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之威权政治理论管窥
2015-02-12朱浩
朱 浩
(安徽工业大学 工商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章太炎之威权政治理论管窥
朱 浩
(安徽工业大学 工商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威权政治是近代中国政治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特色之一,这种政治模式素来为学界所重视,章太炎在其革命实践过程中也意识到了威权政治相较于西式民主而言,更加符合中国近代政治发展的必须,所以他提出了具有鲜明个性色彩的威权政治概念,此论之发生,得益于其人对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近代以来的政治发展现状和对于人类社会政治发展一般规律的理解与掌握。
章太炎;威权政治理论;近代中国
辛亥革命结束了中国漫长的封建帝制,国民迎来了西式的民主与共和,但这种西方舶来的政治产物却与中国的本土政治环境格格不入,不仅没有使中国在近代化的道路上迈出坚实的步伐,反之,却导致了民初政局混乱,武人独裁的后果,追究问题的根源,章太炎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拥有长期的专制主义传统的国家里,盲目地奢求民主、民权不仅无异于克服现实问题,反而有邯郸学步之嫌,因之,章氏力主在革命成功后,我国之政治发展理当步入一条由威权主义为指导之新路线。
之所以要专门论述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其研究价值主要体现在:近代以来,威权政治不仅仅在中国,而且是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国家在近代化过程中的主要选择;从另一方面言之,长期以来学界对于章太炎的研究或时时受到所谓“革命史学”的影响,刻意给予其“革命家”的定位;或受到所谓“国学热”的作用,将其刻画成为一个坚定的“国粹主义”者,这些都不足以还原历史人物之原貌。
一、学术综述
学界对于章太炎的研究可谓经久不衰,时至最近数年,有关章太炎的学术研究成果真是蔚为大观,但关于章氏的威权政治理论研究的论著则略微显得不足,从现有的研究成果看,目前关于章太炎的威权政治理论研究主要有以下两种观点比较有代表性:
其一种论点是:否认章太炎政治主张之“威权主义”特色,强调章氏所追求的未来中国政治发展格局是所谓“第三种共和”。这是王玉华先生提出的,他认为:“章氏建构了一个立法、行政、司法、教育、监察,五权分立的政治架构。”同时强调“章氏不愿意使自己成为一个威权政治的倡导者,”[1]其二种研究的论点是:章氏之政治理论为完全西方政治学理论在近世中国的翻版。此论刻意突出了近代我国政治发展过程中走向西化的一面。
综合以上对于近年学界研究现状的分析,关于章氏的威权政治理论可以从下述几个方面寻求新的探索与创新处:
从章太炎威权政治理论的发端处研究,一个非常鲜明的特色是他肯定了近代西方政治发展的合理性,但又发觉西方政治模式与中国政治之近代化转轨具有强烈的不匹配性,此为章氏威权政治理论产生的重要原因,亦是高度值得关注的重点所在。但同时章氏的威权政治理论的另一方面更加强调近代西方政治理论的发展与实践之于中国政府与政治的近代化具有强有力的参考与借鉴价值。
二、何谓“威权政治”?
