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同时代词人画像：张炎论词词的形象书写

陈雪婧（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大庆163319）

为同时代词人画像：张炎论词词的形象书写

陈雪婧
（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大庆163319）

论词词当有两种，一类是就词论词，如一些论词绝句，有意为之；另外一种是因人论词，心中有情，下笔言之，自有特色。张炎与本时代词人多有交往、为词集题词和悼念词人的作品，从对词人风格评价的角度说，可以算作论词词。以名字嵌入词中形成风格之叙写，从中可见论词之高见，张炎的开创之功不可忽视。张炎的《洞仙歌》、《声声慢》、《一萼红》等或读词集或思词人之作蕴含了自己对词人风格的见解。以创作见卓识确实是张炎这类作品的特色所在。至少这也是对《词源》的一种补充，不可小觑。

张炎；宋词；论词词；形象书写

张炎《词源》汇集了他的论词观念，在词学理论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他的创作又进一步印证并丰富了自己的理论主张。陶尔夫就认为张炎的词虽然是自己词学理论的实践，但实践又突破了其词学理论的局限。［1］402实际上，张炎的词学理论还有被忽略的一部分，那就是他的论词词，这类作品因其呈现出感性化的文学特征而不被注意。本文试图以张炎为本时代词人画像的论词词为例，探讨他的词学观念与文学创作的关系。

一、梦窗风神

在宋末词人中与张炎交往较多的主要有王沂孙、周密、仇远等。刘熙载《艺概》中说：“张玉田词，清远蕴藉，凄怆缠绵，大多瓣香白石，亦未尝不转益多师，即《探芳信》之次韵草窗，《琐窗寒》之悼碧山，《西子妆》之效梦窗可见。评玉田词者，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玉田作《琐窗寒》悼王碧山，序谓：碧山，其词闲雅，有姜白石意。今观张、王两家，情韵极为相近，如玉田《高阳台》之‘接叶巢莺’，与碧山《高阳台》之‘浅萼梅酸’，尤同鼻息。”［2］522实际上，他们形成了一个自觉的艺术群体，在宴会雅集中相互影响。张炎写了一些与这些词人交往、为词集题词和悼念词人的作品，从对词人风格评价的角度说，可以算作论词词。论词词当有两种，一类是就词论词，如一些论词绝句，有意为之；另外一种是因人论词，心中有情，下笔言之，自有特色。

张炎《西子妆慢》一词，刘熙载认为是仿效梦窗之作。词前小序云：“吴梦窗自制此曲，余喜其声调妍雅，久欲述之而未能。甲午春寓罗江，与罗景良野游江上。绿阴芳草，景况离离，因填此解。惜旧谱零落，不能倚声而歌也。”此情此景自然多迷离之况，下笔写来自然也会如梦如幻。词云：“白浪摇天，青阴涨地，一片野怀幽意。杨花点点是春心，替风前、万花吹泪。遥岑寸碧。有谁识、朝来清气。自沉吟、甚流光轻掷，繁华如此。斜阳外。隐约孤村，隔坞闲门闭。渔舟何似莫归来，想桃源、路通人世。危桥静倚。千年事、都消一醉。谩依依，愁落鹃声万里。”［3］48整首词从眼前景生发开去，由花意象起笔，叹时光之流逝；由“鹃声”落笔，增百倍之惆怅。与梦窗的风格极是相近。

吴文英有词中李义山之称，陶尔夫先生称之为“梦幻的窗口”。如何将梦窗本人和他的作品联系起来呢？昔人已去，作品犹存，读词思人，自有一番感慨。张炎写了《声声慢》：

烟堤小舫，雨屋深灯，春衫惯染京尘。舞柳歌桃，心事暗恼东邻。浑疑夜窗梦蝶，到如今、犹宿花阴。待唤起，甚江蓠摇落，化作秋声。回首曲终人远，黯消魂、忍看朵朵芳云。润墨空题，惆怅醉魄难醒。独怜水楼赋笔，有斜阳、还怕登临。愁未了，听残莺、啼过柳阴。

