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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先秦游士与汉初游士之比较看“游”的思想之发展演变

2015-02-13束振文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2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束振文(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从先秦游士与汉初游士之比较看“游”的思想之发展演变

束振文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2)

游士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阶层,曾在先秦、汉初时期活跃一时。他们的本质特征便是“游”,即奔走于诸侯之间,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先秦游士之游是一种政治性较强的社会活动,他们以游历的方式,增长见闻、宣扬政见、实现抱负。汉初游士之游,虽仍有先秦之余风,但已逐渐形成了结伴而行,欣赏美景的游览活动。游士身上体现的“游”的内涵的发展与演变,首先缘于汉初游士的分化,而其根本原因则在于汉代大一统的政治体制,使游士逐渐失去了政治舞台。

先秦游士;汉初游士;“游”

游士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特殊的阶层。他们是士的一种,其中有知识渊博的文士、勇猛英武的武士、巧舌如簧的辩士等等。可见,游士这一群体的组成成分是很驳杂的。人们不是以士人的某项技能来判断其是否为游士,而是以“游”这一特质来进行判定。所以,游士的最本质、最共通的特点便在于“游”。

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衰微,礼崩乐坏,作为统治阶级最底层的士阶层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凭借所掌握的文化知识,游历诸侯,增长见闻,并且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开创了游士的一个黄金时代。当时间的坐标来到汉初,汉初去先秦未远,故游士的遗风余韵依然留存。汉朝的郡国并行制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游士的生存提供了土壤。但诚如东方朔所言:“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1]135时移世易,游士的黄金时代已然一去不复返了。汉初的游士也正处在逐步转型的时期。本文将通过比较先秦游士与汉初游士的异同,来探究他们身上所体现的“游”的思想的演变轨迹。

一、“游”与“游士”

首先,我们先要考察一下,“游”这个字在古代的意思。据《说文解字》:“游:旌旗之流,以周切。”[2]140许慎给出的是游的本义。很显然,在春秋战国直至汉代,“游”字已经有了引申义。《论语》中有“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3]73《史记》中“游侠”“游说”“游诸侯”等词语也频频出现。查阅《玉篇》,我们发现,“游”字出现了两种写法,“游,以周切,浮也,旌旗之流也。”[4]50“遊,余周切,遨游也,与游同。”[4]88此时,“游”字虽然出现了两种写法,但基本上二者是通用的。需要说明的是《说文解字》中仅有这个“游”字。很显然,另一个“遊”是字义在发展繁多之后,人们为进一步区分细化而产生的新字。但毋庸置疑,先秦两汉的“游”的确已经有遨游的意思了。到了唐宋时期,字书、韵书的发展更加完善。对“游”又有了更明确的解释。《集韵》:“遊,行也,或从子从斿,通作游。”[5]61《类篇》:“遊,夷周切,行也,或从子从斿。”[6]61这个时候,人们基本上将“游”字的意义解释为行也。当然先秦两汉的人自然也知其意思,不然他们无从使用。只是字书韵书并未像后世那样发达,故没有直接的表述出来。总的来看,“游”字在先秦两汉直至唐宋,其常用的,基本的含义是遨游、行走。那么,游士之所以冠之以“游”的称号,自然与遨游、行走有着密切的联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游士最本质,最突出的特征便是“游”。他们往往是朝秦暮楚,奔走呼号,周游列国。他们之所以如此忙忙碌碌,为的是得到诸侯卿相的青睐,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杨柳先生给游士下了一个定义:

游士者,以辩论或其他方式实现其政治主张的在野之知识分子也。[7]22笔者以为,这个界定还是比较准确的,但仍需要做一些补充。游士固然是在野之知识分子,但他们往往在游说成功之后,便会身佩相印,成为在朝官吏。这个时候,似乎便不适合用游士来对其定义了,但实际上,他们仍是游士。虽然他们一度为诸侯所任用,但这种任命,绝不是一份终身制的劳动合同,而是一份临时性的合同。游士们一旦觉得形势有变,君王不再信任他们时,他们往往会主动选择 “跳槽”。所以,游士最本质的特征还是在于“游”,他们遨游于诸侯国间,他们的人生是行走的人生,是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人生。