威权政治为何?历来众说纷纭,因为这种政治模式自近代以来在世界诸个国家和地区都存在过。这种政治模式简单地可以概括为:“已经取得政治独立的国家或地区,在其现代化的起步阶段,也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初期出现的,形式上保留了选举、代议制、政党等民主政治形式,但实际上限制公民政治自由、高度集权的一种过渡性政治形态。”[2]如中国近代史上的袁世凯独裁、国民党专制。通过学人对于威权政治的研究,至少可以得出如是结论,即:威权政治一般产生于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同时威权政治在此类国家近代化过程中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此外,这种威权政治包含着若干现代民主代议制政治的成分,与君权专制有明显不同处。
纵观我国封建之世,皇权之专制没有任何近世民主因素可言。皇帝的合法性是凭借血腥的暴力和金钱去维持,同时为了捍卫皇权尊严则求助于“天命”、“天人感应”作为其合法性存在的依据,而近世人类政治之发展无不是在承袭了过去政治遗产的基础上,对之加以损益,如制约权力、强调法治和法制等,正是基于此种认识章太炎对于代议制之评价是:“代议政体者,封建之变相,其上置贵族院,非承封建者弗为也。”[3]所谓“封建”者,章氏指代先秦时代,当时王权式微,诸侯国之大事不得不依赖于贵族和平民阶层的支持,章氏此语出自1908年章氏的《代议然否论》。
同时,在章氏的政治视域里,威权政治被界定为人类政治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特有的模式,这种分支可以说是人类政治实践过程中的一个流派或分支,不存在孰优孰劣的效应。西方的民主与中国式的威权政治在章氏政治观点中两者并不存在抵触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种共生效应,章氏认为在中国传统的政治体制之下,虽然缺乏西方式的代议制民主模式,但在长期的“君权独大”的政治氛围里,某种有限度的政治协商和民意表达机制不仅存在,而且正发生着作用,故“夫人以中夏为专制,顾其亦民主矣。”但问题的核心是中国前近代政治发展历程中蕴含的有可能进化为近代民主政治的那些有益成分最后都湮没在历史长河中,而没有继承和发扬光大之,这是可惜之处。
章氏力主威权政治理论,其深层次反映出社会达尔文理论的明显作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进化论的核心要义,其本身体现出竞争是生物界和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的原动力,而国家的兴亡,民族的振兴同样也是一个争道的过程,所以说“群者,争道也”[4],但盲目的或绵延不绝的政治生活中的“争道”,不仅无助于解决国家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反而却使国家迟迟徘徊于近代化的门坎前,所以章太炎主张通过“争道”产生一个能够促进政治体自身“不争”的威权,此所谓“以争止不争”、“以杀止杀”之举也。
因之,在东方威权主义政治传统与西方民治理论双重促动作用下,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呈现出既需要强大威权政治的一面,但同时章氏立足于封建时代帝制的专断与独裁性,强调需要采取制度措施规范权力运行,防止民治政体的低效与无能,另一方面,充分发挥威权政治模式行政之高效率的一面。所以章氏的政治理论,虽则冠名为“威权政治”,但并不能以老旧之“君主独裁”模式相比照。
三、章氏威权政治理论产生的原因分析
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一言以概之:其最直接的灵感来自于传统的“法家”——“法者,制度之大名,周之六官,分别其守,而陈其典,以拢天下,是之谓法。故法家者流,则通俗所谓政治家也。”[5]而传统的法家以及后来的新法家其主旨更在于强调社会生活的秩序性、政治生活之服从性,威权领袖之独裁性,使国家获得政治稳定,进而实现富国强兵的目标,正如《商君书》中言曰:“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并且认为:“权者,君之所独制也,人主失守则危。”[6]而法家之价值更集中体现在“社会有了变革,然后才有新的法制产生,有了新的法制产生,然后才有运用这种新法制的法家思想出现。”[7]所以章氏威权主义产生的原因是:
