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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型政治文化与当代中国的政治发展

2015-02-20吴宗敏

西南政法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法治国家政治

吴 宇,吴宗敏

(1.西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401120;2.重庆市云阳高级中学校,重庆 404500)

法治型政治文化与当代中国的政治发展

吴 宇1,吴宗敏2

(1.西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401120;2.重庆市云阳高级中学校,重庆 404500)

同步于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受益于冷战后全球化发展的改革开放,不仅使中国成功地经受住了由西方发起并主导的全球化与民主化的双重冲击,而且还极大地促进了中国的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作为中国政治发展的重要思想来源,当代中国政治文化既与传统政治文化一脉相承,又深受西方政治文化的影响,其在转型过程中保持了极大的主动性和渐进性。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新时期,中国政治文化的转型将以契合法治中国建设为动力,在不断地向法治型政治文化转变和发展的过程中,有力促进中国的政治发展。这种主动性与渐进性的法治型政治文化的转型,既是维护中国改革开放成果的重要保证,也是推动中国政治发展现代化的重要基石。

中国政治发展;政治文化;法治文化;政治信任;政治参与

政治文化是人们观察社会政治生活的一面镜子,任何一种政治传统实际上都是历史演进中不同认知、态度与价值的综合产物,任何忽视文化心理因素的理论移植都有悖于历史与逻辑的契合,并将沦落为某种形式的教条主义[1]。当代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不可回避地需要观察到中国政治文化的现状及其转型。作为中国政治发展的重要思想来源和保障,当代中国政治文化既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一脉相承,又深受西方政治文化的影响,并在当代中国政治改革与实践中不断发展与完善。这种发展与完善始终保持极大的主动性和渐进性,不仅使中国成功经受住了由西方发起并主导的全球化与民主化的双重冲击,而且还极大地促进了中国政治的改革、发展与稳定。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方略的新时期,中国政治文化仍将发挥其内在作用。然而,政治文化如何与法治中国建设相契合,如何实现有效的转型,并有力地推动法治中国的发展,既是中国现实政治的重要关切,也是中国政治理论的重要问题。本文认为,法治型的政治文化,是当前中国政治文化转型与发展的根本目标,也是推动中国政治发展的重要基石。

一、政治文化的起源与演变

“政治文化”这一概念及其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美国学者加布里埃尔·阿尔蒙德(Gabriel Almond)把它界定为“政治体系的心理维面,包括一国居民群体中在特定时点所盛行的态度、信仰、价值观和技能,对政治制度、政治过程和政府决策的认知、情感和评价”,并率先把它引进政治科学领域并建立起政治文化学[2]499。虽然在20世纪70年代一度陷入低潮,但是正如20世纪70年代盛行“相互依存”一样[3],“政治文化”也伴随着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全球化”而再度并日益为世人所关注。尽管“文化”这一概念能够回答政治学的很多问题,并开始作为一门学科而给予心理学的价值以高度的关注,但它迟迟不能为政治学很好地利用[2]488。在早前进行的行为主义科学革命时,那些在政治学研究中坚持传统分析方法的学者,大都有意无意地敌视或忽视了心理学分析的重要性。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并不赞同“政治学也可以成为像经济学或社会学体系那样的体系”的观点,而是把政治视为“无休止地纠缠于物质或非物质利益冲突的事物。”[2]492在他看来,政治问题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狭隘性,总是置于某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无法进行一般化操作,因而也就难以发展成为一门理论。但是,阿伦·威尔达夫斯基(Aaron Wildavsky)强调,尽管与经济学家不一样,人们仍有责任对政治行为进行研究且不可避免地要涉及文化研究,因为“自从对集体与个体行为、国家与社会、政治领袖与普通民众同时研究以来,政治学就致力于综合社会学和心理学”,而“权力总是要牵涉到特定的个体,而不是抽象的集体”[4]。因此,政治分析就应该假定政治家受私人动机和个人特征驱动。显然,文化在政治学中的重要性不容忽视。

