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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真人秀《百万粉丝》的平衡术

2015-02-12

南方周末 2015-02-12
关键词:老大哥结盟南方周末

拍桌子、怒吼、下跪。你争我抢,面红耳赤,恶语相向。这是水面上的。大飙粗话,问候对方父母,造谣诅咒。这是没敢拿上电视的。成百上千万网友在微博直播和电视机前看到这些画面。“从没见过中国的节目如此光明正大地撕拼。”网友评论。

太强调对立,不符合中国社会的中庸价值。一味真善美,又失去节目趣味。真人秀要找的是两者间的平衡,也是人性的平衡。

粉丝的力量也难以平衡。总导演赵川困惑:“选手在网络端有那么多粉丝,他们给他寄吃的、用的、电话卡,但为什么很难参与到公益行动里来呢?”

南方周末记者 朱晓佳 发自天津

“我用这个名字是不是没法混了?是不是该换个名字?”演员王希维半开玩笑地问南方周末记者。

这时,天津卫视和微博合作的真人秀节目《百万粉丝》已到尾声,王希维是四强选手之一。

从十二位选手中杀入四强,意味着王希维的人气不算太差。但她一直懊恼自己在节目刚开播时的“迷失”。她在镜头前抱怨选手、新东方老师周思成:“他不就是一个英语老师吗?”这被密布在“能量城”里的八十多台“360度×24小时”无死角摄像头捕捉。周思成则在微博发文“黑”王希维。同赛选手透露,他曾恶言攻击王希维的父母与隐私。但并未被剪入节目。剪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从2014年11月起,十二位有一定知名度但尚未大红大紫的各行明星,被关进天津城外的“能量城”里,开始三个月的“饥饿游戏”。能量城里,吃喝拉撒都要靠刷能量值解决,获取方式只有一种:在微博上聚集人气。粉丝数能决定选手们的去留。而每天,选手们只有两小时能上网“吸粉”。

城主郭敬明每周回城发布新一周的任务,选手们必须组队完成。留到最后的选手,可以获得微博“百万年薪”的“微公益代言人”职位。对大多数选手来说,这个职位无足轻重,他们需要的是出镜率——尽管有些出镜方式,并非他们乐意。

摄像头捕捉到的所有镜头,不仅会剪辑成每周一期的电视节目,还会在微博上实时直播。据统计,最多有70万人同时在线观看直播。

“从没见过中国的电视节目如此光明正大地撕拼。”有网友评论,并将它与《老大哥》对比。《老大哥》1999年在荷兰首播后风靡全球,出现了几十种不同版本。这档真人秀里,一群陌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如实在电视上播出,他们要互相争抢,留到最后者有大奖。

“这个节目对人性的探讨,和《老大哥》区别是不大的。”《百万粉丝》总导演赵川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但它是全球第一个网络生存类节目。”也就是说,选手除了互相攻击,还得通过网路互动拉网友的票。

2015年2月13日,这档节目将进入冠亚军争夺战。决赛在健身教练洪宏星和演员、歌手徐立间进行。

有了正能量,你争我抢更理直气壮

赵川早就研究过《老大哥》,却始终没有冲动搬到国内来。“中国人玩得再开放,在摄像头面前,也不会像《老大哥》里一样滚床单吧。”赵川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中国没有那个土壤,全盘搬过来大家也不会看。”

《老大哥》玩得开,许多版本里,选手连洗澡都在摄像头下进行,因此只能穿着泳衣。也有女选手脱掉衣服,赤裸上身,这带来了收视高点。那起著名的“滚床单”案,出现在2012年巴西版的《老大哥》里,即使是在巴西,这行为也引发了争议。

《老大哥》中无休无止的扯皮、明争暗斗,更让赵川不看好:“我不认为撕扯得厉害,观众就爱看了。观众喜欢的是起伏,有不温暖的部分,也要有温暖的部分。”《百万粉丝》强调温暖的那部分,它的核心逻辑是“微公益”。有这个正能量的目标,选手们才有了理直气壮你争我抢的可能。

