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文学作品中量词特异搭配的构成方式探析
2015-02-20唐晋先马萍
唐晋先,马萍
量词通常表示人、事物或动作的单位,因此常常与名词、动词搭配使用,而且某些搭配往往是较为固定的。郭沫若文学作品中使用了400余个量词,其中的许多量词搭配也是不常见的,令读者耳目一新。从构成手法来看,这些量词的特异搭配主要采用了迁嫁、活用和借入等方式来构成。
一、迁嫁
所谓迁嫁是指将常用于A事物的量词迁移来临时与B事物搭配。量词迁嫁“超脱和违背了常规量词与其计量对象之间的组合规范”[1],“它以一种语词创新的应用,一种不寻常的表量搭配,创造浓郁的修辞色彩,给人以鲜明的心理感受”[2]。
郭沫若文学作品中常将用于人的量词用于动物或植物,将动物或植物当作人来描写,表达生动,充满趣味。例如:
(1)这位狮子狗儿,我佩服它有些道德家的气质。(《今津纪游》)
(2)我在床角才发现了几员大大小小的赤金色的大腹便便的——臭虫。(《昧爽》)
(3)周围的村落因近来的战事人都逃光了,耳目所及的分野内看不出一缕炊烟,听不出一句鸡鸣。(《楚霸王自杀》)
(4)我们看不见一株青影,我们听不见一句鸟声。(《朋友们怆聚在囚牢里》)
(5)街树上漏出了几句蝉声,他们更伫足而倾听。(《自然》)
(6)多不亚于紫荆,红不亚于蔷薇,开出一身繁花,映着猫儿午睡。(《山丹丹》)
例(1)-(2)将常用于人的量词“位”“员”用于“狮子狗儿”“臭虫”,例(3)-(5)将常用于人的言语的量词“句”用于“鸡”“鸟”“蝉”的鸣叫声,例(6)将常用于人体的量词“身”用于山丹丹花,采用拟人化手法,赋予动物、植物以人的灵性,使表达风趣鲜活,不同凡响。
郭沫若文学作品中有时将常用于此物的量词移用来与彼物搭配,利用量词本身具有的形象色彩,来突出搭配对象的特点。例如:
(7)不信,请看那朵流星,哪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天上的街市》)
(8)那时节茫茫的大地之上汇成了一片汪洋;只剩下几朵荒山好像是海州一样。(《洪水时代》)
(9)只余耿耿精诚在,一瓣心香敬国华。(《用原韵却酬柳亚子》)
(10)红砖砌成的高耸的烟囱口上,冒出了一笔灰白色的飘忽的轻烟……(《水墨画》)
(11)窗下有一面大草园,也略略有些花木。(《回到上海》)
(12)我们本来在走着寂寞的夜路,却听不得一声狗叫,也见不得一粒火光。(《海涛集》)
例(7)-(8)将常用于花朵的量词“朵”移用来计量“流星”和“荒山”,令人想象流星的光芒璀璨如花怒放和浮沉于汪洋中的荒山如花朵绽放水面;例(9)将常用于花瓣的量词“瓣”用于抽象的“心香”,将其比喻为花朵,使“美好的祝福”有了花的色彩、形状和馨香;例(10)中的量词“笔”可用于书画,移用来计量“轻烟”,暗喻风景美丽如画;例(11)中的量词“面”多用于扁平的或能展开的物件,与“大草园”搭配,草园的宽展而平坦可以想见;例(12)中的量词“粒”常用于细小颗粒状物,与“火光”搭配,突出了暗夜中火光的圆且远。
二、活用
所谓活用是指将名词、动词或形容词临时用为量词。这些名词、动词或形容词原本都有实在意义,临时用作量词,既能说明数量,又兼有描写作用,使表达简洁凝练而又生动形象。
