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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余华小说中的疾病隐喻

2015-02-13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余华隐喻伦理

马 丹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论余华小说中的疾病隐喻

马丹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24)

疾病是生命的一种非常态,余华的作品中不乏对于疾病的书写。疾病的不幸能够唤醒人们深层的意识,这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生命现象,而是融入了超越生理的隐喻和内涵,他的疾病书写是对中国传统文学疾病书写的继承,也是一种重构。

余华小说;疾病书写;疾病隐喻

《现代汉语词典》将“疾病”解释为“生理上或心理上发生的不正常的状态”,这是生命的非常态。尽管疾病属于医学领域,但苏珊·桑塔格曾说过:“一种疾病只有通过种种不同的病因才能作出解释,这种观点正好体现了看待那些尚不清楚病因的疾病的思考方式。”[1,p55]所以当人们无法揭示某种疾病产生的原因时,疾病就不单单被看成个体生命的痛苦体验,而往往被赋予个性解放、社会道德、政治历史、伦理等隐喻意义,进而影射到社会生活中,牵动着人们的思维由表层的生老病死到深层的潜在隐喻,并以此来表达某种情绪或思想。

余华的创作并不在意事件本身,他更在意事件背后隐藏的更深层含义,所以他将疾病与文学连在一起,独特的隐喻意义使疾病不再是生命现象,而成为对现实种种的指证。余华笔下的疾病书写可以大致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个性解放隐喻、社会道德隐喻、历史政治隐喻、伦理隐喻。在这个令人百感交集的时代,疾病也变得深刻。

一、个性解放隐喻

传统的封建社会里,女性一直扮演着男性附属品的角色,过着被压抑、被束缚的非人生活,疾病或许是她们对男权社会和封建家庭表达自己不满的最后手段。疾病中的人们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因此更容易在非理性的状态下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余华的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她们大多深受疾病折磨,在生理的痛苦和心理的重压之下,受虐于暴力压迫。她们是苍白无力的,余华在创作过程中,也隐约透露出了他对个性压抑之下的女性角色的同情。

《现实一种》中的两个儿媳妇承受了来自家庭和男性两方面的折磨,她们无力反抗这个男权社会,在失语的痛苦中承受着本不该有的折磨,最终被黑暗同化。从疾病的角度来分析,两个儿媳妇属于受虐狂,她们甘愿成为丈夫施暴的对象甚至怂恿者。得知孩子被摔死,山峰大怒,把气愤一次性撒到妻子身上。山峰的妻子处于弱势地位,只能屈从于丈夫,忍受着毒打和咒骂,当她

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很难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内心,往往越是反抗越是深陷身心的痛苦。这种疾病书写是建立在女性特殊的生理和心理特点之下的,余华将疾病无情地压在女性柔弱的肩膀上,通过女性在疾病中表现出来的异常举动,为女性的个性解放进行呐喊,呼吁对女性命运和精神存在状态的关注。

二、社会道德隐喻

苏珊·桑塔格认为:“正是那些被认为具有多重病因的(这就是说,神秘的)疾病,具有被当作隐喻实用的最广泛的可能性,它们被用来描绘那些从社会意义和道德意义上感到不正确的事物。”[1,p55]疾病隐喻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从病态的角度来讽刺当时的社会道德。身体之病与社会之病息息相关,先锋时期的余华看到了社会道德的苍白无力远不敌欲望的野蛮暴力,他试图通过疾病书写来改变人们对社会道德的固有认识,展示一个充斥着暴力的冰冷世界:道德沦丧、价值颠倒、人性尽失。

疾病是具有传染性的,“任何一种被作为神秘之物加以对待并确实令人大感恐怖的疾病,即使事实上不具有传染性,也会被感到在道德上具有传染性。”[1,p7]疾病往往一触即发,它会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扩大,因此整个社会呈现出自发的扭曲的病态。《十八岁出门远行》中,展现出了由无数病态的人们构成的精神病院似的社会。当“我”遇到人们像精神病一般疯抢苹果而奋不顾身地去帮助遭劫的车主时,却遭到毒打,而受帮助的车主却在一旁袖手旁观。为了区区的几个苹果,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暴力倾向纷纷展露出来,由一个人抢苹果演变成无数人抢苹果,人们反目成仇,甚至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施暴者和施虐狂,人性尽失。这是一个精神病院似的无序存在着的“外面的世界”,一个不可理喻而且充满着暴力的世界。

