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听琴典故的文化解读与文学意义
2015-02-21王娜
王娜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军械工程学院 基础部,河北 石家庄 050003)
汉代听琴典故的文化解读与文学意义
王娜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军械工程学院 基础部,河北 石家庄 050003)
听琴故事最早虽可追溯至先秦时期,但在其成为杂剧、戏曲、小说中固定叙事模式的过程中,汉代的听琴典故实为其滥觞。在相如琴挑文君故事中,琴开始用来传递男女之情;而蔡邕听琴惊心的闲笔深意式写法,则对后世叙事文学影响深远。两则听琴典故都为正史所记,而在其流传过程中,典故主人公在后世文学中所被塑造成的不同形象,则由中国古代士阶层的性格特征所决定。听琴不但承载了诸多文化因素,还对后世文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听琴;文化解读;文学意义
琴在中国古代位列八音之首,与琴有关的文人逸事,也成为古代诗词曲赋、传奇小说中的常用题材。从子期听琴肇始的知音论的审美生成,到元明清时期听琴成为杂剧戏曲中的一种固定叙事模式,听琴在文学作品中所引发的回响,甚至远远超出了弹琴本身。要解释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听琴故事的生成和文化解读,便成为其中非常关键的一环。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子期听琴本事虽发生在先秦时期,有关记载最早见于《吕氏春秋》,然其是在汉代被逐步敷衍成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并进而奠定了知音论的生成的。听琴这一文学叙事范式,也是最早源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的琴挑故事。由是而言,汉代琴文化在上承先秦下启魏晋的过程中,因司马相如、蔡邕等著名琴人琴事的点染而独具特色,影响深远。因此,有必要对汉代听琴典故做一探究,以全面了解琴文化的内涵及其文学意义。
一、典故述略
相如琴挑文君始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1](P3000)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这段佳缘,因琴而成,“以琴心挑之”遂成为琴挑典故的渊源。琴挑,《史记集解》引郭晋曰:“以琴中音挑动之。”可见,在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挑一听的过程中,琴成为二者传情的载体。琴音本无情,然而加上演奏者的个人情感,便使得有相同感受或经历的人,听起来产生了共鸣,如同《周易》所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2](P5)这种奇特的感觉,被李商隐诗一语道破:“金徽却是无情物,不许文君忆故夫。”在相如心挑文君的过程中,琴成为同声相应的媒介。借助弹琴与听琴,一求一应,二人心思暗合,从而便有了夜奔一幕,成就了一段让无数后人羡煞的姻缘。相如琴艺之高超,从临邛令的引见中即可得知。司马迁所要突出的,不仅仅是其琴音之妙。其在“琴”字之后,巧用了一个“心”字。这个“心”字,将弹琴者的引诱之情和听琴者的被引诱之感恰切道出,堪称绝妙。弹琴者的心挑,只有在听琴者的回应中才能得以实现,否则只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听琴为何在中国文学中,远比弹琴影响更为深远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在司马相如琴挑文君的过程中,《史记》并未记载司马相如到底弹的是哪首曲子,是否还伴有言辞;然而,后世却根据这段故事,敷衍出《琴歌》二首,并谱得琴曲《凤求凰》。《琴歌》二首,魏人张揖有过辑录。据《史记索隐》,其为: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1](P3001)
它的首次完整出现,是在《玉台新咏》中,托名司马相如作: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独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字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兴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予悲。[3](P261~262)