这首词题目是“题吴梦窗遗笔”，又别本作“题梦窗自度曲霜花腴卷后”。词作笔调深沉，言语密丽，一如梦窗风格。俞陛云说：“……此词精到处，在‘梦蝶’二句、‘斜阳’三句。‘梦蝶’句谓寻芳梦觉，已化秋声，不如留宿花阴，沉酣不醒，有‘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诗意。‘斜阳’‘柳阴’句谓玉田怀友固可，而其辞悲而丽，殆为梦窗空中传恨耶？夏闰庵云：‘玉田与诸名流酬唱，皆不苟作。’此词颇有梦窗之意，结语尤胜。”［4］4211梦窗词多写梦幻迷情，创朦胧幽约之境，张炎亦是从此起笔。读过梦窗词作，词人如走进“烟堤小舫，雨屋深灯”的梦世界，看到梦窗漂泊之状。有情事在记忆中回想，而“浑疑夜窗梦蝶，到如今、犹宿花阴。”一句把阅读感觉写出来了。将“梦窗”名字嵌入词中。“待唤起，甚江蓠摇落，化作秋声。”写的是阅读中语音袅袅的回味。

此词上片写的就是读时感，以景语来说梦窗词的格调；下片写的是读后感，昔人已逝，留下的只有“朵朵芳云”。“朵朵”，这里指的是梦窗的每一首词。一个“芳”字道出梦窗词的特色。词人掩卷欲写跋语，恍惚看见词人醉态，这是张炎作为阅读者的记忆复现。读罢词集，张炎愁丝难解。“听残莺、啼过柳阴”呼应起笔之景语。“残莺”正是梦窗词境的常用意象，以其人之笔写自己阅读之思，张炎运用的意象背后是对梦窗词境的再现。整首词既写读梦窗遗笔的感受，遂思其人，以“夜窗梦蝶”之暗语写词人心事，又由人回到对梦窗词作的隐喻，颇具行家手眼。张炎《词源》中论及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5］259自己的阅读体会以词写之，亦是如此。

二、碧山风韵

张炎与王沂孙交谊很深，写起来也更动感情。在悼王沂孙的《琐窗寒》小序中说：“王碧山，又号中仙，越人也，能文工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今绝响矣。余悼之玉笥山，所谓长歌之哀，过于痛哭。”这段话中“琢语峭拔”是风格评价。一句“有白石意度”就可以看出他对王沂孙的评价之高，因为姜夔是张炎最为推崇的词人。《琐窗寒》词云：

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故人天外。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自中仙去后，词笺赋笔，便无清致。都是。凄凉意。怅玉笥埋云，锦袍归水。形容憔悴。料应也、孤吟山鬼。那知人、弹折素弦，黄金铸出相思泪。但柳枝、门掩枯阴，候蛩愁暗苇。

陈廷焯《词则》说；“措语琢炼，无限痛惜。字字从性情流出，不独铸语之工。”词作起笔将“碧山”嵌入词中，与写梦窗词同样之法。这里是痛惜昔人已去。“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写碧山之生活情境，“花里”以对应碧山“花外”词集。“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与写梦窗意同，写玉田思念之心切。后一句，写自身为友人离去之伤痛。“清致”喻碧山词风。下片集中写情。先写词人失去知音的憔悴之状，想到他在另外的世界与自己对话，能有的只是“相思泪”。这首词主旨是伤悼怀人之情。

张炎还有一首读王沂孙词集后的有感之作，即《洞仙歌》：

野鹃啼月，便角巾还第。轻掷诗瓢付流水。最无端、小院寂历春空，门自掩，柳发离离如此。可惜欢娱地。雨冷云昏，不见当时谱银字。旧曲怯重翻，总是离愁，泪痕洒、一帘花碎。梦沉沉、知道不归来，尚错问桃根，醉魂醒未。

