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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剧老艺术家口述史(四川卷续)之王厚盛篇*

2015-02-20程建忠

关键词:花脸川剧剧团

程建忠 万 平

(成都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

王厚盛,1945年生,四川蓬溪县(今大英县)人。1963年毕业于四川绵阳地区川剧艺术训练班。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成都市剧协理事,成都市川剧玩友会艺术指导。历任蓬溪县川剧团演员、副团长,成都市川剧院一、二联合团演员、副团长,成都市川剧院调研员。曾任蓬溪县第十届人大代表、遂宁市第一届人大代表。主要获奖剧目有:《五台会兄》获1982年绵阳地区中青年演员一等奖;《荆轲借头》获遂宁市首届艺术节表演一等奖;参演《九美狐仙》获第二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参演川剧现代戏《何国治》和旧戏探索剧目《打红台》获1992年成都市艺术节演出三等奖;任艺术总监并参演《刘氏四娘》获文化部第四届文华新剧目奖;《山杠爷》获文化部第六届文华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大奖。

采写时间:2014年4月15日

采写地点:成都大学

采 写:程建忠 万 平

摄 录:马 明 余 丹

程建忠(以下简称程):王老师,您好!您是著名的川剧表演艺术家,为川剧事业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我们今天主要请您来呢,就是想请您谈一谈您的人生经历,还有从艺的这个经历,在您演出当中给您印象最深的一些人和事,以及您的一些代表作之类。我们先一个一个的来说吧。您是从什么时间、哪年开始学艺的?就从这儿开始谈起吧。

王厚盛(以下简称王):我呢,小时候读书,读不得。尤其是数学,上数学课就打瞌睡。但是,语文啊、历史啊、地理、自然这些又对。我就这数学不好。考初中的时候就没考起,就读了一个民办中学,读了两期。在第二期的时候,就该是1958年,大概在4月份的时候,蓬溪县川剧团,他们整风过后就出来巡回演出,就演到我的家乡河边场,属于蓬溪县的河边区,我是河边区街上的人。(我)家庭生活困难,吃饭都困难。因为一个个娃娃都是小人,没得大人管住。听到说剧团来了嘛,有些老年人(就说):“你去考剧团嘛。”我说:“我也想去试一下。”剧团起码一条,很简单,那就是能够吃饱饭。但是(当然)我自身也很热爱川剧,在我(这个)高小毕业的时候,在毕业班,我们那个班主任就是一个很热爱川剧(的人),他也会唱戏。他是——他姓李,叫李贵海。这个李老师,他会唱戏,他就跟我们毕业班,就“六一”儿童节排了戏。当时就给我们排了什么《八阵图》啊、《鞭犊牛》啊,这些都很新鲜。觉得搞这个戏曲工作我还很感兴趣,有条件的就是我的嗓子很好,很适合唱花脸。我就去考剧团,走进去一下子就考起了。从1958年一直到现在,就没断过。进蓬溪剧团过后,首先教我的是肖中杰,他是我的业师。剧团就给我分配一个老师,把我管到。你进剧团没得老师管,放敞,就没得进步的嘛。