近世中国一盘散沙的政局,需要刘邦、刘秀类的政治铁腕人物去收拾残局。“吾言变革、布新法,皆为后王立制。”[8]“后王”者为谁?即后代之王者,也可理解为后世之圣王,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章氏对于“变革”、“布新法”、“为后王立制”的表达出现在《訄书·重订本》中,暗含章氏认为:中国近世政局昏暗之根源来自于政治生活中缺乏强有力的政治威权,并且以之为改造政治之利器,而克服当时政治无序性的根本方法是:行王道、立王制、树立强大的政治威权,荡涤政治生活中的琐碎面。
除了政局动荡之原因外,章氏威权政治理论的产生根源更是对于中国近代国情的科学估断。近代中国政治发展现状之一:民智未开,其自然衍生出的结论是:威权政体胜过民治政体明矣!若不自量力效法西方则“苟设议官,则不得不杂以守故之士,其势不搏击不厌。”其二,章氏的政治理论中时刻不忘中国的传统“政俗”,并且将其列为不可触及的禁区,“中国欲立宪,惟西汉之世不可,今则时已去矣……,然观贞观、开元之政,综核之严,止于廉官问吏,于民则不为繁苛。”[9]依照章氏之论断,立宪唯有在西汉之世可行,其后则不可行,此揭示出前近代中国政治史发展的一条主线即专制君主政体不断加强,而秦汉之世正是专制主义王权政治的起始阶段。
近世中国政治之民主化与近代化过程是否是一个“俱分进化”的过程呢?1906年9月章太炎在《民报》发表了著名的《俱分进化论》,文中章氏对于中国近代化抱有非常消极的心理。“善亦进化,恶亦进化。乐亦进化,苦亦进化。……。以进化为最幸耶?其抑以进化为最不幸耶?进化之实不可非,而进化之用无所取。”由此章氏引申出“生物之程度愈进,而为善为恶之力亦因此以愈进”。倘若以中国为例:“中国自宋以后,有退化而无进化。”[10]综合章氏之“俱分进化”理论以阐述近世中国政治发展,不难觉察出,在此时代中,政治每每向前进一步,则与之相伴随的困惑、混乱、反动则愈多、愈烈,民初民主政治方兴未艾,则党争接连不断、政坛丑闻迭起;分权之说初步实践,则很快出现袁世凯破坏民治政体,寻求独裁;如此按照常规步骤演进的中国政治,每次柳暗花明之时,则反动势力顷刻间反攻倒算,此事实不能不使章太炎对于政治进化产生了忧虑,他开始探索一条全新的克服之道,即以渐进式的政治演化,消解政治近代化过程中的不利因素,保留传统政治中的威权主义。
四、章氏威权政治理论演化的历史进程分析
黑格尔说:“全部哲学史就这样成了一个战场,堆满着死人的骨骼,它是一个死人的王国,这王国不仅充满着肉体死亡了的人,而且充满着已经推翻了的和精神上死亡了的系统。”[11]所以,不理清章氏威权政治理论发展的一般脉络,则一切关于这个题目的研究都将是戏说!
1897年是章氏政治思想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分水岭。此年“余持船山《黄书》相角,以为不去满洲,则改政变法为虚语,字旨渐分。”[12]无疑,章太炎的这种表述意味着章氏已经与康党彻底决裂了。1899年冬,《訄书》木刻本印刷完成,章氏威权政治理论于此书中表现的非常明显,较为典型的篇章如《儒法》、《冥契》、《客帝》、《分镇》、《平等难》、《明群》、《东鉴》、《官统》等篇,均在初刻本中收录之,在这些文章中,章氏以排满革命为旗帜,希望强大威权政治家之出现领导革命事业之完成。1900年适逢八国联军侵华,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发生了一些变化,主要见之于《訄书》重订本之中,“余始著《訄书》,意多不称。自日本归,里居多暇,复删革于世。”此次重新删革,在旧作中新增《通法》、《议学》、《地治》等篇目,去掉了《客帝》、《方镇》篇目,暗含其威权政治理论的发展已经有了变化。同时自从1899年至1900年这段时间,章氏的大量政论性的演讲也显示出章氏排斥君宪,力主革命,强调集权,反对分权的思想变化轨迹。1900年后直到章氏晚年,其政治理论的变化则更为复杂,但是从章氏思想发展的脉络中可知,这个时间段内章氏反复纠缠于政治发展过程中集权和分权制度之优劣,特别是1906年《俱分进化》论的出版,一定程度上暗示着章氏之政治思想趋向于保守,是年章氏对于代议制度之争论可谓明证。1912年袁世凯建立北洋军阀政府后,中国政治发展步入了又一个动荡起伏的年代,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发展转而倾向于连省自治,与先前的政治理论相比发生了极大的逆转。
总而言之,章太炎的威权政治理论是一套非常复杂的政治理论体系,传统的成分与近代化的出发兼具,其中的主旋律是暴风骤雨般的激进和沮丧、失望中的检讨与反思。
五、章氏威权政治理论的主要内含
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的主要内容极难探讨,何哉?其变化之多,之快,令人难以把握,今以逻辑值顺序,一一论述之,以期还原历史之原貌:
