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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与希腊神话的文化差异

2015-02-20李亚丽

关键词:人格化女神命运

李亚丽

(国际关系学院 英文系, 北京 100091)



中国与希腊神话的文化差异

李亚丽

(国际关系学院英文系, 北京100091)

摘要:源自中国和希腊的神话故事作为东西方文明的源头,后世诸多精神文化都能在其中找到最初的影像。从系统性、性格特质、婚姻情感、性别差异、英雄命运等方面切入,考察两国神话体现的中西文化异同,有利于解读两国不同的民族精神,有助于剖析两个民族内部深层次的文化成因及其对中西文化的后续影响,彰显神话比较研究的重要科研价值及启示作用。

关键词:神格化;人格化;女神;英雄;命运

人类对生命的思考及文明的孕育曾趟过了一条艰辛曲折的漫漫长河,沿河回溯而上,就会发现一个神奇的年代——神话时代。神话,凭其缤纷的想象力、勃发的原创力和发达的通感力雄踞人类文明的首席尊位,解答了人类最初的疑问,结出了人类思考的第一枚硕果。人类始祖曾浑浑噩噩地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那时他们尚无力创造神话,渐渐地随着谋生技能的提高及生活阅历的积累,初民开始萌发自我意识,并试图探究自己和周遭大自然的关系,古代神话便是伴随这种高级意识而诞生的,是原始初民集体信仰的产物。作为人类童年的精神世界,神话以飞扬的想象弥补思维的不足,以神奇的传说渲染人生的跌宕。无论是中国神话还是希腊神话,在涉及创世学说、人类起源、洪水记忆、英雄崇拜等主题时,都叠合纷呈。剥去各自神奇的外衣,剔去各自障目的分支,不难发现这些神话意味着不同民族在思考和认识人类最基本命题时都曾经历过相似的发展阶段。然而,生息中华民族的内陆大河环境与成就希腊民族的开放海洋际遇一开始就在各自的神话领域隐约埋下彼此不同民族性格的因子。

一、看似无序与看似有序

但凡比较中国神话与希腊神话者,无可避免地遭遇的第一个困惑,便是中国神话的看似无序性与希腊神话的看似有序性这对矛盾体。

汉语中的“神话”是外来词,最早出现在希腊,原意与传说、故事、寓言混同。1903年蒋观云在《新民丛报》上发文“神话历史养成之人物”,率先在中国学界引入“神话”一词。中国真正的神话研究发轫于20世纪初,鲁迅、茅盾、顾颉刚、郭沫若、闻一多、周作人等都曾致力于神话学研究,而前三者的“卓越成就为早期中国神话学树立起三根坚实柱石”[1]。今天我们对于古代神话的研究,主要依据前人的文字记载,中国神话散见于《山海经》、《楚辞》、先秦诸子散文集、《国语》、《穆天子传》、《吕氏春秋》、《独异志》等古籍。但这些典籍几乎没有一部是专门为辑录神话而作,即便是收录中国古代神话最丰富的十八卷《山海经》,也一度被视作地志作品传世,其涉及历史、地理、物产、医药、宗教等内容。中国神话不乏影响深远的经典传说,如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共工怒触不周山、神农氏勇尝百草、大禹治水、羿射九日、精卫填海等,但中国神话故事篇幅较小,情节叙述简单,相互关联性不强,因此一个个传说,犹如一粒粒散落的珍珠,其间缺乏一根将它们串起来的红线,于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便是各不相干的天神地袛以及它们各自独立的丰功伟业。中国神话是典型的多神信仰,但由于缺乏一位统领众神的至上神,各神之间的神际关系便无从考察。中国人最熟悉的开篇引子“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所指称的“三皇五帝”,有人认为便是中国神话的至上神。然而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三皇五帝”,曾名列三皇的有:伏羲、神农、女娲、黄帝、燧人;曾跻身五帝的有:黄帝、炎帝、太昊、少昊、尧、舜、禹、颛顼。另外,关于伏羲与女娲之间的关系,有说是夫妻,有说是兄妹,有说是君臣。总之,中国神话中像这样的前后不一、相互出入之处不一而足。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希腊神话完整的体系与各神之间明晰的关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及赫西俄德的《神谱》是了解希腊神话的基础文本。希腊著名的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等人的剧本里也保留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希腊神话按时间顺序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提坦神信仰时期,此时希腊人把时间、天、地等原始自然神相继作为至上神顶礼膜拜;奥林匹斯神信仰时期,此时宙斯成了至上神,其统领的神界带有很强的人类社会秩序的模拟特征;奥菲斯和狄奥尼索斯信仰时期,此时以酒神和谷神为中心,带有农业神的特征。上述三个阶段中,对希腊民族性格形成影响最大的当数奥林匹斯神信仰时期,这也是希腊神话鼎盛的繁荣时期。奥林匹斯神系有十二位主神,其中宙斯是至上神,他与其他十一位主神的关系不外乎是夫妻(宙斯与赫拉)、父子(宙斯与阿波罗)、父女(宙斯与雅典娜、阿弗洛狄特)、兄弟(宙斯与波塞冬)、姐弟(赫拉与宙斯)等,基本上是一个王权家庭性神系,把希腊神话的三个阶段前后串联起来的是神袛间的血缘关系[2]。

