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驻在心的老人
2015-02-13王卫东
王卫东
我和黄济先生结下善缘,首先是他的尊名和他的那本奠定改革开放之后教育哲学学科基石的《教育哲学初稿》,而得以见到黄先生并聆听他的教诲,则始于1991年。那年的10月,我跟随我的硕士生导师王汉澜先生到北京参加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学研究会举办的《教育学丛书》编写(大纲)讨论会,在会议上荣幸地认识了黄先生。当时,黄先生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和深蓝色的裤子,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一开口首先就是一句浓厚的山东口音、但又让人感到十分亲切、舒服的“××同志,你好!”朴实随和、可敬可亲的黄先生,一下子就消解了一个年轻学子对于学术泰斗的敬畏心理。也正因为此,我才得以机会,于一天晚上,在先生的房间里大胆地向他汇报了自己对于建国后我国教育学界关于教育本质讨论的一些稚嫩而粗浅的想法。黄先生面带微笑,坐在椅子上安静而认真地听完我的话,然后详细地给我讲了这一问题讨论的背景、进程和主要观点,在对我给予充分肯定的同时,也坦率地指出了我想法中不成熟的地方。时间伴随着先生的声音一分一秒地流走了,那天晚上,我的心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次年暑假前,我陪王汉澜先生到沈阳参加教育学界一个重要的会议,再次幸运地见到了黄先生。会议结束后,路过北京,我和王先生特意登门拜访他老人家。黄先生那时还住在北师大校园里,是一个二室一厅的住房。房间内陈设简单,家具都是旧的,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了,到处都堆放着书。黄先生和师母非常高兴,热情地挽留我们吃中午饭——饺子。我们即将离开时,他又给我们装了满满的一尼龙网兜儿苹果,还有两大包饺子,让我们在火车上吃。此刻的我,仿佛又闻到了那饺子的浓香和苹果的清香,仿佛又看到黄先生带着亲切的笑容向我走来,仿佛又听到先生和蔼可亲的话语“卫东同志,你好!”……
1994年9月,我机缘巧合地进入北师大,师从孙喜亭先生。在北师大读书的生活,给我奠定了一生为人处世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来自黄济先生。这里只说几件小事吧。
1995年底的一天下午,我和同学石中英从校外回来,其他同学告诉我们说:“赶紧去找一下你们的导师吧,黄先生和孙先生两个人刚刚一起上来找你们,看你们不在,就走了。”我一听,心中大为惶恐。要知道,两位老师都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我们当时住在英东楼西边的研究生楼的最高层——六楼,整幢楼没有电梯。他们为了看一看自己的学生生活得怎么样,竟结伴一步一步地走到六楼。但,他们没能进入我们的房间,没能歇一歇腿,就又下楼了。后来,每次想到这件小事,内心总是充满了愧疚和遗憾,同时也感到骄傲和自豪——为自己有幸成为这样的老师的弟子!
在我读博期间,孙喜亭先生和成有信先生发起了“教育学博士论坛”。每次活动,黄先生都积极参加。记得有一次,论坛是在一所小学举办,黄先生和我们一起乘公共汽车前去。那天黄先生提了一个比较重的旧布包,我要帮他拿,他执意不肯:“我现在身体很好,自己拿得动,为什么要麻烦你们来给我拿呢?”汽车快到站时,黄先生趋步向前,把我们落在了后面。我们原以为老人家怕上不了车才这么着急,等上了车才发现,黄先生已经为我们买好了车票。先生抢先上车,是为了给大家买票!!!刹那间,先生那瘦弱的身躯,变得如此地高大,世界第一的高大。我也瞬间明白了:以后为人为师,黄先生就是榜样。还有一次,论坛结束后,我和中英打扫卫生。正在拖地时,黄先生走进来了。他看到我们拖地的样子,笑着说:“你们两个不会拖地,拖地应该是这样子的。”说罢,从我们手中拿过拖把,一边娴熟地拖地,一边说:“干这个活儿,我最在行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就是专门打扫卫生的。”言语间是那样的平静,好像他经受的不是一场从身体到心灵的浩劫,而是一次劳动锻炼。我们怕先生累着,急忙从他手中抢回了拖把。黄先生就站在一边,指点着我们拖地。那天下午,我接受了一次最有意义的劳动教育……
我最后一次见黄先生,是2011年。那年的9月,我去北师大参加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学分会教育基本理论专业委员会第十三届学术年会。9月25号晚上,北师大教育学部为参加年会的代表举行晚宴,特别邀请了黄济先生和王策三先生。当两位耄耋之年的学术前辈步入宴会厅的时候,全场的人都站立起来,用经久不息的掌声向他们表达崇高的敬意。两位老先生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频频举手向大家表示谢意。宴会中间,黄先生和王先生一起到各个代表那里敬酒。到我们这里时,黄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我,和我碰杯致意,并问了我的工作情况。我的几位研究生见到了自己心目中敬仰已久的老先生,兴奋不已,纷纷上前问好、敬茶。两位老人愉快地和他们交谈、碰杯。看着黄先生熟悉的容颜、听着老人家不变的乡音、感受着前辈殷切的关怀,我的心头萦绕的是深深的感恩和浓浓的幸福。这幸福从心头一直扩散出去,弥散了整个空间……
如今,黄济先生离我们远去了。可是,在我的心中,始终觉得他老人家还在我们身边。每每拿起他的书、翻开和他一起的照片、甚至只是在媒体上看到他的名字,我都能够感受到老人平和的呼吸和关切的眼神。我知道,这一生,黄济先生都会驻在我的心中了。
附上我为黄先生撰写的两副挽联,以表怀念:
其一
音容如昨,先生登仙,洁莲绽放净界;
德风永传,后学承志,善业恒立黉宇。
万古流芳
其二
近百年修善,
逾万古流芳。
永垂不朽
(作者系广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副院长)
(责任编辑: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