那么,什么是政治文化呢?在此之前,我们得首先理解文化本身。按照保罗·拉尔金(Paul Nesbitt-Larking)的理解,文化就是“一种社会活动,人们通过这些活动创造并传递信息”。按照这种解释,“政治文化”也就意味着“与权力相关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运动的方方面面的各种实践”。因此,它“经常地因人们的历史经验和话语交流而不断地被复制、修正乃至颠覆”。总之,“政治文化因为人的存在而存在,在既定的象征性的文化概念和实践领域中运作,向人们传递各种分配观念和使用价值,影响着决策和规则的制定。”[5]81

文化和政治文化均相对稳定,但又相对地活跃。在稳定性方面,政治文化是既定地理和时代的历史产物,政治文化的内核是高度稳定的。例如,人们用种族和宗教来界定他们的身份,用“我们”与“他们”来看待他们自己与别的不同种族或宗教群体之间的关系[6]29。儒教文明以及它的典型代表——中国政治文化也是如此,“中外”、“中西”是中国人惯有的思维话语。在活跃性方面,各种文化因为地理、时代、国家、民族等区别又各不相同。由于相互交流与相互作用的影响,不同文化会在形式上发生变化,并逐步地从部分发展到整体。但是,“文化特性和差异是极难变异的”,因此“文化问题也就比政治或经济问题更难以妥协和解决”[6]27。这种情况在文明之间表现得更为突出。作为一种“文化实体”和“人类集团化的最高文化形式和文化认同所能达到的最宽广的范围,文明把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别开来”[6]24,文明冲突日益成为当代国际关系自我实现的预言。

显然,政治文化对中国而言并非什么全新的事物。可以认为,在很大程度上,中国的政治文化与中国的历史一样悠久,并与中国的政治发展密不可分。作为一个拥有长达两千多年相对世俗化政治传统的国家,在接触西方政治和文化——包括马克思主义——之前,中国的官僚政治就在儒家文化下得以高度发展。世俗化、官僚化政治以及强调国家至上,俨然成为中国政治文化的核心传统,这种传统在半个多世纪的社会主义制度熏陶下得以不断加强。因此,20世纪70年代末,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改革开放尽管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几乎与之同期进行的、席卷全球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冲击,后者以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为标志而达到高潮,并掀起了由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起并主导的全球化浪潮。但是,中国政治建设及政治文化的转型从一开始就坚持住了极大的主动性与渐进性,其转变更多的是可控的变革,而非被动的、实质性的反叛性革命,从而使中国的社会主义政治建设、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与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总体上保持了良好的态势。

二、当代中国政治文化及其转型

(一)当代中国政治文化的现状

就像要追问“中国政治文化是否发生了变革”,就得首先确认什么是“政治文化”一样,要讨论中国政治文化的转型,首先需要理解当代中国政治文化的现状及其演变。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北洋军阀政府及其继任者——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以虚假的“总统制”宣告了封建独裁制度的终结;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宣告了独裁专政统治与国家混乱的终结,并代之以人民民主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从1949年(确切地说,是从1957/1958年)到1978年,中国本土的政治文化——主要是儒家文化,遭到严重破坏。20世纪70年代末,由中国共产党自上而下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使中国在政治变革后产生新的政治形态。

当我们粗略地审视历史,可以得到一些有趣的发现:作为“儒教文明”[7]的核心国和“以一国自成文明”[2]503-506的国家,中国历史从未中断过(例如,历经中华中央帝国体系,君主制度,帝国沉浮与王朝更替、分分合合),这在世界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历史,造就了中国政治文化超强的韧性。历史的延续性不仅使文化的传承成为可能,而且还使其政治实体保持了独具一格的政治文化和特性。如果人们对中国政治文化有深刻的理解,也就不难体会为何中国政府和中国人那样强烈地坚持和捍卫中国的自主独立地位。

