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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之不存,“神”将焉附?——二议文本节奏与译文价值重构

2015-02-13毛静林

台州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版式标点节奏

毛静林

(台州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临海317000)

“形”之不存,“神”将焉附?——二议文本节奏与译文价值重构

毛静林

(台州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临海317000)

译界长久以来把文本节奏等同于语言节奏,等同于格律,关注节奏在语音方面的表现,而忽视节奏在语形、情绪、情节等方面的表现,这是对节奏的误读。文本节奏是参与主体对语言材料的一种组织方式,可以表现在音、形、义等各个方面,统摄文本的“形”与“神”,是文本精髓之所在,因此,翻译作品时,不仅要关注语音的规律性表现,更要关注语形的规律性表现,用妥当的翻译策略,尽可能传递形后之神。

文本节奏;译文价值重构;形;神

DOI:10.13853/j.cnki.issn.1672-3708.2015.04.011

一、文本节奏

文本节奏历来是一个翻译界比较重要的话题。多年来,人们一直把它等同于语言节奏,一提到文本节奏,就会想到语音要素的规律性呈现,想到格律,国内几十年的节奏理论从轻重、平仄、到顿、再到节奏支点,一直局限在听觉领域。在此关照之下,诗歌由于语音方面的某些规约得到了译界的重视,散文、戏剧、小说等文本则遭到轻视;就诗歌而言,节奏在语音领域的规律性呈现方式得到译界的重视,在视觉、情绪、情节、行文推进速率等方面的呈现方式则遭到轻视。

诚然,任何文本都由某种语言撰写,不可避免地会带有某种语言节奏的共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本节奏和语言节奏确有其相通之处。以汉英两种语言为例。汉语追求音节匀称,词语句式往往成双成对,而英语注重形式严密,遣词造句崇尚长短交错和替代变换,如下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译文:Association with the good produces good,with the wicked,evil.

汉语字数相等,结构相同,四字一顿,富于语音美感,而英文省去了重复的表达,没有再现原文节奏,这与语言的内在特质是密不可分的。

然而另一方面,两者的形成机制与载体又各有不同,不能完全划等号。关于前者,本人在《文本节奏与译文的价值重构》一文中已有专门论述,此处不再赘述。至于节奏的载体,语言是一定时空条件下形成的抽象语言体系,没有特定的主题和系统含义,也不涉及具体版式,载体比较单一,而具体文本是以语音、内涵、版式、情绪、主题、情节推进速率等多维度呈现的综合体,载体要复杂得多。事实上,回溯国内数十年文本节奏理论发展史会发现已有学者阐发过“文本节奏不同于语言节奏”的论断:上个世纪20年代,闻一多提出诗歌的“建筑美”[1],从而将文本节奏的外延从听觉领域拓展到了视觉领域;郭沫若认为诗歌的韵律有内外之分,语音上的长短强弱是“外在的韵律”[2],而“情绪的自然消涨”[2]是“内在的韵律”[2];王泽龙与王雪松撰文指出,“中国古代的“节奏”与西方的“rhythm”交汇在现代中国语境中,语义发生了叠合变异……这种泛化的节奏观突破了中国传统的格律范型……”[3]以上种种论断都从某一侧面表达了不同于当前理论界主流的观点——文本节奏是主体对话语的一种组织方式,除语音外,还可以表现在书写、内涵、情绪、行文推进速率等多方面,统摄着文本的“形”与“神”,因此,把它简单等同于语言节奏是不适宜的。

探讨了二者的区别之后接下来要谈论的就是文本节奏的分类了。如果说泛化到自然界和社会中的节奏表现为音节的轻重、色彩的明暗、情感的起伏等可为人类感官和思维所认知的运动的话,那么文本中的节奏就可分为外部节奏和内部节奏两种可为人类感官和思维认知的材料组织方式。前者主要表现在听觉领域和视觉领域,后者主要变现在情节推进速率、情绪起伏、人物性格变化等领域。

近年来有关文本节奏的论述颇多,不过多围绕听觉领域的节奏展开,所涉文本也多为诗歌,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甚少。鉴于此,本文拟从较少为人关注的视觉节奏角度切入,尝试主要结合小说做初步讨论。

