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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团突围的“离职帮”

2015-02-12

南方周末 2015-02-12
关键词:单飞

南方周末记者 张雪彦

阿里曾在内部召开了一次“离职员工大会”,马云在会上将离职员工比作“敌前、敌后的5万外援”,宣称“即使你今天加入腾讯、百度、京东等任何竞争对手,阿里对你不会有任何生气”。

南方周末记者 张雪彦

发自深圳、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唐琴

半年前,郑练还是腾讯集团数千名产品经理中的一个。他说那时,自己是一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猪”,被人仰望的“猪”。

如今,他“逃离”了腾讯。他创业了,成了一只地上跑的“猪”。

过去16年里,约12000人像郑练一样从腾讯“毕业”。他们义无反顾地跳下巨人的肩膀,散入漫无边界的互联网,并将“腾讯基因”带上各自的创业征途,被称为“腾讯系”。

不仅腾讯,互联网三大巨头(百度、阿里、腾讯,简称BAT)的离职员工数量攀升,并逐渐成长为互联网创业领域的新生势力。

他们曾经只是庞然大物中的一颗小小“螺丝钉”,而当他们脱离出来,形成组织,竟成了一个巨型的磁铁,吸引着投资人、老东家和更多的“螺丝钉”。他们各怀目的聚拢而来,期待着这些“螺丝钉”能为他们创造价值,甚至能诞生出伟大的公司,再造一个美国Paypal Mafia的神话。

一颗螺丝钉的出走

辞职以后,郑练还是每天早上9点,乘362路公交车上班。同一条路线,10分钟,到达现代豪园站,下车,与匆忙的人流往同一个方向走。只不过,大潮在腾讯大厦的楼下拐了弯,他还得朝前多走2分钟,一个人。

2014年7月,郑练加入了一个汽车O2O领域的创业团队,成为了该团队的产品总监,不再是腾讯里多得数不清的产品经理。

在39层高的腾讯大厦里,郑练混迹了4年,从10层混到33层,从朋友网混到QZONE。他总结了一套“腾讯生存法则”:发邮件要快,抢功劳要狠,干老板想干的事,玩老板玩的游戏。

“腾讯太大了,看不到什么提升途径。”郑练说,这是大公司的通病,“如果有什么提升途径的话,就只一条——抱大腿,抱最粗的那条”。

离职前,郑练的最后一项工作是QZONE的品牌推广。领导讲时尚,弄得穿惯了黑色夹克牛仔裤的郑练,为了可怜的印象分,跟风研究起发型、服装颜色和搭配。他还学会了玩杀人、三国杀、狼人杀和德州扑克,全是曾经的老大们爱玩的。

曾有一次,郑练耗费大半年钻研的产品,被老板的一声令下宣告夭折,“说没就没了”。团队其他人哗啦一下作鸟兽散,剩下郑练,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腾讯16岁了,员工增长至2万人,每年三至四千人以离职的方式从腾讯输出。他们或跳槽,或创业,继续行走互联网江湖。许多人眼里,他们是不安分的叛逃者;更多人眼里,他们闪耀着英雄主义的光环。

时代召唤年轻的英雄。陈礼彬是创业界里的“老人”,最早一批从腾讯离职创业的人之一,2010年创建公司,做社交产品,如今已在业界崭露头角。

“2014年是我见过最好的年份。”陈礼彬经历了互联网行业的变化,5年前,3Q大战还打得火热,互联网环境也才刚刚开始由封闭走向开放,也还没有那么多年轻人,头脑发热地往创业道路上挤。

“但90后正在刷新我的观念。”陈礼彬离职时34岁,明显高于如今离职创业者的平均起步年龄。“但如今已不是一个考虑清楚再行动的时代了。”陈礼彬说,年轻人更有创意,更有冲劲,而年长者更加成熟老道,资源更加丰富。也就是说,任何年龄段的人都可以有创业的动机和可能。