纵观近代以来的历史,中国政治发展(包括民主政治发展)始终沿着中国人自己设计的一些路线——不管是否正确、多么曲折——而进行,因为与全盘地接受或听从别的国家提供的成套经验相比,他们更善于、也更愿意由自己进行独立的尝试,哪怕这种过程充满曲折、坎坷。这不仅事关成功的自信,更事关民族的尊严。历史地看,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更多的是扮演着同化者而非被同化者的角色,即使在异族占据统治地位时也是如此。在此基础上,更多的情况下,中国是潜移默化地而非武力地向外传播自身的文化。可以想见,中国的国际影响力将会随着中国实力的持续提高而提升,因此也就可以很自然地想象得到“马来西亚的一些华人华侨重新转向共产主义的原因”[2]497。实力的提升,必将在政治文化的转型方面反映出来,并在政治发展上有力地应对来自国内外独立或者联合的敌对压力。

(二)当代中国政治文化的转型

尽管中国当前的政治体系与第一代领导人时期有着极大传承性,但是,自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在冷战结束、全球化迅猛发展以来,中国政治及政治文化在形式上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社会公众的政治信任(political trust)与政治参与(civil participation)已发生并仍将发生深刻的变化。中国各级政策制定者在维护政治秩序、推动政治发展时,不能不对此做慎重的考虑。

1.政治信任:以乡村政治为例

香港特别行政区学者李连江曾就当代中国乡村的政治信任问题进行调查参访,并得到了一个极为奇特的研究结果[8]:中国农民“相信中央政府的意向是好的,但对政策的执行能力深表怀疑”,也就是说,“尽管有一些农民认为中国是集权国家,但更多的人相信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有着本质的区别”。通过对1999-2001年在中国四个乡村所做的采访和调查的数据进行分析,他把上述行为的原因归结为:首先,许多中国农民对中央政府持信任态度意味着当前政权还有着可观的生存空间,因为底层民众的不满还没有引发对政治进行深刻变革的要求;其次,既信任中央政府的意图,又怀疑地方政府对中央决策的执行力,这一复杂状况鼓励了农民以中央政策意向的名义与地方政府作对。

不过,上述解释还是值得辩驳的。首先,依据阿尔蒙德的分类标准,中国政治文化属于依附型政治文化。“文化的实体塑造了社会的社会化进程,个性反过来又会塑造着文化本身”。因此,历史以来的中国依附型政治文化只不过是给专制、独裁、极权主义和集权主义等政治形态提供某种土壤而已。特别是当中国本身处于强国从而能够把它的统治秩序远播疆域之外时,就像鸦片战争前的清帝国那样,大国地位反过来强化了它的政治文化。因此,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中国农民展现出的这些政治文化特点绝不仅限于他们,而是普遍地存在于中国所有的阶级、阶层。其次,尽管农民占据了中国人口的主要部分,但是,不管是政治或经济地位和影响,他们都不具备必然的主导能力。因此,即使中国农民缺乏改革或者保持现状的需求,这一事实并不必然地意味着当下的“政府拥有可观的生存空间”。同样的,由于监督和公共权利的缺失,农民抗对地方政府的能力是很值得怀疑的,即使是以中央政策为名。

事实上,李连江的奇异研究结果是不难理解的。在与拉美国家、欧美国家进行比较分析后,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和玛丽塔·卡尔巴罗(Marita Carballo)研究指出,由于强调生存价值和国家权力并以此为主要特征,“社会主义国家极有可能是历史上最官僚化、最集权化和最世俗化的社会”[8]。如上文所述,中国政治文化素以世俗化、官僚政治以及强调国家至上为核心。因此,“国家”就是民众崇拜的世俗化了的“神”,而神总是会或应该站在他们一边的。在他们看来,国家的真正代表是中央政府,而非或不包括地方政府,就像帝制时期农民起义更多的旨在反官府而非颠覆朝廷那样。