关于中国神话零星不成体系的原因,学界普遍认为有两个因素:一是中华民族祖先世居黄河流域,颇乏天惠,很早便以农耕为业,生活勤苦,故重实际而黜玄想,不能把往古传说集合起来熔铸成为鸿文巨制;二是自孔子出世,讲究修齐治平,绝口不言上古的怪力乱神,故神话在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中国,未曾光大,反而散亡。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还提到另外一个因素,即中国神鬼不别:“天神地袛人鬼,古者虽若有辨,而人鬼亦得为神袛。人神淆杂,则原始信仰无由蜕尽;原始信仰存则类于传说之言日出而不已,而旧有者于是僵死,新出者亦更无光焰也”[3]。茅盾认为,中国神话缺乏体系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为神话的历史化;二为当时社会上没有激动全民族心灵的大事件以诱引‘神代诗人’的产生”[4]130。茅盾提出能否“将一部分古代史还原为神话?”,他相信如欲系统再建中国神话,必须先使古代史还原[4]223。袁珂认为神话转化做历史,“儒家之流要算是这种工作的主力军。他们为了要适应他们的主张学说,很费了一点苦心地把神来加以人化……传说的神话就日渐消亡了。”[5]还有学者指出中国古代象形文字的相互替代性以及文言文体的简约也制约了神话的繁荣。

笔者认为除上述因素外,还因中国的陆生文明,使得各民族在固守自己传统方面比较坚决,对异于本族的事物抗拒心态较重,从而令神话人物间的联系趋弱。善于航海的希腊民族透过海外殖民活动,亲历各色民族文化,进而不断对自身的文化思想进行修正,培养出系统的整理技巧,从而赋予希腊神话系统性的特征。另外,希腊国土狭小,民族相对单一,人口有限,故神话一脉相承。而中国疆域辽阔,地貌殊异,依山者有山神话,傍水者有水神话,鉴于古代交通不便,各地神话便相对独立地保存下来,故中国神话按地域可分为西方昆仑神话、东方蓬莱神话、南方楚神话以及中原神话。中国神灵数量之众在世界范围内也是鲜见的,见于记载的鬼、神、仙逾万,且众神分工细致,雨雪雷电、日月风云、门床井灶、厕所畜栏、士农工商等都有专司之神。至于少数民族的神话就更多了,如彝族的创世神话中关于天地的行成就有十四种不同的说法。中国多中心的上古神话不能用一个至上神来统纳,正昭示了中华文化的多元性及博大精深。

二、神格化的人与人格化的神

中国神话多记载神灵的丰功伟业而鲜少着墨个人情愫,神成了品格的化身或道德的符号,高居在供台之上,而希腊神话中的神灵则走下祭坛,个个鲜活如凡人,虽有超人法力,但仍不乏俗子念欲,从容行走在人间与仙境两重境界。