提交离职申请书时,26岁的郑练只知道,那种近乎疯狂的创业状态吸引着他,总之,一定要“做自己的事业”。

离开腾讯,郑练找到了他梦想中的疯狂。他终于投身于梦寐以求的创业状态——投入,执著,奋不顾身。他关注一个产品的全局,一家公司十年二十年后的发展,制定战略,规划走向——他总算能“操些将军的心”,而不是像在腾讯时,当一个巨型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

“最大的抱团”

在一个企业一干就是一辈子的时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2014年通常被业界称为“创业元年”,移动互联网的创业大潮,挑动着许多BAT员工不安分的创业梦想。前程无忧网站发布的《2015离职与调薪调研报告》显示,中国企业员工整体离职率为17.4%,互联网行业仍然排名前列。

随着近年来BAT公司的壮大,离职员工已然形成一个庞大的数字。BAT在成为跳槽对象的同时,也成为互联网创业领域的最大造血者。

复旦大学社会系教授于海认为,腾讯庞大的规模,是催生这些离职员工组织的先决条件。“小企业的离职员工就不能形成组织,因为不可能形成一个可以结群的规模。”

郑练还和在腾讯时一样,习惯坐在工位上,而不是办公室里。他还用一个带着“Tecent”标识的蓝色笔记本,边缘磨损,扉页夹着的一张腾讯的旧名片,时刻提醒着过去。

“我出来之后被人认可的所有价值,基本上都是腾讯赋予我的。”郑练打心底里认同腾讯的企业文化。郑练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你去找吧,没有离开的人会说腾讯坏话的。”

“腾讯系”分散各处,腾讯大厦却立在原地。郑练说,腾讯大厦每天进进出出不同的人,可曾经一起喝酒宵夜打纸牌的兄弟,大部分都已离开腾讯了。

只不过,周末聚会的伙伴来自腾讯,工作伙伴也来自腾讯,即便离了职,腾讯还像是影子,环绕在他身边。

既然如此,为何不“抱团”呢?

“前同事”组合而成的创始人团队数不胜数。陈礼彬离职时,用一餐饭的时间说动了一位同事与他一起离职创业,郑练离职时,也带走了三个腾讯的技术人员。“创始人之间是小的抱团,离职员工组织是大的抱团。”郑练说。

互联网行业中,离职员工组织早已林立:腾讯有“南极圈”和“单飞企鹅俱乐部”(以下简称“单飞”),百度有“百老汇”,阿里巴巴有“前橙会”;更早的,网易有“离异”,新浪有“毕浪”,盛大有“盛斗士”。

“其实‘百老汇与大多数离职员工组织一样,是一个去中心化的、相对松散的组织。”“百老汇”会长陈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成员间的活动大多是网上交流和定期聚会,一起讨论最新的技术、产品、趋势,也会促成一些合作和投资,但并不是有组织的。

与众不同的是,南极圈和单飞最先尝试了商业化道路。

南极圈脱胎于一个名叫“永远一家人”的腾讯离职员工QQ群。最初,它仅是一个公益性质的、以感情为纽带的松散组织,母群1700多人。2014年,潘国华正式将南极圈注册为公司,旨在为离职者搭建一个交流的平台,为合作与融资创造可能。

单飞创立于2013年,创始人侯峰组建了近10人的专职团队,虽然侯峰承认,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找到成熟的商业模式,但至少拿到了足以支撑其运作2至3年的投资,“可以为老企鹅做点事情”。

2015年1月,单飞在全国11座城市同时举办了聚会活动,一千多人参加,其中三百多个创业团队,在聚会上得到了与投资人接触的机会。

无论如何,能从中获取利益,是离职群体形成的关键驱动力。

“恰如其分地组合,这样发挥的力量才会大。”北京邮电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公共事业管理专业教授郭玉锦称,离职员工组织实际上是把零散的资源整合起来,发挥合力,自然能够产生比单干更好的效果。

