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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与“重现”:新媒介环境中的记忆呈现

2015-02-20张莉

新疆财经大学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消失媒介记忆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1-9840( 2015) 03-0058-08

收稿日期:2015-01-3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媒体传播对新疆主体民族国家认同影响的研究”(项目编号:13BXW024)作者简介:张莉( 1975—),女,传播学博士,新疆财经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国际传播。

莫里斯·哈布瓦赫在其代表作《论集体记忆》中指出,“我们对于过去的概念,是受我们用来解决现在问题的心智意象影响的,因此,集体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 ①这种“集体记忆是基于现在对过去的一种重构”的观点较深刻地影响了社会记忆研究,当代学者对社会记忆的研究思路都由此而来,建构论成为社会记忆研究的主要范式,与此相对的个体记忆研究被归纳在此范畴,在这种范式中展开。

客观地讲,不管社会记忆也好,个体记忆也好,在对记忆的研究中,都离不开媒介。在文字纸张出现之前的漫长时间里,记忆体现的是人自身的技艺与能力,因此,埃斯库罗斯认为,“记忆乃一切智慧之母”。 ②文字、书籍及印刷术诞生后,记忆对媒介的依附程度越来越高,尤其是当电子媒介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后,记忆愈发表现出从身体逃离的趋势。近年来学界对媒介记忆的关注,正是源于新媒介技术本身。但这种媒介记忆的研究视角及方法,是视媒介为记忆的载体,从信息的发出与接收的传播观来理解记忆,这种研究范式仍然在哈布瓦赫建构论的范式内,遮蔽了记忆之于个体的起源这个重要问题。本文将回溯问题的源头,厘清记忆的本质,试图回答新媒介对记忆的剥离,不只是现象上看起来记忆对载体的依附关系,而是新媒介与人本身之间的关系。然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有必要重新来思考什么是记忆。

一、什么是记忆?

记忆到底是什么?记忆研究的两大领域里,心理学侧重对记忆的生理机制的研究,社会学重视社会对记忆的建构。而记忆的哲学表述,在审视记忆起源及其深刻感知上,尤其富于启发。

(一)记忆寄寓于灵魂与心灵

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认为,记忆是灵魂的一部分。记忆不可教,也不能通过后天学习获得,因为记忆与心灵一样,已先验存在。亚里士多德视记忆为时间流逝后它们的某种状态和影响,认为“

由于记忆存在于具有强烈刺激之心灵的潜能之中,因而只有当属于事实的以及属于时间的刺激同时发生时,人才会现实地记忆。” ①也因此,柏拉图才说一切学习都是回忆。

毕达哥拉斯认为记忆是净化灵魂的工具与通道,他说:“只有通过记忆,为经常的训练和努力所打磨的记忆,一个人才能洗清过去生活的罪,净化灵魂,从遗忘的重复之渊上升和逃脱。” ②显然,在毕达哥拉斯的论述里,记忆是心灵的光芒,是人与现实世界和隐秘世界发生联系的必然要素与方式。

(二)记忆是藏在身体里的秘密

记忆同样寄存于身体之中。身体里携带着记忆密码,始终是记忆体验的最直接表达。北美印第安人几乎没有文字,但他们却最擅长记忆,把自己的法律、历史、文化深深铭刻在记忆之中,记忆方式是“以一种比欧洲人更加复杂的语言将其代代传承下去,而与这些复杂的口头语言相伴随的是载歌载舞以及各种庆典活动”。 ③

福克纳曾塑造过一个为自己情人做堕胎手术失败,爱人死于自己手中,因此获罪50年劳役生涯的人物形象——威尔·伯恩。入狱后威尔·伯恩首先放弃了朋友为他提供的保释机会,继而又拒绝了朋友提供的氰化物药片——放弃自由带来的快活人生,亦放弃死亡带来的最终平静。他感受到记忆对肉身沉重的呼唤,“记忆要是存在于肉体之外就不再是记忆,因为它不知道自己记住的是什么;因此,当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就丧失,而要是我也不在了,整个记忆都得终止。” ④

同理,肉身的存在也是反抗虚无的唯一道路。“正视往昔一去不返的唯一性,并以完整的内在经验的形式将其纳入今日与明日的生存之中。在记忆中生活由此成为一种本质性的当下的生存方式,并成为一种未来生活的构建法则。” ⑤

