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建筑文脉研究(续)①
2015-02-13白玉宝
白玉宝
(云南省文化馆,云南昆明650118)
[历史·文化—民族文化]
哈尼族建筑文脉研究(续)①
白玉宝
(云南省文化馆,云南昆明650118)
哈尼族建筑;干栏房建筑;瓦房建筑;司署建筑
土掌房是哈尼族建筑的原型,封火楼和蘑菇房是原型建筑的创新,干栏房建筑和瓦房建筑,越出了本民族传统建筑的理念,展现的是哈尼族吸纳异质文化为我所用的心路历程。生态伦理主义和自然中心主义,是哈尼族传统建筑赖以奠基其上的哲学基础。与天地对话,与自然交流,投入山河环抱,置身万绿丛中,视万物有灵性,待众生如自己,是哈尼族建村起屋的原则。将天地的大美、自然的雄浑、山水的灵秀和人类的才智融为一体,是哈尼族建房起屋的基本理念。物化的历史和自然的家园,是哈尼族建筑的主要特征;顺应天道自然、维系生命巨流、传承历史文脉和体现人伦义理,则是哈尼族营造建筑的基本诉求。
一、干栏房建筑
哈尼族的干栏房建筑,是在适应新的自然环境、采借周边民族建筑文明的过程中推演出的一种新的建筑样式。在从秦汉直至明清的二千余年的历史长河中,哈尼族从未停止过迁徙的步伐。唐、宋时期,沿西线迁徙的部分哈尼族,进抵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生息于今西双版纳州各县市和普洱市澜沧江西岸各县,并南进到缅甸的掸邦,以及泰国的清迈府和清莱府。澜沧江—湄公河水系哈尼族聚居的区域,地处森林繁茂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在高温、多雨、湿热的密林地带,防雨水、防渍涝、防虫蛇和通风降温,成了营造居室建筑必须考虑的首要原则。鉴此,该区域哈尼族扬弃了渊源于羌人族群的邛笼建筑,创造了适应特定水文气象环境的干栏房。
当代哈尼族的干栏房建筑,广泛分布于澜沧、孟连、勐海、景洪和勐腊等县市,以及缅甸东北部和泰国北部的哈尼族分布区域。从结构、形制和体量等方面来看,哈尼族的干栏房建筑包括两种样式。
第一种样式的干栏房,以澜沧县洒井哈尼族乡大路老寨的居室为典型,突出的特点是一层住人,屋面采用四面歇山式草顶。第二种样式的干栏房以勐腊县勐捧镇温泉村的居室为代表,显著的特征是一层架空不住人,用于堆放什物和畜养牲畜,立柱四周不合围;二层楼梁上铺设木板,立柱四周用木板或竹板合围,作为家庭成员饮食起居的空间;一、二层之间以木质板梯连通,屋面建成四斜面歇山式草顶。
笔者在田野考察过程中多次看到:温泉村的干栏式建筑,其立柱均为长方体木柱。房屋面阔方向共有6列立柱,进深方向则有5榀立柱。整幢建筑的重量,均由这30根立柱支撑,没有土质墙体。立柱二层楼四周的木板墙只起合围作用,不具备承托屋顶重量的功能。除了歇山式四斜面屋顶以外,还有八斜面、十斜面两种屋顶。
很明显,大路老寨型的居室,是哈尼族干栏房建筑的初级形式。温泉村型的居室,则是哈尼族干栏房建筑进入成熟时期的标志,代表了哈尼族干栏房建筑的最高成就。
木、竹、草结构的哈尼族干栏房居室,属于干栏谱系建筑。从源头上说,千脚落地的干栏谱系建筑,是百越族群标志性的传统建筑。因此,哈尼族营造干栏房时,受到百越族群干栏建筑的启发和影响,并采借了其营造技术,这是肯定的。
但也应当看到:“从生态学背景来看,干栏建筑不仅是水薅稻作农业文化的一个表征性要素,也是刀耕火种农业文化的一个表征性要素。那种仅仅把它当作是稻作文化的衍生物的观点是片面的”。“从民族学背景来看,干栏建筑不仅是越系民族的创造,也是濮系和部分羌系民族的创造,那种仅仅把它当作是出自越系民族创造的观点是片面的。总之,文化多元论的观点应当在建筑文化的研究中得到承认。不同民族,在各自所处的环境中,独立地创造出某种近似的建筑模式,平行地存在和发展,这是可能的事实,没有什么奇怪的”①蒋高宸.云南民族住屋文化[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7:143.。