二、文本视觉领域的节奏与翻译

文本在视觉领域表达节奏的手段有很多种,由于学识和篇幅所限,本文只能挂一漏万地选取标点节奏、非常规转换的字符节奏、版式节奏等几种常见模式略作探讨,权当做抛砖引玉吧。

(一)标点节奏与翻译。标点是书面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分割、指明、替代、衔接、修辞等多种功能,本文拟着重探讨与文本节奏关联较紧密的分割和修辞两项功能。前者体现节奏主要在于:文本停顿多节奏就快,显得紧张急切;反之,停顿少节奏就慢,显得舒缓平和。后者在于,通过标点划分的节奏来刻画腔调神情、描绘情状、增强表达感染力。标点节奏的功能有时二者独居其一,有时两者兼备、互为补充。请看下例:

Her manners had been imposed upon her by her mother’s gentle admonitions and the sterner discipline of her mammy;her eyes were her own.[4]240

傅东华:原来她平日受了母亲的温和训诲和嬷嬷的严厉管教,这才把这幅姿态勉强造成,至于那双眼睛,那是天生给她的,决不是人工改造得了的。[4]242

黄怀仁、朱攸若:她的仪态是母亲的谆谆教悔和嬷嬷的严厉管教强加于她的,那双眼睛才真正属于她自己。[4]245

这是小说《飘》开头部分出现的一句话。小说以国内战争为背景,以质朴的手法塑造了一系列颇具代表性的南方人物形象,由于主题比较严肃,政治倾向比较明确,作品自问世以来便被视作较为庄重的小说,如李野光先生评价其格调“远远超出迎合市民趣味的境界了”[5],傅东华先生也认为它“断不是那种低级趣味的时髦小说可比”[6]。

国内译者虽然对其定位趋向一致,但在翻译策略的选择上却有着不同的考虑。傅先生恐一枝一叶的忠实译法令人乏味,对原创的表达和句式都作了较明显的改动,其他译者如黄怀仁和朱攸若等就要保守得多。以本句为例。原句仅分割一次,尾部形成重点,信息较密集,语言比较拗口,节奏稍慢,作品整体风格持重而明练。傅译将长句分割成若干短句,尾部的着重淡化了,节奏完全变了,节奏一变,文风也跟着变了。可以看出,傅译被赋予了些许“乡土气息”,格调也“通俗”了许多。相比较而言,黄译的表达和句式更加循规蹈矩:句内同样停顿一次,尾部的着重予以保留,节奏与原文基本一致。相似的节奏会折射出相似的文风,相似的文风又会带给读者相似的精神感受,因此,就本句而言,黄译在“形”和“神”上都更忠实于原文。

标点不但能够以划分节奏的方式给作品定调,还能通过调整节奏来描摹情状、渲染气氛。以《尤利西斯》为例。作品的最后一章四五十页描写莫莉临睡时的意识活动,除了两个句号外别无标点,且意念频繁跳脱、语言支离破碎。标点体现的是思维的规整性和逻辑的严密性,而莫莉当时各种杂乱的意象念头纷至沓来,根本没有时间断开,所以标点缺省和语言松散颠倒正好表现她意识的混乱,展现其精神世界的躁动和荒芜。作品运用了大量颇具创造性的意识流语言技巧,再加上语言炉火纯青,一经出版便得到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被奉为意识流小说创作的经典。为了增强作品的可读性,学者丹尼斯·罗斯在他1997年6月编辑出版的版本中改正了原文大量的“错误”并把无标点的文字都加上了标点,结果遭到了学界的批评,认为他改变了《尤》带根本性的东西。因为《尤》之所以受到如此热捧,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代表最高水准的意识流语言,而标点的特殊运用正是成就其精髓的一种必要手段,文字分割清楚了,文本节奏就变了,节奏一变,临摹意念活动的意识流或文本的精髓也就随之消解了。