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中,令人关注最多的是何人将成为威权政治的“元首”?答案是——“总统”。在近世西方政治实践过程中,总统职位或为专门的国家元首或为国家元首与政府首脑之复合体,但章氏的威权政治理论中“总统”职位的设置却另有一番特色。
特色之一为总统的产生模式为选举制与推举制相结合。从总统候选人的产生方式言之,章氏主张“总统之选,非能自庸妄陵猎得之,必其尝任方面与为国务官者,功伐既明,才略既著,然后得有被选资格”,质言之,这种模式杜绝了投机政客、机会家、野心家的夺权门路;另一方面章氏主张总统的产生需要一定限度的选举安排,但因章氏认为“国体虽更为民主,而不欲改移社会习惯,亦不欲尽变旧时法制,此亦依于历史,无骤变之理也。”[13]由此足见,章氏不主张中国在未来走上西式的议会民主制道路,反复思量这个问题,他主张通过间接方式产生总统人选,透析其在辛亥革命后的各种言论,章太炎比较赞许的方式是通过各个政治派别通过政治协商的方式产生总统人选。
特色之二为总统职权为国家元首、行政与国防三个方面。所谓“总统惟主行政、国防,于外交则为代表,他无得与,所以明分局也。”此与普通意义上的总统制有一定类似之处,但相异处也十分明显,即总统有直接考核官吏之职权——“总统任官以‘停年格’迁选之,有劳则准则例而超除之,他不得用。官有专门者毋得更调,不使元首以所好用人也。”如果考之美国政治机制则总统无此权限,美国之于官员的考核起于1887年的《彭德尔顿法》修改,至1912年专门设立了“考绩司”负责政府官员与普通公务员的考绩。章氏的安排,其根本用意是给予总统稍强的权威,维持政府的稳定,减少政府运转过程中产生于其内部的各种矛盾和纠纷。
特色之三是章氏的“总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君临天下”,而是有限度的政治威权,这种监督威权的力量源自于政体之内、外两个方面。自体制内监督言之,总统之权力受到司法权力制约,此为分权结果,后文自有阐述,其设想是“司法不为元首陪属,其长官与总统敌体,官府之处分,吏民之狱讼,皆主之。虽总统有罪,得逮治罢黜,所以防比周也。”[14]约言之,用司法独立制衡总统威权,以防止总统沦为政治寡头。自体制外监督言之,章氏力主人民享有推翻暴政的“起义权”,即政府施政一旦偏离正常轨道,而沦落为一个“坏政府”时,人民能够通过“广场短路”或“起义”的方式推翻现政府,而不必接受法律的制裁。
时至今日,一般政治学教科书依旧错误地认为章太炎反对民主代议制度,其实大缪,笔者认为章太炎不仅不反对代议制,而且在某种程度之上甚至赞成代议制的实现:
“中国自互市以来,更岁五十赢矣。召彼故老而询之开矿治道,犹偢然以为伤地脉。其它曲制时举,有造于二十二行省,独不利于数万千人者,握觚而不可计也。是其难行也,又非伤地脉之比也,苟设议官,则不得不杂以守故之士,其势不搏击不厌……。故议院者,定法之后之所尚,而非所取于法之使变也。”[15]
“夫使民有权者,必其辩慧之士,可与议令者也。今秦自三良死,后嗣无法,民无所则效,至鞅之世而冥顽固以甚矣。后百余岁,荀子犹曰‘秦无儒’。此其蠢愚无知之民,起而议政令,则不足以广益,而祗以淆乱是非,非禁之将何道哉?”[16]
“议院者,别于科道,治定之制也。上书者,别于通政司之守,定与未定之通制也。当其未定,语无取翔博,言无取成文典……。虽然,上书则新旧杂糅,而持新者制之;群议则新旧杂糅,而持旧者制之。故据乱则通封事,乱已定则置议院。”[17]
以上论述表明:章氏肯定了议院制度在未来中国政治生活中完全可以存在,并发扬广大之。“故议院者,定法之后之所尚,而非所取于法之使变也”,这句话表明,代议制度的发展需要等待一切政治制度基本确定之后,即所谓“定法之后”,而在一切基本政治制度尚未完备的情形下,代议制政体则不宜仓促上马,否则“民无所则效”。因之“代议制”本身无优劣之分,其要旨是必须充分考虑到实行代议制的各方面准备是否完全,而一旦条件具备呢?于是“乱已定则置议院”也。
但现阶段不宜仓促行代议制政体的原因是什么?答曰:风气未开,国民之于近代化国家的理解不深,陈规陋俗俱在,方此时,不仅不能行议会,反之则更要加强威权。“中国自互市以来,更岁五十赢矣。召彼故老而询之开矿治道,犹偢然以为伤地脉。其它曲制时举,有造于二十二行省,独不利于数万千人者,握觚而不可计也。”基于这些考虑章太炎力主将代议制的考虑暂行搁置,等国民政治觉悟培养到一定程度再行商榷。
除此之外,章太炎认为西方代议制之核心“辩慧之士,可与议令者也”,即社会中等以上,或者说是社会精英阶层方能参与代议制,一般人则排除在代议制之外,因“此其蠢愚无知之民,起而议政令,则不足以广益。”可见章氏对代议制认知角度之深刻、思虑之完备,已经有了相当的见地。
但在代议制度施行之前,如何才能实现政治实体之集思广益呢?章氏主张“据乱则通封事”。即政治体允许特定人群上书言事,不必苛求其提出过高质量的政见——“语无取翔博,言无取成文典”,凡是有资治作用或价值者都可以采纳之,章氏的这种制度安排很显然是继承了封建时代奏章制度基础之上而加以改革后而提出的设想,笔者姑且命名为“资政”制度。