澜沧江-湄公河水系哈尼族的干栏房建筑,尽管其外观与同一区域的傣族竹楼很相像。但是,两个民族同一类型的建筑所携带的人文气息却是迥然相异的。首先,茶叶栽培和山地耕作是澜沧江-湄公河水系哈尼族历史上主要的生计方式,傣族则以坝区稻作农耕为主。经济生活的差异,直接导致了两个民族的建筑和村落周边的人文景观出现巨大的反差。其次,寨门是该区域哈尼族村落的基本标志,傣族村落则以佛寺为主要标识。再次,两个民族的村落蕴涵的历史、哲学、宗教、伦理、法律以及音乐舞蹈艺术等文化要素及其精神旨趣存在明显不同。比如,哈尼族村落至今延续着绵延几十代人的连名谱系,以及煌煌上万行的迁徙史诗、创世史诗和叙事长诗,所有文化要素均以口传心授的方式进行传承;傣族村落则体现出全民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的鲜明特征,其传统文学等文化要素,大多以文字记录的方式来延续。再如,竹筒舞和竹杆舞是哈尼族村落的代表性舞种,象脚鼓舞和孔雀舞则是傣族舞蹈的象征。
寨门是最能彰显哈尼族干栏房村落文化底蕴的人文景观。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国内外的哈尼山寨都在村口处立有寨门,各村落的寨门虽然形制大小参差不齐,但其结构和艺术风格则完全一致。哈尼语将寨门称为“劳扛”,寨门是哈尼族村寨的象征,是人与鬼的分界线,是使村民的身心得以净化的圣物。哈尼族寨门建在进出村寨的交通要道上,一般由两棵栗树门柱、一根横梁以及刻画的图案和木雕等部件组成。寨门高约3米,大的寨门可容大型汽车通过。习惯上,每个哈尼山寨每年都要建立一座新寨门,建立新寨门时,不得把旧寨门拆除,而应让旧寨门自行朽损。在寨门的立柱和横梁上,要用野樱桃果汁或用火炭,画上虎、牛、狗等十二生肖及各种飞禽走兽的图案。在各种飞禽走兽的图案中,猫头鹰的形象是必不可少的,它象征人类时刻与自然界的各类生灵同在。尤其重要的是:在一棵门柱上要画上男女生殖器、或在旁边放置男女木雕裸像,象征人丁增殖和社会繁衍;另一棵门柱上要画上铁匠画像、或摆放木雕,表示对工匠的敬重。寨门的门柱、横梁上须挂满木质枪、刀、竹编器物和松树枝,以抵御不洁之物进入寨门内侧,求得村寨平安。严禁在寨门附近谈情说爱,严禁将不洁之物带入寨门内。
1996年夏季,笔者赴泰国出席第三届哈尼/阿卡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期间,曾前往泰国清莱府的哈尼(阿卡)村落考察,看到村口寨门的立柱旁,摆放着一对用带杈的树木雕刻的裸身男女肖像。这对木雕肖像高约1米,呈交合状,最引人注目的是男性生殖器被雕刻得异常壮硕,与整个木雕人体肖像的尺寸完全不成比例。鲜明地展现出哈尼族崇尚生殖力的集体无意识,寄托着希望族人兴旺繁衍的强烈愿望。
茶道体系,是哈尼族干栏房村落不可或缺的重要的文化事项。在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哈尼山寨,面对绿野山寨四周的一片片野生型古茶林、人工栽培型古茶林和现代新式茶园,笔者一次次被哈尼族悠久的植茶历史和深邃的茗香茶道体系所震憾。地球上人工栽培型的最古老的大茶树,生长在哈尼山乡,证明哈尼族是最早植茶和饮茶的民族之一。
南宋李石在《续博物志·七》中说:“茶出银生诸山,采无时,杂椒姜烹而饮之”①转引自:滇茶简史(4)唐宋时期茶出银生城[EB/OL].http://tieba.baidu.com/p/2284278955.。李石此说出自唐代樊绰的《蛮书》。银生诸山在唐宋时期是哈尼族最大的聚居区域,今昔比较,足见哈尼族茶道的源远流长。在哈尼山寨,品茶茗香既非附庸风雅的手段,也非装点门面的方式。哈尼族品茗茶香时,最看重的是茶道中蕴含的立身处世的义理大道,以及茶叶所具有的悦人悦神的神圣功能。