虽然中国早期也经历了各部族之间的频繁战争,权位更迭势必也伴随着血腥冲突,但今天我们熟悉的却是已经被高度历史化了的尧舜禹禅让神话,与其说这是历史,不如说这反映了中国古人的理想,正因为见证了太多氏族战斗、权术纷争,古人期冀有明君出世,以德量人,和平换代。但希腊神话则保留了大量赤裸的夺权斗争,第一代天空之神乌拉诺斯把子女都打入地狱,其妻盖亚联合幼子割掉其生殖器,乌拉诺斯被迫让位给幼子克洛诺斯。克洛诺斯害怕重蹈父亲的悲剧,于是吞食了所有子女,希望自己永保王位,但其妻瑞亚巧施调包计,让他吞食了用幼子衣服包裹的石头,从而把宙斯保护下来,最终推翻父权并取而代之[6]。

中国神话的战争题材丰富,但因后世的胜者为神为帝,败者为怪为寇的思想作祟,都流变成了正义对非正义的挞伐,如黄帝大战蚩尤,尽管蚩尤法术无边,有多方高神相助,但终因他代表的是非正统一方,故注定仍会被黄帝所杀。但在希腊神话中,诸神与人类一样充满人性,他们历时十年的特洛伊战争之起因却是因为不和女神的那个金苹果,是神灵们开的一个玩笑,轻描淡写间有意回避了城邦之间掠夺土地和人口资源的实质。

中国神话中神灵们的情感世界虽不能说是完全空白,但也非常贫瘠。原本夫妇神就少,纵然是夫妇的伏羲与女娲、黄帝与嫘祖、玉帝与王母等,得以流传下来的神话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他们之间感情的互动,恩爱如湘君与湘夫人,神话中强调的却是他们相约而不相见的憾事,而众神在婚姻之外的情感更是无从可考。每个民族都曾盛行过群婚和性关系相对自由的阶段,但中国神话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却是简约、朦胧的,每一个神都洁身自好,生活在一种高于自己的道德规范中,即便是所谓的反面角色,如共工、蚩尤等凶神,在私生活方面也都无懈可击。相比较希腊神话对众神的情爱描述则是绘声绘色,大肆渲染,尤其是主神宙斯是出名的风流天王,拥有一切凡夫俗子的优点和弱点,除七位正式妻子外,他还与多位神姑凡女有染,希腊人甚至还让他们的爱神尽情嘲弄这位用情不专的主神。

阿东把骨灰坛轻轻地放入事先留好的水泥穴中,又放了几样母亲心爱的东西和全家人的照片。然后他摸出一个小布袋,紧贴骨灰坛放下。阿东跪下来,敬了一炷香,然后说:“姆妈,您安心在这里睡。我会照顾好爸爸的。哥哥我也会照顾好的,您放心就是了。这个袋子里是我跟哥哥的头发,我把它们混在一起了,哥哥现在跟我是一体的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您当是我们一起在陪您。“

中国的神是神,不会犯错误(会犯错误的是魔),是正义和美德的化身,白璧无瑕,远离人间烟火。中国的封建帝王为昭示本王朝的合法性,常把自己的祖先神化,或直接把神当作自己的祖先。希腊的神是人,会犯错误,有七情六欲,会争风吃醋,搬弄是非。

虽然希腊神话把神人格化,但关于人的传说从来不是主流,人不可能真正成为神,只有人死后的灵魂才能登上奥林匹斯山。而中国神话却是把人神格化,人通过修炼德行是可以通神的,如道教中的成仙神话和佛教中的成佛神话,都是关于人的神化传奇。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在神格方面表现出的显著不同,反映了两个民族气质和性格上的深刻差异,前者凝重庄严,有时甚至是沉闷压抑,充满内向的忧患意识和理性的反思精神,一切唯道德至上;而后者则轻松浪漫,洋溢着乐天的喜剧精神,积淀了厚实的人本主义土壤。华夏民族的童年早熟,负重前行;希腊民族的童年天真率性,无拘无束。可见在神话中沉淀的民族精神,决定了后来东西方两大文化体系迥异的发展方向。

