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符号与主体构建——论拉康精神分析中语言符号的作用
2015-02-21李娜
李 娜
(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中山528402)
一 拉康对语言要素的挖掘
“语言作为一门现代意义上的独立学科研究对象的确立引发了西方几乎整个人文学科认识论以及研究范式的变革。”[1]在20世纪人文科学中,语言始终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术语。对文学批评理论来说,语言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在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中,语言的重要作用可见一斑。雅克·拉康非常强调语言的作用,将其视为无意识心理的一面镜子,努力将语言学的成果应用于精神分析。受结构主义思潮影响,拉康将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应用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学,对发展精神分析心理学、结构主义哲学和语言学都做出重要贡献。语言符号在拉康镜像阶段理论和心理三界说中都表现出重要的作用。
作为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提倡回归弗洛伊德,强调无意识的重要性,这一点从他对语言要素的发掘就可以看出来。弗洛伊德认为无意识是没有结构、没有秩序的,而拉康则认为无意识结构犹如语言,是可以进行分析的。王一川指出:“拉康的基本假设是:语言塑造和最后结构了我们的意识——无意识心理,形成了人类的自我认同。以此为基础,拉康从主体、语言、欲望和他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去透视无意识心理的奥秘。”[2]拉康把隐藏在弗洛伊德理论和实践中的语言要素发掘出来,并进行光大。从这一意义上,我们说拉康渴望回归弗洛伊德,渴望回归心理分析的原初境界。王一川认为拉康在这一学说的内部开动了“语言论转向。”[3]朱刚也指出,“人类心理的发展被拉康分作三个阶段:镜子阶段、想象阶段和象征阶段,单个阶段都以语言为前提。”[4]语言符号在从婴儿到成人的发展轨迹中起到了无比重要的作用,人只有通过形式化的语言符号才能进入社会文化的世界。拉康“镜像阶段”和“心理三界说”都说明了语言的重要性。
二 语言与镜像阶段“我”的构建
1949年,拉康在苏黎世第16届国际精神分析学会上作了题为“形成‘我’的功能的镜像阶段”的报告,重申镜像概念,主要讨论儿童(主体)如何在镜子(客体)中发现自己的形象,并在二者的关系中如何发展成为现代心理人。
他把“自我”描绘成一个由想象认同过程建构的具有迷惑性的结构,这个想象的认同过程带有一种欺骗的统一感或完整性。他认为精神分析应该强调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动态的相互联系。镜像阶段有助于洞察“我”的形成,儿童如何形成“自我”这一幻觉应是关注的重点。儿童在镜子里面认出自己的样子,是一种情景认识,反映了儿童自己的身体与周围人和物的关系,是智力行为的关键一步。婴儿出生后第6个月到第18个月,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肢体原来是一个整体。这期间发生了一个误认(misrecognition),儿童看到的镜中影像并非他认为的“我”,而是他的镜像。但母亲往往会帮助婴儿强化这一误认,会说:“宝贝,你看,这就是我们的X。”母亲的话使婴儿把自己的镜像和自我等同起来,使婴儿获得“我”的概念。我们必须将镜像阶段理解成一种身份认同,即主体在认定了一个镜像后自身所引起的变化。从此,“镜像反射”就引导着主体走上了形式化的发展道路。
用“无意识意象”(the imago)就可表明主体注定要受到的影响。“认定镜中自己的形象表现出一种象征性模型,在这个模式中,‘我’这个概念以一种原始的形式突然产生。此后,在与他者相认同的相互关系中,‘我’才被客观化;并且在此以后,语言才给‘我’恢复了在普遍意义上的主体功能。”[5]我们把这种形式叫做“理想我”(the Ideal I)。“理想我”在自我被社会决定之前就将其作用放置在了一个虚构的导向中,这条导向对个人而言总是必不可少的。无论他多么成功地运用辩证综合法解决了“我”与现实的不协调,这条导向只是渐近地结合到主体的形成中。事实上,主体获得的身体的所有形式仅仅是一种格式塔,主体靠这种身体的完整形式在幻想中期待自己力量的成熟。这种形式是外在性的,但更具构成性。在一种似是而非的关系中,他自己制造的世界趋向于获得完满。对无意识意象来说,镜像似乎就是可见世界的门槛。儿童正是看到镜中的自己才渐渐认识自己和周围环境。拉康将镜像阶段的功能看作意象功能的一个特殊例子。这个功能旨在建立机体与外界之间的关系,或是建立起内在世界与周围世界的关系。