词的题目是“观王碧山花外词集有感”，词作围绕着碧山与其词作展开。上片取景多用碧山词题，写词人所钟情的意境。下片写自己的思念之情，“一帘花碎”写得沉痛而用碧山词作的主意象，即“花”。“醉魂”一词用得生动，仿佛碧山还在，只是醉酒睡去。张炎对此词甚为钟情，上面两首词作中均有此语。结合上面分析的两首词可以看出，作者显然是通过“读后感”的方式，以词的形式对吴文英、王沂孙的作品风貌作出感性化的风格诠释。这里既有对人的怀念，也有张炎自己的审美情感。

三、草窗风雅

与张炎相互酬唱的词人还有周密，两人亦师亦友，张炎所作与周密相关的词作也是最多的。如张海明所说，周密对张炎词作风格的形成影响很大。［6］72张炎词作中，如与周密“话旧”的《祝英台近》：“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汉南树。转首青阴，芳事顿如许。不知多少消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几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这首词巧妙地将玉田二字以“玉老田荒”之语嵌入。故而王国维说：“玉田之词，亦取其词中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7］12如题在《武林旧事》的《思佳客》：“梦里瞢腾说梦华。莺莺燕燕已天涯。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今古事，古今嗟。西湖流水响琵琶。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以“事”写情，阅读心得蕴于词中。再如两人次韵唱酬中张炎所作《探芳信.次周草窗韵》：“坐清昼。正冶思萦花，余酲倦酒。甚采芳人老，芳心尚如旧。消魂忍说铜驼事，不是因春瘦。向西园，竹扫颓垣，蔓萝荒甃。风雨夜来骤。叹歌冷莺帘，恨凝蛾岫。愁到今年，多似去年否。旧情懒听山阳笛，目极空搔首。我何堪，老却江潭汉柳。”虽是自己的风格却有几分草窗风雅。

我们来看他品评周密词作的《一萼红》，词牌下有一句说明，“弁阳翁新居堂名志雅，词名薲洲渔笛谱”。这首词写的是“幽居乐事”。词云：

制荷衣。傍山窗卜隐，雅志可闲时。款竹门深，移花槛小，动人芳意菲菲。怕冷落、萍洲夜月，想时将、渔笛静中吹。尘外柴桑，灯前儿女，笑语忘归。分得烟霞数亩，乍扫苔寻径，拨叶通池。放鹤幽情，吟莺欢事，老去却愿春迟。爱吾庐、琴书自乐，好襟怀、初不要人知。长日一帘芳草，一卷新诗。

张炎喜欢将所写对象的名字、居所、词集名都嵌入词中，如碧山、梦窗以及自拟的“玉老田荒”，以至于王国维《人间词话》也以此论其词。这也算是逞才之笔，却也是令人着迷之写法。上片写周密过着渔翁式的高雅生活情状。“雅志可闲时”、“渔笛静中吹”是中心语。下片写周密的生活乐事。吟赏烟霞，“放鹤”“吟莺”，以琴书自乐。在“一帘芳草”中写作新词。这首词将最为词人的周密的创作情境书写出来了。

以名字嵌入词中形成风格之叙写，不仅见词人之形象，从中亦可见论词之高见，张炎的开创之功不可忽视。不管我们能否以“论词词”命名张炎的《洞仙歌》、《声声慢》、《一萼红》等或读词集或思词人之作，以创作见卓识确实是张炎这类作品的特色所在。至少这也是对《词源》的一种补充，不可小觑。

［1］陶尔夫，刘敬圻.南宋词史［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4.

［2］刘熙载，著.艺概注稿［M］.袁津琥，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

［3］张炎.山中白云词［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

［4］吴熊和.唐宋词汇评［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5.

［5］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杨海明.张炎词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9.

［7］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王元忠〕

Portraying for the Contemporary Ci Writers：Image Writing of Zhan Yan’s Ci about Ci

Chen Xue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Heilongjiang Bay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Daqing Heilongjiang163319，China）

There are two kinds of ci about ci.One is discussing ci itself，and the other is talking about ci because of the people related.Zhan Yan has a good circle of friends and his ci about ci belongs to the first catalog，enjoying good reputation.

Zhan Yan；ci created in Song Dynasty；ci about ci；image writing

I22

A

1671-1351（2015）04-0061-03

2015-04-21

陈雪婧（1975-），女，黑龙江密山人，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