(三)记忆是情感的体验

究竟是什么让记忆鲜活生动、挥之不去呢?社会学家们指出,记忆的秘密在于用心而非用脑。我们称之为深刻重大的记忆体验,莫不是情感与心灵的共力发生作用。情感社会学认为记忆是一种社会再生产的情感力量。“社会是一代一代变更的,社会记忆使社会历史代代相传,在这一过程中,情感让记忆变得鲜活起来,使得社会的再生产不是简单地复制,而是通过波澜起伏的变化方式获得社会的连续性。” ⑥

至于个人记忆与情感之间的深刻关系,每个人体验可能不同,感受却非常相似。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记忆已经遗忘,有的却历久弥新,这主要是情感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

(四)记忆是生命的绵延与创造

柏格森得出一个更加有概括性的结论,他把这一切总结为,记忆是生命的体验与创造。在他看来,纯记忆就是绵延不断的生命之流的形式和保证。“只要生命在继续就会有过去,而过去就意味着记忆和储存,意味着积淀。记忆并非储存在大脑里,而是储存在绵延中,即储存在生命本身,储存在生活范围中,记忆是自我保存的,如同生命是自我保存的一样。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能立即返回过去,使过去作用于现在和未来。” ⑦

柏格森所说的绵延可以理解为不断流逝,亦不断吸收与补充的状态,记忆仿佛养分。所以,柏格森所说记忆之不同是,记忆如同绵延不绝的生命本身,参与了整个时间维度的生命历程,是生生不息的生命能力。

二、媒介与记忆的关系

那么,记忆又是如何与媒介发生联系呢?从本质上说,人的存在,乃至民族国家的存在,无一不是历史的存在,历史给人一种确定感,一种永恒性,甚至是一种不朽感。因此,从人类历史与记忆的关系来看,历史是一种通过媒介书写和保留的记忆。媒介与记忆的紧密关系在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眼里就这样确立起来。

(一)旧媒介:记忆的转移

以新媒介即电子媒介诞生前为分界线,作为承载记忆的旧媒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主要有记忆媒介、文字媒介和印刷媒介。

在文字、书籍等媒介出现之前的漫长时间里,个人凭借记忆确立着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农业、商业、教育及各项技艺的传承,甚至是法律、宗教典礼等,无一不依靠记忆术。此外,结绳记事、契刻记事、岩画等,都是文字诞生之前的记录手段,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基本的便于获得的记载物质,成为最初的媒介记忆形态。

文字的出现,使人类得以表达复杂的情感以及抽象的概念。最重要的变化是,记忆超越了口口相传、代代相传的束缚,不再以言传身教的方式传递。同时,因为文字媒介的可携带性增强了,流通范围大大扩展,使得记忆表现出浪漫的时空性,成为“人们进行标记、记忆和记录的一种手段,借此人们能穿越时空进行交流”。 ①

与手写的文本相比,印刷术的复制力在于它“保存的力量”,因而这项技术在发明时便有着“保存一切技术的技术”之美誉。印刷术诞生的意义便在于颠覆手抄文本的唯一性,它的复制功能证明了这一点,有时数量比质量重要。如果说文字极大地满足了对个人记忆的要求,那么印刷书籍出现之后,不仅扩大了这种趋势,而且使集体记忆的性质也随之改变。

(二)新媒介:记忆的剥离

1.博客。通常,博客是以“私人领域浮现公共空间”的面目出现的,但从社会记忆的角度来看,个人记忆成为记忆研究中越来越重要的部分,虽然论坛、博客、视频网站都可称之为新媒介产品,同样都有记忆的功能,但博客集大容量文字、图片、视频、个人掌控为一体的技术性特点,完美呼应了这一需求,以突出的个人性特征,成为不可忽视的记忆场。此外,“一种新的趋势是博客开始参与到主流媒介的话语中,成为现代媒介塑造社会记忆的重要力量”。 ②

2.照片。人们发现,照相技术的发明,使时间得以以现场的方式保留,因此,照片最根本的特征是凝固时间、保存记忆、传递信息和再现情景。有人相信,在流逝的时间中,照片是唯一能停止时间之物。“一旦拍摄下来,这个永远消逝的特殊瞬间便会永存,同时又无休止地回归。” ③因为照片的存在,衔接着过去与未来,而所谓照片的记录性,不仅仅只是停留在事情发生的时间,也连接前后以及所有相关时间。一张照片,能够同时拥有许多人的记忆,那是因为个人记忆解读的不同。