(二)非常规转换的字符节奏与翻译。英文书面语中能够营造视觉节奏感的又一有效手段是字符的非常规转换,主要有大小写非常规转换以及正斜体非常规转换。大小写非常规转换犹如乐章中的重音,能够有效地形成信息焦点,进而渲染气氛和升华意境,正斜体的非常规转换能够和其余文字形成对比,从而实现语义对比或提示时间切换,这两类字符转换都是确定文本视觉节奏的常用手段。美国以描写边疆风情而知名的作家布勒特·哈特(Bret Harte)就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他在多部作品中广泛运用了前一种技巧,这甚至可以说是他系列短篇中的一种常态。这些超常规转换的字符或强调突出、或夸张渲染、或讥诮讽刺,传递了许多言外之意。翻译此类文本时倘若完全弃“形”于不顾,神韵也会有所减损,所以,译者应当充分发掘汉语的表达潜力,调动标点、词法、句法等多种手段,尽可能保留“语形”背后的含义,再现“形”后之“神”。以下句为例:

She was allowed to select one to take to school with her;the others were ADOPTED by certain of her friends,and she was to be permit⁃ted to visit them every Saturday afternoon.

译1:她获准可以选一个娃娃带到学校,其他的则由小伙伴们收养,每周六下午可以去探望他们。

译2:她获准可以选一个娃娃带到学校,其他的则由小伙伴们“收养”,每周六下午可以去探望他们。

本句摘自布勒特的短篇小说《五个“孩子”的妈妈》(A Mother of Five)。文中的“娃娃”是小女孩的玩偶,而非真的娃娃,因此,所谓的“收养”应当是存放,而非真的收养,为了突出这层特殊含义,句中“ADOPTED”突兀地转成大写,这样的转换给人的心理造成了冲击,突出了背后的引申含义,译1没有保留这层修辞效果,语气比较平淡,译2运用具有丰富语义功能的引号来强调背后的含义,效果更好。

除了标点符号,汉语中的词法句法等手段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如下例:

Nevertheless,none of these characteristics decided the vexed question of his BREED.

译1:然而,这些特征都不足以使人判断它的品种这个大难题。

译2:然而,这些特征都不足以使人判断它的品种——它的品种可是个大难题。

本句出自布勒特的小说《黄狗》(A Yellow Dog),作者通过一条不起眼的小黄狗的命运转变来反映世间冷暖,抨击不良的社会风气。本句述及黄狗的“品种”时突然转成大写,使得读者自然流动的意念戛然而止,把目光都集中到这个词语上了。译1把原文作为常规书写的文本来翻译,没有做特别的处理,感染力与原文有些距离,译2创造性地加译了一句“它的品种可是个大难题”,以凸显非常规转换字符的着重意味,深层含义与原文更接近,效果比译1要好。

通过上述两例可以看出,英语作为拼音文字的一种,可以随意通过字符的反常规转换来营造节奏感,传递言外之意,在视觉呈现方面确有其优势,但这不意味着用属于表意文字的汉语翻译时无路可走,毕竟汉语也有各种丰富的表达手段,这些手段也都有一定的表意空间和表达能力,能够在相当程度上传递原文视觉节奏背后的特殊含义,因此,遇到此类文本,译者应当拿出更多的耐心,用敏感的心灵去品味字符背后的含义,尽可能用审慎的手法再现“形”后之“神”。

(三)版式节奏。如果说上述两种节奏是小说散文中常见的表达手段的话,版式节奏就主要是诗歌的常用手段了。版式节奏是指,通过特殊的语句排列方式来营造节奏感,进而呼应主题、强化主题。根据呈现样式的不同,版式节奏可分为重复式、强弱式、递进式、参差式等。以麦克司·威伯(Max Webber)的小诗《夜》(Night)为例。

Fainter,dimmer,stiller each moment,

Now night.