练那个基本功是最考验人的。你说,共产党员拿给特务机关逮到了,是坐老虎凳啊,上刑啊。那个剧团里啊,那些练基本功啊,比那些共产党员受刑罚还恼火。练腿、练腰、练眼睛、练手脚,这个必须要受这些苦。你不受这些苦,你站到舞台上灵活表演就很麻烦了。你腿提不起来,站不稳,你手那些伸出去爪的(僵硬),眼睛出去没得神,那就不行了。这个戏曲呢,它首先就是基本功要扎实。我们一进剧团,那阵13岁多。首先就是你又没得好多戏演,又不要你担当主要演员。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穿封官儿,穿裙角,然后早晨五点多钟就把你喊起来,练功。那个练功,上夹板儿,上板子,坐在那个板凳上,前头捆起,后头捆起,硬是要把人的这个筋骨给你拉长,这是不简单的。那几年的日子,那三年多,又还要练武功,练基本功。那阵子呢,老师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你吼啥子?哭起来了,惊叫唤!哭,要哭练不出来功,就打退堂鼓。”“退堂鼓”啥子意思呢?(就是)把你送回去。我今天这个人回去,饭都吃不起,屋里头、家庭那个状况……小娃娃,我底下还有兄弟妹妹,我那阵子才13岁,我最大的姐姐才15、16岁。我回去,这个日子……那就有了这个压力,那就是咬紧牙巴整了。上那个倒板、上推板的时候,那个老师站到那儿看,咬着牙:“上北京,上北京,想到上北京!念出来——上北京!”这个基本功夫,这个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晓得嘛,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单纯,现在这些娃娃呀,独生子女啊,恼火。我看了下,练不出来。

我练出来过后,就学戏。我的第一个戏就学的《牧虎关》,这个《牧虎关》就属于架子花脸的这个戏,它又要唱又要做。我记得我穿衣服都穿不抻(好),老师来给我扎,把衣服提起来扎起才穿起,人小。川剧院的人说:还可以,这个娃儿又有嗓子,基本功各方面都还不错,你只要在戏曲上头肯抓、肯学。那些老师还是肯教,(给我指出),你这点没对,那点没对,某个事没对……积累,几十年的积累。首先登台的是什么戏,我就是《牧虎关》,第一个戏《牧虎关》。而且现在也算是我的代表作,中央电视台录了像的。这个(戏),也就是自己认为还比较成功的,观众比较认可的。它里头的唱、做,演员体现的那个高昂的神韵,那个韵在感情。这些东西呢,我觉得我还是表达得比较深透。

以后呢,我从艺呢,1958年、1959年,到1960年。我们这辈子生活很苦,就是遇到了这个自然灾害(时期),又吃不起饭了。那阵当学生,给你一天8两,(一个月)配24斤粮。这个24斤粮咋够吃呢?我们早上4、5点钟就要起来练功,早上你那几口稀饭已经喝了,一个馒头,还不到上班(时间)你就饿了,还要练。到了晚上,你还要去演戏。那整天人都是处于虚弱的状态,那几年。但是,我们都已经把它熬过去了。人小嘛,也不太懂事。我们记得那阵,那个灾荒年间,多少病死的人啊!多少大人、成年人遭不住(受不了)。这个剧团还有点儿好处,走到哪个地方去演出,那个地方,公社党委啊、乡政府啊,还给你配点儿肉,配二两肉,配三两(啥子)牛肉啊,把你的生活给改善一下。就这样子把那个灾荒度过了,比一般的农民,肯定那是好过。有几十斤粮嘛,还是细粮呢。

后来就把我送到起三台县剧团。因为它是所有地区花脸最强的剧团。它里面有老先生,有中年老师。这些老师在全地区、在全省都是有名气的。就把我送到三台去学习,因为学习不能光去你一个人,还要把(你的)户口迁移都要办起去。因为涉及到配副食品、配粮食。这个办起去后,等于说我就是三台剧团的人了,就整了一年。这一年当中呢,看人家那些艺人团体,那些老师演的戏,人家的体会,人家的唱功,人家怎么在做戏。那这一年,扎扎实实的,我硬是认认真真地专心地学。他们有几个唱功型的老师、做功型的老师、唱做兼备的老师,这个体会人物(真是到位)。我的师傅把我送到一个叫李云成的老师(那里),我那阵十几岁,他那阵大概都有五十来岁了。我们都喊他“师爷”,实际上是我师傅,我们就跟他学。学的是啥子些呢?都是些川剧花脸的功夫戏。这些功夫戏,首先一般的花脸是不能胜任的,比如说《三闯辕门》,张毅的《三闯辕门》,又要讲、又要唱。这个啥子胡静德的《赏功访袍》,都是高腔的。这些戏比如《苟家滩》,别个说花脸泡,花脸一个人在外头唱四十分钟,唱《苟家滩》。所以这些戏,我们学得很扎实的啊。然后又学了《五台会兄》,有一个老师叫汪成义,汪老师,他就爱唱这个戏。他虽然是外营下海,他的个头,他的唱腔,那都是相当好的……外营唱戏呀!他虽然基本功夫不行,(但是)他的台词相当讲究,他的唱腔韵味也是相当的讲究,所以我扎扎实实学了一些戏。这个《五台会兄》,我又学得很扎实。学了过后,我记得是1980年,蓬溪剧团到成都来演出后,四川电视台就录蓬溪剧团的《五台会兄》,(他们说),到处花脸都在唱《五台会兄》,就蓬溪剧团的那个王厚盛,花脸还唱得不错。这个戏我还得了几次奖,在绵阳地区中青年汇演我就是一等奖,然后遂宁市第一个艺术节,首个艺术节,也是一等奖。

