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工厂“关系霸权”与声望再生产
——成都近郊某小型塑料工厂的田野研究

2015-09-18胡雪蕊

关键词:汇通声望霸权

谢 林 胡雪蕊

(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四川成都 610065)

20世纪80年代末起,随着城乡流动的不断增加,以同乡或籍贯为基础的族群对流动人口就业的影响也随之显现。“农民工”不仅通过乡村关系获取迁移的信息和资源,而且在进入城市后,仍较多地通过同乡或亲属关系网来求职和适应城市生活[1]。近年来,有学者将“关系”引入具体的劳动过程分析,探讨了“关系”作为一种控制与反抗的策略所具有的更为丰富的社会学意蕴[2]。其中,沈原在研究中国建筑工人劳动过程中所提出的“关系霸权”最具解释效力,同时也引起了较多的争论,而这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在经验研究中运用这些分析性概念和独特视角,更深入地认知当代农民工的生存处境。

本文基于对一个小型塑料工厂的参与观察,在“关系霸权”分析视角的基础上,重点关注农民工在找工作行为中所塑造的权力关系,将之称作“介绍链条”,试图回答从乡村流动到城市后,何种力量阻碍了农民工在工作中实现“身份转换”,也就是说,他们在乡村中原来的声望等级如何通过关系与劳动过程的繁复机制而得到了再生产,进一步讲,农民工正在从乡村世界中艰难“脱嵌”,他们作为纯粹工人身份的历史受到了众多客观因素的极大限制。本文的意义就在于,从这些客观因素中理清先赋性社会关系的相关作用机制,并提供一种劳动过程研究中的整体性多维视角。

一、“关系霸权”研究文献回顾

循着“后布洛维时代”的劳动过程理论前行,沈原、周潇在对建筑工人的经验研究中,将先赋性的社会关系带入劳动过程。这种关系与霸权的结合塑造了建筑工地上独特的权力形态,谓之“关系霸权”。布洛维首先运用工厂政体中的“霸权”来解释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控制“活劳动”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可以根据资本家使用“强制”和“认同”的情况,把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专制的工作组织,另一种是霸权的工作组织。与专制的工作组织中“强制”占支配地位不同,霸权的工作组织建立在“认同”比“强制”更居支配地位的基础上。他进一步指出,工场“霸权”的实现,必须具备两个结构性的条件:一是“内部劳动力市场”把工人配置在特定的工作岗位上,将其拆解为单个的、游离的个体,去除了在工人之间建立阶级关系的可能性;二是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将劳动过程转变为工作现场的“公民社会”,将工人转变为具有相应权利和义务的“工业公民”,并借助工会以及建立“协商”和“申诉”制度来调和阶级利益,维持“赶工游戏”的秩序[3]。然而,“中国建筑工地既没有完善的制度保障,也没有充分的公民权利。”在此基础上,马洪君提出“既然中国建筑业并不具备布洛维所说的实现‘霸权’的条件,那么在中国的建筑工地上,这种类似于布洛维所说的‘赶工游戏’的现象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呢?”[4]

(一)“制度霸权”缺席后的工场秩序

周潇所研究的建筑行业,工人与工人、工人与管理者之间普遍存在着老乡、亲戚、朋友关系。这种普遍的关系网络是农民工网络化劳动力市场的产物,并且由于农民工“二等公民”的社会身份和建筑行业生产组织的特性,在劳动过程中不仅没有被消解,反而得到进一步的生产,因此型塑了独特的控制与反抗的形式:关系霸权。[5]沈原把布洛维笔下的霸权称为“制度霸权”,因为此类霸权形成的基础是工场之中的各种制度安排。而在中国的建筑工地,“关系霸权”作为一种替代物,通过包工头等管理者的积极运作,起到了生产忠诚、拿捏分寸以及软约束等效果。

