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者”与“他者”——对《追风筝的人》主人公哈桑的悲剧命运解读
2015-02-13刘玉婷
刘玉婷
(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卡勒德·胡塞尼(Khaled Hosseini)是21世纪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被称为近年来国际文坛最大黑马。他的第一部作品《追风筝的人》在2003年6月一经出版便好评如潮。胡塞尼生于1965年,在阿富汗喀布尔度过了他的童年并于1980年移居美国。在喀布尔的童年经历为其作品《追风筝的人》带来灵感,同时也是胡塞尼第一次将注意力投向阿富汗国家存在的种族偏见和不平等待遇上。
在小说《追风筝的人》中,作者成功塑造了哈桑这一受害者形象。哈桑是位正直、勇敢且忠诚的哈扎拉人,既是阿米尔的仆人,也是其童年玩伴。但由于哈桑的异族及仆人身份,他的正直与善良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反遭阿米尔的背叛,亲生父亲对自己的无视及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残害,导致哈桑沦为“他者”,最终赔上性命。
一、哈桑的“他者”(theother)语境
“他者”理论源于后殖民主义理论,王岳川认为,“后殖民主义理论主要研究殖民时期之‘后’,殖民地与其宗主国之间的文化话语权力关系,以及有关种族主义、文化帝国主义、民族文化、文化身份等新问题。”。后殖民主义理论将种族差异、奴役压迫等历史经验作为素材,注重主流文化对非主流文化产生的影响,其核心是“他者”、“身份”和“文化混杂”。因而为哈桑身份解读提供了新视角。
在谈及“他者”与“我者”(the self)问题时“身份”是个不得不提的名词。身份(认同)是海外侨居、少数民族乃至弱者(女性、残障人士等)极度关注的问题。萨义德认为,自我身份的建构,不论种族区域,都离不开“他者”的参与。萨义德认为“身份——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方,我们是什么——对于流亡者而言很难维持……”
由此可见,身份认同的主体在偏离主流团体与文化间游移,通常是少数民族、移民、亚文化团体及边缘群体,在他们的生活中,身份及话语权的缺失是其必经的经历。“他者”象征“边缘、低级、被压迫、被排挤”的状况,而“我者”则象征“中心、高等、控制和支配地位”。因此,“他者”与“我者”相互参照,没有“他者”,“我者”的身份无法得到体现;没有“我者”,“他者”亦无从谈起。
1.作为种族的“他者”
所谓种族的“他者”,指非白人民族。这些“他者”建构的特点是话语权的不对称性、人体外貌描写在视觉效果上的差异化以及其行为的古怪和不可理解性。阿米尔的家庭是普什图族成员,处于社会的上层,居统治地位。哈桑与阿里则属于哈扎拉族成员,处于被奴役与被欺压状态。阿富汗民族中人口最多的是普什图族,也是阿富汗传统的统治者,约占阿富汗总人口的42%。其中哈扎拉族占9%。
哈桑身为叶派穆斯林,又是哈扎拉族,一开始就奠定了其作为种族的“他者”被压迫、被奴役的命运。由于哈桑的异族特征,“像木头刻成的中国娃娃、鼻子大而扁平、较低的耳朵、突起的下巴”,因而备受歧视。其中,阿塞夫就是典型代表。阿塞夫称哈桑为“肮脏的哈扎拉人”,扬言“他们这种人污染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国家,他们弄脏我们的血脉”。且阿米尔也认为:“最终我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逊尼派,他是什叶派,这些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了”。
在阿米尔和父亲逃往美国之后,哈桑回到往昔的家,遭塔利班军官的逮捕和虐待,再一次沦为种族歧视的牺牲品。哈桑遭到扫射,含冤而死,而施暴者却以“正当防卫”为由被认为无罪。“不会有人会为了一对哈扎拉人去冒什么风险”,因而也没有人能够为哈桑辩护。由此可见,处在种族主义盛行时代的哈桑,一方面得不到国家相关法律的庇护,另一个方面周遭的人也不会给予其人道主义般的关爱和同情。更可悲的是,哈桑本身并没有意识自己严重的身份危机,他只是静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在70年代的阿富汗,战乱纷飞、歧视遍野的背景下,“他者”是不能够得到保护的,他们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
2.作为家庭的“他者”