这些戏都得益于年轻时候(练的)基本功夫,自己苦练,还有老师的教导。老师,他们(这个)不保守,毫无保留地教给我们。我学戏呢,我不是拘泥(于)某一个老师,哪个老师哪个戏唱得好,我就向那个老师去学那个戏。你一个人,毕竟知识是有限的。这个戏你可能唱得好,但是那个戏,那个老师就唱得好。所以,这样子我就博采众长,走到哪儿就探访嘛,听嘛,访问嘛,哪个老师哪个戏,电视台也介绍哪个戏好,哪个老师唱的哪个戏好,我就向哪个老师学习。所以整个20世纪60年代在三台学习过后,回到蓬溪剧团就担纲了。那时候人还不大,就逐渐有一些角色、大角色,就撑得起(担当得了),就演出了。因为蓬溪剧团一直都缺花脸,老师里头,有个老师嗓子唱得出来,但是眼睛是瞎的,他不全面,舞台上看起不全面;有个老师呢,是科班出身,他呢,个子又矮,嗓子也不太好;我的师傅肖中杰呢,本身是个架子花脸,跳打花脸这一类型的,唱功呢,又还要差一些。所以三台,就送我去学习这条路,感觉他们还是看得清楚,看对了。后来逐步(开始)演出,这一生呢,给蓬溪团弥补了一个花脸,年轻的花脸。先唱一个小花脸,后头唱一个年轻的花脸。然后演一些戏,比如说《奈何桥》、《孔雀胆》里头那些花脸,并且我自己还演了一些打、乱、杂、掷,这个《二进宫》、《牧虎关》、《五台会兄》,这个《苟家滩》、《赏功访袍》、《三重当下》这些戏,花脸都是比较大、比较棘手的戏。一般没得嗓音条件、没得架子那些,演起来,就不像。

后头(20世纪)60年代过后,逐渐到了1964年,那阵全国形势的变化,批判“封资修”,剧团搞“三七开”、“四六开”,传统戏演四成,现代戏演六成。到后头来,传统戏只能演三成,现代戏要演七成。再到最后,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封资修”的东西一下子剔出去,全部演现代戏。一搞文化大革命,蓬溪团文工团、川剧团都弄在一起。歌舞也跳,曲艺、对口词,什么也讲,歌剧我也演,话剧也演,当然川剧我也演。川剧《沙家浜》我演胡传魁,《智取威虎山》我演李勇奇,《海港》里面我就演高志扬,然后有个《红色风暴》就是写贺龙和周总理的戏、周恩来的戏、大革命时期的戏,我就演贺龙。这些新角色,现代戏里头《沙家浜》里的胡传魁。反面人物、正面人物我都演。(这个),自己想嘛,你必须要演这个角色,你就要多去考虑,要把这个角色演像。就像演那个胡传魁,我那阵又瘦,生活又不好,粮食紧张,年轻时也没发(胖)起来。咋办呢?胡传魁那个形象……我就把头发套套起,请化妆师化。肚皮小了,就做个棉肚皮。屁股小了呢,屁股也不像噻,光是前面大后面小,就做个棉内裤穿在身上,一堆起……

程:您演胡传魁那个角色?