可见,琴歌并非成于一人一时,而是在相如琴挑文君故事流传过程中,渐由后人增饰而成的。它的出现,丰富了琴挑典故的细节,使之更有趣味性,更富传奇色彩,也更为直接地表达了弹琴者的思慕之情,追求之意。琴曲与琴歌交相呼应,带给听琴者的感官刺激也更为强烈,从而促使听琴发展成为故事母题,成为后世戏曲小说中固定的叙事模式。而蔡邕听琴惊心则为其续篇。其事始见于《后汉书·蔡邕传》:
初,邕在陈留也,其邻人有以酒食召邕者,比往而酒以酣焉。客有弹琴于屏。邕至门试潜听之,曰:“憘!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反。将命者告主人曰:“蔡君向来,至门而去。”邕素为邦乡所宗,主人遽自追而问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弹琴者曰:“我向鼓弦,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4](P2004~2005)
企业外部审计主要包括社会审计机构以及国家政府相关部门的审计。存在的问题主要表现为,社会审计主体多元化导致企业审计工作压力过大,企业既要接受国家审计局的审计,同时根据国家现有法律法规规定,也不能拒绝社会审计机构的审计。多主体的审计监管模式本意是为了有效引导企业的审计工作,提高企业审计风险抵御能力。但是由于审计主体的沟通机制不健全,多层次交叉的审计压力不能够形成有效的合力,反而给企业发展带来一定负担。
这段记载表明,蔡邕精通琴艺,能够通过琴声感悟到弹琴者的心理活动,从而听出琴声中的杀气。这与蔡邕“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蔡邕一生三起三落,儒道并存的思想,使其在面对入世和出世问题时充满了矛盾。作为颇负盛名的弹琴高手,在朝廷宦官欲召其入宫听其演奏时,蔡邕表现出了士人的气节,称病返乡;然而其又在与董卓的相处中,惴惴不安,畏祸逃遁之心时隐时显。数年的流亡生涯,使得精通音律的蔡邕,对任何一种由声音带来的细微的不祥之感,都非常敏感,因而其才会有听琴惊心的强烈感受。这种闲笔深意式的写法,对后世文学影响深远,如《三国演义》中对曹操的相关刻画,便与蔡邕听琴如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琴声变成了磨刀声。
蔡邕听琴典故,除用螳螂捕蝉本事外,又加入了两个不同主体的心理活动:弹琴者的观捕感触,听琴者的听音感触。弹琴者的观捕感触通过琴音传递出来,到了听琴者身上,直接引发出了其实际行动——“遂反”。如果没有听琴者被他人所看到的举动,琴音中的变化是不会被感知的。这也是听琴故事妙处之所在。与相如琴挑文君不同,此处的弹琴者并非有意为之,然而同样使听琴者晓其情,明其意,通其心。进而言之,“客有弹琴于屏”,点明弹琴者弹奏的地点是在屏风内,于是,问题就来了,屏风内怎能看到栖于树上的鸣蝉和捕蝉的螳螂?况且屏在东汉,乃不透明或镂雕透孔之遮挡物,故而弹琴时透过屏风看到螳螂捕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由是言之,作者乃有意选用螳螂捕蝉典故,意在说明蔡邕精通琴律,同时也借此暗含其一生之波折,可谓寓意深远。诚然,这种听琴知意的写法,并非范晔首创,《韩诗外传》所载孔子鼓琴故事,便与蔡邕听琴相类:韩婴载孔子鼓琴时,看到黄鼠狼欲捕老鼠而惊心,曾子于是从其琴声中,听出了狠毒的贪心。如果说曾子听琴,还只是单纯地表明了其对琴艺和琴音的理解的话,那么蔡邕听琴则更进一层,在表现琴艺的同时,又丰富深化了人物形象。
二、文化解读
听琴故事并非始于汉代。早在先秦文献中,就有很多与弹琴有关的记载,如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邹忌弹琴谏齐王、晋平公听师旷弹悲音、伯牙鼓琴子期听,等等。这些记载中,都包括了弹琴与听琴的互动双方。不过这些故事大都借琴以观政或治政。在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伯牙与子期故事中,子期是作为无目的的听者出现的,伯牙所奏,也并非有意为之,听琴者通过琴音所感受到的,是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而弹琴者所要传达的主观感情则并不明显。随着琴在汉代的定型和演奏技艺的发展,演奏者的个人情感得以越来越多地融入琴声之中,故而其可以在既定曲目的演奏中,因现实场景的细微变化,而引发不同的琴声效果。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才有了心挑和惊心听琴故事的产生。此外,心挑和惊心听琴故事的出现,也与汉代特殊的文化背景分不开。士阶层出现后,其独立性格,在随之而来的空前盛世——汉代发生了新的变化:既听命于皇权,又在内心深处竭力追求自由;既有入世之心,又时有出世之念。就汉代士人而言,这一矛盾取向,一方面表现在其宣扬忠烈之举如《列女传》的编纂上;另一方面,则又表现在其对相如与文君冲破传统束缚的精神契合有着浓厚的兴趣上。