《老大哥》唯恐选手掐架不够狠。但《百万粉丝》不可能这样。勾心斗角最为触目惊心的几集过去,导演组就端上了正能量。正能量的体现,包括每周一次的大任务。

任务从微博的热门话题中筛选。出现在节目中的第一个大任务,是由网球选手彭帅、中国传媒大学教授、2014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候选人车洪才,周恩来扮演者刘劲三条线索串成的“中国梦”。

另一些被采纳的任务,有环保主题的,比如拾捡废弃矿泉水瓶堆砌一件雕塑作品,反思环境污染和雾霾。大多数则温情脉脉,比如对父母说句感恩的话、请粉丝寄明信片到能量城。

“谁没事跟父母说感恩的话呢?”选手、网络热播节目《暴走大事件》的主创之一李迪不喜欢这些任务:“主旋律的东西偶尔出现还好。但是每周搞,我自己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厌烦,更不用说粉丝了。”

城主郭敬明看在眼里。“中国人一直以来以和为贵,中庸温和。太过于强调对立或者激化矛盾,跟传统的观看体验会有冲突。一味去做真善美、做公益,也会失去节目的趣味。”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道。

“好人缘不会是 什么坏事”

大部分时候,郭敬明并不参与选手们的战争。第六期,他严厉训斥选手:争执、猜疑、发泄,有人一心求输,有人不停地抱怨,有人因私结盟,每个人都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

在那之前,能量城里一片混乱。周思成作为队长,却带队求输;邢昭林把“四人小组联盟”的利益视为最高利益;王希维和洪宏星觉得节目组偏袒周思成,愤怒地咆哮:“我不玩了”。矛盾激化到顶点。

严厉训导后,城主却宣布,待定席上的四人全部特赦,无人淘汰。

但随后就发生了最严重的一次意外。周思成带着自己的“四人联盟”——被网友们称为“四人帮”,从能量城“越狱”,潜入市区吃饭。四人回来,遭到了其他选手的罢赛抗议。节目组最终对四人进行惩罚:能量值全部扣至1000,周思成被投票出局。

这事出乎导演组的意料。但能量城的规则其实并不排斥“结盟”。《老大哥》里,“结盟”是制胜的惯用手法,多数情况还受到节目组的鼓励——可以让剧情冲突更激烈。

导演组开始就根据国外真人秀的经验,预测到“结盟”的出现,并把节目分成了三大阶段:第一到六集,结盟形成;第七到九集,结盟破灭;之后的四集,是“后结盟时代”,个人英雄胜出。

周思成聪明,从第二集开始就找人结盟,并带领队员有策略地淘汰联盟外的对手。可惜这样的策略在中国并不讨人喜欢。

很多人觉得,如果周思成没有越狱,也就不会遭受残酷的惩罚。而最后成为“微公益大使”的,可能就是并不那么“正能量”的周思成。

“就算最后剩下他们四人,也还会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未必就是周思成。”赵川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当然,周思成也有可爱的一面,否则怎么有人愿意跟他形成所谓的小团体?”

郭敬明的看法是:“原则上我尽量不与人为敌。就算要达成某个目的,手段也可以更好一些。这里才12个人,娱乐圈你要面对的是120个人、1200个人。好人缘不会是什么坏事。”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只求做路人,不求 成主角”和“不争 不抢,不加入骂战”

沈东军是唯一从能量城退赛的选手。第一天进能量城,他就豪爽地刷下A餐。这样的日子甚至维持不了一天。能量值急缺,选手们很快一碗饭分两次吃、能不吃就不吃。沈东军没法忍受,在餐厅和别人大起争执。

沈东军和赵川聊过三次。作为12人里年龄最大、离娱乐圈最远的选手,沈东军觉得自己在城外得以叱咤风云的一切资源,在这儿都如拳头打进了棉花。而他离开的最直接原因,还是周思成的四人帮。“我担心我留下来不得不和他们结盟。”他并不愿意卷入撕破脸皮的争斗。

王希维也曾盼着出城。最难熬的是第三期节目播出后。那期节目剪辑了她对周思成的攻击,却没有剪前因。微博上对她的骂声此起彼伏。经纪人也急了:“王希维你疯了吗?”