二、游之目的

首先,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便是,游士们到底为什么要游。他们的目的何在。先秦时期的游士,外出游历,无非有以下几个目的:

第一,求学。随着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制度的崩坏,学术下移的趋势越发明显。孔子开创私学,使社会上地位较低的人士,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士阶层作为贵族与庶人的临界点,他们在动荡中表现得尤为积极进取。他们本是统治阶层的一部分,自身有着一定的知识技能,故不愿治农产、经商业,而渴望以知识在乱世中改变自己的命运。古人云:“学而优则仕。”所以,游士们踏上了外出求学的历程:

苏秦者,东周洛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史记·苏秦列传》)[8]2241

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史记·张仪列传》)[8]2279

蔡泽者,燕人也。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史记·范雎蔡泽列传》)[8]2418

外出游学,成为游士们出游的第一站。这也是很自然的,只有掌握了过硬的本领,才能在未来游的历程中功成名就。

第二,干禄。游士们虽然名为统治阶层,但实际上,他们大多是没有个人产业的。苏秦曾经就说:“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8]226范雎早年的境况亦是“家贫无以自资。”[8]2401可见,游士们在发迹前的经济状况是不容乐观的。所以,在还未能有经济实力干谒诸侯之时,很多游士会先选择寄身于卿大夫之家,担任卿相的门客。这样能够先填饱肚子,养家糊口,以图再进。故这类游士又被称为食客。比较著名的有冯谖、毛遂等。冯谖便是非常典型的干禄型游士。他来到孟尝君门下,起先孟尝君并未在意他,于是乎,冯谖屡屡弹剑而歌: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輿……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史记·孟尝君列传》)[8]2359

很明显,冯谖提出的都是物质上的要求。故游士之游,其最基本的要求,还是希望能够满足自身基本的物质需求,通过知识来换取物质财富。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政治理想,冯谖之后为孟尝君 “薛地市义”“营造三窟”,使得孟尝君高枕无忧。他们的政治信条便是“君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

第三,实现政治理想。吃饱肚子,才有谈理想的可能。物质生活是精神生活的前提与保障,游士们亦是如此。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诸侯国得士则昌,失士则亡。故游士们的地位与价值也是水涨船高,越发受到人们的重视。游士们也逐步得到了施展自己政治才华的机会。于是,他们前赴后继,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孔子先后三次游历诸侯,力图恢复周王朝的礼乐制度;孟子也游诸侯凡四次,鼓吹其仁义之政;其他如苏秦之合纵,张仪之连横等。游士们之所以不辞辛劳,反复游历,正体现了他们对自身政治理想的执着追求。他们之中,有的人始终是处处碰壁,有的则一举成名,执天下牛耳。但无论成与不成,先秦游士这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执着追求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汉初游士的游之目的和先秦游士相比,有同有异。大体有以下三类:

第一,游学。汉初游学之风仍然存在。秦始皇焚书坑儒,颁布挟书律,这使得汉初的文化教育事业面临着窘境。虽然,惠帝时期,废除了挟书律,但民间的书籍仍然存留较少,知识的教授还是依靠口耳相传的方式,主要的教授者大多是前朝遗老和博士。比如,“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9]394浮丘伯便是一位前朝遗老。像他这样的博学长者还有伏生,包括后来的申公。汉初游士游学之风,依旧是很兴盛的。

第二,干禄。汉初游士,最初也和先秦游士一样,不乏积极进取的心态和参与政治生活的热情,比如高祖时期的陆贾、蒯彻等人。这一批游士大都经历了秦末动乱,楚汉相争,故他们身上先秦游士的色彩非常浓重。陆贾曾经总结秦朝灭亡的教训,写成《新语》一书,可见其政治才能。但汉代毕竟不是春秋战国了,国家基本安定,朝廷形成了布衣卿相的格局,都是身负军功的开国元勋。这个时候的游士,根本毫无立足之地。当游士贾谊步入朝廷,正欲指点江山之际,那些开国元老便指斥他道:“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与欲擅权,纷乱诸事。”[8]2492另一方面,汉代虽然施行郡国并行制,但随着中央集权的逐步加强,藩国的势力是难以和朝廷相抗衡的。对此,一些游士诸如邹阳、枚乘等对此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游士们逐渐失去了施展政治才华的舞台,更多的游士往往成为了藩王与公卿的食客。他们的诉求也退而求其次,从从政降格为干禄了。