儿童通过镜中视觉形象进行自我认同,而这种自我认同却是通过与他人的对照而进行,这就使镜像阶段中的自我蕴含着永恒的分裂,使一切整体自我都成为一种幻觉。儿童在这种与外界的联系和自我验证中形成“我”的概念,拉康认为,“我”的形成是以一个营垒或竞技场来象征的,主体在那里陷入内心城堡的斗争,这种城堡的形式以惊人的方式象征了原始本能。通过与相似者意象的认同和原生嫉妒的发生,镜像阶段结束之时开始了一个辩证过程,把“我”和社会复杂的情景联系在一起。
镜像阶段表现了主体由实在界的欠缺到象征符号的整体显现这一基本局面的形成路径,塑造了主体确认的精神仪式原型。拉康在研究镜像时,将焦点放在想象界。语言关系移位的全部进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的视觉感官,依赖于视觉镜像。在镜像阶段,儿童“我”的概念是借助语言符号的指认功能而形成的,是语言使儿童将自己镜像与“我”等同起来,从此使儿童把“我”与周围复杂的社会情景联系在一起。起初脆弱单薄的自我,正是通过形式化的语言符号进入复杂的社会。语言符号是镜像阶段“我”构建的必备条件。
三 语言符号与心理三界说
(一)拉康的心理三界说
不同于弗洛伊德,拉康提出婴儿到成人的三个发展阶段,是对主体生活的世界所做的划分,即实在界(the Real Order)、想象界(the Imaginary Oder)和象征界(the Symbolic Oder),与他提出的需要(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三个概念相对应。拉康的心理三界是相继延续、交错映射的三个心理秩序或生存境界。
拉康的婴儿最初是母亲的不可分离之物。处于需要阶段的婴儿,不能将满足自己的实物与他自己区别开来。对他来说,他和任何人、任何物都没有区别。唯一存在的是需要与满足需要之物。此时婴儿处于实在界,实在界并非物理世界,而是一种精神世界,带有一种原初的统一。实在界中没有失落和缺乏,所以实在界是超越语言的,无需用语言表征。实在界是不能用象征和想象来把握的,是不可言说和无法名状的。李幼蒸认为实在界“作为人间文化的和语言的表现并非是为了直接表达世界中之事物,而是为了‘暗示’人生存在之本质——物本体之真实。”[6]
当婴儿意识到自己与母亲的分离,意识到自身之外别有他物,因此,他者(other)的概念就产生了。对这种分离的意识,对他者存在的意识,必然引起焦虑和失落感。婴儿由此要求获得重新统一,获得实在界中原初的完满以及与母亲的无分离。但为进入社会,婴儿必须要承受与母亲分离的痛苦,失去原初的与母亲的统一。处于镜像阶段的婴儿,尚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感知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婴儿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碎片、片断来感知。儿童在镜子前移动自己不完整的身体直到看到自己的整体,在此过程中,儿童获得了整体概念。进入镜像阶段后,婴儿开始把自己作为一个整体来设想;同时,把他人也作为一个整体存在来感知。想象界是镜像阶段自我认同的生存境界。人处于想象界时,视觉影像是主体关注的重点,主体通过自身认同的镜像而走上形式化的道路。对母亲的欲望支撑着人在想象界的生存,当激情渴望的对象母亲不在场时,主体所面对的客体就成为缺乏的符号。想象界充满着影像和幻想,但主体仍然是脆弱的幻觉,必须通过语言进入象征界。
当儿童对他者和自己的镜像形成认识后,就进入了象征界。符号秩序就是语言本身的结构,我们必须进入这个符号秩序,在语言中占据一个位置。有了这个位置,我们才能说我(I),才能成为一个说话的主体。儿童必须进入到象征界,变得成熟起来,才能成为一个建立起文化的成年人。象征界是语言符号中规范的生存境界。如果说母亲统治着“想象界”,那么父亲则统治着“象征界”。象征界让人学会和掌握了语言。语言作为人了解社会历史文化的媒介,塑造了独立的主体“我”,也让主体通过语言与他者建立起联系。母亲的在场使处于想象界的我们感到快乐,而在象征界中父亲则是文化规范和法律秩序的象征。父亲介于我们与母亲之间,父亲通过阉割的威胁使我们遵纪守法。“由欲望标志的象征域本身就是语言的结构,我们必须进入象征域才能成为说话的主体(speaking subject),以便能言说我(I),并以我(I)制定某些似乎确定的东西。”[7]