具体来说,当布洛维的“制度霸权”缺席之后,“关系霸权”作为一种独特的控制技术,按照血缘、地域、朋友等先赋关系来划分劳动过程中的权力等级,即包工头、班组长、核心工人和边缘工人等。在“关系霸权”的运作中,包工头和班组长之间由信任而导致忠诚,包工头与工人之间由认同导致忠诚[6]。同时,“关系霸权”又是“关系枷锁”,对工人们在生产过程中积聚的不满进行了约束,使得矛盾双方在一般情况下都会把握分寸,使不合或争执不至于达到造成关系破裂的地步,也保证了劳动过程有条不紊地开展。

(二)“关系霸权”运作的限度

蔡禾、贾文娟在《路桥建设业中包工头工资发放的“逆差序格局”》(以下简称“蔡文”)一文中对“关系霸权”概念进行了质疑。他们认为工资发放中的“逆差序格局”,表明“关系”在降低市场风险上的作用对包工头和核心工人的效用并不平等,它使包工头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风险,而核心工人则承担了更大的风险。在工资发放过程中,蔡禾发现,“按照常理,当包工头面临不能足额发放工人工资的状况时,‘关系’应该保证那些与包工头有亲近关系的工人优先拿到工资,其他工人则要冒更大的欠薪风险,但实际的情况却正好相反”,是边缘工人先拿到工资,而核心工人则承担了欠薪风险。“蔡文”将这种“亲者疏”的工资发放原则称为工资发放中的“逆差序格局”[7]。

“蔡文”指出我们必须考察市场风险对“关系霸权”的影响,因为这种工资发放方式“增加了核心工人的市场风险”。“蔡文”认为,“对于建筑工人的工资获得而言,该行业制度环境内在的问题会导致包工头难以从建设单位获得工程承包费,进而增加了建筑工人工资获得的风险”,只有当参数的不确定性对于“关系”双方是一种外部性影响,“关系”中的互惠原则才能发挥作用,才能降低或消除市场风险[8]。一旦因制度环境而生的问题对“关系”双方带来了直接的利益冲突时,“关系”中的自利性便会显现,此时不仅无法降低或消除双方的市场风险,而且还会给其中一方带来更大的风险。

由此可见,虽然“关系霸权”在正常的劳动过程中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但是如果不能按时发放工资,出现“欠薪”、“讨薪”的情况,此时的“关系霸权”就像一张窗户纸,会变得非常脆弱[9]。

沈原、蔡禾都是在生产政体之中考察先赋性社会关系对工人劳动过程的影响。事实上,关系不仅在劳动过程中体现了它的双重性,既是控制的资源也是反抗的武器;同时,先赋性的社会关系作为一种持久的黏合剂,在工场中形成“关系霸权”之后,又反过来影响了原来关系中的权力状态[10]。在这里,“关系霸权”作为一种可控制的资源,通过参与者的话语策略,把工场关系形成之前的声望进行了再生产,强化了工人之间分裂的状态。

二、声望再生产:小型工厂中的关系运作

本文的调查对象“汇通”厂(以下简称“汇通”)位于成都近郊某工业园区,地处绕城高速与三环之间,邻近一个双流与温江交界处等待拆迁重建的小场镇。工业园区内是十几家生产建材的小型工厂,员工数量与笔者调查的工厂相差无几,均在五十人以内,大部分来自四川各县市,老板则多为江浙籍。“汇通”以生产树脂瓦和玻纤瓦为业,工艺比较简单,但施行昼夜倒班制度,机器不间断运转,只在偶尔维修期间停机,工人一班工作12个小时,一周黑白轮换一次,工作强度颇大。“汇通”厂的工人基本是经熟人介绍招聘的,据浙江籍厂长说,这么大的工作强度,通过社会渠道招聘的人通常干不了多久,熟人介绍的人一般在进厂之前就了解厂里的情况,心里有数,而且熟人之间也了解彼此的性格、能力,因此这样介绍来的人一般干得稍微久一点。以笔者主要调查的5名工人为例,他们之间就存在亲戚、同乡、原同事这三种关系,他们5人进“汇通”是从原同事之间的介绍开始,然后被介绍的原同事又介绍了他的亲戚,后来这位被介绍的原同事又介绍他的两个同乡。笔者从2015年1月25日开始与这5位工人接触,并在2月1日到2月10日之间住在一位老乡的宿舍,以亲戚的身份在厂里做田野观察,经介绍认识了浙江籍的施厂长,由他同意,访问了其他几名工人,同时对施厂长本人做了深度访谈。2月12日,笔者与同乡老黄、老甫、老茂一起回到老家,在春节期间,多次与他们接触交流。对他们离厂回到乡村之后的经历进行描述和阐释是本文的重心之一。

