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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纳、普鲁斯特、伍尔芙及福克纳的叙事形式与混沌理论》述评

2015-02-12洪溪珧

英语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普鲁斯特叙述者小节

洪溪珧

(广东金融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21)

《斯坦纳、普鲁斯特、伍尔芙及福克纳的叙事形式与混沌理论》述评

洪溪珧

(广东金融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21)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来自自然科学领域的混沌理论的影响日益加大,西方文学批评界已有不少学者尝试将混沌理论运用于文学批评之中,并取得了一定成果。然而,国内对这方面的研究关注不多,因此本文拟将国外文学批评界这方面的最新专著之一——《斯坦纳、普鲁斯特、伍尔芙及福克纳的叙事形式与混沌理论》(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进行介绍,并简要评论之,以引起国内文学批评界对此跨学科研究领域的更多关注和思考。

混沌理论;文学批评;《斯坦纳、普鲁斯特、伍尔芙及福克纳的叙事形式与混沌理论》;述评

1.引言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来自自然科学领域的混沌理论的影响日益加大,国外文学批评界已有不少学者尝试将混沌理论①(Chaos Theory,或称当代动力系统理论(Jo Alyson Parker 2007:xii;以下只标注页码的均出自此书,笔者注)引入文学批评之中。到目前为止,国外已经出版了约10部这方面的跨学科专著。本文拟介绍的《斯坦纳、普鲁斯特、伍尔芙及福克纳的叙事形式与混沌理论》(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也是这样的一部专著,该书由知名文学批评家Jo Alyson Parker教授撰写,于2007年由Palgrave Macmillan公司首次出版,是运用混沌理论进行文学研究的一部最新力作。本书通过运用混沌理论中的奇异吸引子、分形、迭代等概念,对《绅士特里斯舛·项狄的生平与见解》(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Gentleman,以下简称《项狄传》)等四部文学名著的叙事形式进行分析,论证了混沌理论能使我们更好地理解意义的生成过程、理解形式与意义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有助于构建一个能帮助读者更好地发现文本的“混沌之美”及其历史文化内涵的“叙事力学”(Dynamics of Narrative)的观点。全书共有五章,以下拟对本书的主要内容进行介绍,并简要评论之。

2.内容概述

2.1 第一章混沌理论与叙事力学

本章为全书的理论铺垫,共有4小节内容:

第一小节“古典物理学的有序宇宙”,主要对由牛顿力学体系开创的古典物理学的根本观点进行了概述。作者认为,从18世纪到20世纪晚期,“牛顿—拉普拉斯式时钟宇宙观”(Newtonian-Laplacian clockwork view of universe,p.3)在科学乃至人文领域一直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古典物理学认为宇宙中的一切就像时钟那样,其运动是线性的、因果性/决定性的、可预测的、有序的——斯蒂芬·凯勒(Stephen Keller)将此称为“时钟霸权”(the clockwork hegemony,p.3)。而对于那些非线性的、无法准确预测的系统(如天气等)古典物理学们则视而不见。直到20世纪后期混沌理论的出现,人们才开始关注这些非线性系统,并逐步打破了决定论牛顿宇宙观下的“拉普拉斯妖”②(Démon de Laplace,p.4)“一统天下”的格局。

第二小节“挑战‘时钟霸权’(the clockwork hegemony)”。作者首先申明:尽管混沌理论削弱了我们对宇宙之有序本质的认识,但它并非要以一个相反的观念取而代之。实际上,它只是突出了物质世界中的一些悖论式现象,如“决定性混沌”(deterministic chaos,p.7)、“混沌出秩序”(order out of chaos,p.7)等——具有这些特征的系统便是决定性混沌系统(简称混沌系统),它们是混沌理论研究的对象。与古典物理学研究的物质系统不同的是,混沌系统的行为具有非线性、非周期性和不可预测性等特征。它们对初始条件极端敏感(系统微观层面的变化将被无限放大并最终影响系统的宏观结果,即著名的“蝴蝶效应”,p.9),因而我们无法准确预测系统的演化情况,无法准确判断系统的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因果联系,也无法用在一条对称线上运作的牛顿的绝对时间(absolute time,p.10)观念来解释混沌系统的时间特征。因此,混沌理论使我们重新思考时间,用新的时间观念挑战牛顿范式下的“时钟霸权”。

第三小节“奇异吸引子和分形”。本节主要介绍混沌理论中的奇异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或称混沌吸引子)和分形(fractal)等概念。奇异吸引子和分形二者之间的关系为:前者是混沌系统的行为,后者则是该系统行为的几何特征。典型的线性系统运动有两种“吸引子”:固定点吸引子(fixed-point attractor,如一般情况下钟摆的运动,p.12)或周期性运转(如无摩擦状态下钟摆的运动,p.12)下的“吸引子”。混沌动力系统的运动与典型的线性系统运动的区别是:前者的运动呈现奇异吸引子的几何特征。常见的吸引子有罗斯勒(Rossler,或“漏斗”)奇异吸引子和洛伦兹(Lorenz,或“蝴蝶”)吸引子(pp.15-16)等。分形有两种:“自然分形”(如自然界中树或海岸线的形状)和用数学方法造出来的“数学分形”。二者的共同点是:跨越尺度的相似性(similarity across scale,p.17)。奇异吸引子较好地描述了混沌系统在有限范围内的随机性特征(bounded randomness,p.17),而分形则较好地描述了混沌系统在不同层级上的(自)相似性,这两种方法都为叙事研究提供了新鲜视角(p.17)。