3.手机。保罗·莱文森说人类有两种最基本的交流方式,即说话和走路,可惜自人类诞生之日起,这两个功能就开始分割,直到手机问世。手机是唯一能将这两个功能整合为一的媒介。事实上手机的发展,早已超出了其叙述,手机成为可随时移动的信息终端,实现了信息接收与传送的双重功能。一部随人移动的手机,就像一部移动的网络,用电脑上网能实现的功能,借用手机基本都能达到。定位搜索、拍照录像、微博微信即时交流互动,完成与世界的联通。

从媒介发展的演进来看,记忆对媒介的依赖是逐步加深的,尤其是电子媒介出现后,个体记忆、社会记忆对媒介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人们更多地使用媒介手段将大事件、人生经历等以可看可见随时回放的方式保存下来,使社会记忆的视角、内容都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状态。人与媒介,人的记忆与媒介的关系愈加紧密,人以媒介为手段,亦被媒介所影响,以至于造成一种错觉,即人的记忆、社会的记忆似乎就是媒介的记忆。因此,新媒介对于记忆的积极意义显而易见,新媒介呈现出的巨大技术优势,为社会记忆提供了更大的存储空间与便捷手段,表现在速度、容量、形式与内容等方面,尤其是对个体记忆的释放,使个体记忆走向前台,丰富了社会记忆的维度,这种影响是较为深远的。

三、新媒介对记忆的改变

印刷技术诞生后,人们逐渐意识到这项发明将改变人类的整个发展进程;电子媒介产生并介入日常生活后,人们也在惊叹着它所带来的巨大变革,对未来充满想象。当众人都沉浸在这种变化的兴奋之中时,也有学者充满了警惕,在思考媒介之于人、之于记忆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对心灵的解构

也许柏拉图最早意识到,媒介对于记忆,并不是解放,而是桎梏,并不是帮助,反而是摧毁。他认为如果依赖书写,作为灵魂的特征,记忆就会被削弱,实际上是在助长遗忘,灵魂将不再回忆,因为它会依靠那些写成文字的东西。“文字的发明并没有帮助我们记忆,相反却威胁和损害着我们的记忆。” ①

苏格拉底对此也深感赞同,他说:“通过助长遗忘,文字切断了走向真知的道路,它以它无法抹去的污染,抹去了通过恢复记忆而获得的内在视觉……真理只能栖居在内在言说即直觉和灵魂的回忆中,而不能栖居在文字这种不可靠的摹写中。” ②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记忆作为心灵本身与心灵感知的一部分,极有可能被文字这种媒介削减或者转移了。正是因为缺乏记忆对心灵的刺激以及心灵对记忆的呼应与感知,而使心灵面临着丧失活力、日渐僵硬的可能。

与文字相比,电脑等新媒介高速大容量的记忆功能,更让人谨慎与质疑。电脑及网络技术是否如我们想象中那般无所不能呢?“电脑拥有存储器,但就我所知,它们没有记忆。它们亦不能遗忘,因为它们不再有存在的理由。存储器是一种完全记忆,能够被销毁,但不能自我修正。它能被部分地或整体地、有意或无意地替换,但被遗忘的将不会回来,没有记忆能打乱系统的完美秩序。” ③这是因为今天的人们已经意识到,社会记忆远非电脑那样运转,也并非按预先设置的精确程序运行。同样,社会记忆并不只是简单的储藏信息。电脑可以储存声音,但是储存不了情感;可以保存图像,却保存不了图像背后的时间和空间感;可以储存符码,却无法保存符码中的意义。电脑保存着的记忆,是将感情与体验抽离出去的一系列符号。

(二)记忆的媒介化

记忆的媒介化是指用新媒介保存的记忆,拥有了某种媒介形式。这种媒介形式首先是对记忆地点的改变。社会记忆多起始于地点的研究,如档案馆、博物馆、墓葬、建筑、仪式或圣地等,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记忆浓缩于这些地点中。 ④电子媒介开创的虚拟记忆空间,颠覆了物质地点,地点不再是记忆环境。记忆环境的改变意味着社会记忆本身的改变,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的塑造力正是媒介本身,“环境不仅是容器,而且是使内容完全改变的过程。新媒介是新环境”。 ⑤因此新媒介记忆就不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记忆,媒介本身成为了记忆。