(一)谁是“有出息”的人?

乡村社会毫不忌讳公开评价一个人的“能力”,某人“有没有出息”的衡量标准简单到只看他赚钱的数额。但是,当乡村的贫富差距被逐渐拉大之后,“赚到钱”的阶层由于长时间地远离乡村日常生活,乡村舆论对这部分人的认知开始变得模糊。笔者在与这几位同乡接触过程中发现,乡村人许多时候并不知道谁真正赚了钱,而是通过“谁给谁介绍了工作”来评断谁“更有出息”。

老钢是最早进入“汇通”的人,他是老茂原来在县供销社的同事,两人都不是地道的农民出身。21世纪初,当地供销社垮台,人员失业,他们这才开始加入外出务工的大军。严格讲,老钢不算是“汇通”的雇工,他自己买车跑运输,是“汇通”固定的产品运输伙伴。由于合作时间较长,老板比较信任他,因此他介绍了老茂进入“汇通”。不久,老茂介绍了他的侄儿小均以及他的同乡老黄和老甫。

在一次与老茂、老钢以及其他几位同乡的聊天中,笔者发现,其他几位老乡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老钢身上,时不时称赞他,说:“你发财咯!老茂、老黄,还有老甫吧,都在你那里工作。”此时,老茂显得很不安,因为后面的人都是他进厂后抓住机遇介绍来的,并没有老钢什么事,但是他只是不停地附和这些老乡的话。老茂有时显得很自大,觉得是自己给了老黄和老甫机会,似乎很得意,但是往往受到他妻子的责备,有一次,笔者听到他妻子说:“要不是老钢给你介绍这个工作,你又找了些啥子呢!”被介绍的链条越靠后的人,在乡村舆论的话语实践中显得越沉默。老黄和老甫是地道的农民,由于家里有重病的老人,自己又是长子,他们只是偶尔出去打零工来补贴家用,他们都属于没有抓住外面的机会来提高经济实力的一拨人。而今,老人去世了,孩子开始步入高中阶段,他们又被迫要找到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来获得经济收入,以供孩子读书。老茂是老黄和老甫的工作介绍人,但是他很看不起这两个人。

在春节期间,他和小均有一次谈话,老茂这样抱怨:

“老甫这个人啊,他给老板说了几次他不干了,现在还不是干得好好的。老板就给我说,他不干就算了,哪个还留他。……他爱听老陈的(工厂的一个工人,与他们不是同乡)。有一次我说,你这个不对,他说,老陈说,就是这样做的。我就懒得给他说了,你要听老陈的,你就听嘛。……我们到时候走自己的(返厂),不喊他。”

从这里,笔者发现,乡村声望的再生产经过了工厂政体的进一步强化,在“关系霸权”维持工场运作秩序积极效果的背面,通过同样的实践策略,关系群体内部的分裂在乡村话语实践中展露无遗。

