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灾后重建看羌文化的开发利用与传承
——以四川省汶川县水磨镇灾后建设开发为例
2015-02-13冯志飞刘立云
冯志飞 刘立云
(四川音乐学院 四川成都 610021)
从灾后重建看羌文化的开发利用与传承
——以四川省汶川县水磨镇灾后建设开发为例
冯志飞 刘立云
(四川音乐学院 四川成都 610021)
四川省汶川县水磨镇作为“5·12”大地震灾后重建的一个典范,将现代建筑理念、现代企业经营理念与少数民族风情完美融为一体,不仅重建了被毁坏的蕴含着羌族文化的古建筑,而且重塑了羌族文化,重树了灾民创造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希望。就目前调查的情况看,这种重建理念非常正确,后期发展成功,达到了预期目标。总结过去,开创未来,分析这样的案例,可以为我们凝炼出如何开发、利用与传承少数民族文化的成功经验。
羌族文化;灾后重建;羌语
羌族主要分布在四川省茂县、汶川县、北川县、理县、黑水县、松潘县等区域,全国其他地区也有极少量分布。按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羌族人口为306072人①,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但作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羌族文化由于其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文化意识,以及地域历史文化发展的见证和载体,在中华文化体系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历史地位。然而,在“5·12 ”汶川大地震中,大量羌族人不幸遇难,具有羌族文化特色的百年碉楼、祭祀神坛和其它一些重要历史文物遭到严重损毁甚至完全破坏。可以说,此次地震不仅给羌族人民带来了巨大损失,而且对于整个羌族文化而言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一、四川羌族文化生态灾后现状概述
(一)人口流失隐藏的传承危机
羌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民族历史和重大事件只能通过对知情者的叙述进行录音、录像等方式来记录,使羌文化的传承隐藏巨大风险。羌族人口的绝对数量较小,加之汶川大地震重灾区主要位于羌族人口集中的区域,以致在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发现,羌族人口的平均增长率从1990年至2000年间的5.44%降至2000年至2010年间的0.11%②,使这个原本就很袖珍的民族变得愈发脆弱。震后,汶川县震中附近的一些村落在地震中消失,由于在原址生活不便、生存困难,有的幸存者被统一安置,有的迁居他乡以致曾经发生在这些村落的动人故事和美丽传说也随着这些载体的迁徙而渐失踪影。
(二)异地而居带来的文化生态困局
汶川大地震后,国家为了解决灾民的生产生活困难,集中修建了一批灾民安置新居工程。虽然这些新居工程的建设本着就近安置、就近就业、就近生产的原则布局,但地震使有些羌民的家族成员幸存无几,有些羌民的左邻右舍不幸遇难,原有的亲属圈、朋友圈不复存在,原有的族群关系、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变,这在客观上割裂了羌民之间原有的亲密联系,原生的羌族文化生态也随之遭到破坏。汶川水磨镇的很多居民(严格讲,这些居民应该称之为外地、外村“移民”)都有类似境况,他们搬进新家,但很多邻居都不熟悉,面临左邻右舍关系的再认识。此外,生存环境的地形、山水、习俗、甚至气候也发生了较大变化,造成羌族文化生存土壤的改变,羌族文化的根遭到破坏,最终导致羌族文化繁衍与发展的困境。
(三)外来文化冲击下的羌语困境
羌语是羌族的母语,是最能体现羌族民族特色的标志,也是彰显羌族精神的主要元素,是羌族发展至今最具代表意义的物化成果。但是长期以来,由于受人员流失、无文字工具、强势语言影响等诸多因素的冲击和制约,适合羌语生存的土壤被不断侵蚀和分割,羌语的生存空间和发展环境遭到极度挤压,能说流利羌语已经成了许多羌族人的梦想。不仅很多本地学生几乎不会,就连许多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的羌族人也不能说上几句流利的羌语。
