意见尽管多少带有一些“乌托邦”色彩,但其中一些意见所提出的问题、所考虑问题的思路、所阐发的一些原则和措施,对于我们研究和应对贫富差距扩大的问题还是有益的。用马克思的观点来看待《21世纪资本论》,有关解决贫富差距的这样一些观点、方法是需要值得高度重视的:

其一,贫富差距的缩小既在分配领域,又不能限于分配领域。

面对日益严重的贫富分化,如何加以解决?皮凯蒂开出的药方就是向资本性收入征收高额累进税,包括所得税、财产税等。应当说,加强高税收,对于缓解贫富差距肯定是有用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在《共产党宣言》中谈到无产阶级如何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步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时,就曾把“征收高额累进税”作为主要措施之一,并认为“这些措施在经济上似乎是不够充分的和没有力量的,但是在运动进程中它们会越出本身,而且作为变革全部生产方式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15]但是,仅靠税收又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的。马克思固然承认税收的抑制作用,但没有对其寄予过多的期望。因为分配是由生产决定的,“一定的分配关系只是历史规定的生产关系的表现”。[16]生产关系的核心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即生产资料的所有制,而产品和收入的分配是由生产条件的分配决定的。马克思指出:“在分配是产品的分配之前,它是(1)生产工具的分配,(2)社会成员在各类生产之间的分配(个人从属于一定的生产关系)——这是同一关系的进一步规定。这种分配包含在生产过程本身中并且决定生产的结构,产品的分配显然只是这种分配的结果。”[17]也正是由于分配是由生产方式、生产关系决定的,所以马克思在看到《哥达纲领》提出德国工人党的奋斗目标是废除工资制度和“铁的工资规律”以实现公平分配时,明确提出,首要的不是废除“铁的工资规律”,而是废除雇佣劳动。“如果我废除了雇佣劳动,我当然也就废除了它的规律,不管这些规律是‘铁的’还是海绵的。”[18]由此说来,解决贫富差距,不能仅仅限于税收等分配领域,必须关注其背后的生产关系、经济制度。只要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得不到合理的解决,财富和税收的不平等就难以从上消除。

这是我们在公正问题上需要坚持的基本原则。但是,这样讲,并不是要轻视乃至否定高税收的意义。改变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推翻不合理的劳资关系,这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历史任务,需要世代的努力。在现阶段,合理的税收是引导资本发展、实现公平正义的必要手段。尽管皮凯蒂提出的建议具有改良的性质,但从历史发展的观点看,应该承认他提出的问题和意见具有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即如何把资本的发展与缩小贫富差距妥善地结合起来。这就是既要发挥资本创造财富、增加人民福祗的积极作用,又要限制它的盲目发展引起贫富两极分化的破坏性效应。

其二,不平等问题的解决不能仅靠市场经济,必须借助于非市场的力量。

不平等的产生,是与市场经济的发展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机制是催生这种不平等的土壤和温床。对于市场经济的作用后果,西方学界的主流往往表示乐观,如通常的教科书强调市场机制能实现资源最优化配置,增进全社会利益;库兹涅茨强调贫富差距会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经济增长过程而呈现出先扩大后缩小的趋势,等等。与这样的看法相反,皮凯蒂认为,市场本身无力解决不平等,而且,市场越完备越有效率,资本再投资就越有可能获得较为丰厚的回报;如果整个经济体的增长在一定时期放缓,这就会使得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的可能性大为增加。皮凯蒂强调指出:“这种不平等机制与市场竞争不完全没有关系,因而也不会因为市场变得更加自由或竞争变得更加完全而消失。因此认为完全的自由竞争会让继承财富消失并让世界形成精英治理的公序良俗,这种想法属于危险幻想。”[19]这就是说,贫富差距是市场机制固有的矛盾,再完善的市场机制也不可能解决这一问题。因此,不能靠市场本身,而必须借助于非市场的力量来解决不平等。为此,皮凯蒂提出,政府必须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职能。像加强税收改革,就是政府的一项重要社会职能。除了税收,还有其他方式,“有很多很多方法都可以应对不平等的问题,不仅仅是累进税,还有教育、社会、政治机构”。皮凯蒂总结说:“我的一个重要结论是,需要收入和财产增加透明度,需要建立在透明度基础上的公共机构,让市场、公共资产和全球化为公共利益服务。这条经验对发达国家有用,对新兴国家尤其是中国也同样有用。”[20]应当说,这样的看法还是比较中肯的。

解决日益扩大的不平等,确实需要政府有所作为。在资本发展和财富、收入分配问题上,不能仅仅依靠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更重要的是要依靠政府“看得见的手”。加强对市场的监管、加强对资本发展的监控,对于引导经济健康发展、促进收入公正是非常必要的。近些年爆发的金融危机以及引发的经济危机,事实上就宣布了市场原教旨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破产。在皮凯蒂所说的“财富”里,有不少就是虚拟的金融资产,即泡沫资产,如炒作大宗商品所形成的金融资产。用这种投机资本来创造财富,显然对国家、对人民是不利的,最后损坏的还是劳动者的利益。要切实保护劳动者的利益,必须对资本的盲目发展加以监管。

