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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还攻代,虏代王嘉”史地考——燕辽东“真番障塞”线赵国考古现象分析

2015-02-13李树林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辽东战国

李树林

(通化师范学院 高句丽与东北民族研究中心,吉林 通化 134002)

本文所言“代”,是指战国末期秦于前228年破赵都邯郸、俘幽缪王迁后,以代王嘉为首的赵国残余政治集团称谓,秦灭代是亡赵统一战争的继续。《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十八年,大兴兵攻赵……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兵合,军上谷。”《史记·赵世家》曰:“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代郡治城位于今河北省蔚县代王城镇,地处燕都蓟城(今北京)之西。需要引起学界重视的是,《史记·秦始皇本纪》还记载了前222年秦“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事件,引发出一个令人感到十分困惑的问题:秦军是在辽东亡燕后回攻中原代郡,还是继而在辽东攻代虏代王嘉?目前尚未见到国内外相关论著提出合理解释,是道亟需破解的重大历史课题。

近二十余年来,笔者在进行燕秦汉辽东长城田野考古调查研究的同时,首次发现史籍文献所载的燕辽东长城“真番障塞”路线,并注意到以往在这条燕塞线及边塞地带,曾出土了大量的战国晚期燕、赵、秦等国青铜兵器,其中不乏一批刻有“王”“君”“侯”“相邦”“丞相”等内容的铭文要器;另在吉林省中南部的辉发河上游边塞地带、新发现的“鸭绿江长城”中上游障塞线上,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一批涉赵的古战场、建筑基址和形制特殊的石筑积坛群等战国晚期遗迹,认为构成“燕塞—战国兵器—赵遗迹”这一考古学特殊现象的历史因素绝非偶然,应与秦始皇辽东灭燕、继亡代统一中国战争进程有着必然联系。本文试就秦“还攻代,虏代王嘉”史地问题,采用“史料分类法”“二重证据法”等研究方法,考证秦灭代战争主战场,当发生在燕辽东长城“真番障塞”线即今“鸭绿江长城”中上游地带,以期抛砖引玉。

一、“燕塞—战国兵器—赵遗迹”考古发现概述

考古学最大优势,是以物证史。进行史地学研究,不能无的放矢,须有考古学依据,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现将“燕塞—战国兵器—赵代遗迹”考古学调查发现简介如下:

1.燕塞——“襄平—真番”障塞线考古调查新发现

据史籍文献记载,战国燕是最早在东北地区拓疆治边、修筑长城、设置郡县的中原国家。《三国志·东夷传》裴注引《魏略》云:“燕乃遣将秦开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里至满番汗为界,(箕子)朝鲜遂弱。”秦开率军一直打到鸭绿江、清川江地区,为巩固政权,随后修筑长城。《史记·匈奴列传》载:“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史记·朝鲜列传》亦记载:“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盐铁论·险固》载:“燕塞碣石,绝邪谷,绕援辽。”从中可知燕辽东长城(简称燕塞)东段筑有由辽东郡治襄平城(今辽阳市区古城)通向“真番障塞”和“朝鲜障塞”的两条主线。令人惊喜的是,经过数代考古学者不懈努力,“真番障塞”线走向现已调查清楚。

20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考古工作者在沈阳—抚顺地区发现了一条长约170公里、由70余座烽火台构成的战国秦汉时期“列燧”线。其走向自沈阳市区浑河北,东入抚顺、新宾县苏子河两岸,延伸至与吉林省交界处的旺清门镇富尔江畔孤脚山烽燧。[1]近年来经笔者调查,在此线上又新确认战国秦汉时期6座障城、3道列隘和9座大型郡县城址;[2]在辽阳—沈阳间,新确认了 “辽阳故城—魏家楼故城—沈河故城”和 “辽阳故城—海浪障塞—青桩故城”两条主、支路线;①在辽阳—沈阳间,地方考古工作者发现了辽阳县大河南城址、十里河镇红宝山团山烽燧址、苏家屯区沙河铺镇魏家楼城址、浑南新区桃仙镇莫子山烽燧等战国秦汉障塞遗址,笔者认为可构成“辽阳故城—魏家楼故城—沈河故城”障塞线;2008年至2009年间,在沈阳市东陵区青桩子城址—抚顺县拉古—海浪乡一线,地方考古工作者已发现“列燧”22墩,长约40千米。笔者实地调查发现此线存有多座障城,确认此线为“青桩子城址—海浪障塞—辽阳故城”支线,是古辽东郡通往真番线的捷径,非延伸至本溪、丹东方向的障塞线。自1990年以来,我们首次在吉林省通化市浑江中游及支流富尔江、蝲蛄河、大罗圈沟河两岸崇山峻岭上和沟谷隘口间,新发现和新确认了30余处战国秦汉时期烽堠、障候城堡、关隘和3座大型郡县城址;[3]2014年秋,笔者在老岭西沿通沟河谷至集安市,集安市区(朝鲜满浦市)经白山市浑江区、临江市上至长白县城(朝鲜惠山市)之间400余公里长的鸭绿江中上游两岸,新发现新确认了战国秦汉时期180余处(段、道、墩、座)具有典型中原文化特征的“塞垣”“列燧”“列障”“列堡”“列隘”及“列城”遗址。使沈阳—抚顺—通化—集安—临江(含朝鲜慈城郡)—长白(含朝鲜惠山市)之间的障塞连成完整的一线,此线已发现障塞设施总数超过300处(段、道、墩、座),长度达850公里,其主要形制为“点线式”障塞结构,仅“鸭绿江长城”中上游段形制为“线条式”长垣结构与“线段式”短垣结构。[4]重要的是,首次确认长白城址为燕“真番障塞”线的终端,即燕“真番”边城、西汉“真番郡”治所在。成为战国秦汉长城考古史上一重大突破。