三、神圣的婚姻与自由的爱欲

中国神话维护婚姻的神圣,而希腊神话则鼓吹爱欲的自由,两者都是爱,一个是对制度的尊崇,另一个是对自由的依恋。

中国神话中关于大禹的感情生活颇有代表性。《天问》载:“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7]屈原的反问,说明嵞山氏原非禹妻,只不过是苟合而已,禹的这段感情与宙斯的四处留情颇有相似之处。但越是在后来的神话中,嵞山氏越像明媒正娶的夫人。《吕氏春秋》记载了她与禹以礼相见;《吴越春秋》则说“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因娶涂山,谓之女娇。”这里婚姻关系是一种社会关系,是不能违背的制度,而代表两性之间心理关系的爱情则被忽略,偷情被媒妁取代。我们只知道大禹与嵞山氏“通之於台桑”的性行为,而全然不知他们如何谈情说爱的心境,这俨然是一则只有传宗接代功利而没有情欲的封建礼教婚姻。

四、女神的无奈

女神脱胎于远古人类最早经历的母系氏族,远早于男性神,是神话之源,也是历史之根。早期女神与父系氏族诞生的女神又有不同,无论中国与希腊,女神的命运都较男神坎坷,这正是人间两性的真实写照。

中国的女娲与希腊的盖亚同属原始自然神,都是第一代女神。女娲的伟业包括抟土造人、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立四极、除黑龙济冀州、驱逐饿禽猛兽,盖亚有孕育自然的功绩,两位女神高居神话源头,可谓劳苦功高。其后的女神生活在男神主宰的世界,可没有这么幸运,人们记住她们却是因为她们拥有妻子、母亲或女儿的身份。

女神的容颜、性格、事迹、甚至性别都会随着世人的审美情趣而改变。《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9]。到《穆天子传》,她摇身一变成了能赋诗酬答的人形母后。到《汉武帝内传》,她则成了贵妇,“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资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10]。希腊神话中赫拉的牛眼睛也渐渐被淡忘,后人只记得她那永驻的少女容颜,希腊民间传说中的赫拉高雅端庄、慈爱大度,但荷马史诗却把她描绘得专断、狠毒、争强好胜、嫉妒成性。《淮南子》所载的姮娥故事称,“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11]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终日被罚捣不死药。这个弃夫私奔神界的自私女人被后人不断美化,变成了美丽善良捍卫夫君的称职妻子:相传羿因射九日造福苍生,而得到一包不死药,但他不愿抛弃妻子嫦娥独自成仙,八月十五羿外出狩猎,小人蓬蒙逼嫦娥交出不死药,嫦娥自知不敌对手,又担心恶人得药后贻害百姓,于是当机立断吞下药后飞往月宫,羿回家后怒杀恶徒。这对恩爱夫妻从此天各一方,人神两分,嫦娥的形象与月同辉,符合人们对美的追求。中国有些神话学者致力于中国女神男性化的研究,如吴天明旁征博引地证明中国许多神的形象都经历了由女性向男性的转变,如爱神月老、门神、太阳神等原本都是女神,只是后来才逐渐男性化,以迎合父系社会的男性中心论,他说:“事实上,女神男性化,是神话发展演变的重要规律”[12]。

中国女神需凭借超越男神的功业,方可在神话中传世,她们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完全沦为高贵身份的奴隶。女娲是创世神,西王母是惩罚神,精卫、天女魃是顽强的斗士,女岐是位伟大的母亲,她无夫而生九子。无论身份如何不同,她们都没有享受浪漫的爱情,稍有追求的巫山神女则被视为淫奔之徒。后世的爱情神话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许仙与白娘子等,都是天界女神与凡尘男子的感情纠葛,这与其说是女神享有追求爱情的自由,不如说是中国底层男性遭受婚姻失败打击后做的白日梦。中国神话中多次印证了宁愿牺牲爱情也要维护婚姻伦理的现实,中国女神可以没有爱情只有婚姻,如十日之母羲和、十二月之母常羲,或竟然连婚姻也没有,只有生育,如女岐。