王:演那个(角色),因为人身体单薄,又瘦小;再说呢,胡传魁那个形象本身又胖,肚子又大。(我就)做了一个棉花做的肚子,把肚子掩起。用猪尿包吹起,那阵又没得头套,用猪尿包一吹,吹了、吹了,就把剪成那个,把脑壳弄(罩)到。弄成一个光头儿,胡传魁是光头形象。又穿个棉袄裤子,把屁股后头这个装起来。喔!那一身。把那个军用呢子大衣一穿,那就像“老子”了。(我)演那个胡传魁还很受欢迎。

这个后头,就是十年“文化革命”。到1976年,这十年都是演现代戏。演现代戏,自己也担纲一些角色,剧团的主要角色。那阵他们搞派系,一会儿演歌剧了,一会儿又演话剧了,一会儿要跳舞。年轻嘛,啥子都整,管他呢,能够适应是最好的。这个搞的,学了些东西。这就是(用)话剧的艺术、歌剧的艺术,(来)充实川剧的艺术。我记得那个歌剧《收租院》,我就演一个瞎子老头,我爱人那时候又矮小,她矮小,就演我的孙女。那个演出来,那是满堂(喝彩)。冬天,大冬天,外面在下雪,我们那阵年轻挺得住,穿了一件烂长衫子,烂的,里面只穿了一个内裤,底下一个刷把裤子,打光脚板演出。这种情况下,我演得还是很投入:我一下子就叫喊:“小花,小花……”,我的眼睛瞎了,有个地主一鞭子,把我孙女儿抢起就走,用鞭子把我的眼睛打瞎了。那个(声音)喊得撕心裂肺的。所以,很感人。演戏,你演起不像,你就不感人,你必须要演像。所以我演那个戏,很受欢迎。那些观众都说演得好。演戏,你戏不感人,你不进入人物,你就感动不了人。我们老先生经常爱说——你演戏,人家闭着眼都在点头,才能说你演得好。你不要弄得人家烟袋脑壳——不好看,他就分了神,抓把叶子烟在脑壳上,那你就没眼了。所以我还是着重,不管是演现代戏也好,传统戏也好,着重这个人物,你必须要体会,不管你体会到哪种程度,你自己首先一个就要去研究体会这个人物。你演曹操,你演杀奢那个角色,你杀奢是从哪个背景(形势)下跑出来走到吕伯奢屋头来了?你在观察呢。有人在追你,看到到处都觉得有问题,看到都不顺眼。他要去告密啊,所以才把人家全家都杀了,把房子点燃烧了。到最后撵到路上了,老头儿打酒来招待他,都还是怀疑他是不是要(报官)把自己抓回去了?耶!他看到他们屋头房子也烧了,屋头人也杀了,他还不去报官吗?连他也一起杀了。这种人,他这个人物,一步一步走到那一步,最后把人家全部杀了。