在水磨镇,笔者从一位50岁出头名叫日渥布的羌民的谈话中了解到,汶川地震后,由于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和全国人民的关心,水磨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前,水磨镇旅游发展良好,每年有很多国内外的旅客来此游览,给昔日宁静的村落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当地因地制宜发展起了农产品精深加工、羌饰加工、餐饮服务等产业,经济活力明显增强,当地经济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但令人遗憾的是,为了交流需要,羌民不便使用羌语与游客交谈。随着使用机会的减少,越来越多的羌族人不能说一口流利的母语。日渥布本人羌语说得也不好,因为害怕本地人笑话,担心外地人听不懂,所以很少在公众场合使用羌语,只是在家中偶尔说上几句。周围像他这种情况的人有很多,都面临说羌语机会越来越少的尴尬现实。
日渥布所面临的境遇正是目前汶川县很多羌族人境遇的一个缩影。身为羌族人,他们生活在羌族聚居地区,却不会说羌语。受到民族融合和外族文化冲击等因素的影响,羌语已经融入了普通话、四川话和当地其他语言的特点,而操羌语者的人数急剧下降对羌语传承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二、灾后羌族文化的开发利用与传承
(一)创新传承思路,挖掘羌族文化潜在魅力
通常情况下,对文化的传承有一个误区,即死守古老的传统,追求一成不变,缺少必要的创新,甚至抵制创新,使传统文化失去保护传承的意义。但是,继承传统不应拘泥守旧,更不应该固步自封,应当在尊重传统,追求各族类文化原汁原味的同时,运用现代科技、人文理念、现代审美等时代元素,对传统进行必要的创新,让传统文化呈现出适应时代特征、现代审美要求和价值取向的新气象,散发出新的时代气息。
在汶川大地震中,由于羌民死伤惨重、羌族特色建筑损毁严重,羌文化也遭受重创,面临空前危机。在水磨镇的灾后重建中,建筑师们在认真研究羌族文化的特质和内在精神后,从基础建筑材料的一砖一瓦到结构设计、建筑工艺及整体布局,再到羌碉、楼阁、禅寿老街、万年台等体现羌族神韵和历史风貌细节的点点滴滴都煞费心思,建筑师还特别对诸多能体现羌族古朴、神秘风情和人文特点的色彩、构图作了精心布置和巧妙安排,将这些元素融入到水磨镇的整体建设中,使初次观者就能感受到它的庄重与古老,体味到浓郁民族风情的独特魅力。此外,建筑师们还根据需要创造性地融入了一些具有南粤风土人情的元素,不仅提供了从美学角度审视不同建筑风格融合的可能性,而且体现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团结、和谐与包容。
在水磨镇的建设中,规划者还将阿坝州汶川县、九寨沟县、理县、松潘县等10多个辖县中反映羌、藏、回多个民族特色的陈列馆创造性地建设在一起,使游客不出水磨镇便能感受阿坝州不同民族的风土人情与人文风貌;体验水磨镇蓬勃浓郁的羌文化魅力;真切触摸到融合传统与现代文化的建筑;感受多种民族元素融为一体的神奇魅力。
(二)完善传承机制,培育文化传承人
在“5·12”汶川大地震中,作为文化传承核心载体的羌族人民在地震中遭受了无法估量的损失,这对羌文化的破坏也是巨大的,甚至是无法弥补的。民进中央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曾感叹:“汶川地震不仅是对个体生命的灾难,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灾难,紧急抢救羌族文化遗产迫在眉睫。”③口口相传这种单一而脆弱的方式在地震中显现出先天不足,表现在文化传承的信息源遭到毁灭性打击后几无恢复可能。此外,反映羌族文化特点的民居建筑、祭祀神坛、重要器具等历史文物也遭到极大破坏和毁弃。因此,要促进羌文化的开发利用与传承,必须完善相关制度,加大对文化传承人的培育。
在水磨镇,一个卖羊皮鼓的特色商店吸引了笔者的注意。商店不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羊皮鼓。较之传统的羊皮鼓,这些乐器在制作工艺上已有相当的发展和改进,融入了现代的漆艺和制造工艺,让这种古老的乐器不仅承载了羌族文化古朴、空灵的元素,散发着羌文明的璀璨光辉,而且具有了现代工艺品的别致与精巧,不仅是旅游纪念的上乘佳品,更是羌文化传播的有效载体。较之于大规模的工业化文化产品生产复制,这样的手工作坊保留了对羌文化内涵的准确阐释,对羌族传统的充分继承。在店中敲击羊皮鼓的几个青年人,有的毕业于阿坝师专,有的从小随当地老艺人学习鼓艺,是羌鼓技艺的崇拜者,都对羌族音乐文化充满了热爱,并长期受羌族文化的浸染,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羌族文化的传播者。当地政府为他们的经营提供了各种便利条件,在税负、店铺出租、商品宣传等方面都给予支持和帮助,使他们不仅可以赚钱谋生,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体验成就感和使命感,这些都有力激发了他们为传承羌族音乐文化做出自己贡献的热情和信心。笔者认为,政府还可以用设立“政府资助基金”的方式帮助那些立志于传承、发扬民族文化的年轻人到正规音乐院校、研究机构学习,开阔音乐文化视野,丰富音乐文化素养和知识。