对单飞企鹅北京分会会长欧阳云来说,离职组织给他带来的最大价值,是从中能够寻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

“确实会不自觉地更加信任腾讯出来的人,毕竟自己是老腾讯人,合作也更顺畅。”欧阳云说,对腾讯的情感青睐,不自觉地延续到了他如今的人才任用上,以至于现在他的公司里“全都是腾讯的人”。

无论是南极圈和单飞都没有详细统计过,他们到底促成过多少合作,帮助多少人找到了投资。欧阳云说:“大家都挺忙的,没什么时间聚,有需要的喊一声,其他时间群里都很安静。”

“离开还是自己人”

据侯峰介绍,腾讯离职员工的创业公司中,估值超过1亿美元的公司已有10家,大批初创团队已拿到A轮以上投资,“腾讯系”势力已不可小觑。这张人脉网,网罗了大量经过筛选、受到良好训练,或已小有成就的优秀人才。

“是腾讯给我发了真正意义上的毕业证。”郑练说,他虽从华中科技大学毕业,但他所有的能力和资源,尤其是见识、思维方式和重视产品的习惯,却是在腾讯平台上获得的。

陈礼彬如今回头看,觉得“腾讯内部重产品的氛围造就了我们”。例如,在别人急匆匆将产品对外推广抢占先机之时,陈礼彬额外花了一年的时间,对产品进行打磨,迭代了10个版本,直到完全满意。“这就是典型的腾讯基因。”

投资人向来对优秀人才平台趋之若鹜。“对于投资人来说,项目永远是看不完的。”龙渊云腾基金合伙人姚银铧表示,“腾讯系”可以为她看某个项目提供充分的理由。

另一边,老东家们也在主动向离职员工组织靠拢。

早在2008年,腾讯公司曾以违反竞业禁止为由,起诉15名涉嫌集体跳槽的员工。陌陌公司赴美上市前夕,遭“老东家”网易的炮轰,也显露出离职员工与原公司之间隐藏的冲突。大部分互联网公司也曾如传统行业一样,制定了严格的竞业禁止规定,如离职员工在2年内不得加盟其他与腾讯相关业务有竞争关系的企业。

“这个年代,离职创业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与其限制,不如顺势而为。”南极圈沈宁透露,腾讯正在完成从“老东家”向“投资人”的角色转变。2014年年底开始,腾讯的网点通开放平台,余额宝、应用宝、“200亿流量”分发活动,已向南极圈的成员倾斜,为的是支持早期的“腾讯系”创业者。

BAT公司越来越大度。2013年11月18日,阿里也曾在内部召开了一次“离职员工大会”,马云在会上将离职员工比作“敌前、敌后的5万外援”,大气宣称:“即使你今天加入腾讯、百度、京东等任何竞争对手,阿里对你不会有任何生气。”

2015年1月,南极圈联合腾讯HR部门,发起“2015腾讯邀你回鹅厂”活动,“离开还是自己人,受伤了,就回来吧”。这样一来,无论是离职创业,或者离职了再回来,只要还在腾讯的大生态网中,就有可能继续为腾讯创造收益。

“和谐是社会劳资关系的新常态。”武汉大学社会学教授、中国经济社会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周长城认为,随着市场经济的完善,市场经济成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管理层开始意识到社会的流动性,资源配置的流动性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当流动变成常态,和谐也成为必然,“这是社会越来越成熟、理性的表现”。

“互联网没有实体,所以它的空间是无限大的。”2008年离职的李松伟认为,离职员工与老东家是可以共荣的,“退一万步说,谁又能再造一个QQ呢?”

确实,不会再出现一个QQ。但欧阳云觉得,“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有一个产品颠覆QQ呢?”

杀出重围的概率太小了。郑练清楚江湖险恶,互联网行业瞬息万变。但此时的他眼神坚定,语气里带着无畏和天真:“怕什么,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他要去闯一闯,“哪怕最后体无完肤,也要享受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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