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2015-02-20朱昌斌
朱昌斌
怀念父亲
朱昌斌
2014年的冬季并不是很冷,却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季节。还有两天,就是2015年的元旦了,可父亲却在这时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事,大约是在我6岁的时候。1969年,时任县防疫站副站长的父亲受到“文革”的迫害,被调离县城到一个公社卫生院当一名普通的员工。母亲亦因此受到牵连,带着我们三兄妹,从城郊一家农场下放回偏远的家乡。记得当时父亲怎么也劝服不了我离开县城,只好花几分钱买了只我梦寐以求的小气球哄我,才将我连哄带骗送回了乡下。回乡下前父亲还领着我们一家子,到照相馆里拍了张全家福,我们兄妹三人紧紧地依偎在父母的跟前,我扬着那只气球,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张照片却在我的心里生出一种隐忍的酸痛,让我始终无法释怀。父亲是祖父母的长子,七个弟妹,加上我们的小家,偌大一个家庭全凭他一分一角的节俭和积攒过日子。我想象不出父亲在掏钱给我买气球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犹豫和掂量。每当我端详这张早已发黄的照片,心里便会掀起一缕难以平静的思绪。这张发黄的照片,到底交织了父亲多少难以言说的悲喜哀乐,蕴藏着多少深沉的父爱?
46年后,87岁的父亲已是老态龙钟,身体和精神都已不如从前,行动日渐迟缓,目光呆滞失色。虽然,父亲对生命的无奈淡如云月,但我知道他有太多的不舍,对妻子、对儿孙的牵挂,对同事、对朋友的情结。
父亲去世前的一天是星期日,上午9点多,我到二哥家去看望父亲,见他换下的衣服还没有洗,便脱下大衣,挽起衣袖,用冷水一件一件洗干净,晾晒到竹竿上。父亲端坐在椅子上,慈祥而深情地望着我忙完这一切后,缓缓地用颤抖着的双手,把自己正在用着的热水袋递过来,轻轻地说:“这么冷,你拿去暖暖手吧。”我说:“爸,我不冷,还是您用吧。”之后,我与父亲聊了很久,父亲总是深情地凝望着我,目光没有一丝半会离开过我的脸庞,那神情简直就是父亲在深情地爱怜他初生的婴儿。那时,我已年过五旬,可在父亲的眼里依然是那么的脆弱和稚嫩,永远都需要他的呵护。
与同时代的人相比,父亲算是个文化人,言谈举止间都能体现出传统文化的涵养。无论公务私事,还是待人接物,父亲给人的印象总是温文尔雅。父亲平时对我们很少有特别的教导,但是却用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影响着我们。祖父在世时,父亲每次回家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上我直奔祖父的住处。父亲除了对祖父嘘寒问暖外,有时还会给他带去一些食品和备用药品。因为父亲还有点收入,所以每次回家总会买点猪肉回来,也总要叫上祖父和我们一起吃饭。祖父回去时,如果天黑了,父亲会亲自帮祖父点燃火把,直到祖父的背影渐去渐远,直到火把的火光在夜色中渐渐消失,才回到屋里。
祖母90岁的时候,父亲也已72岁了,可他常常会在三更半夜悄悄爬起,摸摸祖母的前额,听听祖母的呼吸,感觉祖母安然无恙后,才又悄悄回到床上休息。祖母年纪大了,牙齿坏了,少了,父亲嘱咐我们把饭菜做得稀烂些,让祖母多吃一点。
因为家庭长期生活困窘,父亲一生都过着俭朴而简单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衣服补了又补依旧穿在身上;生活改善后,还是舍不得丢掉旧衣服,而是一件一件叠放好,送给乡下那些还没有富裕起来的亲友。记得父亲教会我念的第一首诗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父亲对粮食非常珍惜,不管是吃米饭还是喝稀粥,都不会在碗里剩下一粒米。晚年生病住院期间,父亲由于行动不大方便,偶尔会掉下几粒米饭在病床的就餐板上,他依旧会一粒一粒捡起来吃掉。
父亲对自己近乎悭吝,对亲戚朋友却大方得体。家里来了客人,他总会尽量增加一些酒菜,倾尽地主之谊。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但每次外出或者回乡下,衣袋里总会装着一包香烟,热情地分给亲友和乡邻。2010年的一天,我陪父亲回乡下探望一位比父亲还长十岁的远房伯父,正巧伯父生病,父亲把身上仅带的300元钱全部留给伯父,一再叮嘱他要看医生,尽快养好身体。两个八九十岁老人的兄弟情谊,如明月般皎洁无瑕,像夏日一样热烈感人。
禀承先祖的书香墨韵,父亲对书籍可说是情有独钟,随时都能从他的书柜里找出一些好书来。父亲常说,书是人类知识的积淀,还能间接丰富个人的经历。晚年时,父亲尤其喜爱《书刊报》,读得非常认真,几乎每一期都会留下一些圈圈点点或简单的评说。父亲知道我喜爱读书,常常把自己看过后的书报装订好,让我带回去看。父亲的圈点,有些是他读后的感想和见解,有的其实就是对我的叮咛。父亲对我,可谓处处用尽了苦心。
退休后,父亲热衷于地方志和族谱的撰写修编,先后帮助一些单位编写了卫生志、计生志等。为核对一个史实,常常奔波数百公里,最大努力还原事情的真相,为世人留下了极为宝贵的文史资料。后来,父亲又牵头组织了一批热心人士整理族谱,主编出版了《粤桂朱氏源流》,担任该书编委会主任兼主编。他还参与筹建广东、广西两地朱熹学术思想研究会,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
对别人曾经给予过的支持和帮助,父亲会牢牢记在心里。85岁后,父亲似乎意识到生命留给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多了,越发叨念起一件未了的心事。一天,他召集我们几兄妹在一起,从怀里掏出一张端端正正写有一串名字的纸条,说一定要请这几个人吃个饭,要我们一个个全部通知到位。席间,父亲显得有点愧疚,之后又特别激动,一辈子不喝酒的他主动要了点白酒,揣着酒杯对帮助过自己的人逐个致意。
夜色深沉,我回想着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泪落衣襟,湿透了整个灵魂,此刻,我忽然想起了余秋雨的一句话:或许人一生可以爱很多次,然而总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们笑得最灿烂,哭得最透彻,想得最深切。父亲,就是我生命中这样的一个人。
责任编辑:傅燕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