2.政治参与:以网络政治为例

也许“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政治依旧没有成为英国权贵们热议的话题”[10]的说法很值得怀疑,但是,20世纪以来,中国民众一直保持很高的政治参与度却是可以肯定的。学生运动就是典型的代表,并已然成为当代中国政治的突出特征之一。新中国建立前,典型的例子有1919年的“五四运动”、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新中国建立后,典型的例子有1976年的“四·五运动”。学生在每一次运动中,清晰或模糊、直接或间接地参与或涉身到政治斗争之中,某些事件甚至还成了中国历史进程中的标志性事件,如1919年“五四运动”。

如今,学生运动的高潮已经成为过去,但中国青年学生——尤其是大部分的大学生——并没有完全地远离政治。相反,他们始终在民族主义先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舍此就难以解释为什么像反美主义[11]、反日主义,以及最近几年才突起的“反韩主义”变得如此强烈。中国政府在爱国主义上的有意引导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仅此并不必然,也不够充分。

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综合国力和对国际事务影响力的提升,中国民众的自信心也大为提升;此外,中产阶层和各类非政府组织——作为公民社会的两个重要指标——也取得了持续的发展,并在中国社会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其活动的领域涵盖了从政治、外交、经济、军事,到教育、环境、卫生和文化等各个方面。其中大众传媒,尤其是互联网络是它们发挥影响的主要阵地。由于聚集了各种阶层、部门、行业、职业、年龄的群体,并在其中分享他们对中国社会的各种想法和观点,互联网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监督角色。在互联网的压力下,一些政治议题甚至不能不加以修改,或至少给予前者更多的注意。2005年的《物权法草案》就是典型的例子。在互联网和全球化时代,即使是外交事件也极易受到公众舆论的影响。2008年3月在巴黎发生的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事件,由于相关信息不再由中法外交部所垄断,事态的发展也就不能很好地由中法两国政府所完全左右,因而对中法关系一度构成严重的挑战。

全球化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小,互联网的发展加剧了这一情势。诚然,知道某个人对某一问题的态度并不能使我们可以预知他/她对问题发生时的真实立场,这在一般情况下是正确的。尽管个体的影响力一般是相对低微的,但是特定的群体,比如互联网用户,却拥有很高的影响力。互联网并非政治参与的唯一途径,其作用也不能加以无限的夸大,但它却极有可能是当代中国公民最有效、最适宜的政治参与渠道。可以认为,只要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能保持相对高的位置,健康的价值观连接着个体间的高度信任,那么,互联网和各种非政府组织取得更大的影响力将是可以预见和预知的。

3.转型过程中的挑战

正如英格尔哈特与卡尔巴罗指出的,尽管文化的内核和文化的差异都是相对稳定的,但特定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却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发生变化,中国政治文化也是如此。亨廷顿认为,“西方文明是西方与现代的统一。非西方文明一直试图在非西方化的基础上走向现代化”,但是“这种努力是要付出很高代价的,只有极少数国家能够达到这一目标,而且其努力又是不可复制的”。在他看来,只有日本取得了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为西方独一无二的伙伴国[6]49。

那么,在传统政治文化处于转型中的情况下,中国的政治发展该如何回应?一方面,在中国内部,仅从农民的政治信任的特点就可以看出,中国政治文化大体上仍旧属于依附型政治文化,即使更为复杂的公民参与并不是那样的简单,也不尽然地类似于农民,其代表性却是不容忽视的。此外,中国政府自身又确实存在着推进改革的意图,这正是政府与民众——尤其是那些改革派民众——相容合作的共同基础或所谓的“胜集”(win-set)所在。另一方面,通过国外向国内施压的方式,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全球化和中国与外国之间不断增长的相互依存(在沃尔兹看来,冷战后的相互依存难以与一战之前的水平相比,并且还意味着更大的不平等)[12]695,对中国产生越来越的影响。