希腊女神也有无奈,除了爱神阿弗洛狄特在爱欲方面比较自由,其他女神都是循规蹈矩的。高高在上的赫拉,面对宙斯的移情,除了打击报复那些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之外,也实在无计可施。相反,她还要严守自己的贞洁,时刻注重自己的容颜,以便偶尔吸引宙斯的目光。备受希腊人尊崇的光彩照人的女神雅典娜,也是因其特殊才获得如此尊位。雅典娜的出生与众不同:她全副武装手持矛枪从宙斯的颅骨中诞生,这令众神对她充满敬意。而从众神之王的头脑中诞生,这本身就意味着雅典娜的力量与智慧超越了性别,表明希腊人开始思考性别在社会文化中的历史地位。雅典娜是希腊神话中最耀眼的女神,但即便是这样一位女神,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才赢得她的地位的:首先,她有鲜明的男神特征,她有主管保卫城邦和战争的智慧,她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海神波塞冬,只有具有男神般力量甚至超越男神力量的女神,才有可能赢得男神的敬畏,从而获得真正的平等和独立,并预言文明终将战胜自然[13]134;其次,雅典娜还妥协了女性的义务或者说是放弃了女性的权利,她拒绝了女性对性、情感和生育的自然需求,是希腊神话中少见的处女神[13]30;最后,雅典娜还保持了相当的女性气质,她除了参与男神的一切领域外,还主管纺织与歌舞。因此,可以说她不仅带有男神的果敢与大气,还兼具女神的聪颖与才艺,成为一个带有性别又超越性别的神。

无论是中国还是希腊的女神,都必须要比男神付出更多,牺牲更大,才有可能赢得与男神平等的地位,这映射了先民对女性所感受到的苦闷与压抑,同时也反映了先民追求男女平等的美好愿望。

五、英雄与命运

随着人类生存技能的提高,其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也不断发展,如学会取火、建房、识别药性等,但对许多现象,先人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他们把种种不能解释的奇迹归结为神的恩赐和比普通人更高大的英雄的发明,尤其是到原始社会末期,部落战争频仍,能征善战的民族英雄广受族人景仰,人类由祖先崇拜发展到英雄崇拜,原始社会的神与部落英雄事迹相融合,这种神话与人话的交融,意味着人的自我意识进一步增强,于是出现了历史的神化和神话的史化。

《韩非子》记载了为民谋利的上古圣王之功业:“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14]。《世本·作篇》也记载了各种物资和文化的发明人:“伏羲作琴,神农作瑟,女娲作笙簧。颛顼命飞龙氏铸洪钟,声振而远。祝融作市。句芒作罗……”中国各行各业都有自己崇拜的祖师爷,正是他们开创了本行业,如鲁班因手指被草叶划伤而发明了锯子,成为木工的祖师爷。中国的民族、部落及行业英雄透过代代相传的神话而受到国人绵延不断的景仰。

被马克思誉为哲学日历上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的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里的盗火英雄及人类保护神,他违抗宙斯旨意,从太阳车里引燃火种送往人间。宙斯大怒,下令用铁链将普罗米修斯钉在高加索的悬崖上一千年,用长矛将他的胸膛划开,每天早上派一只恶鹰来啄食他的肝脏[15]。作为古希腊神话中最辉煌的形象,普罗米修斯广受后人的崇拜与祭祀,在专门纪念他的日子里,人们高举熊熊燃烧的火炬举行接力赛跑,这一仪式逐渐演变成了现代奥运会上迎圣火长跑的传统。雅典城邦的创建者忒修斯是希腊神话中另一个光彩照人的英雄,集人类美德于一身,人们在他的墓地建立了气势恢宏的忒修斯神庙,直到现在人们还要庆祝忒修斯节。

中国和希腊神话都赋予英雄超人的能量和智慧,但希腊神话对英雄的崇拜主要是因为英雄完成了凡人所不能的使命,是因其彪炳功业本身,而中国神话对英雄的崇拜主要是因其所代表的道德修行,因此英雄也可以功归一篑,这给中国英雄烙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希腊神话强调英雄活着的伟业,对英雄末日则着墨不多;而中国神话对英雄的生与死同等重视,许多中国英雄正是因为其死的意义才流芳千古。希腊神话中有名的大力神赫克里斯是宙斯与凡间女子的儿子,天后赫拉由于嫉恨而施法术使赫克里斯在盛怒中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作为惩罚,他必须为欧利瑟斯国王服务十二年,期间他完成了十二件充满艰辛的任务,后人称之为“赫克里斯的十二件英雄事迹”。然而他的死却是莫名其妙:其妻给他送去一件紧身上衣,期望以此来确保丈夫对自己的忠诚,但他一穿上这件上衣便感到如火焚身,最后他决定以死来结束自己的苦难,火焚而终[16]。希腊神话中的另一个英雄阿喀琉斯是宙斯的重孙,他浑身上下刀枪不入,坚不可摧,在特洛伊战争中为希腊联军立下赫赫战功,但最终敌方把一支毒箭射入他的脚踵,英雄阿喀琉斯便因此身亡。另一个英雄萨耳珀冬注定要在特洛伊战争中被杀,身为其父的宙斯也无能为力,只好下一场血雨为他献礼。贤王俄狄浦斯终究逃不出杀父娶母的悲剧预言。希腊英雄的悲剧往往是因为命运或不可抗拒的神谕,神也必须屈从于命运,也无法改变命运,因为如果神可以改变命运和自然的律法,这个世界便没有秩序可循了。希腊神话把宇宙自然律法或曰命运置于众神之上,这正是希腊神话所孕育的唯物论的合理的因子,为后起的权利、法律、民主等更为具体的社会秩序观念奠定了基础。