目前,羌族地区小学生没有反映羌族文化、传统的专业教材和图文资料,口口相传仍然是羌民了解本族历史的主要渠道。因此,在基础教育方面,政府还可以加大力度,采取措施引入各种社会资源,编写出版涵盖羌语、羌舞、羌族音乐和其他一些羌族习俗的音像制品、图书、学习资料和教材,并将其纳入到羌族地区的中小学义务教育中。政府还可以定期邀请羌族老者到课堂给学生们口授羌族的传统、文化,讲述有关羌族的动人故事和美丽传说。当地的小学生是传承羌族文化、推动羌族文化发扬光大的希望,应当将羌族文化融入羌族小学生的日常生活中,让他们更多地了解、学习、体验羌族文化,唤起他们对本民族文化的本能热爱。
(三)利用市场调节,开发少数民族文化产业
将现代的文化审美视角、审美情趣融入对羌族文化的挖掘、开发中,探索将羌族文化转化成现实生产力的先进机制,将无形的文化资产物化为有形资产,从而达到对羌文化的综合开发利用与传承。发展羌族文化应该以战略的眼光和独到的视角放眼全球,树立大局观念。羌族文化是世界优秀文化的一部分,如果能探索出一个将羌族文化融入世界文化的切入点和有效平台,以一种恰当的形式展示给世人,那么羌族文化就一定能以它独特的魅力赢得世人的尊重和喜爱。
以古老民族文化传统为创作题材,利用现代音响、美术、编辑等科学技术手段给人无限遐想和唯美享受的案例比比皆是,如《上帝也疯狂2》 《亚马逊探险》 《走出非洲》等多部影片以现代的审美视角和情趣呈现非洲土著居民的历史文化,在全球风行一时。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创作的《云南印象》将传统歌舞和现代舞美完美结合起来,再塑了神话般的云南风情,堪称少数民族文化题材与现代舞台丰富的声、光、色等元素完美结合的精品,创造了在国外上演数百场的空前记录,引起世界轰动,受到了演出地民众的热烈追捧和高度赞扬。
我们的文化土壤如此丰沃,文化改革进入到一个新的高度,文化体制创新取得了阶段性进展,这些都为少数民族文化产业化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羌族文化在拓宽宣传渠道,加强传播力度的同时,应该拓展思路,引入更多具有丰富品牌推广经验的企业家、有巨大社会影响的艺术表演家、有丰富艺术创作经验的团队和熟悉文化产业运营的文化公司等优质社会资源;有组织、有规划、有步骤地推进创作、表演、推广,重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通过寻找市场、熟悉市场、尊重市场,最终利用市场规律开发出市场需要的文化产品,让羌族文化走进人民大众的生活中。
(四)强化院校、政府合作机制,开辟文化发展新途径
艺术院校或艺术团体有人才集中、知识集中、研究能力强等优势;政府有强大的行政效力,便于配置社会资源,二者的强强联手可以产生1+1>2的溢出效应。院校的人力资源得到充分利用,政府主导下的文化资源得到很好的开发和建设,这种良性互动可以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在许多由政府主导的文化工程建设中,都可见院校或艺术团体的身影,加强二者之间的合作,有利于政府文化工程的建设开发,有利于文化产业的可持续发展。
汶川县水磨镇就充分利用了这种合作模式。由政府出资,四川音乐学院安排优秀师资,在镇上创办了“四川音乐学院汶川藏羌文化研究院”。这种文化创新实践基地的建设,将艺术院校的研究领域自然地拓展到了基层,为深入研究少数民族文化提供了便捷的途径,为研究者投身文化建设提供了必要基础条件。这种联合形式也可解决当下文化研究只在办公室、书本上或网络上间接获取知识和信息而不愿深入基层、深入人民群众去体验民俗、民风的“学院派”式研究,也能较好地避免艺术创作对某种文化浮华、肤浅的再创造,还能为创作出具有浓郁民族气息的艺术精品提供坚实基础,更能为文化挖掘提供更高效的途径。
实践证明,四川音乐学院与汶川县的合作是成功的,取得了丰硕的文化成果,具有良好的可持续性。2011年5月4日,在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即将来临、“5·12”汶川大地震灾后重建3周年任务完成之际,根据羌族文化原创、再创而成,由川音和汶川县政府主办的大型交响音乐舞蹈诗“因为有了共产党——爱在汶川”在四川音乐学院新都校区隆重上演。此台晚会以“大爱、感恩、前行、畅想”为主题,围绕人性的坚强、人情的温暖、人文的关怀,运用国际化的灯光语言,多变的构图,梦幻般的色彩变化,创作出一幅幅生动逼真的雕塑画,再现了汶川人民在大地震中的悲壮,给晚会现场数千名观众极大的震撼和冲击。同年7~8月间,该大型舞蹈诗先后赴广东汕头、惠州、东莞、珠海、茂名、湛江、肇庆、佛山、中山、广州等10个援建地区进行感恩巡回演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观众不仅被原创舞蹈诗讲述的故事所感染,也为羌民族的朴实、善良、真诚和羌族文化的独特魅力所感动。羌族文化中深邃、灵动的元素在这些展演中通过艺术的凝炼与升华,形象、逼真、生动地将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的画面展现给了全国的观众,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五)探索更高效、便捷的文化传播载体,促进文化传承