至于政党政治,章氏强调未必是未来政治发展的必须品,政党制目的是代表其阶级声明主张、保存利益,政党的存在一方面增加了政治活动的成本;另一方面掣肘政府的行政效率,所以理当废弃之,由国家机构代行政党之职能,谓“党人之死权而忘国事也。”[18]章氏的目的是力主打造政府为一个无所不管、无所不能的“大政府”,这是章氏政体设想的一个特色,质言之,反衬出章氏尊崇国家权力,而不主张公民之自治,如同将政府或国家视为公司、企业,国民作为企业中的职员,职员之天职是服从,国家凭借职员之业绩给予其必要的犒赏。
立法独立:“凡制法律不自政府定之,不自豪右定之,令明习法律者与通达历史周知民间利病之士,参伍定之,所以塞附上附下之渐也。”[19]此处章太炎将立法权授予法学家与社会精英之手,用意是促进立法日趋专业化与亲民化,此种设想之先进性自不必论,但问题为章氏所宣扬之精英参政是否会使社会精英阶层独立成为一个单独的社会阶层与既得利益体呢?考之所谓“精英”一词,意谓:“其一,精英是被‘选择’出来的,在现代社会中,更多地是被‘选举’出来的。其二,精英具有诸如‘优雅’这样的人格魅力特征和道德素养。”[20]从此解释中,再联系到章氏所谓精英定度国家律法事宜,不难发现,章氏的精英是通过“选择”而产生的,并且这些人“明习法律者与通达历史周知民间利病之士”,换言之,此类人具有比较高的政治阅历。
司法权力较大。除了独立履行职能审理官民案件、监督总统外,其自身具有独立的身份,不受任何外部势力的干扰,且司法官的产生“不由朝命,亦不自豪民选举,则无阿附”,而由“明习法令者,自相推荐为之,”这表明司法官由司法系统内部凭借资历、能力等标准推荐产生之,反映出章氏认为司法官之实践能力重要性,同时章氏更认为,虽中国法律传统历来注重文法典,重视案例制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司法官可以僵化地套用这些法典和判例,所以说“章太炎的法治观是不仅具有原则性,而且尤为反对‘舍生人之能,而行偶人之道’式的呆板机械,不仅反对董仲舒的类比判案,也反对墨守成规沉醉于约定俗成,”[21]不仅如此,司法官担负有类似古罗马时代之“保民官”重任的角色,“官吏贼民,官家武断,与岭南人分宗族大小,”这些在章氏看来都是司法不健全所引发的苦果,故“假令政府欲除三害,当专以法律为治。”[22]质言之,章氏认为司法制度务必着力保障社会弱势,谓:“余省汉土诸律,徒有拥护政府者,未有拥护货殖民者,”[23]使司法成为他们权益的依托和保护伞,同时这也表明章氏对于司法公正的强烈愿望与要求。
关于行政权有必要予以附论。章氏主张在政府中再设立国务官,名为制约总统之威权,实则分担总统之责任,“凡事有总统亲裁者,必与国务官共署而行之,有过则共任之,不使过归于下也。”[24]同时章氏为了更多地保留总统身为威权者的角色又提出:“至行政官,除大总统外,不由人民选举,”[25]以此种方式使总统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实际中掌握行政大权,增加总统对于行政权力的监督和干涉。
教育权分立是章氏之独特设想,其与孙文之考试权颇有类似之处,其用意产生之原因归结为:学术与教育一旦过多地与政治相交融则“无不腐殠败;而矫健者常在民间。”[26]众所周知,学校自古是批评时政、评品人物的场所,保持教育权的独立地位,是为检视政治得失之有效工具,所以在春秋时代有“郑子产不毁乡校”,明代有“东林党人”,可见学校“为使人求是非,为使人致用。”[27]出于上述两方面的考虑,章氏认为除军事教育、义务教育由专司管辖外,“惟学校必当独立,其旁设教育会,专议学务,非与财政相关者,并不令议员容喙,庶几政学分涂,不以横舍为献腴之地,”[28]章氏之用心可谓缜密,一定程度上表明他力主限制威权政治的势力影响范围,存留必要的舆论自由空间,保持学术之自由与独立。
“停年格”制度是章氏力推的选拔士人的重要手段。关于此项政治主张,笔者认为这反映出在威权政治模式之下,章氏反对“官僚政治”,而主张构建“政治家政治”的强烈愿望。政治家政治者,分外强调从政者必须具备长期的政治实践、拥有比较长远的政治眼光与才干,并且堪当重任者。章氏的“停年格”制度,正是基于此种思索而设立,其要旨是简拔政治精英。“彼停年格者,直不足以得高才耳。高才不常有,偶失一二亦何害?若仍任意举措,其失人且百倍矣。”[29]质言之,章氏的“停年格”重在政治阅历与经验,而轻于选官形式。