还有《五台会兄》,我演的那个《五台会兄》,杨家的这个杨五郎,非常忠心这个宋王朝的。他们一家人从他老汉儿,从他妈都是忠心,但是潘仁美要害他,奸臣要害他,自己愤然出了家。人家出家不是家,他出了家还是家,因为他是忠臣的后代。他一心还是想到自己的国家,想到朝廷的安危。所以他突然说有个老几来了,山上本身很清静的,他特地找的五台山一个清静的地方,与世隔绝的,去学和尚的。突然听到马在叫了。咦!我们这个地方这么清静,咋会有了马叫声呢?一问师傅,有个人哦。军爷过路?走来了,继续瞄两眼:耶!军爷!他就诧异了,这个军爷做啥子的啊?肯定是潘仁美派出人来打探我的!他不饶我,会对我杨家……咋子咋子(怎样怎样)。带着这种疑心,跑到客房里面去问。双方对话的时候,那个眼神……本来这句话,比如说中间,他要问我,大宋朝、大宋朝有个什么。我就唱:“大宋朝有一个天波——”本来是天波府一下就说出来了,“天波——”,眼睛一拐,老子偏不说天波府,我就要乱说。“天波……楼”,唱成了“天波楼”,这是很有讲究的。我就是要看你是搞啥子的,我晓得是天波府,我还唱天波楼,看你弄不弄得清楚。这个样子的,这个生角就是杨六郎。实际上他六郎咋不晓得天波楼、天波府呢?在对话之中,两人互相(等于说)心照不宣,我认为你是潘仁美派来的,这个……我听到说我的五哥在哪个地方出家去了,是不是他啊?(等于)两个人没有说穿,一直在探,互探,试探。所以这个戏中,他一演出,一个是眼神,二个是唱腔。这个吴晓流老先生,我们都喊吴爷爷了,他在这个戏中,他就改革,改革得好!他的那一版后头,数罗儿那一版,一直不断板着唱,唱得声情并茂,把观众硬是要唱哭。唱道:“七郎啊!”七郎拿给(被)潘仁美那个花边儿上绑起,射个72箭,穿心而亡。自己也泣不成声,观众都要哭,引人入胜!所以这个戏,比较成功。中间几个停顿处理,那是相当引人入胜的。最后,两弟兄一下认到了,相认了,最后,感情交融(迸发),两人一下跪倒,抱头痛哭。到最后,抒发自己的感情。我每次唱这个戏,到最后,(都是)喝个满堂彩!这两弟兄,出家那么多年,憋在心里头,终于在这里碰到我的兄弟了!那感情,那高兴劲儿!放一腔,这一腔就拖够,把气运够,拖够。观众“哇哇哇”,满堂彩!所以这个效果很不错!

所以,到了1976年以后,传统戏就逐渐恢复了。我们当然起先是慢慢恢复,演点《五台会兄》啊、《拷红》啊、《三岔口》啊,演点《小刀会》啊、《逼上梁山》啊这些戏,后头就逐步放开了。小平同志到成都来看戏,在金牛坝看了戏过后,就说“传统戏可以放开”,所以一下子就在全国放开了,一直到现在。但是因为这个十年“四人帮”的禁锢啊,传统戏现在隔绝了有两代人不看,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看这些。年轻人不看戏到哪种程度?你送票给他,他都不看。为啥子他不看呢?看不懂!没有历史知识,没有传统知识,所以这个“文化革命”对于我们戏曲界,尤其是文艺界的传统的这个损失太大了。现在要从小娃娃做起,要从小学生做起,初中、大学我们这个戏曲进校园啊,做了一些工作。但是尽管如此,还是相当困难!有经费的问题,有台上老化的问题,台下老化的问题。看戏的人老化,现在我们那个悦来茶园,每周一场,每个礼拜六演出,还是要卖三四百人,还是要卖六七千块钱,有时候卖九千几。尽管如此,底下一看,那个台下都是六十几岁,五十几岁的人都少。六十几、七十几、八十几的人。就是那些人。青年人也有啊,寥寥无几,没得好多。有十几个人啊,十几个青年人啊,或者来看一下。还有大量的,有些学生,学新闻的呀、搞这个录像啊、拍照啊、他们要做论文啊,来采访下,只是这种。真正来看戏的年轻观众,没得了。哪里像五十年代,那个田垅上都听得到唱川戏,放牛娃儿都弄得来几声。哪个乡镇都有几个俱乐部,或者是业余的爱好者,他都可以打得响、唱得出来。随便唱个《南阳关》啊、《马房放奎》啊,啥子《访友》啊,这些到处都听得到,现在不行。我们这个文艺工作者,尤其是这个领导……现在我们都退了休,一晃眼我退休了11个年头了,我是2005年退的,任务太重了。现在教学生,收学生也收不起来,我们那个川剧学校,每年招生招不起来,把你带到学校里头读几年,花几万块钱不说,几万、十几万,读了出来到哪里去就业呢?现在全省的地区级的剧团基本上暂缓,就剩个省川剧院和成都市川剧团在。那个省川剧院,今年以来才开始的星期天的演出,我们这边是星期六,给观众演出。这个就业难,学生还花那么多的钱,起什么作用呢?所以,成都市政府、(成都市)市委宣传部前几年出来了一个“八条”,把文艺好生扶持了一下。这个也专门拨了钱,我们招到三十几个人。这三十几个人咋招到的呢?招三十几个人,来了400多人考。为什么这么踊跃呢?因为这四年读书免学费、免生活费、免住宿费,啥子(费)都一分钱不收。毕业了,成都市川剧院就业。这个,人家为什么不来呢?他有这个条件,他就要送起来。所以这个省川剧学校恐怕……我在想,你不要钱,恐怕招得起来一些学生;你现在要钱,招不起来,招几个人。所以我们长话短说,我们这个任重而道远。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这个礼拜六就要来看戏,我也演出。我带两个学生演《二进宫》,川剧在申遗,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联合国好像还没有资助,没走到那一步。(受到资助的),最早的就是昆剧,已经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助,每年拨一些钱来,就是让你发扬光大。但是我不愿意川剧走到那一步,走到那一步已经是濒临灭亡了。就像那个熊猫一样,都爱,但是它都要绝种了。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愿意现在发扬光大,个人在舞台上出现些年轻人,观众下面培养一些年轻人来看戏。这两方面结合起来,这戏曲不就兴旺起来了哇?就发展了嘛!人走到那一步,靠联合国那点儿钱来吊你的命,那不是个好事情,真不是一个好事情。