比如,电子媒介使人们意识到一切记忆皆可保存流传,这种优势远胜于历史上曾出现的莎草纸、羊皮卷等任何纸介媒介,因此出现了各种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行动,但这些行动实际上只是将其媒介化而已。古籍、孤本、旧档案等珍贵文史资料,以数据转换的形式被电子化,延续着生命,但最终这些物质文本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最终消失。当旧的媒介环境消失后,以古籍、孤本、档案为依托的媒介记忆亦全部消失。

此外,记忆的媒介化形式与记忆本身的意义存在冲突。英雄史诗《江格尔》、《玛纳斯》的流传是通过民间说唱艺人口传身授完成的,长达20万余行的诗歌故事,完整唱出来需要几天几夜,但它们却烙印在不识字的说唱艺人心灵与身体中,熟练到脱口而出的程度。现在,纸质版和电子版的诗歌内容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但能全部唱出诗歌的老艺人却寥寥无几,以传递玛纳斯传奇故事为使命的说唱艺术以及在说唱过程中凝聚部落族群情感,与听众发生互动共鸣的传统记忆慢慢消失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新的媒介记忆意味着某种记忆的终结。

电子媒介可以把麦西来甫、十二木卡姆等民族民间音乐或舞蹈录制下来,却不能保留、复制、还原传统仪式,储存年复一年日常生活的循环。电子媒介保存了仪式的形式,却保存不了仪式的内涵与意义,保存不了使所有参与其中之人得以沟通共同沉浸其中的某种类似情感的体验,这种情感在传统与仪式、日常生活中升华积淀,积累成传承世代、只能意会而不可言说的记忆。传统与仪式是现场与参与,而不是观看,记忆是共同经历的凝聚,而不是冷置一边的陈列。

(三)记忆的碎片化

记忆的碎片化来自于社会传播语境的碎片化和信息的碎片化。“传统的社会关系、市场结构及社会观念的整一性——从精神家园到信用体系、从话语方式到消费模式——瓦解了,代之以一个一个利益族群和‘文化部落’的差异化诉求及社会成分的碎片化‘分割’。” ①而新媒介时代的信息仿佛商品的零售,媒体经营者们“通过各种分类导航、索引、链接形式给受众提供一条宽阔而又直观的信息快速消费路线,暗示他们只需要跟随路径快速消费更多的零散信息,就可以满足深度上的需求,而无需花时间对单一碎片信息进行认真阅读和理解”。 ②社会化的分割与信息的大量快速涌入让人仿佛置身于海洋,诸多信息没有被完全消化就强行从身体中穿过。大脑被过分刺激反而削弱了正常的思维与判断能力,感觉接收了很多,但又什么也没有留下。与浅层的物质记忆不同,精神层面的深层记忆不只需要事实,还需要足够的空间认知与理解,这也正是心灵需要时间的缓冲与适当的空间来消化那些重要信息的一个重要原因。

信息的碎片化不仅仅体现为数量多,也体现为离散性、去中心化和浅表化,信息的这种“碎裂”特征肢解并分散了大脑对重要信息的解读吸收,信息很难呈现出特殊性和唯一性,而相对平均化了。所以看上去信息很多,但对个体而言有意义的反而较少。因为对个体来说,真正的需要是有限的。

(四)信息黑洞与记忆短路

从技术角度上讲,电子媒介也并非安全无忧,媒介记忆并非一劳永逸。当人们沉浸在电子媒介密度高、空间省、搜索快捷、传输即时、复制准确和成本低等优点中时,也要意识到,在数字传播和存储科技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信息黑洞”,“在数字化时代繁盛浮华的表面下悄悄地吞噬、消解人类的记忆、知识和历史”。 ③

首先是存储介质的不兼容造成信息损失。磁性存储介质如各类硬盘、磁带等,光存储介质有CD、VCD、DVD等,以半导体为存储介质的U盘,SD、CF卡等也开始盛行,还有一些化学的、生物的存储技术正在研发过程中。DVD已经淘汰了CD,而现在通行的U盘也早已让人们忘记了当年的3.5英寸软盘。可以说,存储介质的不兼容造成了一部分信息损失。

其次是存储信息的抽象化。传播发展到数字时代,表意的符号完全升级为只有计算机可以理解的单纯0和1的数字组合。在高速发展的数字时代,文字、图像、声音,任何信息都可以按照0和1的数字组合存储在电子设备上,但同时数字化存贮技术和读写格式也在不断地发展升级。伴随着旧式解码程序的停止开发和实施新的标准,那些封尘于电脑的老文件也许再也无法打开。“传播危机、文化断裂、知识碎片和媒介失忆由此出现。” ④