二、瓦房建筑
哈尼族营造和使用干栏房建筑的时间上限,当与哈尼族最初迁入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时间合一。易言之,干栏房建筑在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哈尼山寨,已延续了上千年的历史。
在哈尼族的建筑体系中,除了干栏房建筑以外,瓦房建筑也留下了周边民族建筑文明渗入的明显痕迹。必须指出的是,哈尼族的瓦房建筑和干栏房建筑,虽然都是哈尼族采借和运用外来建筑文明的产物,但二者之间存在明显的差异,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建筑类型。
首先,哈尼族的干栏房建筑集中于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瓦房建筑则分布于元江-红河水系的元江、藤条江和李仙江流域的哀牢山系和无量山系(以下简称三江流域或两山山系)。其次,干栏房在哈尼山寨已历上千个春秋,瓦房建筑在哈尼山寨大面积铺开的历史仅有几十年。再次,干栏房完全采借了百越族群干栏建筑的营造技术,瓦房建筑则未脱离本民族传统居室的建筑理念和技术工艺,其源头仍为传统的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瓦房建筑是汉族合院式建筑理念嵌入哈尼山寨以后,与本民族的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建筑叠加在一起的结晶。
从汉族移民迁入两山山系的时间来看,哈尼族接触到合院式瓦房的年代下限,当不晚于明代。尽管如此,因合院式瓦房只分布于孤岛状的个别汉族村镇,没有能力对大范围的哈尼族建筑形成强大的辐射波,加之受到哈尼族所处的自然环境、生产力水平、审美观念和民族心理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因此,在从明代至20世纪中叶的数百年的岁月里,两山山系的哈尼山寨一直延续着邛笼谱系的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合院式瓦房始终未被哈尼族大面积采用。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筒瓦和板瓦被大量运用于两山山系哈尼族的建筑之中,导致了该区域哈尼族建筑外观的显著变化。比如,笔者诞生地元江县羊街乡牤颐村,20世纪70年代以前的建筑为清一色的土掌房。1980年冬季农闲节令期间,笔者家的居室由土掌房改建为左中右三开间、上下两层、双斜面悬山顶的瓦房,由此开启了牤颐村建筑居室的样式、外观和部分建材变迁的序幕。时至1995年,牤颐村的居室建筑全部由土掌房改建为瓦房。
哈尼族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转型为瓦房的实施过程是:刚开始时,人们只是把土掌房的土面平顶、封火楼和蘑菇房的土面平顶和斜面草顶去掉,在房屋立柱和大平梁上竖立人字形的木结构双斜面屋架,再铺设板瓦和筒瓦,使之成为双斜面悬山顶或硬山顶的瓦房。这类瓦房除了屋顶以外,并未改变哈尼族传统建筑的类型、结构、形制、大木作框架和室内空间格局。