1899年前后,章氏在其起草的《分镇》一文中比较早地提出了地方官制的最初设想。此论议虽然表面上主张废除中央集权,主张地方政府抗衡中央政府,但本质言之却并非如此,章氏之所以行此术,其立论依据是虚外守内的行政原则虽然实现了我国内政高度稳定,但却造成了近代中国屡屡在列强紧逼时步步退让,受尽屈辱,“方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猲政府,使从而劫弱吏,一不得其阻桡;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于是章氏认定:“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宜。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几,注措无所变。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浙江。”如是之“分镇”目的为:在有限度的范围内,适当提升地方实力,使之具备抗御外辱的能力,而其本质是在坚持中央集权不摇动的基础之上,使地方实力派适当得到发展,但总的前提是中央权威高于地方,此措施之根本目的是“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而天下少安矣。”[30]此论很快就遭到了失败。
此后不久,章氏在地方官制问题上,力主权威宜分大小强弱,倡导中央权威独大,地方服从中央之议。其相关论点有代表性的是:“初罢行省,主疆域者曰布政使,凡理财、长民、课吏皆责之,西方之知事也。按察使,掌刑名廉劾之事,西方诸裁判所事也。都指挥使,掌治军政,率其卫所以隶于五府,而听于兵部,西方之师团是也。三司同位,不相长弟,贤于后嗣常设督抚。”[31]引文中章氏力主放弃行省制度,防止胫大于股,倡导地方分权,废弃晚清地方政务集权于督抚的制度安排。
但关于地方官制的问题章氏在袁世凯死后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鉴于当时军阀混战的历史背景,章氏拥护联省自治的主张,此非章氏独创,不属于本文探讨之范畴。
所谓政治文化意指:“针对政治客体的取向性模式,这些客体包括政党、法院、宪法、国家历史等。取向是指对政治行动的先行倾向,它们决定于传统、历史回忆、动机、规范、情感和象征等因素。”[32]“政治文化”之概念集中探讨的问题是文化习俗或历史传统对于政治机体的影响与作用。
反观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其政治文化具有明显的威权政治特色,其要点是:“一曰知耻”,“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二曰厚重”,“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事,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摇”;“三曰耿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之谓耿介”,又曰:“又得一不可缺者曰必信。信者,白之所谓重然诺也。”[33]章氏之政治文化强调的是中华之传统伦理道德是我国政治文化之核心,而章氏宣扬此种政治文化之目的是培养威权政治模式中之服从、忠诚、不欺等理念以之造就忠于威权、服从威权、支持威权、捍卫威权的忠诚士民。
除此外,在威权政治之下,章氏更看重法家思想的作用,并借助其理论以为维护威权政治的有力工具。近代中国章太炎被冠以“新法家”的称号,观章氏“新法家”之说,其最终的目的是捍卫威权的至上性,“法家之所患,在魁柄下移,移者成于纵横之辩言;其上则雄桀难御,不可以文法约束者为特甚。故韩非所诛,莫先于服务朋党取威誉。”[34]质言之,法、术、势,三者统一于权柄不下移,捍卫威权的不可侵犯性与神圣性,用法术之士的目的是为了实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进而促进社会之和谐,国家之稳定,“冀一昔用事,少得扶持防危。”[35]所以我们有必要对章氏的“新法家”理论给予必要的关注,虽然外表上看章氏“新法家”理论是传统法家思想的变种,但其核心是律法尊严,同时也是为了捍卫威权政治地位之不可摇动,近世意义上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之说,只是章氏“新法家”理论中隐藏的一个内核。
六、简要评论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
通过研究与分析,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大致呈现出来了,时至今日应当如何科学地评价章氏的理论呢?