(二)“核心”与“边缘”:声望再生产的结构性条件

研究建筑工地“关系霸权”的学者通常区分出几个不同的工作力量:包工头、核心工人以及边缘工人。部分学者在核心工人与边缘工人之间还建构出次边缘工人。本研究参照此种分类方法,把第一介绍人作为单独一类,称作“第一介绍人”,将被介绍的第一人以及由他介绍的亲戚都归为“被介绍的核心工人”,由被介绍的第一人介绍的非亲戚的其他人以及其他人再介绍的人归为“被介绍的边缘工人”。正如沈原、周潇所说,各种工作力量带入劳动现场的先赋关系,经过生产活动的磨砺、融合、重组,变得更加深化和强固,起到了生产“忠诚”、约束“不满”、提供“秩序”的作用[11]。笔者在“汇通”和乡村日常生活中的观察则发现,“关系霸权”所运作的几种控制机制,生产忠诚、拿捏分寸、软约束都在触及关系参与者实际利益之后以某种话语实践的方式再生产了乡村日常生活中的个人或家庭声望。笔者所重点观察的“汇通”厂介绍链条可以标识如下:

注:1.在笔者做田野观察时,小琳到厂才十几天,因此较少论及他;2.实线箭头表示彼此之间存在较为“忠诚”的关系,虚线箭头表示彼此之间关系一般。

1.“忠诚关系”在话语中实践。忠诚是指“以人际关系为基础,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对某人的支持、追随和认同”[12]。在“汇通”的观察中,笔者发现“第一介绍人”与“被介绍的核心工人”以及“被介绍的核心工人”之间通常存在着很好的忠诚关系,彼此相互支持和认同的程度也最高。“第一介绍人”往往在厂里已有一定的地位,同时他与“被介绍的核心工人”之间更多是亲戚或老朋友的关系,情谊往往比较深厚。此外,“第一介绍人”在厂里还没有自己的熟人亲戚之时,把第一位“被介绍的核心工人”推荐入厂,通常还会仔细考虑被介绍人的能力以及人品。而一旦进入到生产过程,这些先在的信任、情谊、面子又被双方进一步地生产和建构。类似的,“被介绍的核心工人”之间往往有比较近的亲戚关系,他们之间的信任、情谊同样使得彼此之间在工厂中的认同感更高。笔者在与工人一同吃饭、看电视、散步的过程中,发现这种由先赋性社会关系、工作介绍链条以及工场霸权主义结合所产生的一套“生产忠诚”的机制在日常话语实践中展露无遗。

“被介绍的核心工人”老茂和小均常常在一起谈论老甫“是如何没出息”。

老茂:“老板请我们这些工人吃饭,就在场口那边吃自助餐。老甫这个人,唉,没吃过这个,他问我,可以自己去拿啊。我说,你想吃什么,你就去,没人管你。他还是不敢,想吃,不敢拿。但人家去给厂长那桌子敬酒,你(指小均)不去。你把胆子放大点,该敬的要敬。你在这儿躲到起,人家咋看你。”

小均:“嗯!”

老茂:“厂里头,有啥子机会,我就喊你(指小均)去,你要有点魄力,当代班要敢管。你看我,总没有哪个说三道四啊。老甫,你懒得管他,他喜欢听老陈的,他听他的。他说,厂长都没说啥子,我说,厂长不得说你,他一句都不得说,等你做错了,该扣钱的时候,他就来了。”

小均:“我晓得!”

回到乡村社会,这种忠诚关系下的话语游戏并未消失,反倒与乡村传统舆论环境相契合,在传统声望体系的包裹中更增强了此种话语的力量。乡村人都觉得老钢“发了大财”,纷纷停下脚步与他攀谈,以寻找“被介绍”的机会。老钢在这种氛围下,通过对工场“关系霸权”的运用,进一步强化了自己在乡村的声望。

老钢:“我上次又给老板说过,你(指老茂)是我原来的同事,小时候就在一起耍了,很值得信任。他们也说,都很信任你,你管得了事情。我也说了,我这个朋友,能文能武,写点东西、记点账都没问题,毕竟多早就在供销社管肥料仓库嘛。……吴老板说,你给我介绍的这个人,介绍对了,真的。”

老茂:“吴老板给我提过。”

2.“软约束”:利益格局的维持。在对建筑工地的经验研究中,周潇提出包工头利用“关系”对工人进行“软约束”的策略有二,以身作则和拿技术说话。笔者在“汇通”则发现,“被介绍的核心工人”对“被介绍的边缘工人”进行着一种以维持利益格局为目的的控制策略,我们把这种“软约束”机制叫做“不管不顾”,他以一种对“关系”的消极对待为特点。