第三,交游。汉初游士们的政治理想开始落潮。但他们又有了新的游之目的,便是交游。

景帝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去官。复游梁。(《汉书·贾邹枚路传》)[9]523

以訾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汉书·司马相如传》)[9]572

这两则材料,提供了汉初游士游历的一个新动机——交游。枚乘、司马相如等游士,都对朝廷的官职不敢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能够与其他游士结识、交往,甚至成为朋友。故汉初游士与先秦游士相较,其游的目的,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为结交友人而游,游逐渐转变成为一种轻松愉悦的人际间的交往活动。

三、游之关注点

除了游之目的,游士在游的过程中,他们重点关注些什么,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从游士的关注点,我们能看出游士在游的过程中的心态、思想以及游本身的性质。

先秦游士在游历过程中,往往最为关注诸侯国的国情。他们为了取得诸侯王的信任,游说的内容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们从游士们的游说言辞中,可以窥探出他们游历之关注点。苏秦在游说韩王、齐王时曾分别说道:

韩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史记·苏秦列传》)[8]2720

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摩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史记·苏秦列传》)[8]2257

苏秦对韩、齐两国的国情可谓是了如指掌。这显然是他在长期游历过程中所积累的见闻。试想一下,国君面对这样一位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本国国情的高士,怎能不另眼相看。另一位游士张仪,则提出了与苏秦针锋相对的看法:

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民之食大抵菽饭藿羹。一岁不收,民不厌糟糠。(《史记·张仪列传》)[8]2293

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史记·孟尝君列传》)[8]2295

张仪也是从政治、经济的角度入手,他指出韩国虽然兵器好,但农业差,人民尚不能吃饱,又如何使用强弓劲弩呢?齐国虽然经济繁荣,但它主要是商品经济,和秦国的农业经济比起来,国家的综合实力就远不如秦国了。张仪说的也是事实。其实,先秦游士游说诸侯,往往都是断章取义,将有利于自己政治主张的国情说给诸侯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游历过程中,其关注点都是在诸侯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孔子的几次出游,也是如此。比如:“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3]96“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3]177礼乐的背后,反映的是一个地方的世风人情。故孔子周游列国,对各个国家地区的礼乐显得格外关注,这同样也是诸侯国国情的一个方面。

到了汉代,情况有所改变。固然游士们对于诸侯国国情的关注依然存在,比如邹阳《谏吴王书》、枚乘《复谏吴王书》中对吴国的国情都有所提及,但是这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如前文所言,汉代游士的施政机会逐渐减少,故他们即使再对国情了如指掌,也缺乏施展的舞台。然而也正在此时,自然景观开始进入游士的视野,游士在游的过程中,逐渐以欣赏的眼光来看自然景物。《西京杂记》上记载了梁孝王和游士一同游忘忧馆,令诸游士做赋。流传下的七篇赋被称为“忘忧馆七赋”。①“忘忧馆七赋”是否出自枚乘、邹阳等人目前存有疑问。程世和先生在《汉初世风与汉初文学》中指出:“这些记载虽不足凭信,但也不妨看作是对吴府士人创作风气的一种反映。至于马融《长笛赋序》所言:‘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笙’,足证东汉中后期传有枚乘‘箫笙琴颂’一类的赋作。”(p210)故本文也认同程先生的观点,“忘忧馆七赋”的真伪虽有疑问,但作为当时风气的一种反映,是可以用来佐证史实的。我们不妨看看这时候游士们的眼光又落在了何处:

忘忧之馆,垂条之木。枝逶迤而含紫,叶萋萋而吐绿。出入风云,来去羽族。(《枚乘·柳赋》)[1]35

哲王临国,绰矣多暇。召皤皤之臣,聚肃肃之宾。安广坐,列雕屏。绡绮为席,犀璩为镇。曳长裾,飞广袖。(《邹阳·酒赋》)[1]37

“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鵾鸡舞蹈於兰渚,蟋蟀鸣於西堂。君有礼乐,我有衣裳。猗嗟明月,当心而出。(《公孙乘·月赋》)[1]40

据 《西京杂记》记载:“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之宫,筑兔园。”[10]114忘忧馆正是曜华宫中的一处景点。梁孝王与游士们时常游览其中,从邹阳的《酒赋》中,我们看到君臣之间,饮酒做赋,其乐融融。在其他几位游士的赋中,他们分别写到了柳、月、鹤、鹿、屏风等景物。这些事物,在他们的笔下,显得超凡脱俗。游士们的目光也在此时,投落到了自然景物的身上。小至蟋蟀,大至鹿鹤,游士们都观察得清楚明了。除了动植物外,即便是没有生命的屏风、席子、茶几,游士们也以欣赏的眼光,赋予其美妙的情致。梁孝王与邹阳、枚乘、严忌等游士的游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算作是我国历史上文人之游的开端。这个时候,游士们以审美的眼光去看待游的过程中所遇见的自然景观。他们不再像先秦游士那样,忙忙碌碌于政教世风、国计民生,而是优游于宫室苑囿、山川自然之中。这正是“游”的思想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的节点。先秦游士从事的游历活动逐步转变成了由汉初游士引领的游览活动。

四、游士身份职能的转变

那么,为何汉初游士之游,出现了游览这种新的,近似我们当代旅游的这样一种形式呢?除了上文提及的游士失去了施展政治才能的舞台之外,更直接的原因是,游士的身份职能发生了变化。

在先秦时期,游士的身份往往不是固定的,受诸侯信任重用的游士能够成为一国之卿相,执掌国家大权,从而能够顺利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比如范雎制定的“远交近攻”之策,苏秦的“合纵”之策,张仪的“连横”之策等等。担任公卿门客的游士,虽然职位不高,但他们在关键时刻,也能为其主上排忧解难。总的来说,先秦游士,他们更多的是政治家、外交家。战火纷飞的春秋战国时代,促使他们奔波于各国之间,致使孔子席不暇暖,陈轸朝秦暮楚。他们的心思与兴趣,全都放在了国计民生上。故先秦游士,其特点在于多战略眼光、政治眼光,而无暇于自然美景,缺乏审美眼光。

到了汉朝,游士这一阶层开始逐步地分解。大体上,汉初游士分为了以下三个部分。第一,舌辩之士。这部分人是传统意义上的游士,他们更多的还是以政治作为自己的立足点,有政治主张,富有辩才,早期的代表人物有陆贾,之后邹阳、主父偃皆算是此类游士。第二,文学之士。随着汉代文学的发展,许多游士开始积极做赋,他们有的是歌功颂德,有的是吟咏景物。在这批游士中,枚乘、司马相如等人对汉赋的发展和定型,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第三,博学之士。这部分游士,成为了治学之士。如上文提及的申公及其弟子。《西京杂记》中记载:“河间王德筑日华宫,置客馆二十余区,以待学士。自奉养不踰宾客。”[10]194史书称赞河间献王刘德是“修学好古,实事求是”[9]53他和他的门客致力于六艺之学的研究,颇有建树。总的来说,汉初游士大体上分化为了以上三类。但这也并无固定的界限,诸如陆贾、贾谊、邹阳等人,皆以文辩著名,所以有些游士是二者皆善的。从这三类游士游的性质来看,舌辩之士继承了先秦游士的传统,故其游仍以游历为主,是一种政治性较强的社会活动。文学之士则开创了文人之游,他们彼此结交作伴,成为一个文人群体。游览于宫室苑囿、山川自然,使游又具备了从容自适的交游、游览这一层内涵。博学之士之游,更多的是先秦时期游学传统的继承和表现,他们探求真理,渴求知识,追慕圣贤之道,使游学这一优秀的传统得以流传和发展。这三类游士,大体也都各自集中在几个诸侯国中。据鲁迅先生《汉文学史纲要》分析:

河间献王德为景帝子,亦好书,而所得皆古文先秦旧书。又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山东诸儒,多从而游。其所好盖与楚元王交相类。惟吴梁淮南三国之客,较富文词,梁客之上者,多来自吴,甚有纵横家余韵;聚淮南者,则大抵浮辩方术之士也。[11]35

鲁迅先生的分析颇为精当。游士的分布格局,往往因诸侯王的性格喜好而定。河间献王修学好古,附之者故多博学之士。吴王刘濞、梁王刘武皆好大喜功,暗怀大志,他们的门下舌辩之士和文学之士自然居多。但归根到底,汉初游士们已然不像先秦游士那样倨傲自信了。东方朔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汉初游士与先秦游士的根本区别:

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1]135

汉代游士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失去了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他们不再像先秦游士那样能够处在政治舞台的中心,受到万众瞩目。他们逐渐沦为君主的弄臣,文学侍从。其实,一些有见地的游士,早就清醒地看到了自身的处境,除了东方朔,邹阳鉴于当时大汉朝廷各方面的强盛,感叹道:“皆国家之不几者也。”[9]518游士们的政治理想虽然落潮了,但游士的本色使其不愿受官场的束缚。他们笑傲王侯,寄情山水,追慕圣贤,专心学术。汉初的游士们终于停下了匆忙的脚步,迈着优游自适的步子,享受着作为游士的最后一丝快感。当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君临天下之际,他们有的人选择进入到大一统的体制,成为了受朝廷管制的士大夫。有的则隐居山林,成为了隐士。游士这个特殊的阶层便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五、结语

通过先秦游士与汉初游士之比较,我们可以看出“游”的思想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游士之游,从先秦时期,政治性很强的社会活动逐步发展成为汉初游士们结伴交游,欣赏自然景观的游览活动。游士们的关注点,也随之从社会生活、国计民生转移到了宫室苑囿、山川胜景。导致这一转变的直接原因在于,游士阶层开始分化,他们逐渐成为文学侍从、纯粹的学者亦或是弄臣,而不再是政治家。但其根本原因,乃是汉王朝大一统的局面,使游士失去了政治上的话语权,并且随着中央集权的加强,游士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分流到社会各个阶层,归于稳定。这也正是大一统王朝所愿意看到的。虽然游士这个阶层结束了其历史使命,但他们所传达的“游”的思想,表现出的“游”的精神,却永远地流传了下来。后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格言,正是游士们游历、游学思想的很好体现。汉以后,历代文人们逐渐形成的结伴而游,游览名山大川的传统也正是肇始于游士。

[1]费振刚,胡双宝,宗明华.全汉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许慎.说文解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顾野王.大广益会玉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小学名著六种[M].北京:中华书局,1998.

[6]司马光.类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杨柳.先秦游士[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6.

[8]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9]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0]葛洪.西京杂记[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11]鲁迅.汉文学史纲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2]程世和.汉初士风与汉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13]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14]梁启超.先秦政治思想史[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章永林)

Evolution of"Traveling"Thought by Contrasting Wandering Scholar in Pre-Qin and Early Han Dynasty

SHU Zhen-we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Jiangsu 225002,China)

Wandering scholar was a special class in history of China.They were very active in Pre-Qin and Early Han Dynasty.Their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 was"traveling".It means that they advocate their own political views by traveling between the various countries.The traveling of wandering scholar in Pre-Qin was a strong political social activity.They broadened their horizons and realized their ideas during traveling.But the traveling of wandering scholar in Early Han Dynasty just traveled for fun.They began to enjoy natural scenery,which was caused by wandering scholars'differentiation.In the final analysis,wandering scholars gradually lost their political arena in Han Dynasty.

wandering scholar in Pre-Qin;wandering scholar in Early Han Dynasty;"traveling"

I206.2

A

1008—7974(2015)01—0094—05

2014-11-23

束振文,江苏丹阳人,在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