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耶胡达·阿米亥诗新译十八首

2015-02-25傅浩译

西部 2015年11期
关键词:阿米

傅浩译

周边

耶胡达·阿米亥诗新译十八首

傅浩译

耶胡达·阿米亥(1924—2000)是公认的以色列最优秀的希伯来语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著有诗集十余种,作品被译成三十余种语言。据说以色列大学生应征上前线时,每人自备的装备是一杆步枪和一本阿米亥诗集,由此可见其诗受欢迎的程度。1991年《外国文学》双月刊第一期发表傅浩译阿米亥诗十五首之前,我国一般读者对他几乎还一无所知,现在他在我国可以说已成为最受欢迎的外国诗人之一了。傅浩译《耶路撒冷之歌:耶胡达·阿米亥诗选》(中国社会出版社,1993年)收录译诗一百八十二首,是国内第一本汉译阿米亥诗集,后经增订,更名为《耶胡达·阿米亥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再版,增加新译诗六十四首。这两版译诗集对向我国读者介绍这位风格独特的诗人起到了一定作用。即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三版《耶胡达·阿米亥诗选》则收录译诗多达五百七十三首,是对这位大诗人的一次最全面的介绍。

隐基底考古季的结束

考古学家回家了,

收拾起他们的黑白棒棒。

一切都测量过。

他们丢下他们的线

像吐出的丝网。

古罗马遗址的挖掘现场

坑穴大开仰躺着,

像一个被强奸的女人遗弃

在旷野里。

全都在露天,

尽管她没有尖叫。

现在去把

现在去把

我们之间的话语

“没有你我活不了”

劈成尖刺,

一根一根扎进

对方心里:

活不了。

活。

不。

我守卫孩子们

我在校园里守卫孩子们。

我的一部分是狗,

从我体内我听见它吠叫的回声。

孩子们的叫喊声像野鸟一样

飞起。没有一声叫喊

会回到发出它的口中。

我是个年老的父亲,在替那永远年轻

永远趾高气扬的大神担任守卫。

我自问:在大屠杀期间,

父亲可曾在铁丝网后面打儿子,

母亲和女儿可曾在毒气室里

吵架?在闷罐车里可有

倔犟叛逆的儿子,在堆货场上可有代沟,

在死囚牢里可有俄狄浦斯①?

孩子们玩耍时我守卫他们。

有时皮球跃过栅栏,

在坡道上弹跳,从一个场地到另一个场地,

滚到另一个现实之中去。

我昂首面对一幅丑恶的异象:

受吹捧和吹捧人的

显贵的权势人物,

战争的销售,和平的商贩,

命运的财务,炫耀着他们的

徽章绶带的部长和总统。

我看见他们像死神一样从我们头顶上掠过,

追踪着头生子②,

他们大开的裆部滴沥着

加了蜜的涎液,像润滑油一般,

他们鸟爪似的脚掌好像亚司马提③的脚,

他们的头高昂在天空中,愚蠢得像旗帜。

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犹太会堂

那些是什么样的旅游者?

黑暗的记忆之犬冲着他们抛掷黑暗。

他们不付钱就进入会堂,

头戴从大门口的盒子里拿的

黑色小圆纸帽④。

描金的赎罪册从屋顶吊下,默默地转动

在没有罪人或罪过的空长椅上。

遗留的祷告纸条贴在墙上,

好像旧烧水壶里的水垢。

他们是谁?来自无水的地方,

变成了许多桥梁的走过者,

在火车站名总是“入口”

或“出口”的国度。

然后他们在饭馆中用刀叉

以可悲的吃相

清扫肉食。

他们是谁?有时他们中的一位

会在瞬间平静地走神

抬起手腕看时间,

可是腕上没有手表。

“我认为一张回程票

是令人非常兴奋的东西,”那女人说,

“充满有希望的爱。”