我从20世纪60年代、70年代来到我们这个蓬溪剧团,1974年就下重庆。我起先从来没走过那么远,县剧团一般在本县演。蓬溪县有90个乡镇,一个地方演三天,你一年都走不完,所以我们很辛苦。长年累月的,风餐露宿的。演午场,还要演夜场。自己还要拉板板车,我们船都拉过。那阵学习《乌兰牧骑》,自己背背包,自己背道具、服装,走到了就当场挂起幕就演,饿着肚子也要演。那阵文化生活贫乏,这个观众耍的东西也少,没得电视,又不准打麻将。一年难得看一回戏,那时人山人海的观众。所以我们1974年下决心走出去看一下,蓬溪团就到重庆,到了重庆过后一演,我们节目一演,尤其是我一演。一听,观众反应还不错。我们剧团戏演得还好,这个花脸,年轻的演起来还不错,这是1974年。然后1979年,又下重庆,那阵不像现在这样,我就跟着我们团演《孔雀胆》啊,我也是主角。《御河桥》我也是主角。然后《铡美案》,包公的戏我也是主角。《五台会兄》、《牧虎关》、《打銮》、《铡侄》、《二进宫》这些戏,走一路,反应(都)相当好。1980年,蓬溪团胆子就大了,就敢到成都来演出。1979年我们下重庆,能够得到好评,我们有那些戏、角色特别受到观众的欢迎啊。上成都,到省上来演。一般呢?原先没那个胆量,到重庆试了一下,便到成都。成都来巡回(演出),周围团转,城中间,城边边都演了,演了七八个月。我在这当中就有个机缘,成都市川剧院历年以来都缺花脸。在这个演戏,有次我就在东门,东门上的那个东大街的东门,东城区政府那个里头演,然后我演的就是《五台会兄》,四川剧院就来了一批老师,也有领导。《五台会兄》演了下来,我本人也不晓得,第二天,报纸登出来了,还有我的头像。四川电视台就来联系,陪我们来录制。四川剧院就暗暗地打我的主意,说那个人又年轻——那阵我30多岁,正是得意的时候。我的嗓子,基本功夫,唱腔,各方面看起来比较全面。正好弥补了四川剧院老先生老了、岁数大了、又退了休了,这个弥补了,还可以起点儿作用。(他们就)私下跟我接触,(等于)那时候人际关系整得非常地紧张啊!不敢哟!也只有盯到,想还是想。哪个不想到成都?成都,人家待遇各方面,还有眼界,最主要是艺术眼界……人家都是艺术家,竞华、袁淑芬、陈书舫这些老师,周企何,这些上一代的老先生,我们的师傅,辛大全、蔡如雷这些老师,他们几十年过来的艺术生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那我何乐而不为呢?你想啊,那阵不敢动。这个回去了,回到遂宁了,然后就又来了一个人,叫米易川剧团龙来义,他是团长,他受渡口市文化局的委托,出来深入各县选一批精英,然后成立渡口市川剧团。那阵渡口是国家重工业产业区。他就把我喊去了,他就跟我说:这样子,到时候你一家人都搬起来。到那里去,咋个样子给你提工资,咋个样子分房子。说了这儿,我们还是国营剧团,蓬溪剧团属于集体所有制。我就心头动了!这个蓬溪剧团演到射洪的时候,射洪剧团也有几个,也是他整的,射洪剧团主要演员那儿有一群人,那就混了,那就真正整混了,也不跟主任打招呼,也不跟文化局打招呼,爬起来就走了。整了三个月,走起去就受欢迎啊!我在渡口县演出,我这几个戏受欢迎啊!渡口的时候,报纸也登了,照片也发了,欢迎我们得很。马上就给我们把国家的指标,这个银行账户的指标,等于说国家工作人员的指标就给下下来了。那就快了,那渡口市雷厉风行。一想呢,毕竟渡口市是一个新兴城市,它的气候我不太适应。因为我浑身都有点胖,我那阵,都有点胖起来了,(20世纪)80年代。还是有点觉得没得好安心,从渡口放假,三个月了不放假,回成都。走到成都,成都市川剧院的就碰到我了,就跟我说留在这儿,别到渡口了。所以这个很波折,很机缘。