王希维后来向观众检讨自己没能管理好情绪,此后尽量在镜头前收敛,“只求做路人,不求成主角”。这样做收效不错,王希维最终闯入前四。

二强选手之一是健身教练、单身奶爸洪宏星。他参加节目的最大动机,是为儿子赚取一个好生活。他在节目里的生存方式,是尽量不争不抢,不加入骂战。“我经历过许多比赛,通常第一个出头的人都比较倒霉,所有人都会盯着你。所以前面我只会想办法不做最后一个,只有到冠亚军争夺的时候,才需要去抢第一。”洪宏星说。

洪宏星原本抱着“录两期可能就得走”的心态。第一期,在竞争队长职位之前,洪宏星告诉徐冬梅:“如果是一个体力的比赛,我会把队长让给你,因为你处境比较危险(能量值比较低)。”当期队长争夺战的项目是“平板支撑”。洪宏星到徐冬梅最后一刻求助他时,慷慨地从平板上先落地。这一举动为他积累了极高人气。

洪宏星还为李迪过生日刷一顿A餐,几乎耗尽自己所有能量值。他还不厌其烦地开导王希维。很多人难以理解。“如果能让她变得更好,当然是好事。就算不能真正帮到她,也可以让自己在荧幕前的形象是好的。”洪宏星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正能量和温暖依然有效。南方周末记者随机采访的五位选手中,大半认为洪宏星是最合适的冠军人选。

粉丝们为选手花钱,为什么很难参与公益行动呢?

节目越往后,赵川和导演组越为粉丝们的行为感到惊愕。比如,网友会给支持的选手寄电话卡。选手的电话卡都被没收,每天只能用两小时WIFI,电话卡绝对是不错的作弊工具。

更神奇的是一回,编导刚把镜头集中到两个正聊天的选手身上,一个选手突然把麦克风捂上了。编导后来才发现,有网友一直盯着微博直播的八个机位,发现其中一个移动特别频繁,立即去选手微博上留言报信。

这些长期蹲守微博看节目的用户,大部分在28岁以下,最核心的死忠粉们,则是18岁左右的大学生。对于观众平均年龄在30-40岁的天津卫视来说,这帮他们向下拓展了收视群。

越是走到节目后半段的选手,越感激粉丝带来的极大动力。很多选手离开能量城后,依然使用为节目开设的“百万粉丝××”账号,而非自己的旧微博账号。因为前者培养的,更多是互动性强的死忠粉。

最擅长使用微博的是周思成,他进城不久,就在微博设置各种话题,每天对镜头扮怪搞笑,教“周式英语”。即便后来“越狱”,也依然有大量粉丝觉得“周大大被罚得冤”。

徐立一开始就被认为是“打酱油的”,最后她却成了《百万粉丝》二强之一。起初,她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展示的动物,一个月后,她理解了这个游戏:“如果能量城是一个小社会,能量值就是货币,那我的工作就应该是和网友互动、获取能量值。”

这位曾经的爱乐团主唱想到,自己最擅长的互动模式还是唱歌。于是她每天早上起来唱歌,晚上再做点歌台。能量值也真涨起来了。

“徐立刚开始有偶像包袱。但她后来就找到一些很好的点子,她也知道‘二‘单身狗这样的字眼,是会讨网友喜欢的。”微博运营经理伯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我们低估了网络的力量。”赵川后来跟团队总结,他们没能想到网友会对选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甚至影响到节目的某些走向。

“但我们也高估了网络的力量,我们一直认为选手们有那么多粉丝,给他们寄吃的、用的,寄电话卡,但为什么很难参与到具体的活动里来呢?”赵川百思不得其解。

赵川也有了些新经验:比如,再有趣的网络话题,都需要一个发酵时间;《百万粉丝》人物关系太复杂,更像一个肥皂剧而非电视节目,所以应该是一周三播而非一播。再比如,微博越来越成为一个时事平台,如何用好这一点,是他们亟待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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