秦开东拓与燕国修筑东北长城具体时间,关系到中原政权统辖东北年代上限问题,长期以来史学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们根据燕国晚期重大战事排列与内情外势分析,首次明确提出秦开东拓时间当在前265年(武成王七年)至前252年(喜二年)13年间,燕筑东北长城时间约在前262(武成王十年)至前244年(喜11年)18年间,而绝非史学界普遍采用的拓筑于燕昭王十二年(前300年)之观点,为战国时期诸侯国中修筑的最后一道长城。[5]

2.战国兵器——燕塞线屡现战国晚期燕、赵、秦国青铜兵器和战车散件

②吉林省文物志编委会.通化县文物志(内部资料),1985:(96).此矛形制、纹饰与集安县五道岭出土铜矛、湖南长沙刘城桥1号战国楚墓出土铜矛基本相同。

建国以来在燕“真番障塞”线及边塞地带,屡现战国晚期燕、赵、秦国青铜兵器。经笔者最新统计,出土地点约 34处,出土戈、剑(镡)、矛、镞、铍、镖等兵器数百件,其中铭文要器13件。按出土地点自西向东排序为:1971年辽阳市小南门外出土的燕“衍”字款矛,1972年辽阳市区喇嘛园出土的燕 “衍”字款戈,[6]出土年代不详的辽阳市“燕王喜”矛(前254年至前 222 年造)、[7]秦“上郡守起”戈(前 259 年造),[8]辽阳市东沙坨子岛出土的秦 “卌年上郡守都造”戈(前267年造),[9]3051993年抚顺市李石寨镇河东村浑河中发现的秦“三年相邦吕不韦”矛(前244年造)等4件战国兵器,[10]124同年顺城区李石寨镇刘尔屯村村民在村东筛砂石时筛出青铜器3件,其中铜戈1件被市博物馆收藏。[11]1984年通化县赤柏松城址出土的战国(燕)针叶纹矛;②a.吉林省文物志编委会.集安县文物志(内部资料).1984(10):247.b.湖南省博物馆.长沙浏城桥一号墓.考古学报,1972(1).其中矛的形制、样式与通化县赤柏松城址所出铜矛、湖南长沙刘城桥1号战国楚墓所出铜矛基本相同。1995年通化市金厂镇二组村民在王八脖子遗址附近发现一柄青铜短剑和一双孔石刀;[12]1977年集安县高台村出土赵“十年相邦阳安君”短剑(前289年造),①a.吉林省文物志编委会.集安县文物志.(内部资料):1984(10).b.有学者考证“七”当为“十”,为“阳安君”李跻于赵惠文王十年(前289年)监造,张福有.集安出土赵国阳安君青铜短剑及相关问题再探.东北史地,2006(5).1978年4月,集安县太平乡五道岭沟门南坡乱石堆中出土矛3件、短剑1柄、斧2柄、剑镖1件、镜1面计11件器物,②1992年,集安市阳岔乡新红村一石格子里(可能是一座破坏了的古墓)发现一件青铜矛,形制与太平五道岭出土的铜矛相同,为战国晚期之物。[13]1980年在集安县果树乡夹皮沟门山崖上发现铁梃铜镞。[14]217朝鲜两江道渭原郡龙渊洞出土铜镞和大约400枚明刀钱,③金荣国.中国古代货币制度对朝鲜、日本古代货币制度的影响.延边大学学报,2000(1)。“渭原郡龙渊洞出土大约400枚明刀钱,同时还出土了铜镞、铁镟、铁刀、铁枪、铁斧、铁锹、铁镰、铁制半月刀等金属工具。”1981年长白县八道沟镇葫芦套遗址出土赵“廿十年丞蔺相如”戈(前279年造)[15]等。在边塞地带出土的青铜兵器有:1985年柳河县向阳镇王八脖子遗址断崖一次性挖出赵国铁挺铜镞20余枚,其中2件有“左鍀工”“右鍀工”铭文,[16]1958年桓仁县四道河子乡出土秦戈,[17]1982年宽甸县太平哨乡小挂房村窖藏出土出土2件秦戈和燕刀币、一化钱,1件戈內正面刻“元年丞相斯造栋阳左工去疾工上□□”,背铭“武库”,下刻“石邑”(前 247 年造),[18]1970 年庄河县桂云花乡九如屯出土的赵“四年相邦春平侯”鈹(前241年造),[19]1975年新金县元台镇后元台出土秦“廿一年启封”戈(前256年造)[20]等。在“朝鲜障塞”线平安北道宁边郡梧里面细竹里燕国村落遗址出土青铜镞、镡等兵器,[21]20世纪30年代在朝鲜平壤大同江一带发现“廿十五年上郡守”戈(前222年造)[22]等。此外,在“真番障塞”线和“朝鲜障塞”线及边塞地带的辽宁省辽阳市、凤城市、宽甸县、桓仁县[23]和吉林省长白县、海龙县(今梅河口市)、梨树县[24]等地,也发现了一批无铭文战国青铜兵器。在“鸭绿江长城”中游集安市区战国古城附近发现战国晚期战车零件青铜人形车辖,[14]在“鸭绿江长城”上游长白县战国古城东二十一道沟发现战车零件盖弓帽[25]等遗物。证实战国末期辽东地区确是一幅烽烟四起、金戈铁马、战车隆隆画面,曾发生过大规模的全面战争。需要引起学界注意的是,有的铭文兵器如赵“廿十年丞蔺相如”戈、“元年丞相李斯”戈在中原故地尚未发现,却惊现于辽东“鸭绿江长城”地带,不能说都是纯属偶然现象,必有特定历史原因。