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和族际交往半径的扩大,两山山系哈尼族建筑的变异程度进一步加深。除了传统建筑的屋顶被双斜面瓦顶取代以外,建筑结构也发生了变化。滇中汉族合院式一颗印民居建筑的结构逐渐被哈尼族援引,引发了两山山系很多哈尼山寨的建筑类型,由邛笼谱系建筑转型为合院谱系建筑。
目前,合院式瓦房已广泛分布于元江、新平、墨江、宁洱、镇源、江城、红河和绿春县的哈尼族村落。从总量上看,到20世纪末期,合院式瓦房已上升为哈尼山寨中数量最多的一种建筑类型。就建筑的变迁趋势而言,合院式瓦房在哈尼族村寨的覆盖范围还在继续扩大,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的分布范围则不断缩减。就连哈尼族聚居腹地的哀牢大山深处,如红河州红河县架车乡和洛恩乡等地,合院式瓦房数量已近远远超过了本民族传统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的数量。
在本民族传统建筑与合院式瓦房此消彼长的过程中,部分哈尼山寨尤其是那些由封火楼群落或由蘑菇房群落组成的哈尼山寨,出现了一个颇值关切的现象:封火楼和蘑菇房都需要大量的优质茅草覆顶,但茅草数量逐年减少,很多村民又无钱购买瓦片,只好求助于石棉瓦。整村整村的封火楼和蘑菇房的屋顶,全被廉价的石棉瓦蚕食和占领。
石棉瓦固然比茅草和瓦片便宜、省事,但它给人的视觉感受是冷硬僵直、毫无生气、寡淡无味。因此,石棉瓦在哈尼山寨的大面积泛滥,破坏了封火楼和蘑菇房独有的田园诗情气氛,摧毁了哈尼族传统建筑的人文神韵。由此在提高建筑的实用功能的同时,如何延续建筑的审美功能,这是哈尼族封火楼村落和蘑菇房村落必须解决的一个迫切问题。
进入21世纪以后,鳞次栉比的合院式瓦房建筑群落,已构成两山山系哈尼族村落具有典型意义的新的人文景观。
最为突出的是,采用汉族一颗印民居的外观样式,但在居室格局、室内空间、功能布局等方面延续本民族传统建筑的风格,这是哈尼族瓦房建筑的一个显著特征。这一特征,在红河县架车乡架车自然村的建筑中体现得非常明显。
架车村名系最先创建本村落的祖先的人名,后人为铭记其功,将架车创建的村落名称命定为架车并相沿至今。架车村从架车这代祖先往下,至今已繁衍出30余代子孙,逾750多个春秋。目前,全村共有120户家庭,600余人。村址位于元江-红河水系的藤条江流域源头,它是方圆一带历史最悠久、文化积淀最深厚的中心村落之一。
架车村历史上的居室建筑,全部为土掌房和封火楼。从20世纪80年代上半叶开始,村中陆续出现土木结构的双斜面瓦房。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该村114户家庭的建筑已经瓦房化,其余6户家庭的居室仍为封火楼。必须强调的是,6幢封火楼的大木作框架、房屋结构及其体量,均与村中的瓦房一致,所不同者仅为覆顶材料。
架车村大多数家庭的建筑都自成一体,居室的正房、左右厢房、檐廊和围墙,组成一个三合院式的庭院,全家人的生活起居全在这个四封闭的空间里。家家户户的围墙外侧都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柴堆,柴堆长约5~6米,高约3米。各建筑单元的大木作均为穿斗式木构架,墙体用土坯砌筑,屋面为双斜面悬山式或硬山式瓦顶。这种设计布局,既提高了建筑的防盗功能,也增强了建筑的私密性。
架车村个别家庭的建筑,墙体外侧全部用石灰粉刷,并彩绘花草虫鱼。所有木构架的外露部分,也作了装饰性处理。厢房的立柱、拉枋和瓜枋的接合部件,还施用了斗拱,围墙大门处建有倒座。其精致程度,远非蛮木素石的土掌房建筑所能比拟。
为了提高木构架的承重能力和抗震强度,增强房屋的稳定性能,在正房4榀12棵立柱的进深和面阔方向,使用了很多梁枋。承重梁、大平梁、楼梁、穿枋、瓜枋与立柱之间,一律用铆榫扣接,叠层累加,除起到力学方面的作用以外,还提高了视觉美感!