一种文化的传承离不开代表人物、流传地域、演出团体、传承人等诸多要素的共同作用。作为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的重要分支,羌文化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要生生不息、发扬光大,就需要研究、探索有效的文化传播载体,以打造高效、强大的宣传平台,开展更广泛多样的宣传活动。作为汶川大地震后打造的旅游重镇,水磨镇的重建无疑是成功的,这不仅得益于地震期间强大的央视及各地方电视宣传的溢出效应,更关键的是在于水磨镇重建的科学规划、巧妙构思和精心施工,在于其浓郁的藏羌民族风格给广大游览者留下的深刻记忆所产生的持续效应。
三、羌族文化发展前景展望
羌族文化在大地震中遭受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在重建羌族家园、重构羌族精神的过程中,研究者要站在保护古老民族文化种类的高度,重视对羌族源文化的发掘,呵护体现羌族精神、人文、思想、气质及其他一些反映其民族本色的特质。政府除了制定切实可行且行之有效的措施,加大力度引导更多的人力、财力、物力等社会资源参与到对羌族文化的开发利用与传承工作中来之外,还应该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有敬畏之心以及足够的耐性,有计划、分阶段、有步骤地实施对羌族文化的挖掘、开发与传承。对于民族特色浓郁的村落,更应该精心呵护,倍加珍惜,因为历史文化的根在村落,少数民族文化的根也在村落,民族村落的消失与破坏,最终会导致民族文化无所依附。
令人欣慰的是,2008年7月28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与国家文物局在北京国际新闻中心举行新闻发布会,向中外媒体介绍中国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的传承和保护情况,并表示国家将在四川北川县、汶川县、理县和茂县建立羌族文化生态保护区,对羌族文化进行整体保护。经过多方努力,我国第一个少数民族的专题数字博物馆——羌族数字博物馆已经建成。2009年,汶川县人民政府印发《汶川县建立羌族文化保护体系的意见》④,确立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指导思想;提出“政府主导、全民参与,明确职责、形成合力;长远规划、分步实施,点面结合、讲求实效”的工作原则;提出建立羌族文化挖掘抢救体系、羌族文化遗产名录体系、羌族文化研究传播体系、羌族文化保护传承体系和羌族文化产业保护体系五大保护体系的具体工作要求。从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统计、非物质文化遗产实物和资料收录、羌族文化传播体系研究、非物资文化传承人帮扶到形成卓有特色的羌族文化产业等方面进行科学规划、合理部署。有理由相信,通过各方合力,羌族文化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和更加绚丽的光彩。
注释:
①参见国家统计局官网发布的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
②同注①。
③冯骥才:《汶川地震使羌族文化遭受毁灭性打击》,见2008年6月19日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8-06/19/content_8401153.htm。
④参见2009年4月15日汶川县政府印发的《汶川县建立羌族文化保护体系的意见》(汶府发﹝2009﹞32号)文件。
J607
A
1004-2172(2015)04-0094-04
10.15929/j.cnki.1004-2172.2015.04.014
2014-12-25
2013年度四川音乐学院资助科研项目 “从灾后重建,探析羌族文化开放利用与传承——以四川汶川水磨镇建设开放为例”(CY2013060)。
冯志飞(1977— )男,硕士,四川音乐学院助理研究员。
刘立云(1966— )男,教授,硕士生导师,四川音乐学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钱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