黄子平在《病的隐喻与文学生产》中这样认为:“以个人的身体来象征社会群体时,身体界限也非常被看重,界限的跨越进出因之成为一种重大事项:疾病或身体的痛苦都视为外物的侵入所致,维护身体界限的和谐不使外物进入,成为重要的价值所在。”[2,p167-168]在这个社会道德消失殆尽,人与人逐渐疏远的社会里,疾病的出现也就在所难免了,而如何不让这种疾病侵入却显得尤为重要了。余华笔下的疾病隐喻记录了处在精神病院似的社会中的人们难受的身体和难受的灵魂,他正是想通过疾病书写来呼吁美好社会道德的重现,唤醒精神病人似的人们的哪怕一点点的对于社会道德的警醒。

三、历史政治隐喻

在余华的小说中,疾病作为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开始转向历史政治隐喻领域。政治历史始终扮演着捉弄人的角色,一不留神,就将人们最后的尊严剥夺殆尽。生活在其中的呈现病态的小人物们,内心的欲望被压抑,通过疯狂的举动爆发出来,疯子似的疾病最终成为了个人发泄对政治历史不满的手段。在《一九八六年》中,余华着力塑造了一个精神病人,他被旁人看做“疯子”,尽管此时的“文革”已经在人们的心中逐渐变得遥远而陌生,但是他依旧在用自己的方法同政治权力斗争着,虽然手段残忍,却能揭示这段“疯狂”的政治与历史带给人们的痛楚,也能给人们带来心灵的震撼与醒悟。

小说中的历史教师由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的疾病源于“文革”,他脑子中充满各种各样的暴力幻想,他企图通过自戕型的表演来唤醒民众麻木的灵魂,控诉十年“文革”的罪恶,但是这一切都失败了。身为熟悉古代各种刑罚的历史教师,在“文革”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他时常感到有一群野兽逐渐在接近他,他不知所措,只能在屋内跳着吼着直到累得呼呼喘气,他看见墙上的黑影与黑洞,于是他选择了逃避。多年之后,当历史教师再次回到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却发现再也回不到“现实”之中了,亲人纷纷成了“看客”。疯了的历史教师内心肯定是痛苦的,他的压抑之感经过现实的刺激全部爆发出来,他开始以“现场直播”的方式通过刑罚进行自戕。小说中有一段历史教师表演“劓”这一刑罚的场面,历史教师错误地把自己看成是刑罚的执行者,却忘了自己也在承受着这一切。钢锯从鼻子慢慢往下锯,他忍受着每一下疼痛,他甚至开始享受这过程,摇头晃脑,嘴里应和着钢锯产生的沙沙声,甚至把锯子割骨头发出的声音看成是怡然自得吹出的口哨声。历史教师真的疯了,接下来进行的“墨”“剔”“宫”“大辟”“凌迟”“车裂”等一系列的残酷的刑罚中,他都表现出来了前所未有的淡定和从容,他希望人们在强大的心理冲击之下,能够再次忆起那段心酸的历史,引以为戒。

黄子平在《病的隐喻与文学生产》一文中提到:“一个自以为‘健康’的人物,力图治愈‘病态’的环境,却最终被环境所治愈的故事。”[2,p159]“文革”终究给当时的人们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作为这篇小说中心的患病的历史教师,他的自虐行为既是对历史场景的重现,也是历史与现实的统一,他通过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对“文革”做出了回应。这篇小说是对历史的回忆,余华认为:“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过去的经验是为将来的事物存在的,因为过去的经验只有通过将来事物的指引才会出现新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说,一切回忆与预测都是现在的内容。”[3]余华将历史再现的重任全部承载在一个患有疾病的疯子身上,疯子就是历史的产物,他们的举动越是疯狂,他们所受到的历史压抑就越是深刻。历史终是有记忆的,通过疾病叙述,余华再一次将历史搬回到人们眼前,揭示出历史的真相,在历史的缝隙中努力地寻找着人的存在感和失落感。

四、伦理隐喻

伦理,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疾病作为特殊的状态,把人与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改变着人与人之间微妙的伦理关系。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家能够更为直接地反映伦理关系。有一类精神病被称为情感障碍,主要表现为对亲人的疏远和冷淡甚至敌对,患者完全失去了自我管理的能力。余华的疾病书写同样具有伦理隐喻,它主要涉及了伦理关系中的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夫妻关系。从患病的人对亲人的冷淡甚至敌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忽视了伦理关系的家庭是非常脆弱,也是不幸的家庭。