3.赵代遗迹——古战场、积坛群、建筑基址、积石墓群

古战场:1981年,长白县八道沟镇葫芦套村民在村北山坡石堆中发现赵 “二十年丞蔺相如”青铜戈,此前村民在石堆中还发现一些人骨、石镞、石刀和陶片,确认为一处战国遗址;[26]1983年,海龙县花园口乡东花园村西山出土19件铁挺铜镞;[27]1985年,柳河县向阳镇王八脖子遗址南面断崖一次性挖出各种青铜镞数十枚,征集到铜镞8枚、铁铤铜镞12枚,另采集到2枚。青铜镞制作精良,均为弩机用箭,其中两件有赵国“左鍀工”“左鍀工”铭文,当地群众在遗址中还曾发现青铜戈和石斧、石凿等遗物;[16]1984年,在柳河县罗通山城征集到一枚双翼青铜镞;[16]长白县十二道沟乡十二道湾村东1.5公里处马鞍山岭上关隘址,曾出土插着木梃的三翼青铜镞,为典型的燕式镞,在遗址上还采集过石镞、石刀、石斧等遗物。④长白县文物管所库存文物及资料。可想而知,在战国晚期,此关隘是进出鸭绿江中上游陆路必经之地,曾发生过中原军队与地方军队激烈的争夺战。这些古战场遗迹说明,当年曾发生过规模较大的战争。

积坛群:2004年,吉林省社会科学院、白山市文管办、集安市博物馆考古队在长白县鸭绿江源头处二十一道沟村西二级阶地上,发现60余座石筑积坛,排列有序。以9号为中心,呈东北—西南向排列,均呈截尖圆锥形,直径 15~25米。清理的 2座积坛均为圆形三层石堆,用大石堆出大、中、小三道圆环,环的东西两侧安放象形巨石。第三道圆环的中部放有器物,并用火烧过。出土文物7件,皆为经过损毁的残件,包括青铜质的短剑残段、环首柄、铜镞、锥状器和石质圭状器等。在积坛东200米处采集到战车上的青铜盖弓帽1件,在东甸子官地征集青铜镖1件。调查者认为当为赵国人与当地人结合后所筑。[28]