章氏威权政治论,突出了社会精英的同时,忽视了一点——精英阶层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如何才能初露锋芒呢?从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不难看出,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知识精英当政的格局,反之却是武人当政、政客当政,稍微政治有起色时改为政治家当政,这都与章氏的精英政治掌控下的威权政治格格不入。
整体考察章氏的威权政治理论,自始至终他依然反复徘徊于威权的形式以何种为最佳的问题。例如关于集权或分权或联省自治等论点的提出等,这些都衬托出章氏对于其威权政治理论没有足够的信心,故不断对其理论进行修正,抹杀了其理论的预见性与说服力,而真正的理论,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说:“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36]
章氏之威权政治理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近世早期,先进的中国人已经逐渐从“欧风美雨”中逐渐觉醒,开始反思如何才能避免盲目民主和宪政过程中的阵痛。以章氏为例,其政治思想之演变无疑贯穿着这根主线,我们不妨将章氏对于近世中国政治发展的探索比喻成一个试错的过程,而章氏的理论就是在这个不断的试错过程中不断予以更新与修正,使之符合中国近代政治发展的大道。
纵观章太炎的威权政治理论,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近代西方政治学说对于中国士人的影响极大,同时此引进、消化、吸收的过程,也引发了早期先进中国知识分子开始反思吸收外来文明与保存国故的关系。他们从西方政治理论中汲取了诸多传统政俗中缺失的有益成分,例如分权、立宪、代议制、威权等,这些全新的概念输入中国,对近代中国政治产生的影响至今依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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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闵 军)
Zhang Taiyan's Thought of Authoritarian Politics
ZHU Hao
(School of Business and Technology,Anhu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Maanshan,Anhui,243002)
Authoritarian politics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s in the process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modern China.This political pattern has always been paid much attention to by scholars.During the long period of China's revolution,Zhang Taiyan believed that comparing with western's democracy,authoritarian politics was a better choice which wasmuch fitwith the need ofmodern China's politics.Therefore,Zhang put forward his theory of authoritarian politics.The causes of Zhang's strive rooted in his deep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China;the situation ofmodern China's politics and the general principles of human society's development.
Zhang Taiyan;Thought;Authoritarian Politics
K206
A
1672-2590(2015)02-0098-08
2015-01-11
安徽省教育厅2014年度高校省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SK2014A194)
朱 浩(1984-),男,安徽马鞍山人,安徽工业大学工商学院讲师,历史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