该诗很短,只有7个单词,但不论语义还是语形,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从语义来看,第一行连用三个比较级和表时间点的状语,表现天色逐渐变暗这一动态过程,第二行用一个静态词和表时间点的状语,表现黑夜已经降临,全文情景转换突兀,前后用词一动一静,时间一长一短,反差意味明显。语形方面,第一行很长,第二行仅仅两个单词戛然而止。显然,这不是诗人的信笔之作,而是有意而为。长句后紧跟短句,犹如乐章中长串柔音之后突然出现紧促的重音,节奏一轻一重,正好与反差强烈的主题相呼应。换言之,诗行的铺排方式与意境设定是有内在关联的,其“形”有助于成就其“神”,鉴于此,翻译时要谨慎地对待其“形”,不可轻易改变。

译文以郭沫若译(左)和辜正坤译(右)为例,具体如下所示:

愈近黄昏,一刻比一刻缥缈、晦暗、安宁,

暗愈暗,夜,来了。[8]

静愈静,

每刻每分,

已入夜境。[7]

这两个译本在语义和语形的处理方式上有明显的区别。从语义来看,第一行郭译遗漏了的“fainter”一词,时间用两组词汇(“愈近黄昏”和“每刻每分”)表达“each moment”,略显拖沓嗦;辜译则用了“缥缈”、“晦暗”、“安宁”与状语“一刻比一刻”,传意更准确,用词更精炼。第二行郭译语气较平淡,失去了原诗那种夜幕降临的突兀感,前后对比不明显;辜译则用逗号把主谓隔开稍作停顿,停顿带来的张力突出了“夜”这一主题,强化了语气,前后对比意味明显。其二,译作的排列方式。郭似乎没有意识到文本之“形”对于文本之“神”的重要性,完全抛开其独特的排列形式,用五行长短相当的诗句来呈现译作,这样一来,版式节奏就被曲解了,诗形对于主题的呼应完全消失了。辜译则保留了视觉上的冲击,用一长一短的诗句呈现译作,视觉上的冲击带来了心理上的冲击,进而呼应主题、强化主题。因此,总体来看,辜译比郭译更忠实、更传神。

三、结论

朱光潜曾说,“节奏主要见于声音,但不限于声音,形体长短大小粗细相错综,颜色深浅浓淡和不同调制相错综,也都可以见出规律和节奏。”[9]艺术作品中的节奏是如此,文学作品中的节奏亦如是。

人们长久以来把文本节奏等同于语言节奏,等同于格律,这是对文本节奏的误读。文本节奏是有主体参与的语言材料的组织方式,是有创造性的、运动的、变化的,可表现在语音、语形、语义、情节、情绪、行文推进速率等各个方面,就语形而言,又可以表现在标点、字符非常规转换、版式等方面,统摄着文本的“形”与“神”,是文本精髓之所在。在此思想关照之下,翻译文学作品时,不仅要关注文本在语音方面的规律性呈现,更要关注在语形等其他领域的规律性呈现,审慎地选择妥当的翻译策略,尽可能再现“形”后之“神”。

[1]闻一多.诗的格律[J].新月,1928,1(4).

[2]郭沫若.论诗三札.郭沫若全集(第1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337.

[3]王泽龙,王雪松.中国现代诗歌节奏内涵论析[J].文学评论,2011(2):54.

[4]冯庆华.实用翻译教程[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5]玛格丽特·米切尔.飘[M].傅东华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79:1.

[6]玛格丽特·米切尔.飘[M].戴侃,李野光,庄绎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7]郭沫若.英诗译稿[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108-109.

[8]辜正坤.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376.

[9]朱光潜.谈美书简.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80.

No form,No Spirit——Text Rhythm and Value Reconstruction of the Translation

Mao Jingl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Taizhou Univer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Over the past decades,domestic translators have identified textural rhythm as linguistic rhythm or meter,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rhythm in phonetics while ignoring it in form,emotion,plot,etc.That is a misinterpretation of text rhythm.As a matter of fact,it serves as an organizing ap⁃proach of language materials by subjects and can find its expression in various aspects,including pho⁃netic,form and meaning.It governs the text form and spirit as well as embodies the text value.Such being the case,attention should be given both to the regularities in phonetics and to those in form dur⁃ing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And efforts should be made to employ appropriate translation tactics so as to reproduce the spirit behind the form.

textural rhythm;value reconstruction;form;spirit

2015-05-07

本文台州学院为2015年研究课题“文学作品中的视觉节奏与译文价值重构初探一”与台州学院2013年青年基金项目“中西方新闻语篇中概念隐喻以及意识形态对比研究“(2013NQ05)的研究成果之一。

毛静林(1977-),女,湖北十堰人,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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