从父子关系来说,“父慈子孝”是这层关系最和谐的显现。但是在余华笔下的疾病书写中,“父亲”往往是孩子最早接触暴力的制造者,父亲的高大形象被逐渐消解了。《在细雨中呼喊》中,将父亲塑造成了一个施虐狂,一个无耻之徒。孙广才时常对孩子进行粗野的教训,动不动就要宰了孩子,甚至把无辜的儿子绑到树上进行殴打,他给予儿子的更多的是厌弃和毒打,蛮横和残暴,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他对孩子冷淡、漠不关心,患有严重的情感障碍症。《世事如烟》中,算命先生为了让自己活得时间更加长久,不惜先后克死自己的孩子们。由此可见,在疾病特别是精神疾病的折磨下,“父亲”这一形象正在逐渐背离传统,余华通过塑造疾病状态下的父亲,来控诉父亲的冷酷无情和蛮横无理,从父子关系中唤起对传统伦理关系的遵循。

从兄弟关系来说,兄弟之间理应互相尊敬,余华笔下的疾病书写中,兄弟之间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欺辱和敌对。《在细雨中呼喊》中,“我”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孩子。孙光平用镰刀砍破了“我”的脑袋,“我”正要去告状给父亲,却发现哥哥和弟弟串通到了一起来陷害“我”。当“我”被父亲绑在树上进行毒打的时候,他们两个不但没有求情,反而在一旁煽风点火,充当起了维持秩序的人,这在童年中是多么痛的经历。孙光明死后,哥哥孙光平甚至想利用弟弟的荣誉来为自己谋取权力。由此可见,社会终究是现实的,在欲望和本能的支配下,人们纷纷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奴隶,完全不顾兄弟手足情谊。传统的精神变得一文不值,这正是精神病中的情感障碍带来的后果。同样的杀戮还出现在《现实一种》中,这里的兄弟关系在疾病的作用下直接表现为残忍的杀戮。现实中,疾病通常会将掩盖真实的“本我”面纱揭开,将人们内心深处的最黑暗面暴露给众人。

从夫妻角度来说,夫妻之间应该是相敬如宾的关系,但是疾病完全可以破坏本不牢固的夫妻关系。在《现实一种》中,余华通过对施虐和受虐的书写塑造了一种变态的夫妻关系。山岗和他的妻子,山峰和他的妻子,两对夫妻的关系建立在虐待的基础之上,暴打和怒骂更是常有的事。疾病引起的各种非常理状态,冲破了潜意识中人们最可以信任、最可以信赖的家庭伦理关系,为我们展现了处于完全病态的夫妻关系。在这里,疾病更是伦理关系,尤其是夫妻关系脆弱的外化,这正是余华想要给世人的警醒。

家是社会的缩影,也是身心痛苦的人们最后的避风港湾。但是在家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出现了疾病,并且逐渐改变着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余华通过他对于疾病以及疾病中的人们的描写,将伦理引入读者视线,暗中包含着对家庭伦理的失望以及对世人的提醒。

余华将独特的感受与体验融入小说,通过疾病书写将隐喻思维显现出来,他笔下的疾病书写是人的自我表达,是对个人和社会的另一种顿悟,在不觉中增加了生命的厚度和广度,这或许正是余华所要的。

[1] 苏珊·桑塔格,程巍译.疾病的隐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7-55.

[2] 黄子平.“灰阑”中的叙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 159-168.

[3] 余华.虚伪的作品[A].洪治纲.余华研究资料[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52-53.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On the Disease Metaphors in Yu Hua’s Novels

MA Dan
(School of Literature, University of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China)

Disease is an abnormal condition of life. There are abundant of description of disease in Yu Hua’s work. Unfortunate disease can awaken deep sub-consciousness of people. It is not just a life phenomenon. The writing of each disease integrates the metaphor and connotation which is beyond physiology. This is not only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literature writing disease, but also a kind of reconstruction.

novels of Yu Hua; the writing of disease; the disease metaphor

I206.7

A

1009-9115(2015)03-0070-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3.018

2014-10-26

马丹(1990-),女,河北唐山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内心的压抑无法排出之时,她也变成了施暴的实践者,嘴里叫着“咬死你”扑向了皮皮。山岗的妻子也是如此,她用刺激性的语言激起了山岗的报复欲望。同时,在《河边的错误》中,幺四婆婆也是受虐狂。她尽心地照顾疯子,疯子却对她进行毒打。虽然身体疼痛,哭泣求饶,但是从么四婆婆微微泛红的脸色和洋溢着的笑容来看,她很享受这些过程。到后期,她竟然把疯子看成了自己残忍的丈夫的替身,以此来获得身体和精神上的充分满足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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