换言之,士人的情感世界,始终处于情与理的激荡之中。因此,其对文君的风流叛逆之举,表面上尽管指责批判,但其内心深处,却又潜藏着不可为外人道的艳羡。由是言之,相如琴挑文君私奔之所以为后人所称道,正是士人复杂的内心世界使然。求仕和求偶,乃封建社会文人士子人生中最大的两件事。这两件大事,在司马相如身上,都充满了传奇色彩,故其深为后人所艳羡。相如因赋惊天子的机遇,对普通文士而言,太过渺茫,而其因琴惊佳人的机遇,则无疑要现实得多,因此,相如琴挑文君对士人所产生的影响,相对来说便要大得多。蔡邕听琴对文人所产生的影响,亦是如此。机缘巧合的是,传说中的中国古代四大名琴中,汉代就占了两个: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和蔡邕的焦尾琴。这从一方面可见出汉代琴文化的兴盛;另一方面,也喻示着自汉代开始,琴与政治疏离而渐趋个体情感寄托的趋势。这种疏离,既是汉代士不遇背景下琴的被动取向,也是文人士子的被动取向。
中国古代文人在入世和出世的问题上,同样充满了矛盾:既有治国平天下之志,又不愿在仕途中迷失自我;欲保持文人的气节,却往往不能两全。于是,便有了其仕途中的起落浮沉,蔡邕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蔡邕一生才高名重,却因弹劾宦官未果被流放,被赦后又流亡吴地12年,受董卓所召,不得已而赴任,终因董卓被诛后的一声叹息,而被王允所杀。对于蔡邕事董卓的这段经历,宋人徐钧有诗曰:
琴遇知音始可调,卓非善听亦徒劳。
早知应聘终罹祸,罪死何如节死高。
诗人借“琴遇知音始可调”,喻士遇明主方可投靠,以此叹惋蔡邕所遇非人。这种惋惜,在清人顾景星的《蔡邕论》中也能见到:
顾氏为蔡邕假设了一个完满的结局:以弹琴著书而终老,如隐栖垂钓、遁避尘世的梅福一般,保持高风亮节。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蔡邕最终没能按照这种期待终老。毋庸置疑,蔡邕事董卓,同样也是抱着兼济天下之志的,此从王夫之对其的评价中,便可得知:
蔡邕之愚,不亡身而不止……邕之应董卓召而历三台,此何时也?帝后弑,天子废,大臣诛夷,劫帝而迁,宗庙烧,陵寝发,人民骈死于原野,邕乃建议夺孝和以后四帝之庙号,举三代兴革之典礼于国危如线之日,从容而自炫其学术,何其愚也![6](P234)
正因为蔡邕终未能抗拒董卓的威逼而出仕,故而王夫之愤慨之余,讥其为“愚”。
在一任激情自然流露的琴挑典故中,琴大放异彩,甚至成为士人叛逆与回归的因子;听琴惊心则传达出士人因饱经风霜而感悟至深,谨小慎微的独特心态。惟其如此,听琴不但承载了诸多文化因素,还对后世文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三、文学意义
文君听琴和蔡邕听琴对后世文学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之后,听琴不但成为诗中的常用典故,如“智琼来劝酒,文君过听琴”(庾信《岁晚出横门诗》)[7](P2376)、“一弦虽独韵,犹足动文君”(庾信《和淮南公听琴闻弦断诗》)[7](P2407)、“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李贺《咏怀二首》)[8](P4394)、“秋水莲冠春草裙,依稀风调似文君”(白居易《和殷协律琴思》)[8](P4984)、“惆怅妆成君不见,空教绿绮伴文君”(李馀《临邛怨》)[8](P5772)、“料得相如偷见面,不应琴里挑文君”(罗虬《比红儿诗》)[8](P7627)、“闻琴不肯听,似妒卓文君”(李播《见美人闻琴不听》)[8](P8769),还成为元杂剧和明清戏曲小说中描画男女主人公相识的套路之一。以元杂剧为例,出现听琴情节的元杂剧,主要有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之“崔莺莺夜听琴”、李好古《沙门岛张生煮海》之“琼莲闻张生琴声而至”、郑光祖《梅香骗翰林风月》之“白敏中弹琴诱小姐隔窗听”、无名氏《萨真人夜断碧桃花》之“徐碧桃扮邻家女听张道南弹琴”、吴昌龄《张天师断风花雪月》之“陈世英琴曲解桂花仙子难”、白朴《董秀英花月东墙记》之“董秀英东墙听马彬抚冰弦”、石子章《秦修然竹坞听琴》之“秦修然庵观听琴遇郑彩鸾”七种。由剧中的听琴细节可以看出,在这些才子佳人戏中,除《秦修然竹坞听琴》为男子听琴外,其余皆为才子弹琴佳人听的模式。这些听琴情节,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了文君听琴的影响,而其中尤以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第五折最为有名。此折中,张生弹琴并歌《凤求凰》,言:“昔日司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虽不及相如,愿小姐有文君之意。”其辞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9](P114)