最后是诸如网站技术故障、网站管理不当,或人为因素等造成的严重后果。如引自网络的注脚以及保存在网络上的数据文章丢失现象很严重,而一旦遭遇病毒,电脑及硬盘的储存一瞬间就灰飞烟灭的事件也时有发生。如同伊尼斯所说,文明衰落的原因或许就是文明本身,电子技术的缺陷正体现在技术上。

四、新媒介环境中的记忆呈现

新媒介环境下的记忆研究,依然在“网络化”这个大概念研究范畴与背景中。网络化是一种将互联网、自媒体包括在内的全景式描述。它既是技术层面的连接,代表着新技术尺度和范式,以及新的交往场景和方式,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关系和生存方式。在这样的关系中,人类生活的基本向度及其体验,人们的交往行为和相互感知都发生了改变,各种领域的社会关系及结构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解构,并进入一个持续的重塑过程。这也正是卡斯特所说的,网络逻辑的扩散实质上改变着人们的生产方式、经验、权力和文化,人们进入一种“新社会形态”。新媒介环境下的记忆研究正是这个“新社会形态”中的重要部分,作为一种新的记忆媒介,互联网新媒体正在改变人类的记忆模式以及这种模式下的结构机制,并表现出如下特征。

在新媒体的影响下,新的阅读方式正在形成,这种阅读与逐字逐句的传统阅读不同,更像是一种“扫描与搜索”。大信息量无处不在的电子文本,使人们很难再有耐心从头到尾读完一个文本,而是跳跃式地搜索一个个关键词,这些热点词汇在脑海中不断高亮度地闪烁、跳跃,仿佛原始丛林中的狩猎活动。“此时,大脑的工作方式不是线性的‘单任务’状态,而是分布式的‘多任务’状态,因为全感官都在不同维度上扫描和搜索多个兴奋点,如同在深广的丛林中扫描和搜索随时可能出现的猎物。” ①

除此之外,搜索引擎式的记忆,也在改变着人的记忆机制。交互记忆是一种记忆机制,如人们遇到不懂的问题会想办法去解决,如请教专业人士。当下实验表明,现在受试者面对困难问题时会首先想到求助电脑,求助百度或者谷歌。当他们知道能通过电脑找到答案时,会更多思考怎么去找,而不是思考问题本身,记忆的思维机制正在发生改变。所以,互联网也变成了交互记忆的一种途径。

(二)节点关系记忆

约翰·厄里用“无等级之分的根茎状全球结构模型”来形容“因特网”,“而且,它还以横向的,以及纵向的‘超文本’链接为基础,从而使得文本文档中的物体之间的边界呈现出无穷无尽的流动态势”。 ②因此,在约翰·厄里看来,互联网的空间是一个混合物的流动世界。

在这样的关系之网中,各种节点都只是以一种中间状态而存在,“各节点通过更多地吸收信息并有效地处理这些信息来增强自己在网络中的地位;而如果它们表现不佳,其他关节点则会把它们的任务给接收过来。因而,各节点在网络中的重要性如何并不在于它们本身的属性,而在于网络中的其他节点相信不相信它们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转换者’遵从的是网络运行逻辑,而不是命令逻辑”。 ③也由此,依附于传播媒介的社会记忆与媒介记忆,都只能化为关系之网中的某一个节点。即便它自身也是一个网络,也必定被嵌入到更大的网络,与其他网络共存并相互发生作用。在这样的网络环境下,记忆与媒介的界限消解了,媒介与社会的界限也消解了,只有自组织滋生出的多重相互联结,记忆与媒介与社会互为交织,同时发生,记忆研究的单向线性因果被抹去,记忆研究的范式将在这种关系中被重新确立与阐释。此外,网络关系中有着各种层面的诠释群体,媒介记忆、社会记忆研究的意义建构将成为重点。

(三)集体记忆认同的解构与再造

在集体记忆层面,搜索引擎等技术扩大了人类的有效认知范围,人们的认知和学习已经不需要像以往那样依赖于功能记忆的引导,但互联网时代的集体记忆仍然是一种社会建构,只不过却是一种全新的对集体记忆的宰制方式。