然后从1980年起,我就到了成都。到了成都过后,当中3、4年,因为你毕竟档案、户口、关系还在蓬溪,有时候还要回去应付一下。蓬溪,我回去的时候人家很器重我的,培养我入党,培养我当县人民代表,我又是遂宁市人民代表,而且还在主席台上坐起。那阵我们那个遂宁市文化局局长任衡道任局长,就来编(游说)我,你想法在人代会会上提哈,我们把蓬溪、射洪、遂宁这三个团捏在一起,又是人力、又是物力、又是财力。当然我也觉得可以,当然我就向市人代会提了这个提案。最后,蓬溪团拆了,1986年的6月份就拆了。在这个1980年到1986年之间,我随时在两边穿梭。成都有什么活动,有什么事,他们要到哪个地方去演出,就给我打个电话过来,我就那边请个假,把这边的任务完成。所以这个关系一直没断。到最后,水到渠成。1986年,蓬溪剧团就拆了,拆了过后任局长很仁义,很好,他就给了我一个干部指标。蓬溪是集体所有制,他给了我一个干部指标,自然减员的。市上三个,遂宁市那年三个自然减员的(指标),一个是给一个老教师,全国的模范教师,给他转干;有一个是老医生,那个医生是很有建树的,独到的,医病的,给他用;然后这一个就给了我,文艺界的。给了我,喊我去报到。我迟迟没去报到,把我的那个名额一直压到12月31号。为什么呢?这边剧团拆了,有一条很适合我:“你们随便去哪里,随便去哪里,我们都放。”我就加强跟成都联系,成都也不错。张开国这个同志,我受他的知遇之恩,他一直很瞧得起我。他还是成都市川剧院的书记兼团长。就终于要到这个指标了,赶到12月31号以前,他派了人到蓬溪来。要了一个合同制工人的指标,他给我介绍说,管他是合同制(也好)、工人也好,你进成都,先来成都,这是第一步。等哪天要转干,好办嘛!我们有指标给你转就是了。我还真把遂宁市的干部指标给他废了的啊!任局长都说:“唉,王老师,你硬是把我们那个那么紧张的自然减员指标你给我废了啊!”“对不起!”我说。我内心想,我情愿到成都。到遂宁呢,比起蓬溪还是好。对他们来说嘛,我感恩嘛!他们有什么事情帮忙啊,全力以赴!来了过后,当然就是努力工作喽!我就像鱼儿见到水一样,到这边来,我拜辛大全老师为老师,他最早是成都的人,我拜他为师。他的特长是唱,他是铜锤花脸,我们师傅是架子花脸兼铜锤花脸。辛大全辛老师,唱、做都来。还有那些老师精华的东西,我也是博收哦,莽起(使劲)在弄,来丰富我们自己。所以以后几十年在成都市川剧院,我到现在退了休,都11年了,没脱一天舞台。悦来茶园,每一部至少我要演两至三场戏。一下子(总共)才四场戏,我就要演两至三场戏。