量词常由名词、动词和形容词转化而来,除了计量之外,许多具有形象色彩,郭沫若文学作品中就用到不少,如由名词转化而来的“一茎枝条、一叶轻舟、一缕炊烟、一脉笑痕、一痕新月、一洞天地、一湾海水、一池碧玉、一潭绿水、一江春水、一弓桥、一箭射程、一钩新月、一眼水井、一眶眼泪、一扇弧面、一枕黑酣、一篝渔火、一滴水、一粒种子、一簇芭蕉、一丛火烟、一星的呼吸”等,由动词转化而来的“一握米粒、一抱铅条、一掬同情的眼泪、一捆柴、一抹斜阳、一围竹薮”等,由形容词转化而来的“一弯残月儿、菜圃一方、一泓止水”等。
除了这些在其他文学作品中也常见到的之外,郭沫若文学作品中还出现了一些颇具形象色彩的临时活用的量词,例如:
(1)门侧井屋一椽,覆盖一眼井水,一瓮清泉,以供拜神者净手之用。(《未央》)
(2)一脉温汤流日夜,几坯荒冢掩皇王。(《华清池》)
(3)我立在松树脚下,不知过了几多时辰,早已万山入眠,群星闪目,远从那东海天边,更飞上了半规明镜。(《牧羊哀话》)
(4)筒状花裂成六出,花蕊挺出花间;(《石蒜》)
(5)他说:“在人面前怎么好那样呢?你走了我们还打了一两和牌,我装着肚痛才告退出来了的。……”(《少年时代》)
(6)房屋前面有几株古杉,一曲小小的鱼池,但是鱼池里面的水早已干了。(《行路难》)
(7)假如我们是被关在那统舱里,我相信所看见的光景,怕只有从那圆窗眼中所窥出的一圆崖壁罢。(《少年时代》)
例(1)-(3)中的量词是由名词转化而来的。例(1)中的“瓮”与“清泉”搭配,准确地刻画出了水井口小腹大的形状,突出了井水的深不见底;例(2)中的“坯”与“荒冢”搭配,生动再现了坟墓的形制狭小;例(3)中的“规”由画圆形的工具活用为计量圆月的量词,表达新颖独特。
例(4)-(5)中的量词是由动词转化而来的。例(4)中活用“出”来计量石蒜的花瓣,令人想象花的渐次开放,富有动感;例(5)中活用“和”来计量打麻将完成一次游戏的次数,简洁妥帖。
例(6)-(7)中的量词是由形容词转化而来的。例(6)中的“曲”与“鱼池”搭配,突出了鱼池形状的不规则,极其生动;例(7)中的“圆”与“崖壁”搭配,计量在船舱内透过圆窗看到的景观,十分有趣。
三、借入
所谓借入是指从文言、方言或日语中吸收量词搭配。某些量词搭配只出现在古代汉语中,或只存在于某些方言中,或只是日语的习惯,现代汉语中从不这样搭配,郭沫若将这样的量词搭配引入文学作品中,使表达典雅新奇,地域色彩鲜明,异域色彩浓郁。
郭沫若文学作品中引入了许多古语量词,既有文言词如“椽、枚、具、钧、仞、事、贴、袭、寻、巡、匝、载、则、帧、株、纸”等,也有历史词如“廛、吊、合、卣、斛、寽、品、觞、文、鎰、钟、铢、秭、樽”等。这些古语词的使用增强了作品的书面语色彩,使作品语言文雅庄重。此外,郭沫若文学作品中还借用了一些古代汉语的量词搭配,令读者感觉新颖独特。
例如:“章”做量词,在现代汉语中常用于乐曲诗文的段落等,而在古代汉语中“章”还可用为“计量大树的量词”[3],所以,在郭沫若文学作品中,“章”被用于计量树木和竹子。例如:
(1)晨兴来凤院,桔树八千章。(《游凤院果树园》)
(2)突然发现,大木一章卧轨梁。(《蔡永祥》)
(3)久识东南有此山,千章修竹翠琅玕(《游莫干山》二首之一)
又如:“头”做量词,在现代汉语中主要用于牛、驴、骡、羊等家畜,但在古代汉语中,量词“头”的应用范围很广,“几乎适用于所有动物”,除“以‘头’论兽类外”,还“用于禽鱼及至昆虫”[4]。所以,在郭沫若文学作品中,“头”用于动物时除了搭配“牛、羊、马、骆驼”外,还可搭配飞禽和昆虫。例如:
(4)愁如流水之悠悠,悠悠此恨何时休?织就绢丝三百两,织成鸦鹊十三头。(《广寒宫》)
(5)棉花生长的一个季节里,一头棉蚜要产子孙六亿兆(六万亿亿)(《防治棉蚜歌》)