传统媒体时代的集体记忆的建构体现的是权力观下的记忆研究路径,“记忆的社会研究饱含了对‘社会控制’、‘权力’等因素的分析”。 ①对集体记忆的建构本质上反映了权力的争夺,“对记忆和传统进行支配的争斗,即操纵记忆的争斗,在社会记忆为口述记忆的社会里或在书面的集体记忆正在形成的社会里最容易被人掌控”。 ②而对记忆的争夺与操纵最终是为了集体记忆所形成的共同认同。

但与传统媒体时代的“集体记忆”相比,媒介技术促发的“新媒体事件”频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进入集体记忆“榜单”的数量更多,今天的热闹事件随着另一个媒介事件的兴起马上烟消云散,每个事件引发的注意力也因此更为分散。从个体的角度来说也是如此,多事件多信息分散了人的注意力并降低了信息的持久性。

研究还表明,在新的媒体环境下,“人们观看电视的集体记忆从内容(‘媒介事件’类型的集体记忆减少了,形成一致的集体记忆的难度增大了)到形式(从家庭合家观看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电视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作者认为以前相当程度上因电视而团结、凝聚在一起的社会,因家庭中电视机的增多、信息渠道的多元分化等原因削弱了”。 ③

也就是说,从横向来看,人的注意力的分散意味着以集体记忆形塑共同认同的难度增加了;从纵向来看,自媒体的广泛使用,促成多元文化的传播与扩散,记忆个体的个性被激发凸显,对同一事件的解读和诠释版本更多、层次更丰富、理解更多维。在这个层面上,集体记忆中的共同认同在新媒介环境中被解构了。同时这也意味着,集体记忆也必将以新媒体为依托为环境而再造,其再造的模式虽然目前还不够清晰,但却已呈现出复线、多元和碎片化的特征,而这种再造也必然是以承认与尊重集体记忆中的不同层次、不同维度下的重构。

五、结语

麦克卢汉和梅罗维茨对新媒介的研究有着重大意义。麦克卢汉认为新媒介不是人与自然的桥梁,它们本身就是自然,新媒介塑造和控制人类的思维方式与交往行为。梅罗维茨的研究发现,电子媒介使社会场景发生改变,使社会地点与物质地点产生分离,“我们身体所处的地方,不再决定我们在社会上的位置以及我们是谁”。 ④对于社会记忆研究,新媒介也有着如此影响,新媒介本身演化为新环境,它也改变了与记忆相对应的记忆地点。记忆作为人的心灵与身体体验的一部分,新媒介介入其中的程度越来越强,似有造成灵与肉的分离之势,并以此进一步塑造出不同于传统的媒介记忆——新媒介记忆。在这个过程中,个人的生命体验变得媒介化、日常化,记忆之于个人的独特性与唯一性消失了。与此同时,记忆在新媒介环境中又呈现出特有的状态,如关键词式的搜索记忆、记忆的思维机制的转变、记忆成为互联关系中的节点和集体记忆的认同重构。

新媒介将记忆从人的心灵中剥离,以记忆的媒介化、碎片化的方式呈现,又以网络关系化的特征重现,看上去是新媒介与个体记忆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仍在现代性的研究范畴。在媒介记忆的研究中重视现代性的特征,不仅是将现代性的视角引入到媒介记忆研究中这么简单,而是在现代性的学术视野参照中,社会记忆研究便不止局限于权力观及建构论的范式,因为这种范式依然停留在对“社会制度和结构系统”的研究上,难以解释记忆的碎片化的本质。

记忆的碎片化现象所反映出的现代性的碎片化本质,之所以值得我们关注,正是因为“现代性分析的入口并不是宏大的社会制度或者结构系统,而是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碎片化的片段、细节和瞬间”。 ①戴维·弗里斯在《现代性的碎片》一书中指出,“当代现代性分析的关键不是去考察社会系统或者社会制度,而在于社会现实的‘看不见的线索’,在于那些被看作永恒的现代社会生活的形形色色的‘瞬间图像’或者‘快照’。” ②新媒介将记忆剥离以及重现的过程,正是这些看不见的线索、看不见的瞬间和细节。这些瞬间和细节为现代性碎片之于人的关系提供了丰富的注解与维度,从这一入口切入,便于我们接近、认识和理解现代性,而这也正是关注新媒介环境中的记忆特征,分析“记忆的消失与重现”所能呈现出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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