程:您退了休以后,就在茶园里面演出?

王:川剧院和悦来茶园里面演的嘛!川剧院和茶园里面有个小舞台,川剧院从去年以来,每一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呢,就在锦江剧场演。然后这三个礼拜六呢,就在茶园里边(演)。有一些观众,我们要适应一下他们,因为有些人要抽烟,有些人要上厕所,不方便,老年人嘛。所以在茶园里面演,他们坐到起,抽烟啊,上厕所啊,很方便。条件没有里面好,锦江剧场里面还好些。我是一直没断过,到现在也没断过,这儿才跟他们搞了一个大戏。去年子跟他们搞了一个《岁岁重阳》嘛,我在里面演一个角色,那时省市各方面的人都来看了的。角色不大,我演一个老保管,唱是唱,讲是讲,我是把我那个老保管演像了的。

今年子不一样,今年子是主角了,这个《尘埃落定》,我演的土司,写的解放初期康巴那个土司。土司跟国民党两个互相勾结起来,种鸦片烟啊,压迫奴隶啊,这些。虽然说我不是第一主角,我是第三、第四主角。这戏演下来,我请你们来看,到时候请你们来看,就在锦城艺术宫。下个月十几号,还要演,我在里面演土司这个角色。因为什么呢?因为我一直没脱离过舞台。这么多年,第一个是跟川剧的情结,从小十二三岁起,我就爱上川剧,这么多年。第二个呢,来成都这条路,来之不易。经过这一生的奋斗,自己没得那个条件,人家也不会要你。然后,你来了过后,不付出你自己的努力,不把你自身的艺术、工作展现到观众面前,人家也不得认可你。这个演技,要观众认可你,同时自己也还要认可自己,所以自己坚持不懈,不管演什么,大戏、小戏,哪怕是个小角色,我都要尽我的心,把它演下去,把它演好。尽我的努力,把它演好。因为我们那个川剧院有很多的师友,很多有建树的。比如说晓艇、蓝光临,又比如说我们的竞华老师啊,这些。还有好多老师,都有建树的。我们关系相当好,向他们学习嘛!人家是内盘,人家是内行,人家是比我们出名得早,人家见识很广的,是在全国各地来往的先生,是在世界上讲过学的,在法国讲过学的。所以人家的见识、看法、表演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我要向他们学习,我们关系相当好。所以也得益于他们这些师友,都很不错。

程:您谈了这么多,很值得我们学习。您为川剧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您从艺到现在的经历,您对川剧的看法。您现在退休11年了,都还在继续执著地为川剧事业作出贡献,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敬佩的。其他您都说到了,我想提的您都说到了。您表演过的剧目和您的代表作这些您都说到了,很全面。那今天就这样吧!非常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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