中国神话里的盘古有开天辟地的功劳,但直到他累死还尚未建立理想的世界,于是他临终前说:“把我的身体留给世间吧”,因此才有《绎史》卷一引《五运历年纪》云:“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霜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理),肌肉为田土,发髻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17]盘古至死还不忘造福人类。另一个英雄鲧因偷天帝息壤以平息人间洪水,而被天帝诛戮在羽山,他死后三年尸体仍不腐烂,却从肚子里生出个儿子禹来继续完成他未竟的治水大业。中国神话中还有许多英雄是战斗到最后仍不放弃,如夸父逐日,好不容易追上后却累渴而死,于是他“弃其仗,化为邓林”,为逐日的后辈提供一片桃林,不仅有歇息之所,还有解渴果实[7]195。刑天与帝相争,被砍头后仍不倒下,以双乳为眼,以脐为口,手挥干戚,战斗不息。中国英雄的悲剧往往是因为自然与社会环境的艰险,不得不为争夺土地、争夺生存空间而战,中国英雄不是因命运而死,而是因战斗而死,其百折不挠的抗争精神激励着华夏儿女奋斗不止,这正是鲁迅先生所称的“中国脊梁”。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对英雄与命运的不同侧重,正反映了希腊文明对理性的把握以及中国文明对道德的认识。

神话,虽然在今天理性主义的心智看来愚不可及,但它确实有助于原始人处理他们的困境和不幸,消除绝望并重燃信心,提升个体和整个社会的福祉。那些在历史上曾提供过安慰和鼓励的信念,如今虽然风光不再,但它们并未消失殆尽,毕竟神话是文化的组成部分,涉及人们的哲学、世界观、宗教信仰、民俗习惯、心理特质、价值道德等方面,并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继续支配人们的社会生活方式,尤其是当理性认识无法触及的领域,需要人去探究时,神话便会成为一种合理的诠释与解读方式。一个民族的神话体现了该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对中国以及希腊神话的理解,有助于更好地把握这两个伟大民族在缔造各自悠久文明的路上所迈出的第一步是如何左右未来的步伐和取向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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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马骕.绎史(卷一)[M].王利器,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2:2.

编辑:鲁彦琪

An Analysis of Cultural Differences Reflected in Chinese and Greek Myths

LI Yali

( English Department,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Beijing100091, China)

Abstract:China and Greece, both boasting a rich and long history, serve as cradles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ivilizations. Conceived at the childhood era of human evolution, myths in these two countries reflect local people’s thoughts of and approaches to their natural environment and human society. Myths in these two countries also constitute the main source of inspiration for each civilization, as well as create the early images for their respective cultural identities. Chinese and Greek myths share similarities in nature and themes while maintaining their own distinctively unique features and characteristics. A close study at the cultural differences reflected in the Chinese and Greek myth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oretical structures, personalities, love and marriage, gender issues, and heroic fate, contributes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respective national ethos and ethics, and contribute to the analysis of cultural dimensions of the two nations and their lasting impact on the generations to come, thus again highlighting the academic value of comparative studies in the Chinese and Greek myths.

Key words:deification; anthropomorphization; goddess; hero; fate

中图分类号:I109.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5)03-0093-06

作者简介:李亚丽(1972-),女,上海人,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美文化。E-mail:yali1949@sina.com

收稿日期:2014-07-19

DOI:10.3969/j.issn.1672-0539.2015.0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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