从出身来看,阿米尔爸爸和妈妈都是颇具教养的普什图人。而哈桑则是典型的“哈扎拉小子”。虽然哈桑并不是阿里的孩子。阿米尔父亲与阿里的妻子通奸却羞于承认,也是导致哈桑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出身决定了阿米尔为主,而哈桑为仆。
从住宿条件来看,阿米尔所住的房子被称为是“全喀布尔最美观的建筑”,而哈桑和阿里所住的却是“简陋的泥屋”。
陶铁柱在翻译《第二性》的译者前言中提到对“他者”的理解,即“那些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作为他者,就意味着话语权的缺失。由于环境的全力支配,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面,哈桑始终无法发声。同时,哈桑也无法获得国家法律的保护。在身体上,哈桑有着“兔唇”的缺陷,心理上还要遭受大家对其及其母亲的侮辱与伤害。哈桑最后的反抗只是“他者”的一声呻吟,丝毫不能引起周遭的注意。
3.作为友情的“他者”
阿米尔和哈桑从小喝同一个奶娘的乳水一起长大,哈桑负责阿米尔的起居,两人一起玩乐。哈桑对于阿米尔可谓尽责尽忠,言听计从,甚至到了“我宁愿吃泥巴也不会骗你”,“为你千千万万遍”的地步。在接受父亲的批评时,永远是哈桑护着阿米尔并承担所有罪责。
然而,哈桑的善良和忠诚并未使阿米尔满意。阿米尔总以为父亲有所偏袒,并嫉妒哈桑得到父亲的欢心,希望自己能够独占父亲的关爱。所以阿米尔并不把哈桑当做朋友。首先,阿米尔认为“我也从来没有认为我与哈桑是朋友”。其次,在听阿米尔讲学校趣事提及“木寿昧”时,阿米尔告诉他是“聪明”的意思,并以哈桑造句。在哈桑为阿米尔所进行的创作中提出情节破绽的意见时,阿米尔“他懂得什么,这个哈扎拉文盲?......他胆敢批评我?”再次,在哈桑遭到阿塞夫一伙人的拦截和阿塞夫的强暴,承受着眼泪和屈辱时,阿米尔却在角落看着,害怕且没有勇气上前解救哈桑。由于担心自己的陋行暴露,阿米尔将哈桑指控为“盗窃”,导致哈桑在没有任何争辩下承认了这一诬陷。哈桑将阿米尔视为一切,事实上却被阿米尔一步步置于被迫害的境地,被迫背井离乡。
哈桑和阿米尔的友谊自始至终只是哈桑一人所愿,对于阿米尔,哈桑只是一个可供消遣的仆人而已。黑格尔在其著作《精神现象学》中认为,主奴之间的行为是一场殊死的对抗,任何一方都试图消灭对方,都以对方为中介确证自己的存在。然而事实上,哈桑的行为却是主动消声的,哈桑并没有如黑格尔及萨特所言进行抵抗与奋争,反而在明知阿米尔有错在先的事实面前选择退让和隐忍。这个处处为阿米尔少爷着想的哈扎拉仆人,一心单纯地认为阿米尔会将其视为“朋友”,并坚信阿米尔是对的,带着虔诚和充满期许的心,却不知自己已被阿米尔抛弃,一步步沦为“朋友”中的“他者”,并成为了所谓友情的牺牲品。
二、胡塞尼的自我身份追寻
《追风筝的人》作为胡塞尼的第一部作品,实际上带有很强的自传性质。这在胡塞尼访谈录中有提及。作家对“他者”的关注,一般都是出于自我的原因。熊野纯彦曾说:“在他人的情况及其明了、生活正常运转的时候,我们很少用反省的眼光看周围。‘他者’的问题多数是在自身与他人的关系出现破绽时才被注意到的。”在当前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威胁,全球化日益兴起的时代,审视自我,协调与“他者”的关系便凸显其重要性。作为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童年时期在喀布尔度过,后来移民美国。移民和种族主义一样属于“他者”的范围。可以说他的心理感触和哈桑极为相似。胡塞尼笔下的哈桑实则是诸多阿富汗人民的真实写照,对此,作者的笔触带着同情及哀婉。对于一位流着阿富汗人民血液的移民来说,胡塞尼在美国也是经历着“他者”的遭遇,因而在刻画阿米尔和哈桑的心理时,作者做得非常细致到位。在“他者”与“我者”的二元构建中,有着多元文化身份的胡塞尼在文中最后也是表现了期待:那就是阿米尔和哈桑的儿子——索拉博的感情延续。
作者胡塞尼在《追风筝的人》中成功地塑造了哈桑这一个“他者”形象。虽然细读下来不难发现作者对于哈桑的命运抱有同情和怜惜,但哈桑因其各种身份的混合,他的悲剧命运是注定的。眼观当下,“他者”这一概念并未远去,少数民族、第二性、弱势群体等等,都是急需发声并需要得到关注的群体。哈桑作为“他者”,是牺牲在“我者”为主体的世界里。用“他者”这一理论来分析哈桑的整个人生历程,进而深化小说主题。而多元文化身份的胡塞尼在整篇小说中无疑为读者还原了阿富汗的原貌,在“他者”的悲剧中升华了“自我”,获得身份上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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