(二)无意识与语言的关系
关于无意识和语言的关系,拉康比弗洛伊德有着更深刻的观点。拉康重新阐释了无意识理论,把无意识和语言、结构联系起来考察。弗洛伊德认为无意识只存在语言发生作用之前,无意识仅仅是一些盲目的、冲动的本能欲望;而拉康则认为无意识与语言是同时发生的,无意识正是语言试图将这些本能欲望进行组织和整理的结果。正是凭借语言对人这些欲望的潜在作用,无意识才得以呈现于文学创作之中,并表现出很强的创造力。王先霈、胡亚敏指出,拉康理论的基础是无意识并不是全然无序的,而是语言性的,也有着语言的结构;语言与无意识的关系要比语言与意识的关系复杂得多[8]。在拉康看来,有关人类的中心概念是无意识,它支配人类存在的一切要素,无意识就像语言一样被结构起来。无意识是在语言秩序中形成的,具有语言的结构。
语言是一个“能指”到另一个“能指”的“能指链”,而无意识在语言中是按照弗洛伊德所说的梦的规律相似的语言法则进行运作。拉康用“隐喻”和“换喻”来试图分析“能指”和“所指”间的不确定关系。“隐喻”是“能指的替换”,是相似的项目间产生的联系。“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一个显示欲望的词被另一个意义相近的词取代,这另一个词提供出了解无意识欲望(所指)的线索。”[9]“换喻”使具有邻接关系的一个新的能指与一个旧的能指联接起来,即新的能指取代旧的能指,它提供了解无意识欲望(所指)的线索。在无意识中,语言为“我”提供一个讲话的场所。“我”是在对“他者”的认同中构成的,而“我”又是一种想象性的投射。“我”与主体极力认同的“镜像”之间构成了一个“想象的王国”。语言成了这一“想象王国”的一个象征性的、无法最终确定的“能指”,在“我”与“他者”之间游离。马元龙认为“无意识中的诸种因素,愿望、欲望、形象,都形成能指,通常它们就是由语词表达的,这些能指形成能指链,一个能指具有意义仅仅因为它不是别的能指。对拉康来说,没有所指,能指最终并不指涉任何东西。”能指是分析所指的本源和中介,所指的意义是不确定的,是无限滑动的。在拉康看来,能指对所指的关系总是流动不定、有待打破重构的。
由于所指的缺失,能指链只能不停地滑动、转移和循环,没有停靠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最终为其赋予意义和意义的确定性。无意识看上去就像这样一个不断循环的能指链,没有停泊点。这就是拉康对弗洛伊德冲动和欲望的混沌世界有关无意识的语言学解释。从婴儿开始的“我”、“自己”和“他者”的形成是主体尽力认定、稳定、凝固能指链的过程,以便获得稳定的意义。尽管这种最初的能指在镜像阶段是一种误认和幻象,但正是无意识在能指链的不断滑动和循环中使人形成了对主体、客体、他者乃至整个世界的认识。语言符号的指认功能使得主体与“我”这个概念联系一起来,主体进入语言符号的过程就是主体构建的过程。在整个过程中,语言符号是助成“我”及其对他者、整个世界认识的重要媒介。
语言符号的指认功能促成主体概念的形成。语言符号的介入促使人顺利经过镜像阶段,形成自我观念,完成实在界、想象界、象征界三个心理阶段的发展。无意识使人在最初的镜像阶段开始对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产生了幻想和思考,从而促成人完成对“我”、“他者”和整个世界的认知。主体的构建正是在主体进入语言符号的过程中产生的,语言符号的介入使主体与“他者”以及整个世界发生了联系,也促成了主体对外界的认知。
[1]王晓路.文化批评关键词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王一川.文学批评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3]王一川.语言乌托邦——20世纪西方语言论美学探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5]Rivkin,Juilie,Michael Ryan.Literary theory:An anthology[M].Malden:Blackwell Publishing,2004.
[6]李幼蒸.形上逻辑和本体虚无[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7]马元龙.说话的主体及其精神秩序[J].外国文学,2003,(4).
[8]王先霈,胡亚敏.文学批评导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9]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