建筑基址:2004年,考古工作者在长白县马鹿沟镇二十一道沟古墓群东侧约400米处开阔台地西端,发现地表均匀的排列着一些较大的石块和一些用碎石围起的石圈,石圈间距约1.5米左右,列成一排,可能是柱础。从地表础石排列情况,这里应是一处与赵文化有关的居住址,占地面积约1500平方米。[24]

积石墓群:长白县干沟子墓群,1984年调查时发现,现存墓葬19座,形制有积石串墓、积石墓两种,墓葬形式为方形或长方形石块堆积,边缘均长条立石围砌,内填碎石,长20—28米,高约1.5米,内有3—8个圆形石圹或长方形石圹,直径约5米。有火葬习俗,出土绿松石饰、野猪牙饰、石斧、夹砂红褐陶盅和黑褐陶假圈足罐等遗物。鸭绿江地带分布的大量积石墓群,过去学界一直认为是高句丽古墓。2001年,吉林省考古队对此进行了发掘,证明这是战国晚期至西汉时期的古墓群。[29]此处墓地火葬习俗与二十一道沟石筑积坛中的火葬习俗十分相似。长白县十五道沟墓葬群现有8座墓葬,形制为圆形积石墓,沿十五道沟河两岸排列,大小相仿,直径约15—18米,高约1—1.5米,曾采集到红褐色夹砂陶片,墓葬形状与干沟子墓葬结构相似,两地墓葬相距较近,年代亦为战国西汉时期。[30]

二、《史记》所载秦灭代战争史地问题破疑

众所周知,中国记载秦统一六国伟大历史进程的史籍首推《史记》。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38岁的司马迁正式做了太史令,有机会阅览汉朝官藏的图书、档案以及各种史料,此时距秦灭代战争仅过去一百余年。从太初元年(前104年)开始撰写《史记》,到征和二年(前91年)《史记》全书得以完成,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刘向等人认为此书“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班固评价司马迁“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被后人赞誉为 “记述历史严谨、遣词准确、绝无闲字”。在这部巨著中,司马迁对秦灭代之地有简略记述,读之疑问重重:秦灭代战争究竟是发生在中原代郡,还是发生于辽东某地?需要认真研究破解。

1.“秦军破燕易水之西”后,代王嘉绝无逃回代郡的可能

前228年,王翦率秦军攻赵,破邯郸,俘赵幽缪王迁,正欲铲灭代王残余力量之时,前227年突发的“荆轲刺秦王”事件,激怒秦王将战争矛头转向燕国。《史记·刺客列传》载:“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汉书·地理志》载:“燕称王十世,秦欲灭六国,燕王太子丹遣勇士荆轲西刺秦王,不成而诛,秦遂举兵灭燕。”大敌当前,燕、代组成联军凭借易水长城抵御秦军。《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王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王翦不愧一代名将,出敌意外,主力迂回易水之西,围歼燕、代联军右翼,燕、代联军溃败向蓟都退却。

史学界曾模糊认为,燕、代联军易水兵败后,代王嘉逃回代郡。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王贲攻辽东,掳燕王喜,燕国灭亡;次年转攻代,掳代王嘉于中原代郡,赵国彻底灭亡。

笔者认为,燕、代联军易水抗秦兵败后,代王嘉所率赵军残余已经回不到代郡了。理由一:秦军迂回易水西包抄联军,实际上已切断了代军西北通道,代王绝无退回代郡的可能;其二:唇亡齿寒,易水兵败,燕都蓟城即将被围,代郡也就失去了屏蔽,如代王退守孤城,只能坐以待毙,刚刚饱尝邯郸城破国亡之苦,前车之鉴,他绝对不会重蹈历史覆辙;其三:此时赵国已名存实亡,代郡偏处一隅,力量弱小,依附于尚有一定实力的燕国,退向燕都蓟城据守,总比退回代郡要明智得多。

2.“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中的“等”字,暗指代王嘉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一年(前226年),王贲攻蓟。乃益发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史记·刺客列传》载:“(王翦军)十月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战国策·燕策》亦云:“燕王喜、太子丹等,皆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军围困燕都,兵力不足,秦王向蓟增兵,说明燕军还有较强实力。燕王见势不妙,趁秦援军未到、尚未形成合围之际,率领众卿大夫、全部精锐向辽东方向出逃。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是:“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或“燕王喜、太子丹等,皆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其中的“等”字,是指燕王喜或太子丹属下的相邦、众卿大夫、上将军?还是另指他人?