其三,不平等、不公正问题的解决,需要切实确立尊重劳动的基本理念与社会机制。

这本来不是什么新的提法和要求,但在今天却成了严重问题,以致必须重申这种主张并予以贯彻。皮凯蒂通过长时段、大数据的统计发现,真正通过诚实劳动而进入高收入行列几乎不可能,唯一可能的是来自资本的利润或投资所得,因而没有特别大的资产存量就不可能获得极高的收入水平。他还进一步发现,巨额财富的主要来源是来自上一代的遗产所得,其次是来自统计上不可能发生的随机偶然所得这样一来,仅在一代人的时间内想指望通过提高工资从而成为真正富人,近于幻想,“通过劳动、努力和才能去获得(经济上)巨大成功的年代”已不复存在。因此,皮凯蒂指出:“我们正在倒退到承袭制资本主义的时代,在这样的制度下,经济的制高点不仅由财富决定,还由承袭的财富决定,因而出身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后天的努力和才能。”皮凯蒂所提出的问题确实是发人深省的。假如一个社会变成食利型的社会即“由小型食利者组成的社会”,那么这个社会终究是会衰退的;假如通过诚实劳动而很难致富,那么这样的社会便无什么公正可言。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强调劳动的地位和作用有其特殊的意义。在我国,伴随市场经济的发展,劳动受重视的程度和劳动在社会中的地位不容乐观:不少人只关心的是如何获取和占有财富,而不是如何生产和创造财富;劳动者付出的劳动与获得的报酬不尽合理;劳动者的权益受到不同程度的侵害,在工资、劳动安全和保险等方面得不到应有保护和尊重,等等。这些不良现象的出现,严重侵害到社会公正,以致阻碍经济社会发展。要建设和谐社会、推进现代化建设顺利进行,必须在全社会培育出一种实业精神,这就是如习近平在今年“五一”讲话中所说,要在全社会“树立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的理念,让劳动光荣、创造伟大成为铿锵的时代强音,让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蔚然成风”。[21]因为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根本上靠劳动、靠劳动者创造。无论时代条件如何变化,劳动创造财富的事实没有变,因而尊重劳动的价值准则也不能变。要使尊重劳动落到实处,重要的是要使劳动得到合理的收入和报酬。在分配上,基本的原则应该是:“努力实现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发展同步。劳动报酬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提高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22]要解决劳动的不公正问题,又必须合理协调劳动关系。具体来说,就是要依法保障职工基本权益,健全劳动关系协调机制,正确处理劳动关系矛盾纠纷,构建和发展和谐关系。这也是解决社会不平等的必然途径。

注释:

[1]该曲线反映的大致内容是:收入差距在经济发展的起步阶段时较小,随后逐渐拉大,到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差距又会降下来。

[2]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0页。

[3]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53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37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245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25页。

[7]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168、172页。

[8]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172页。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269页。

[10]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451页。

[11]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68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97-398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0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21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3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997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页。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10页。

[19] 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第437页。

[20] 《“我是一名‘社会科学研究者’”——专访托马斯·皮凯蒂》,《中国改革》2014年第12期。

[21]《习近平在庆祝“五一”暨表彰全国劳模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强调:再创新业绩 以劳动托起中国梦》,《人民日报》2015年4月29日,第1版。

[22]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

责任编辑 顾伟伟

特邀主持人:朱光磊(南开大学副校长、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国政治学会副会长)

主持人的话:党的十八大提出要深化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继续简政放权,推动政府职能向创造良好发展环境、提供优质公共服务、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转变。随着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深入,行政审批事权的下放,促进了政府纵向间关系从“职责同构”向“合理确权”方向转变,部分行政审批事项转移至社会组织,不仅有利于“简政”,更有利于社会组织提升自治力、影响力与公信力,规范且有为地参与政治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转变政府职能的过程,就是对过去那种交织在一起的林林总总社会关系进行“去交织化”的过程——“转”是过程,“确”是目的;“分”是过程,“衡”是目的。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持续推进,有助于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过程中进一步厘清政府职责,也有助于解决政府职能转变方面长期存在的“不愿转”和“不会转”两种现象并存的问题,成就21世纪初建设服务型政府这一“历史压力下的历史性选择”。本期发表的三篇文章,从不同视角和维度,探讨了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中的发展与创新问题。在这其中,无论是对行业协会承接行政审批事项监管缺失与行政审批局模式探讨的审视,还是关于行政审批制度改革过程的反思,都是在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与地方政府创新实践基础上,相当有深度的理论回应与非常及时的现实关切,可以为政府职能转变,特别是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向纵深推进,提供启发性的学术阐释和可操作性的对策建议。

作者简介:丰子义,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100871。

文章编号:1006-0138(2015)05-0005-08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A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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