老茂:“老甫给老板说,他再干一个月就不干了。老板问我,你那个老乡说他不干了,咋回事。我说,我也不晓得,不干就不干啊。是吧,我啥都没说就走了。他以为老板还挽留他,人家没有。”

小均:“……厂长给我说,老黄上夜班老睡觉,喊我说一下。我说,我不说,你自己去。关我啥子事,出事情了他自己负责,哪天老板喊他走了嘛,那我也管不到。让他睡,唉。”

三、结论:“关系霸权”、“介绍链条”与声望再生产

把对建筑行业农民工研究的特殊概念“关系霸权”运用到对小型工厂的分析中,因为笔者发现,小型工厂中关系与霸权的耦合呈现了与建筑工地上类似的情形,在劳动过程中同样有引入关系分析的实践空间,这种关系既包含亲戚、熟人等社会关系,同时还嵌入了由找工作这一行为所构建出来的“介绍链条”。

(一)“出息”的评价标准:“介绍链条”

“介绍链条”作为在农民工找工作过程中施加于先赋性社会关系之上的一种特性,不仅在劳动过程中发挥了某种“制造共识”的力量,同时给予了乡村舆论一种进行话语实践的方便工具。乡村社会对于“赚到钱”的阶层越来越认知模糊,这部分人游离在乡村土壤之上,于是乡村人用一种可以把“赚到钱”的阶层与“没赚到钱”的阶层联系起来的工具——“介绍链条”来进行新的声望制造。

“第一介绍人”通常属于“赚到钱”的阶层,他们在城市里买房定居比较长的时间,而且打工时间较长,工作也相对稳定。老钢介绍老茂的时候,老钢已与“汇通”合作了约十年时间,在成都已经买房五年。老茂则辗转于城市和乡村之间,工作几年后又回到乡村,然后买了辆货车在老家跑运输,生意时好时坏,不久货车卖了,他便处于半工作状态,才又开始寻找外出的机会。实际的经济实力,老茂和老钢相差无几,但是老钢的乡村声望却因为“给老茂介绍工作”而远在老茂之上。即使老茂对此舆论表现出某种反抗,也被其妻子所谓“要不是老钢给你介绍工作,你还是家里耍”给责备回去。同时,老钢也乐于接受当前乡村给予声望回馈,他有意无意地通过对工场“关系霸权”的运用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情形,使得老茂“心悦诚服”。他曾对老茂说,“老板比较信任我,我给他说,你不错,能管事。……工资虽然不太高嘛,但是好在按时发,我就想,管他的,只要按时发就可以,你还是可以安心干下去。”

(二)“关系霸权”的保守特性

正如沈原、周潇研究建筑业农民工时所指出的,“关系霸权是被积极建构出来的”。不同于包工头是生产和运作先赋性社会关系的主体,在笔者所考察的“汇通”,“被介绍的核心工人”是积极从事生产和运作关系的主体。“第一介绍人”往往只同“被介绍的核心工人”接触较多,因此他的关系运作空间不是没有,而是有限。“被介绍的核心工人”居于“第一介绍人”和“被介绍的边缘工人”之间,这种特别的“中间位置”给了他们运作关系的极大空间和便利。笔者发现,老茂和小均作为“被介绍的核心工人”在话语实践中最为活跃,同时在工场机会的把握上也互相帮助,所获利益最多。在工作和生活上,他们都对老黄和老甫加以疏离和排斥。面对老黄和老甫的抗争行为,无论是“信任老陈而不信任他”还是“向老板频繁辞职”的行为,老茂都运用了“不管不顾”的策略,他只是向小均抱怨,但是在老板或厂长希望他出面帮助老甫时,他总是采取漠视的态度,以取消“关系”的方式对老甫的抗争进行软约束。