笔者分析,“等”字如果是指燕王喜、太子丹属下,司马迁干脆直书“燕王喜、太子丹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罢了,完全没有必要加个多余的“等”字。“等”字为伏笔,暗指燕国之外他人;“皆率其精兵”则进一步透露,这个人具有统率自己精兵的权力,地位与燕王、太子丹不差上下,除了代王嘉,没有第二人。因为此时代王嘉虽名为一国之君,但已寄人篱下,其有限的军队已划为燕代联军由太子丹统辖,易水兵败后更是所余无几,实力无法与燕国相提并论,况且此时史家们所书内容为 《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主题,这里如将“等”字直书为“代王嘉”的话,恐会喧宾夺主,过于陡直,不如隐晦为好。再者秦王向蓟增兵,形势紧迫,代王嘉焉有不随燕王突围退保辽东、以待时机东山再起之理?

3.代王嘉获“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信息并遗书献计,证明他已跑到燕王喜前头

《史记·刺客列传》载:“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途中,“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杀太子丹献于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于秦。”《战国策·燕策》亦载:“秦将李信追击燕王,王急,用代王嘉计,杀太子丹,欲献之秦。”

读之顿生疑问:燕王喜、太子丹被秦军青年将领李信紧追不舍,危在旦夕,在此关键时刻,代王嘉何以及时获取“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的信息?并立即“遗燕王喜书”献计?此时他身在哪里?

我们分析,在东保辽东途中,代王嘉率赵残兵败将,当距燕王不远,同成为秦将李信兵锋所指的对象,生死朝不保夕。为摆脱危机,代王密书一封火速送于燕王献计“杀丹退兵”,一句话,都是太子丹惹的祸!只有杀太子丹才能保住燕国最后一块江山社稷,名为退秦,实则自保。

假设代王嘉在易水兵败后或蓟都城破前回到代郡,在“杀人盈城、杀人盈野”①《孟子·离娄上》云:“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的战国年代,既无“千里眼”亦无“顺风耳”高科技通讯设施,他是绝对不会知道辽东燕王所处的险境,怎么可能数千里传书于辽东与代郡之间呢?由此断定,代王嘉率赵残余势力随燕王退到了辽东,而且跑到了燕王的前头,同样命悬一线。

4.秦“还攻代,虏代王嘉”,代王嘉当被俘于辽东燕塞地带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史记·赵世家》载:“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研读头条文献记载,令人有些捉摸不定:秦“攻燕辽东,得燕王喜”后面为何加上了“还攻代,虏代王嘉”这句话?前后两句是什么逻辑关系?司马迁是在向后人交代秦攻代也在辽东?还是在秦攻取辽东后回到中原转攻代郡,最终虏获代王嘉?

笔者认为,这两条重要记载,逻辑清晰,交代明确。一是在时间上有前后交代,攻燕是在前222年冬,攻代于次岁春,即前221年;二是在地域上表述清楚,攻燕在辽东,攻代也在辽东,此时燕都蓟城已被秦军所破,代郡也就掌握在秦军手中,中原已无赵代寸土之地,代王惟恐避之不急,怎么可能回得了代郡?总不能愚蠢到自投罗网的地步吧!况且司马迁笔下也并没有留下任何秦军攻代就是进攻代郡的明确记载。

既然如此,秦将王贲虏代王嘉于辽东何地?史籍中没作具体交代,需要我们结合辽东地区考古发现的战国晚期文化遗迹、遗物来作进一步推论。

三、秦灭代主战场发生在燕塞 “真番”地带

1925年,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古文新证》一文中,正式提出“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的“二重证据法”,[31]1-3即史学研究须运用文献资料与考古资料相印证的考证方法;1992年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先生主张 《以 “二重证据法”推动历史学和考古学的发展》,“走出疑古时代”。[32]依据辽东地区战国晚期考古学文化发现,我们不妨按照“二重证据法”原则,就秦灭代这一战国史上重大史地问题,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胆考证与推测。

1.代王嘉随燕王喜“东保于辽东”欲凭借燕塞合纵抗秦

代王嘉随燕王喜“东保于辽东”的理由,是因为此时燕国已经略辽东三十余年,在辽东不仅设有辽东郡县,还筑有障塞长城,从而形成了一个统治地域广阔、自然资源丰富、防御体系完备的战略大后方。