崔莺莺听后感慨:“是弹得好也呵!其词哀,其意切,凄凄然如鹤唳天。故使妾闻之,不觉泪下。”可见文君听琴对崔张故事的影响。王实甫的曲词素以文采见长,比起《史记》对文君听琴的叙述,其对张生琴技的描摹,更为生动:
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听儿女语,小窗中,喁喁。[10](P113)
其对崔莺莺的听琴品琴艺术,也连用了八个“莫不是”来进行细腻的刻画,以更具文采的语言,突出了琴声的震撼力和“知音者芳心自懂,感怀者断肠悲痛”[10](P114)的听琴效果。
元杂剧对听琴情节的接受和模仿,从王实甫和郑光祖剧作中,男主人公弹琴引诱女主人公时,如出一辙的戏文中,更可以明显地看出:
琴呵,小生与足下湖海相随数年,今夜这一场大功,都在你这神品、金徽、玉轸、蛇腹、断纹、峄阳、焦尾、冰弦之上。天那!却怎生借得一阵顺风,将小生这琴声吹入俺那小姐玉琢成、粉捏就、知音的耳朵里去者!(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张生言)
琴也!我哀告你咱:想我与足下湖海相随数载,我今抚一曲,都在你个仙人肩,玉女腰,蛇腹断纹,峄阳焦尾,金徽玉轸,七条冰弦之上。天那!怎生借一阵顺风儿,将我这琴声,吹入俺那玉妆成粉捏就的小姐耳朵里面去?(郑光祖《梅香骗翰林风月》白敏中言)[11](P112~113)
正因为文君听琴故事所昭示的感情自由、婚姻自主的美好人生理想,满足了古代才子佳人的心理期待,故而其为剧作家一再化用,并逐渐凝练成经典的叙事模式:以听琴引出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男女主人公或相思成疾,或直抒情意,再经由丫环于其间穿针引线,男女主人公终成眷属。这一经典的叙事模式,由作者的创作期待和读者的接受期待共同造就,于中可见文君听琴典故所带来的不朽的文学意义。除元杂剧外,元散曲和明清戏曲小说中的听琴情节还有很多,囿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此外,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其人其事为题材的诗文,更是不胜枚举。对此,学界有过相关讨论①汤君《宋元以来小说戏文之相如文君故事叙略》总结了宋元以后戏文中的相如文君故事,见《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因其超出了本文所考察的范围,亦不赘述。
蔡邕听琴典故对后世文学所产生的影响,与文君听琴典故比较起来,要相对间接。后人引用其事而与本事关系最密切者,有唐司空图《歌者十二首》之六:“五柳先生自识徽,无言共笑手空挥。胸中免被风波挠,肯为螳螂动杀机。”[8](P7278)在晚唐的一片非陶声中,司空图也认为,陶渊明的隐居不够彻底,未能真正彻底摆脱世俗羁绊,故其借蔡邕听琴惊杀心之典,批评陶渊明的意念不够纯正,难免会被尘世的风波所挠。此外,元代高明《琵琶记》第22出“琴诉荷池”亦直用蔡邕听琴之典:
【前腔】(生)顿觉余音转愁烦,似寡鹄孤鸿和断猿,又如别凤乍离鸾。呀!只见杀声在弦中见,敢只是螳螂来捕蝉。[13](P88)
此处剧中人物所操之琴,正是《后汉书》中所载蔡邕的焦尾琴:
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4](P2004)
《琵琶记》借蔡伯喈之口,点出此琴即焦尾琴:
在先得此材于爨下,斫成此琴,即名焦尾。自来此间,久不整理。今日当此清凉,试操一曲,以舒闷怀。[12](P87)
琴声奏出了男主人公的愁烦,“寡、孤、断、别、离”字字直逼人心,紧接着便是“螳螂来捕蝉”,弦中杀声见。这一段【前腔】,可谓蔡邕听琴典故的最直接再现,既是操曲以抒闷怀,其思乡之情,怀妻之念,便全都寄托在琴音中;同时,末句的“杀声”,将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此后,牛小姐闻琴声而至,要伯喈再弹一曲。伯喈所选《雉朝飞》、《孤鸾寡鹄》、《昭君怨》,皆被牛小姐目为无妻曲或宫怨而不宜弹。在牛小姐点《风入松》后,伯喈奏《思归引》、《别鹤怨》,以之暗寓其身在牛府,心系旧妻故土的无奈。此处的听琴,虽非《后汉书》中蔡邕听琴典故的直接呈现,但紧呈【前腔】中的听琴惊杀心而至,且主人公又与此典故中人物为同一人①关于南戏中蔡伯喈与蔡邕是否为同一人的问题,学界见仁见智,本文倾向于《琵琶记》中蔡伯喈即为蔡邕的观点。,故其所奏琴曲,正是其心思的反映,与蔡邕听琴典故中弹琴者的心理活动非常一致。