架车村哈尼族一正二厢瓦房建筑的墙体,只起隔离围护的作用,不承托屋顶的重量。整幢房屋的重量全部由木构架承托,因此,这类房屋的稳定性能相当好,即使遇到强烈地震等自然灾害,四面墙体全部倒塌、屋顶瓦片被完全掀掉之后,房屋的木构架仍能屹立不动①白玉宝.红河水系田野考察实录[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247.。
不难看出,架车村的瓦房虽已属于合院谱系建筑,但该村瓦房沿通高方向设上、中、下三层,底层关养牲畜的格局,是哈尼族在山麓坡地这种地理环境中营造居室时的独特创造,是承袭了本民族传统封火楼建筑文脉的结晶。这种布局设计,恰好是滇中汉族合院式一颗印民居建筑所缺乏的。由此,可以领悟到同一类型的居室建筑,在不同的生态条件和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中传播和蔓延时,其结构和布局出现变异的普遍规律。
必须强调的是,合院式瓦房在两山山系的大面积铺展,虽改变了哈尼族居室的建筑材料、外观和类型,但并未撼动哈尼族传统文化的承袭模式和结构体系。两山山系哈尼族的瓦房建筑,是以哈尼族的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居室为基础,吸纳汉族合院谱系建筑文明后形成的。瓦房建筑集中连片的哈尼山寨,既是梯田景观最壮美的中心区域,也是传统历史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地带。
三、司署建筑
从类型上讲,哈尼族土司政权的司署建筑与哈尼族民间的瓦房居室,均属于合院谱系建筑。二者之间的本质区别在于,在民间的瓦房居室中,仍沿袭着本民族传统建筑的文脉;而土司政权的司署建筑则完全是中原官署建筑理念的移植和翻版,是中原政治制度侵入哈尼族地区的附属物。
元明清和民国时期,哈尼族土司政权中央机关驻地的司署建筑,均为多重院、多进深的土木结构的瓦房群落,都建在堡垒式的城池之中。历史上的哈尼族司署城池,大多广100丈,高7~8尺,设2~3门,城池的形状随地势的高低呈现出蜿蜒起伏之势。墙体大多采用夯筑法,民国时期部分土司城池改用砖石砌筑。比如,犒吾卡土把总司署城池的墙体,均用特别雕凿的坚硬的五面石砌筑。城墙厚1米,高10米,由4座碉堡连接,大门两侧及后门均设炮台拱卫。
随着岁月的流逝,多数司署城池均已坍塌倒毁,只留下残基断垣。与此不同,司署建筑群落受自然与人为损伤的程度,远比城池轻得多。目前,在哀牢大山深处遗存有很多司署建筑群落,它们虽已斑驳陆离,但建筑群落的各个组成单元仍然齐备,保持着原初的历史旧貌和人文风韵。
思陀长官司司署建筑 在哀牢山系中南段,思陀土司是传承世系最为悠久、辖域最为宽广、势力最为强大的土司政权。思陀土司的司署,在历史上长期设在今红河县乐育乡龙车村。在与龙车村紧邻的阿布村的上方,是思陀土司最大的陵园。陵园中共有5座历代土司的陵墓、放生池、界桩石和墓表等文物。
清乾隆六年(1741年),思陀土司第22世长官李兆龙,将司署从龙车村迁往今乐育乡的大新寨。建于龙车村的城池和司署建筑、以及建于大新寨的司署均已湮没无存,但大新寨时期的城池和司署建筑的石条墙脚尚历历在目。
清光绪六年(1880年),思陀土司第25世长官李吉庆,再将司署从大新寨迁往乐育乡虎山北麓的杏花村,在此大兴土木、筑城池、建司署、修亭台。思陀土司的乐育城池今已无存,但司署建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保存完好,长期作为乐育乡党委和政府的办公楼,20世纪和21世纪之交,乐育乡党委和政府在原司署建筑位置新建办公楼,司署建筑才淡出历史舞台。