燕国居七国东北部,北有东胡、山戎,东有秽貊、朝鲜,不仅面临着中原强邻的军事危胁,还严重受到来自东北边夷民族的侵扰。《史记·燕召公世家》载:“燕(北)[外]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强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据《三国志·东夷传》注引《魏略》云:“昔箕子之后朝鲜侯见周衰,燕自尊为王,欲东略地,朝鲜侯亦自称为王,欲兴兵逆击燕,以尊周室,……后子孙稍骄虐,燕乃遣将秦开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里至满番汗为界,朝鲜遂弱。”《山海经·海内西经》云:“貊国在汉水东北,地近于燕,灭之。”秦开东拓却胡、击朝、灭貊战略结果,使燕国据有了今西至辽西、东达鸭绿江源头,北起东辽河中游南达朝鲜清川江间的广阔疆域,为燕国历史上全盛时期,真正成为战国七雄之一,正如《史记·朝鲜列传》所言:“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为巩固新拓领地,燕随后修筑了自上谷至辽东郡,辽东郡东至真番、南达朝鲜的东北长城,在幕北修筑了一批外城,如吉林省梨树县二龙湖燕国城址[33]等。笔者认为,代王嘉随燕王喜率所余精兵东保于辽东,就是企图凭借燕长城重关险塞和经略辽东三十余年统治基础,合纵抗秦。

2.代王嘉当设都城郡县于燕塞鸭绿江中上游“真番”地带

《战国策·齐策》云:“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强调有备方能无患。

笔者分析,燕王喜于前226年10月弃蓟都“东保于辽东”,采纳代王嘉建议“杀太子丹,欲献之秦”后,知道秦王不久必然还会再次发兵辽东,为免灭国之灾,实现联合抗秦大业,会忍痛割爱划给代王一块边塞封地,设都立郡,重建国家,做好合纵御秦战备。根据辽东地区燕、赵考古遗迹与出土文物分布特点初步判断,吉林省中南部辉发河上游以南长白山地至整个鸭绿江流域,可能为代国势力范围。据考古调查发现,在“鸭绿江长城”①笔者通过田野考古学调查,并利用卫星遥感技术手段,发现沿鸭绿江上、中、下游主江道两岸均有燕秦汉障塞遗迹分布,故名“鸭绿江长城”。中上游障塞线上分布着五座规模较大的战国秦汉时期城址,分别是集安市区国内城下土城、②a.吉林省文物志编委会。集安县文物志 (内部资料),1984(10)。国内城为外石墙内包土垣,略呈方形,周长2686米,有6处瓮门址,四角筑有方台角楼,设有马面、排水涵洞、护城壕等,石墙为高句丽时期所筑,土垣早在战国晚期已存在,汉、高句丽、渤海等历代沿用。b.李殿福.国内城始建于战国晚期燕国辽东郡塞外的一个据点上.东北史地,2006(3).1977年 5月至1978年5月,县博物馆和文管所对此城四周城墙进行勘测和发掘。从不同地方的10条探沟所揭示出来的具体情况断定,国内城石筑城墙下都包含一个夯土墙。根据土垣中出土一批遗物(磨制石刀、石斧、环状石器和青铜器口沿、铜铃、铁锤等)判断,最初的夯土墙应为战国晚期始筑。此外,在城内及附近还出土了战国晚期典型遗物,有燕国货币 “匽刀币”“匋阳布”“平阴布”“匽化”“一化”圜钱,战车零件青铜人形车辖等。c.王志刚,郭建刚,张哲.集安国内城东、南垣考古清理收获.边疆考古研究(11 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2(8).2009 年、2011 年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博物馆配合本体保护工程对国内城东、南垣进行了考古发掘。通过对城垣轮廓的清理和城墙的解剖,认为国内城石墙下发现的土筑部分,并非年代早于石墙的土筑城墙,而是石墙内部的土筑墙蕊。d.金旭东.西流松花江、鸭绿江流域两汉时期考古学遗存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提出国内城的始建年代为公元342年。e.李树林调查发现,石湖关隘—老岭古道—黄柏关隘—下双安关城—山城村北台烽燧—国内城(城西麻线乡筑有二道边壕关隘,朝鲜渭源江岸筑有长城塞垣等)—上解放关隘—长川关堡—良民城址间,存有障塞遗迹和出土战国汉代遗物,支持国内城内土城为战国晚期始筑的观点。良民古城,[34]白山市三道沟古城、[35]长白古城和新发现的朝鲜非古洞山城,均属典型的秦汉文化建筑形制(后皆被高句丽、渤海沿用),如筑有护城堑壕、角台、瓮门、马面、建筑台基,出土了绳纹灰陶、战国青铜兵器、战国货币等代表性器物,其中一些城址当始筑于战国晚期。