由于乡村舆论对“介绍链条”的运用,导致“关系”中积极互助的层面被极大地压制。“第一介绍人”作为声望光谱的顶端,通常以老板和工厂的维护者身份出现,他会为工资待遇低而帮助老板辩护,会运用与老板的私人关系来评鉴被介绍人的能力。在日常生活中,他通常与“被介绍的工人”保持一种“准上下级关系”。而对于声望光谱最底端的“被介绍的边缘工人”,他们几乎是在人们夸耀有出息的人时顺带提到的证据,从来也没有成为主角,无论在乡村还是工场。在工场,当上升机会来到时,“被介绍的核心工人”总是积极地往自己身上或者其他亲戚身上揽,使得“被介绍的边缘工人”用同样的工作时间,却没有得到与“被介绍的核心工人”相同的晋升机会。此外,当“被介绍的边缘工人”在工作中犯错误时,老板或厂长希望借由他们原有的关系来进行温和的管理,但是却遭到了“被介绍的核心工人”的拒绝,从而使得关系本应具有的积极意义在他们身上消失掉,这时工厂严格的正式制度不得不加诸到“被介绍的边缘工人”身上:“罚款”。

(三)结论

不同于“关系霸权”以往的研究,笔者进一步探讨了在乡村舆论体系中个体或家庭声望再生产的实践逻辑,发现在“民工潮”的大背景下,乡村舆论是通过对“介绍链条”进行话语的等级构建来再生产个体或家庭的乡村声望,而“介绍链条”作为一种权力关系则依靠工场之中的“关系霸权”进行日常实践和结构强化的。当工场“关系霸权”参与到乡村声望再生产之后,工作作为一种自我转换平台的意义不仅被严格加以限制,而且使得工人之间的利益格局得以维持,分化得以继续。

近年来的农民工研究表明,“流动”对于农民工的意义正在发生极大的转变,成长于“8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把进城打工看作人生过程的必经之路,他们打工的目标由单纯的经济目的向历练自我、融入城市等多重目的转变,工作的意义由原初意义上的“谋生”逐步向“立业”转变[13]。通过对“汇通”厂的田野研究,为我们提供了重新审视这种“转变”之困难的契机,同时向我们展示将社会关系、劳动过程、流动经历与乡村地位等面向整合在一起来研究农民工具有的极大解释力,更重要的是,提醒我们对于农民工的研究不能局限于他们走入城市、进入工厂之后,而要将“进城—返乡—进城”作为一个对于农民工而言社会学意义上的“整体”来看待。因此,这一整体性的多维视角,无论是对于农民工的劳动过程研究,还是对于把握我国农民工群体市民化的进程,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

[1]谢宇,等.同乡的力量——同乡聚集对农民工工资收入的影响[J].社会,2013(1):11-14.

[2][5]周潇.关系霸权:对建筑工地劳动过程的一项田野研究[D].北京:清华大学,2007.

[3][6][8]游正林.管理控制与工人抗争——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研究中的有关文献述评[J].社会学研究,2006(2):169-182.

[4]马洪君.关系霸权:劳动过程理论研究的新视角[J].浙江社会科学,2011(6):107-110.

[7][9]蔡禾,等.路桥建设业中包工头工资发放的“逆差序格局”[J].社会,2009(5):2 -7.

[10]王毅杰,等.流动农民社会支持网探析[J].社会学研究,2011(6):95-98.

[11]沈原.社会转型与工人阶级的再形成[J].社会学研究,2006(2):13-35.

[12]郝彩虹.关系霸权、阶级形成与身份区隔[J].社科纵横,2012(3):91-92.

[13]何明洁.工作:自我转换的平台——服务业青年女性农民工日常工作研究[J].青年研究,2008(2):1-3.

猜你喜欢

汇通声望霸权
超越霸权中心主义——主权平等的第三世界历史经验
程序员在俄罗斯最具声望
“量子霸权”之谜
悼李公正中先生
跟踪导练(一)5
日立与南方汇通达成专利诉讼和解
达济天下 汇通花开
三十六计之釜底抽薪
霸权的逻辑及其研究的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