在全球化与信息科技深入发展的推动下,互联网的影响力正日益提升,并对社会不断地进行着解构与重构,中国也不例外。如上所述,互联网的用户不乏来自中国乡村的年轻一代,与李连江在中国乡村所调查的那些传统农民相比,他们的认识水平和接触新事物的能力更强,对公民社会、现代政治文明有着更多的认识和参与——不管他们自身是否意识到。这一重大变化,无疑会对接下来一代人乃至更长时期中国政治与社会的发展产生深刻影响,并对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核心价值构成挑战。在新时期的中国青年群体中,作为中国社会最有可能的未来精英,大学生无疑是最突出的一个群体——其中不乏来自中国乡村的青少年,并成为中国政府不能不慎重对待的特殊群体。事实上,他们同时也是国外势力在华推行和平演变、反华政策所争取的重要资源。他们的政治信任和政治参与,不仅事关执政当局的合法性,而且还关涉中国政治发展的成败。

三、法治中国建设与法治型政治文化

如前所述,新时期以政治信任和政治参与为重要代表的政治文化转型,不仅事关中国执政当局的合法性,而且还关涉中国政治发展的成败。这种政治上的合法性的有效维护与拓展,除需在政治制度层面加强建设,还需在文化与心理层面大力改善。在全面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全面推进依法治国与大力推进“法治中国”建设的背景下,构建并完善法治文化,促进主动而渐进的法治型政治文化的转型,有助于维护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并推动中国政治发展的现代化。

(一)法治中国建设的法治文化意涵

1.法治国家建设

法治国家作为与宪法秩序有密切联系的法律概念,由形式法治国家最终确立为以自由、平等与正义的实现为基本内容的实质法治国家,经过了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形式法治国家的要素包括法律至上、人权保障与权力制约等。这种形式法治国家可追溯到古罗马时代,在18世纪形成自身的理论体系,并在19世纪后经过市民社会的推动,开始向实质法治国家转变[13]20-21。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宪政国家就是实质法治国家形态的具体表现。从“法治国家”的价值内涵来看,“法治国家”同时也是“宪政国家”。实质法治国家意味着,它强调法律在国家生活中的实质价值,重视法律的内容和目的,同时保障政权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在规范的意义看,法治国家中的“国家”主要是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国家,而非与社会相对、与地方相对的国家。它首先且主要是法律词汇和法学术语,然后才是政治话语和政治命题[13]25。“法治国家”在中国现行宪法文本上具有明确的规范基础,意味着对所有国家生活与公权力产生约束力。当今中国建设的法治国家是“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法治国家”,既体现中国特色,又反映人类宪政发展的普遍规律[13]35。

2.法治中国的意涵

有分析指出,“法治中国”既是中外法治文明的升级版,又是“法治国家”的升级版。尽管“法治国家”首先是一个法学话语,但“法治国家”本质上属于政治范畴,建设法治国家的着眼点是在政治层面实现国家治理法治化,特别是把国家各项权力纳入法治范畴,在法治轨道上运行[14]22。从法治主体的角度看,“法治中国”就是指法治主体在法治信念与法治精神的导引下,以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制约法治的客体,实现全体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的权利,通过提升中国在全球的法治竞争中实现国家发展的根本价值[15]109。这样,“法治中国”的内涵比“法治国家”更加丰富、更加深刻、更具中国特色;建设法治中国,不仅要建设法治国家,还要建设法治社会、法治政党、法治政府;不仅要推进依法治国,还要推进依法执政、依法行政、依法自治;不仅要搞好国家法治,还要搞好地方法治、行业法治,促进国家法治、地方法治、行业法治协调发展。不仅包括有形的法律制度硬实力建设,还包括无形的法治文化软实力建设,弘扬法治精神,培育法治文化[14]23。