这五座大型城址中,要数笔者于2014年秋(利用卫星遥感技术和目测)调查发现的朝鲜慈江道中江郡中德里非古洞山城构筑最坚固、地势最险要。此城位于慈江道中江郡中德里古非洞东南山巅上,鸭绿江自西南经东北向再向西南环绕山城台地,南距江道573米。城垣随山起伏,保存较为完好,平面呈不规则形,北宽南尖,弧线无直角,如同肺叶。通过卫星遥感技术测量,城垣周长约1395米,城垣外皆挖筑有护城堑壕,其中西垣外挖有宽约28米的堑壕,堑壕外另筑有高大的外环城垣,长773米。城址北设正门,门址残宽40米,已被山洪或战争破坏。西垣中间偏南侧另筑有外凸的瓮门,城垣上筑有向外凸出的2墩梯形角台,分别位于东垣与东南垣、西垣与东南垣的拐角处,其中南角台东西宽11、南北凸出8米,外坍高可达5米,海拔383.6米,是此城的制高点。城内南高北低,中间低凹。在城址西侧山脊和山顶部,还发现了长城墙体和5座皆为圆形的小型障城址,在山城东部临江平原上,也发现了一座周长90米的长方形小型障城址,具有候卫功用。在山城西南的中国临江市苇沙河镇和朝鲜慈江道中江郡远洞里沿鸭绿江云峰水库两岸地带,发现了规模宏大、保存完整、特征明显的长城遗迹,有临江市苇沙河镇下葫芦套村城堡(周长174米),苇沙河村1—3号城址 (其中1号城址周长196米,2号城址周长208米)、长城墙体3公里,上述这3座城址均筑有角台、瓮门。苇沙河镇上葫芦套村障城(周长60米)和1.6公里长的墙体,在朝鲜远洞里西部沿江环形半岛平原与山岗台地上,发现两道长城墙体,总长15.1公里,其中Q1为主线,长12.4千米的墙体上筑有3处“长城门”址、6墩“列燧”址、5座大小不等的“列城址”,是候卫非古洞山城的西部“门户”。此城东临江岸断崖,南依高山险峰,北瞰江岸平原(江对岸即为临江市区古城,出土战国绳纹灰陶等器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守控出入鸭绿江中上游水陆交通线的咽喉战略要塞,亦是军政中心所在。

长白城址呈长方形,城周长约1200米,以河卵石砌筑城垣。城内采集到绳纹板瓦、泥质灰陶桥状耳、敛口罐残片和有磨制石矛、有孔石刀、石斧、石镞、石网坠等战国遗物,还有渤海时期莲纹瓦当、圈点纹板瓦等构件。[24]笔者推测此城极有可能为燕塞重镇真番边城。在非古洞山城至长白城址间约240公里的鸭绿江两岸,新发现了30多处长城墙体、烽燧、障城、城堡和关隘址,在障塞线上出土“赵惠文王二十年相邦蔺相如”戈和镖、镞、盖弓帽等青铜兵器和战国零件,说明鸭绿江中上游两岸地带在战国晚期曾一度十分繁华,人口稠密,当为“东保辽东”后代国的政治、军事中心。

据此推测,在前226年“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后,为抵御秦国第二次进攻,燕王喜曾在前225—前222年间设国都于辽东郡治襄平城(今辽阳市区战国城址),代王嘉在前225—前222年设国都可能于今临江市鸭绿江对岸的朝鲜非古洞山城。

3.代王嘉被秦军俘于真番城障塞地带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史记·燕召公世家》亦云:“三十三年,秦拨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是岁,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

这次秦军“大兴兵”攻燕、代,与上次攻辽东情况有所不同。因为燕、代自前226年末杀丹退秦兵后,在前225—前222年三年多点时间内,得到了短暂喘息,广收中原燕、赵流民,设置郡县,整顿军队,恢复生产,构筑御秦重重防线,积蓄了一定的力量,秦王需发重兵方能攻略。由于古文献中记载过于简略,王贲所率秦军有多少万?是如何突破燕代联军千里防线,最终于何地俘虏燕王喜、代王嘉的?都没有交代,后人无从知晓。但上述辽东丰富、确凿的考古发现,为我们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可弥补史阙遗憾。

经过秦军上次沉重打击,加之燕王枉杀太子丹,大伤燕、代两国元气。燕、代最高统治者虽发举国之力,采取多种措施强边固防,但回天乏术,大势已去。前222年,秦始皇派王翦之子王贲率大军继攻辽东,秦军突破燕、代所设重重防线,数路兵锋直指燕王、代王。我们推测燕王喜被迫由辽东郡治襄平城再次撤退至战时王城——通化“衍水”(今浑江)中的治安山城凭险据守,即太子丹殉难之地,最终城破被俘,“盐难水”实为“燕难水”之谐音。前221年初,秦军乘势攻代。代国虽筑有多道防线,但孤军作战,势单力薄,怎能抵挡得住强秦势如破竹的攻略,只能节节败退,代王很有可能退到长白真番古城,再向东就是冰天雪地的长白山主峰,可谓山穷水尽,无路可逃,最终被俘。