思陀土司杏花村司署建筑群坐南朝北,面朝元江河谷,背靠虎山主峰。司署建筑系一组土木结构的多重院、多进深的瓦房群落,占地5 000平方米。整座建筑群完全仿效中原官署建筑的样式兴建而成,严格遵守中轴对称规则。建筑群落中包括有大门、大堂、庭院、堂屋、厢房、花园、楼台、亭阁、廊轩、殿堂、斋馆、桥梁、碉堡、监狱和马厩等建筑单元,建筑外观是飞檐走壁、雕梁画栋的景象。大门上方高挂一块镏金匾额,两扇大门彩绘文臣武将门神,并书写有一幅楹联,上联为“思水尽勤劳六甲遮氏登衽席”,下联为“陀山宣德化三村父老听弦歌”。大门两旁有石狮雄踞,增添了司署的威严气息。
在司署建筑群的上方,是思陀土司的第二处陵园。该陵园虽然比阿布村附近的陵园规模小、年限短,但陵园中的石雕等人工建造物全是精雕细刻之作,具有阿布村上方的陵园难以取代的文物价值。
思陀土司如此规模的司署建筑群落,在哀牢山系中南段确实堪称为一大人文奇观。思陀土司遗留给后人的实物资料的类型、数量及其文物价值,均居各土司之首①白玉宝.跨越哀牢雄峰——哀牢山系民族文物田野考察征集的实践与理论[C].云南民族博物馆.民族文物征集实践.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9-20.。
左能长官司司署建筑 左能土司位于红河县境内,其地望包括今红河县宝华乡的嘎它、期垤和俄垤三个行政村的辖区,以及宝华乡安庆行政村的碑赊和阿卡德两个村落。明洪武年间,因开垦梯田和防御安南有功,吴蚌颇被授封为世袭的左能长官司副长官,揭开了左能土司的序幕。清顺治年间,左能土司由世袭长官司降格为世袭土舍,由此迭代承袭,一直延续到中华民国末期。左能司署先驻今宝华乡期垤大寨,后迁至今宝华乡嘎它村。
在左能土司近600年的传承历程中,未发生过土司家族争夺职位的血腥内讧,也未引起风起云涌的民变怒潮,政权运行始终非常平稳。因此,左能土司的嘎它司署建筑群落,从未遭到兵燹人祸之患,至今仍屹立在大山深处。
左能土司的嘎它司署,始建于清代道光年间末期和咸丰年间初期,建造在一座夯筑城池之中,地势西高东低,占地面积为3 960平方米。司署建筑是一组三重院、三进间的土木结构的瓦房群落,坐西向东,各个建筑单元随着缓缓抬升的地势,由东向西依山而建,逐层升高、逐层递进。建筑群东临河谷沿岸无边无际的梯田,西依雄伟的落恐尖山,南北两翼被两座小山包所环绕。
整个司署建筑群落,包括三重院、三进间的3幢主楼、4幢厢房、5幢檐廊、2幢夹耳、2幢炮楼、2个庭院、4个天井、1座花园和1间碓房等建筑单元。作为左能土司政权的中央机关驻地,在中华民国中、后期,嘎它司署中的常住人口达60余人,除土司家族成员以外,还有师爷、管家、兵头、兵丁、马夫和其他仆人。
嘎它司署是以儒家的礼仪伦常为思想基础、以中原的官署建筑为范本建造的,其突出的特征是采用了严格的中轴对称的布局方式。建筑群落除了满足司署办公的实际需要以外,还格外强调尊卑秩序,鲜明地体现出社会人伦的等级差异。
嘎它司署的中轴线,是一条宽达2米以上的用方形条石铺筑的笔直通道。它东起司署城池的正东门,西抵三进间的堂屋,历史上是土司老爷等上层人士的专用走道,兵丁等一切杂役人员严禁踏足。这条中轴线穿越司署一、二、三进间正房和两个庭院的中央,司署的厢房、檐廊、夹耳和炮台等建筑单元,则根据两两相对的原则,排列在中轴线的南北两翼,显得规整而有序。位于中轴线西端最高处的三进间的主楼,史称正房,是嘎它司署中最重要的建筑。20世纪90年代中期,左能司署的前半部分被用作嘎它行政村的办公楼,后半部分由末代土司吴继昌的儿子吴祖善一家居住。整个司署除2座炮楼已坍塌湮灭之外,其余建筑单元虽已深深打上了大自然风雨侵蚀的烙印,但均完好无损,展示着左能土司经历过的沧桑岁月,及其昔日拥有过的光荣与辉煌!