3.法治中国建设的法治文化意涵

可见,“法治中国”建设既有“法治国家”建设的一般意涵,又内嵌着中国特色、民族特色的特殊内涵。如前所述,建设法治国家的着眼点是要在政治层面实现国家治理法治化,而建设法治中国的增长点则是要兼顾法律制度硬实力建设与法治文化软实力建设。法治中国建设具有内在的法治文化意涵。其实,从主体维度看,法治中国的主体性建构依赖于人民的法治自觉、法治自信、法治自立和法治自强[15]110。法治自觉实质上就是法治文化的重要体现①所谓法治自觉,就是指社会主体对法治的认识达到一定的深度和应有的高度并从一种知识发展为内心的认同与自觉的接受,从而内化为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与生活观,将法治同化为中国价值、中国精神的构成元素。。从法治文化的角度看,不仅作为政治话语的“法治中国”不应取代作为法律概念的“法治国家”[13]35,而且作为法律规范的法律体系应与法律运行的法治体系相契合。其实使“法治中国”这一政治话语约束在“法治国家”这一法律话语当中,本身就是政治在宪法界限内活动,善治接受良法保障的内在要求。把静态的法律体系升级为动态的法治体系,本身就是培育和维护法治文化的鲜明体现。

(二)法治型政治文化的政治发展意涵

以上分析表明,法治中国建设作为新时期中国政治发展的一个新方向,具有深刻而丰富的文化意涵,必须充分发挥文化的作用。其中,法治文化又是这种文化意涵的题中之意。不过,正如“法治国家”虽然始于法学命题,但本质上属于政治命题一样,法治文化的根本诉求一开始就是超越纯法学范畴的,并首先渗透到政治领域。因此,法治中国建设下的法治文化,必然要在政治意义上加以理解。同时,由于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国家的主体与客体都以法治为最高规范,隶属于政治意义的政治文化,也可以且应该契合法治文化的规范。在此意义上,一种法治型政治文化就变得既有必要,也有可能。

1.法治型的政治文化

从类型学的角度看,理想类型的政治文化大体有臣民文化、村民文化和参与者文化三种。这种类型学的划分依据,主要是一个国家的人口的态度在政治去向诸方面不同的频率分布。不过,本文的“法治型政治文化”并非类型学意义上的政治文化。也就是说,法治型政治文化与一般意义上的政治文化的某某类型,并不在同一个范畴之内。不管是作为纯粹形式的三种政治文化,还是作为混合类型的实际政治文化,以及最佳理想类型的公民文化,它们本质上都是“政治权力与政治责任之间的张力”不同的平衡的结果。而法治型政治文化则是对“政治权力与政治责任之间的张力”的平衡的尝试。换言之,传统政治文化的各类型是权力与责任平衡的产物,而法治型政治文化则是对权力与责任的平衡。从这个意识看,除了法治型政治文化,我们还可以在逻辑上推导出非法治型政治文化。

法治型政治文化意味着,政治文化的各类型纳入法治化的轨道,以法治为最高规范,逐步形塑出最符合法治规范和法治价值的现实中政治文化。这种尝试,既跳出了传统政治文化研究对理性类型、混合类型政治文化的纠结,也内在地涵盖了体系、过程、政策等政治文化的内容,还解决了分析层次上政治文化与政治结构、政治行为的复杂关系。比如,如果说法律体系是一种相对静态的政治结构,那么法治体系则是一种相对动态的政治行为,法治型政治文化就是实际发挥作用的政治文化。因此,从本质上看,法治型政治文化的本义在于政治范畴,但又以法治文化为最高规范和价值,从而进入法学范畴,纳入法治轨道,最终对政治发挥形塑和规范作用。

2.法治型政治文化的政治发展意涵

那么,这种源于政治范畴、进入法学范畴后纳入法治轨道,最终形塑和规范政治的法治型政治文化,是否具有意义,具有什么意义,能否发挥作用,以及怎样发挥作用呢?从法治中国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角度看,法治型政治文化显然具有显著的意义。它的意义在于,使法治中国与国家治理现代化从着力于制度建设,有机地拓展到了文化建设。从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拓展到政治文化与法治文化,并使政治文化与法治文化形成一种互嵌关系。一个法治型的政治文化,能够对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的主要方向,也即法治中国建设与国家治理现代化建设,发挥内在、稳定而持久的文化塑造作用。进一步地,作为政治文化与法治文化互嵌结果的法治型政治文化,其对中国政治发展的作用,既摄取政治文化的一般路径,也摄取法治文化的一般路径,但主要取自自身的特殊路径。这种特殊的作用路径当在法政治学的范畴之下,遵循法政治学的一般逻辑①限于主题,此处不细说法政治学范畴下的法治型政治文化的内涵及其作用,笔者将另作他文专门论述。。总的来讲,从政治文化的角度看,当代中国的政治发展包含着现代化、民主化政治文化的内在政治要求。从法治文化的角度看,当代中国的政治发展包含着法治化、制度化的内在法治要求。法治型政治文化的构建,有助于推动中国国家治理的现代化与法治化。