散布于辽东各地的燕、赵、秦青铜兵器,绝大多数为秦灭燕、代战争所遗,其中部分或为燕、代兵卒害怕秦军追杀藏匿掩埋,当然也不排除少数兵器为燕、代、秦军戍守边塞历史遗留。

4.长白积坛群址当为赵代遗民所建亡国祭祀遗存

代王于长白山鸭绿江源头被秦军所虏,赵国灭亡,秦将燕、代地设为秦辽东郡管辖。《史记·赵世家》载:“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考古工作者经对长白县二十一道沟2座三环石坛建筑的发掘,发现坛内不见人骨,却为损毁、火烧后的赵国遗物。那么这种三环石坛到底属什么性质的建筑呢?

笔者认为,这60余座大小不一的三环石坛建筑遗迹,当与祭祀礼仪文化有关。三环,表显 “三重天”,代表了“天、地、神”三界,“三”在原始数字中是多的意思,就是最高的天,是中国本源哲学思想的文化体现。[36]在战争中遗留下来的赵代遗民,为了纪念亡国之难,为被俘君臣将卒修筑了三环石坛,属祭坛性质的建筑,推测石环中心埋葬赵代君臣将士在御秦战场上残余衣冠(已腐朽)、兵器、圭状器等遗物,按赵代和当地燕貊民族风俗,进行了火祭活动,以告赵代亡国之魂。

考古学家方起东先生认为:赵国的青铜盖弓帽在长白出土,说明燕赵的礼仪文化过来了;文史专家张福有先生等人推测:赵国的礼仪文化早在2200年前就到了长白山下、鸭绿江边。[25]甚确!

5.赵代亡国后所遗军民“劂聚海东、以集真藩”,成为“卫满朝鲜”重要力量

赵代灭亡后,所遗臣民兵卒流向何方?笔者分析认为有三个主要流向:

第一部分,为代王及随身众卿大夫,被秦军俘虏后进行了特殊处置,结局恐怕比较悲惨;随同代王被俘的残兵败将,大部分被收降、整编加入秦军,随王贲回师中原,加入到伐齐战争中;少部编入秦辽东郡县地方武装,成为秦塞戍边之卒。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秦始皇还骄傲地说:“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服其辜,天下大定。”

第二部分,为代国之遗民主体,遂成为秦辽东郡属民,渐与长白山鸭绿江流域土著居民燕貊融合成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可称之为“真番族”,后成为高句丽重要族源。《史记·货殖列传》载:“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鸭绿江中上游障塞线大量的古村落、墓葬群,其中有一部分当为燕、代与土著民族的遗存。

第三部分,为燕太子丹、代王嘉旧属抗秦勇士,不愿归顺秦朝,散乱辽东故塞,形成割据一方的政治集团,为汉初“卫满朝鲜”政权的建立,注入了新鲜血液。据《史记·太史公自序》云:“燕丹散乱辽间,〔卫〕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葆塞为外臣。”《史记·朝鲜列传》载:“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余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笔者注:齐可能为赵之误)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四、结论

秦灭赵战争,自公元前229年“大兴兵攻赵”始,至前221年“虏代王嘉”止,可分为三个战役阶段:第一阶段,自前229—前228年间,为中原灭赵,秦军取得了“以王迁降,邯郸为秦”的辉煌战果。由于前227年突发“荆轲刺秦王”事件后,秦军转攻燕,开始转入第二阶段——迫燕代“东保于辽东”。燕、代组成联军抗秦,“秦军破燕易水之西”,在秦军增兵围蓟都之前,代王嘉被迫随燕王喜“东保于辽东”,因途中“秦将李信追击燕王,王急,用代王嘉计,杀太子丹,欲献之秦”而暂得数年残喘,凭借燕“真番障塞”,建都设郡,重整河山。第三阶段,辽东亡代。秦又“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前222年冬秦军在辽东地区完成灭燕任务后,趁势于前221年初攻代,由鸭绿江中游快速推进鸭绿江源头,最后虏代王嘉于古真番城今吉林省长白县一带,代国灭亡。秦灭赵国的主战场,始在中原,终于辽东。(见图1)这一史地认识,对于丰富和深化中国战国史与东北边疆史地研究具有重大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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