佛罗伦萨的犹太会堂

院子里温柔的春意,

一棵树开着花,四个女孩

在神圣语言的两节课间玩耍着,

她们身后是一座大理石

砌的纪念墙:列维、索尼诺、卡苏托

等等

列成一条直线,就像报纸上

或摩西五经卷轴上那样。

那棵树站在那儿什么也不纪念,

除了这个春天。

再见,我们的父。

晚安,我们的王⑤。

眼中的泪。

好像衣袋里过去的

干饼渣。

晚安,索尼托。

再见,六百万⑥,

女孩、树和饼渣。

威尼斯的犹太会堂

这座会堂知道许多水,

全都无法扑灭这爱。

我用手臂捂着头,

手臂出自肩膀,离我的心不远。

无需小圆帽。多谢。这

是个博物馆。这是个空墓穴,

其中的死者已经起身

再生或再死。

无需来自慕拉诺岛⑦的

美丽的玻璃珠宝。这多彩的

爆炸是玻璃和记忆的

可怕肿瘤。

一扇窗透暗淡的光就足够。

然后就要非常安静,

好像水门前的浮标,

警示着黄金和爱情

以及永不回还的青春岁月——

一颗渴望的头颅缓缓起伏漂荡

在许多迟滞的水上。

我父亲的忌日

在我父亲的忌日

我出门去看他的伙伴儿——

所有那些跟他埋在一排的,

他一生的毕业班。

我已经记得他们大多数人的名字,

就像一位家长接他的小儿子

下学,他所有的朋友。

我父亲依然爱着我,而我

永远爱着他,所以我不哭。

但为了对得起这地方,

我在两眼中点燃了哭泣,

借邻近一座坟墓的火——

一个孩子的。“我们的小约兮,

死时年仅四岁。”

供玩耍的人

他们给幼儿园的游乐场

弄到了一辆旧汽车,

漆成红黄两色。

他们也会把我弄去给成年人:

在我自家的院子里,

我将被布置起来展出,色彩美丽,

一个供玩耍和有益研究的人。

剩下要说的几句话

我可以附在一声咳嗽和一个喷嚏上。

有时候直到一个人

死了你才知道

他的生年。

“在地上你的日子就可以延长”⑧:

就好像有可能双向

延长似的——甚至到出生之前。

一位年轻的耶路撒冷诗人

在用书架做的隔断后面,

他的妻子上午十一点在睡觉。

因此我将抑制我的苦恼,

悄声说话,低声蜜语。

一个年轻人,如此严肃——

直到他的脸颊变得像笼头一样:

他要驰往何处——这位目光骑手?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只轻快的鸟儿,

喳喳叫着窥探着同一些书。

这位睡觉的是他的第二任,安静,

被大酒环绕着,但

在其中非常清醒,

一个安逸的懒太阳。

他出门上街去

为恋人的

豁免权法而战。

给一位朋友的歌

你在夜里睡不着,你说

失眠的硬壁球彻夜在你体内

疯狂地弹跳,打着

一场没有出路的比赛。

我有时也睡不着——但因

不同缘故。另一种遗忘

为我们敞开又关闭,

在彼此远离的房子里;

在我窗前哭泣的脸在你

窗前大笑,但那同样的睡眠

却不来到你我面前。

我们是同一场睡眠的

不快乐的恋人。

现在你是个成功而受苦的男人。

你的眼睛已经显示

同一个身体变成

猎人兼猎物的

同样黑暗的进程。你哀伤

缓慢地吃着浸在修道院

葡萄酒里的松鸡。而我是个

在两次逃脱之间

休息的片刻里

吃得快的男人。怀着

匆忙的爱的心,就像烫着的舌头:

在突如其来的痛楚中忘记了滋味,

然后也忘记了痛楚。

现在你是个留着黑胡须的男人。

这是为死于柑橘林里的童年

留的哀悼之须⑨。

你记起来为之哀悼已太晚。

但有时你是颗长着黑须发的太阳,

你的眼中

依然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向

远方的幸福打信号。

关于一张照片的歌

这张春天到来之前森林的照片中

是哀愁。光秃的树木缓缓刺入

我的灵魂。我脚边是昨日的飒飒声。

可是“破晓之前”这几个字在我

耳中依然甜蜜,柔软得

好像预言的里子。

中午我的声音像一阵骤风吹起。

我买了一只带拉链的衣箱

准备旅行。上帝啊,一个人

活着的时候还会给自己买什么,

除了裹尸布和墓碑石?

我在一面镜子前洗手,我知道

创造了人类的神也创造了死亡。

从前在一起的五个人当中

只有三个活下来,而且分开了。

上帝会让死人复活,也许,

但他不会把破碎的东西复原,

也不会把裂缝弥合。

就连你家临街前脸儿的一道裂缝

也会变长变宽切入世界。

父亲的脸颊之歌

在我这岁数的时候,父亲的脸颊柔软得

好像那盛着他的祷告披巾的丝绒袋子。

他最后饮节日祝福酒的杯子

饮他那俊美的脸。

但愿不相信我的他看见

我们保存的那静静的杯子。

我想重新开始,

从正在变白的头发和没有梦的夜晚。

可是母亲和妹妹从野地朝我扔石头,

那些石头在我肉里变成了宝石。

白天我在历史的黑暗胞衣中滑跌,

夜晚我从那袋子里大喊“上帝!”