在以乐器合奏为主的先秦时期,琴与瑟、钟与鼓,常以并列的方式出现。钟鼓因其铿锵高亢的特点,被广泛应用于宗庙仪典和礼乐教化中,琴瑟则因其凄美清扬的音色,逐渐用来表达人的内心情感。在琴与瑟的合奏中,常常是瑟主琴辅。这由战国墓出土的琴瑟数量,以及先秦时期乐器演奏的图示中,大致可以判断出。但到了汉代,从两则听琴典故中可以看出,琴已从与瑟的合奏中独立出来,独自承担起男女相识相恋的媒介功能,也在独奏中融入了抒情个体的情感。从先秦时期的“琴瑟友之”到汉代的“以琴心挑之”、听琴惊杀心,琴的文化内涵发生了哪些转变,其为何位列八音之首,都是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和探讨的问题。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周振甫.周易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1.
[3]徐陵.玉台新咏[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4]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施明智.续古文观止评注[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
[6]王夫之.读通鉴论(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7]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9]杨家骆.全元杂剧初编[M].上海:上海世界书局,1962.
[10]王实甫.西厢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11]杨家骆.全元杂剧二编(一)[M].上海:上海世界书局,1962.
[12]毛晋.六十种曲·琵琶记(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8.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The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and Literary Meaning of “Qin-listening” Allusion in Han Dynasty
WangNa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ebeiNormalUniversity,Shijiazhuang050024;DepartmentofBasic,OrdnanceEngineeringCollege,Shijiazhuang050003)
Although the story of qin-listening dates back to the pre-Qin period,but in the process of becoming fixed narrative mode in the novel,drama,opera,the story of qin-listening in the Han Dynasty is the origin .In story of Xiangru incites Wenjun with qin,“qin” started using to pass the love of men and women.The writing of Caiyong’s qin-listening has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later literary narrative.Two qin-listening allusions are written in the official,but in the process of circulating,the different images of the allusion heroes in the later literature are determined b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ancient “Shi” class.Qin-listening is not only carried a lot of cultural factors,but also produced extensive and profound literary effect.
qin-listening;cultural interpretation;literary meaning
2015-03-12
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HB12WX015)
王娜(1981-),女,河北新乐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研究。
I206.2
A
1673-1395 (2015)05-00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