四、结语

中国的崛起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对中国更有效地抗对外部敌对政治力量无疑极为有利。但是,一些西方学者也指出,尽管“在后冷战自由主义胜利二十多年之后,由于旧有的、反自由主义的回潮,尤以中国和俄罗斯为最,美国外交政策正在发生转变”,但是“像中国和俄罗斯那样的独裁政府并不代表着对自由民主的可持续的替代”[16]。在他们看来,自由民主化的推动力事实上较之以前反而更为强大了。美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仍将保持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地位,单凭军事能力就能做到这一点[17],因为“在很大程度上,美国外交政策就是依赖着它的军事武器”[12]699。由于中美两国政治制度的迥然相对,来自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自由民主对社会主义中国的外部政治压力仍将持久而强烈,中国政治发展及中国政治文化的外部压力也将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高的位置,但变化的可控因素仍主要取决于内部。

中国国内政治力量仍在变迁,政治文化仍处于转型之中。这样,外部力量在民主化、全球化等拉动下与内部力量的接触不断深化,及至外部因素内生化、内外力量的破坏性合作,都将对我国当前和将来的政治秩序的稳定及其转型带来越来越严重的挑战。诚然,通过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建设法治中国,来巩固改革开放成果、突破“深水区”改革难关,化解社会转型风险,已然成为一种社会共识。但如何反省既有的法治建设局限、实现“法治中国”建设的战略转向、并重建新时期的法治价值观,则是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18]143。只有确立起全社会的公民意识,才能更有效地传播法治价值观念,并内化为普遍的法治信仰,法治中国建设的目标才能真正实现[18]159。这就需要诉诸并发挥文化的作用。当代中国政治文化的发展与转型既要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一脉相承,在扬弃中发展前进,而非孤芳自赏、故步自封,又要在与西方政治碰撞中汲取可取成分,不断地发展、完善自我,不因噎废食、一刀切。更为重要的是,要契合法治中国建设的现实政治逻辑,有效地实现法治型政治文化的转型,为中国政治发展奠定坚实的法治基石,确保中国政治发展的有序化、法治化和制度化,进而不断地促进中国的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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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Rule-of-Law and the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Contem porary China

WU Yu1,WU Zhong-ming2

(1.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1120;2.Yunyang Junior High School,Chongqing 404500,China)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 emerged along with the third wave of democratization,and being benefited by the global development after the cold war,thus China is enabled to endure the attack of globalization and democratization launched by the West,moreover,the political stability,economical development and social advancement have been greatly promoted.Meanwhile,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 interweaves with the function of 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China.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contemporary China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culture,while being greatly influenced by Western political culture.Its initiative and progressivity has been positively preserved in this transitional period.In a new age of constructing a rule-of-law society,the reform of Chinese political culture shall bemotivated by the building of a rule-of-law China,effectively promote the political development of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constantly steering our political culture towards legal political culture.The initiative and progressivity of the reformation of political culture are themain warranty of the achievement of our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and also serve as the foundation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China.

the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China;political culture;legal culture;political credibility;political participation

D0-05

A

10.3969/j.issn.1008-4355.2015.05.05

本文责任编辑:龙大轩

2015-07-25

中共中央编译局委托重点课题“法治理论与法治中国系列研究”(14SQWT)

吴宇(1984),男,广西藤县人,西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吴宗敏(1986),女,重庆开县人,重庆市云阳高级中学校政治科教师,法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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