但愿不相信我的他来看我,

就像重访一处老战场。

但愿不相信我的他

从死者中间回来看事实如此。

母亲和我

多年来你一直忍受着

这沙漠热风,每年两次。

你在体内怀了我九个月。

你在体外用手臂抱了我一年。

啊,现在我的脸多像你的手臂,

我的灵魂多像你裹着绷带的脚

受折磨的皮肤啊。

沙漠热风把我们俩吹得多相像啊,

我们俩都像这片国土。

1948年赎罪节,

在回内盖夫沙漠途中,

我来与你坐在这些屋子里,

度过短暂而沉默的一小时,

你给我糕饼,

斋后吃的糕饼,将要

盖满尘土的糕饼,为别是巴

战役准备的糕饼,将变干变碎

帮助我逃脱死亡找到归途的糕饼。

在新公园附近,一块无主地上,

我看见从远处拉来的新鲜黄土。

我看见空铁罐,从前

装着树汁,现在生锈且撕破。

我不知道有谁剩下来爱我们。

我问自己,有多少人

会乐意为我示威,

或在墙下为你上演绝食罢工?

我穿上凉鞋,它把我的脚

分开,像牛的蹄子。

你有时也仍旧不顾脚痛

在节庆日的耶路撒冷漫步。

可是你我正在失去

自由活动。这地方

在我们四周变得太宽广太多余了。

眼瞳凝固了:不为睡眠。

我们将被放进

上帝合上的书里,在那里我们将歇息,

为他标记他读到的页面。

丹尼斯病得很厉害

丹尼斯病得很厉害。

他的脸撤退了

但他的眼睛奋勇

前进,

就像在战争中,

增援的生力军

在开赴前线的途中经过

溃败的撤退队伍。

他得很快恢复健康。

他就像我们的银行,

我们在其中存入了心中所有的一切。

他就像瑞士,

遍布银行。

他已经在抽一支香烟了,

微微发着抖;

就像真正的诗人应做的那样,

他把点燃的火柴放

回火柴匣里。

忘记的人

忘记一的人

忘记三:他

和他居住的街道名

以及以其名字命名那街道的人。

你不必哭泣。

曾经有两棵桉树。

它们肯定已经长大。当时

天快要黑了。你不必哭泣。

现在一切都安静了,

对了,合理了,有点儿悲哀,

像一个父亲独自养活着小孩子,

像一个小孩子独自跟着父亲长大。

路得,幸福是什么?

路得,幸福是什么?我们本应该

谈论过的,但我们没有。

我们努力显得幸福

消费我们的体力,犹如消耗疲乏的地力。

我们回家去吧。回不同的家。

“万一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你肩膀上甩动的挎包

把你造成个有效率的流浪者,

不对称,长着明亮的眼睛。

吹起云的风

把我的心也吹起,

把它带到别处去——

那就是真幸福。

“万一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薄荷糖

名字里面依偎着小动物。

花朵从永不再有的东西中长出。

一只手在关闭的大门上写下“开门”,

把目光吸引到盲目的地方。

头面向相反的方向

朝着那么热爱的风景。

“我是个薄荷糖的坚信者。”

她痛哭着说,继续走她的路。

那些夜晚的日子已逝去

那些夜晚的日子已逝去,那些美妙的阴影

好像成熟水果的色泽,已逝去,

正回到别处去。把阳性

和阴性放到语言中的人也把

别离放到其中。

你就像发誓每年在那个时候回来的人。

你里面是蓝色的,外面是棕色的,就像誓言;

你的言语准确,好像沙丘上草叶的阴影。

译注:

①俄狄浦斯:古希腊传说中的底比斯王,曾弑父娶母。现代心理学借以指称一种叛逆心理——俄狄浦斯情结。

②据《出埃及记》第十一章,摩西威胁埃及法老:若不容以色列人出离埃及,耶和华将降灾殃,埃及遍地人畜的头生子都必死。

③亚司马提:后期犹太教传说中的恶魔首领。

④按照犹太传统习俗,进入会堂或圣地,需戴一顶小圆帽。各处都有为临时参观者准备的纸制小圆帽,用毕归还。

⑤此行和上一行以及末节前两行中的“晚安”和“再见”原文都是意大利语。

⑥二战期间犹太大屠杀中受难者的总数。

⑦意大利威尼斯北部一小岛,以出产精美的水晶玻璃制品闻名于世。

⑧出自“摩西五经”之《申命记》第二十五章第十五节。中文和合本《旧约全书》译文为:“在耶和华〔译按:即雅赫维〕你神所赐你的地上,你的日子就可以长久。”

⑨犹太传统习俗:亲戚有丧,男子三十日不剃须以示哀悼。——原注

猜你喜欢

阿米
宝贝对不起
艺术家笔下的中西差别
阿米
饲养员手记
阿米莉娅生病了
动物园里趣事多
是这样吗
阿米驼佛
阿米——火星的孩子
极端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