郭沫若文学作品中引入了很多方言量词,主要来自四川方言。这些方言量词与名词、动词构成的特异搭配,使作品语言充满地域色彩。例如:一架(张)行军床、一块(个)面孔、一牙(瓣)盐姜、一管(支)手枪、白果树一根(棵)、一乘(顶)小轿、几垛(堆)鲁迅的作品集、我的年龄算是最幼的一起(“种”或“类”)、把密码电报大大地改编过一道(遍)、只在殿前走了一转(圈儿)。
在郭沫若文学作品中,使用最多的四川方言量词是“珠”。“珠”在四川方言中做量词,相当于普通话的“滴”,“多用于液体”[5]。在郭沫若文学作品中,“珠”可搭配“水、血、鼻涕、眼泪”等。例如:
(6)我是大海中的一珠水,我要无保留地为人民贡献。(《一把劈断昆仑的宝剑》)
(7)这几年我倒奇怪,什么眼泪也没有,我像一团火成岩,滴不出一珠水浆。(《地下的笑声》)
(8)我是一名老粗,倒吊起来也滴不出半珠墨水。(《南冠草》)
(9)在我身上多流几珠血,便在朋友身上少流几珠血。(《南京印象》)
(10)你为法兰西底再生,人类底再生,和平底再生,慷慨地、沉着地,输出了你最后的一珠血浆。(《和平之光——罗曼·罗兰挽歌》)
(11)她笑了起来,接着便说道:“天气冷,清鼻涕一珠一珠地滴在胡桃里。”(《亭子间中》)
(12)他在婴儿的额上亲着一个很长的接吻,一珠珠的眼泪滴落在婴儿的发上。(《行路难》)
郭沫若文学作品中还引入了不少外来量词,主要是一些度量衡量词,如“英吋、英尺、英里、英亩、基罗瓦特、卢比、卢布”等,最具代表性的是来自日语的量词搭配,它们让作品的某些表达带上浓厚的异域色彩。
例如:汉语中“匹”做量词,用于动物时,搭配对象主要是“马、骡、骆驼”,方言中还可搭配其他动物,如“猪、耗子”等,但都不如日语中搭配对象广泛。在日语中,“几乎所有的中小型动物都可以用 ‘匹’”[6]。日语中“匹”可用于计量“大小为成人能够抱住或者更小的动物”“鱼”“爬虫类”“昆虫类”“鸟类”, 甚至“粗鲁的、脾气暴躁的人”[7],“就连民间传说中的‘鬼’日语也是用‘匹’来表量”[8]。受到日语的影响,郭沫若文学作品中的量词“匹”搭配对象尤其丰富,包括鸟兽虫鱼及人等各类:母鸡、鸡雏、死鸡、军鸡、雏鸡、驯鸽;马、骡马、牛马、野牛、羊儿、羔羊、母山羊、猴子、母兔、兔子、老鼠;蚂蚁子、蚯蚓、苍蝇、蚊子、阿美巴(变形虫)、蛾;鱼、金鱼、鲷、海鱼、小章鱼、河豚、游鳞;文氓。
[1]程国珍.现代汉语量词迁嫁的修辞方法分析[J].语文学刊,2010(18).
[2]何杰.现代汉语量词研究:增编版[M].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8:112.
[3]罗竹风.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6.
[4]刘子平.汉语量词大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219.
[5]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9:4559.
[6]姚岚.论母语在日语助数词的正负迁移及解决策略[J].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2).
[7]么春艳.汉日量词比较研究和对日汉语量词教学[D].锦州:渤海大学,2012.
[8]程放明.日语的动物量词[J].日语知识,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