土司制度在哈尼族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司署建筑及附着于其的一系列文物,是哈尼族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和伦理沿革变迁历程的实物见证,是重要的文化遗产。
四 结语
哈尼族建筑渊源流变的轨迹是:古羌人族群的邛笼谱系建筑,构成哈尼族建筑的母体。土掌房、封火楼和蘑菇房建筑,全面承袭了邛笼谱系建筑的文脉,蘑菇房代表了哈尼族传统建筑的最高成就。干栏房建筑和瓦房建筑,大量吸纳了百越族群和汉族建筑文明的元素。土司司署建筑,完全是中原官署建筑理念的移植与翻版,附着于司署建筑的土司文物,均为不可再生的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
时光进入21世纪10年代以后,哈尼族民居建筑的文化形态,以惊人的速度出现了新一轮的变迁浪潮。钢筋、水泥、砖块、玻璃、彩钢瓦、瓷砖、大理石、双飞粉、腻子粉等新型建材,以及砖混结构、框架结构等建筑技术,纷纷被哈尼人采用,哈尼山寨的建筑样式、外观、风貌出现了新的气象。比如,元江县那诺乡洛玛村和羊街乡牤颐村,前者系笔者家族、宗族成员生息的祖籍村落,后者系笔者诞生的村落,两个村落目前各有42户家庭(208人)和46户家庭(216人),在2012~2015年3月短短的3年零3个月的时间里,洛玛村9户家庭和牤颐村7户家庭的居室,均已由瓦房改建成钢筋混泥房。
哈尼族的土掌房、封火楼、蘑菇房、瓦房和司署建筑,分布于三江流域、两山山系,梯田、棕林、竹林、寨神林、磨秋场、水碾和木质造纸机,交织成该区域哈尼山寨的标志性的人文景观。干栏建筑集中于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哈尼族村落,其标志性的人文景观为寨门和茶园。大致从2010年前后开始,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和收入的增加,钢筋混泥房逐渐成为哈尼山寨的一种新型的居室样式、建筑景观。
由各种类型的建筑群落组成的古村落,是哈尼族传统文化最主要的载体。深入解析居室建筑和古村落,是全面把握哈尼族文化的基本特征、总体结构、变迁趋势及其长远价值的必由之路。编制哈尼族传统建筑和古村落名录,建立哈尼族古村落保护区,贯彻真实性、系统性的原则,彰显文化主人的主体地位,在哈尼族古村落开展原地保护和整体传承工作,不仅是延续哈尼族传统文化的需要,而且也是维系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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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王振忠,李玉祥.乡土中国——徽州[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16]张良皋,李玉祥.乡土中国——武陵土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A Study of the Cultural Veins of Hani People’s Architecture(continued)
BAI Yubao
(Yunnan Cultural Center,Kunming,Yunnan 650118)
Hani People’s architecture;railed building;tile-roofed building;administration building
Tuzhang house is the archetype of Hani people’s buildings.Fire tower and mushroom house ar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the archetype.Railed buildings and tile-roofed buildings were beyond their ideas for buildings,and so their introduction shows Hani people’s mentality to absorb and make use of other culture.Philosophically speaking,Hani’s buildings are ecologically ethic and centered about nature.Conversing with the heaven and earth,communing with nature,being placed between mountains and rivers,being nestled among the green,regarding everything as alive with a soul to its body,seeing every being as one’s self are the principles the Hani people follow when they start building a house.The fundamental ideal is to combine natural beauty and human talent into one.The major features of their buildings are history made tangible and homes made as part of nature.Their architectural appeal is to carry down the history,to follow the way of nature,to represent ethics in houses,and to provide shelter.
白玉宝,哈尼族,研究员,研究方向: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哈尼族文化。
K281/288
A
1009-9506(2015)05-0020-08
2015年2月10日
①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云南跨境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立项号:11XMZ078)的阶段性成果。《哈尼族建筑文脉研究》包括上、下两篇,发表于《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10期的《哈尼族建筑文脉研究》为上篇,本文为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