第四小节“叙事力学探究”。本节首先简要回顾了混沌理论在人文学科,尤其是文学领域中引起的研究兴趣及成果(pp.17-19),接着论述了叙事也是一个“力学”系统的观点,以及文学文本与力学系统之间的共同点:二者都面对意义生成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涉及系统、模型及制模者之间的复杂互动(p.22)。作者认为,正是由于二者具有这一本质共同点,因此来自力学的奇异吸引子等概念可以帮助我们以新的视角看待那些混沌叙事(chaotic narratives,p.25)的结构化③(structuration,p.22)。用混沌理论研究叙事可以使我们超越经常发生的一些非此即彼的争论(如空间模式vs.时间模式、文本中的vs.读者带入的、固定意义vs.不确定意义、形式vs.内容等,p.26),理解读者参与意义生成的过程(p.27),帮助我们更好地在形式与内容之间建立一种关联(p.28)。通过这样一种“叙事力学”,我们可以更好地发现文本的“混沌之美”及其历史文化内涵。

2.2 第二章挑战时钟霸权的叙事:《项狄传》与时间性的游戏

本章主要讨论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小说《项狄传》)在时间性等方面的叙事特征。

第一小节“死亡之奇异吸引子”。作者认为小说中的“死亡”与“性”两大主题,就像蝴蝶吸引子上的两大吸引点那样,使小说的叙事轨迹从吸引子的一“翼”跳到另一“翼”,如此往复不断,从而使叙事似乎永不停歇。我们知道,18、19世纪的小说常常有种“线性偏好”(linear prejudice,p.34)——小说总体上沿一条时间线展开,事件之间往往具有因果关联。可以说,传统的小说叙事就像一个经典决定性系统的运动(如钟摆的运动)那样,其情节的发展高度可预测,叙事最终以主人公的婚姻或(象征性/事实上的)“死亡”而告终——叙事轨迹终止在某一固定点吸引子(fixed-point attractor,p.36)上。围绕“死亡”与“性”两个吸引子,《项狄传》对叙事的传统线性偏好提出了挑战。在文中,我们一方面无法确切知道项狄的人生之始(项狄父母被打断的性交使我们怀疑那时可能并非项狄被怀上的时刻——也即是说,项狄可能是个私生子。而小说作者斯特恩有意对此未加澄清,因而避免了事件之间的因果关联(p.36),另一方面也无法预知小说叙事的未来走向(项狄对自己的生平进行了寻根问底的追溯,但这过程枝节蔓生、充满各种离题和插叙,这使小说的叙事高度不可预测)。更重要的是,小说在时间上的无序避免了它自己的“死亡”/终结。我们甚至可以说,斯特恩在现实中的死亡正好使文本避免了自己的“死亡”(p.41);文中随处可见的离题,如叙述者项狄本人所宣称的那样,是“阅读的生命和灵魂”,因为它们使……文本永不“死亡”(p.41)……

第二小节“时间性的复杂化”。斯特恩在《项狄传》中“不仅玩着时序,也玩着时距的游戏”(p.46)。传统上对《项狄传》中的时间性的批评往往只关注到钟表时间与项狄的意识时间之间的二元对立。然而,通过混沌理论视角,我们对《项狄传》中的时间性可以有新的认识。具体而言,斯特恩对时间性的处理形成了三对时间杂糅复杂化(complexification of time,p.48):第一对是事件被叙述的时间与事件的实际发生(或可能需要的)时间,第二对是作品中提到的该书的写作及出版时间与其对应的现实时间,第三对是故事事件的时距与我们的阅读时间。这样,文本虚构世界中的三个时间,与它们所对应的现实世界中的三个时间一起构成了文本在叙事时距上的六个时间层次,它们相互纠缠、互为变换,从而消弭了现实时间与经验时间二者之间表面上的对立,使外在世界与内在意识的时间融为一体。通过混沌理论视角,我们认为斯特恩的这种时间性游戏表现了一种混沌时间(chaotic time,p.57)概念。与牛顿科学假定下的线性的绝对时间(absolute time,p.56)概念不同的是,混沌时间可在不同叙事层面上以不同的速度同时进行,因此它更好地表现了经验时间的复杂性。总之,斯特恩在文本的有限状态空间(state space,p.58)中进行了叙事时间性的复杂游戏,使文本在“死亡”与“性”两个不稳定吸引点(unstable attracting points,p.58)上跳跃变幻,从而使叙事轨迹处于无限演化之中。

2.3 第三章叙述记忆的机制:《追忆似水年华》中的迭代与吸引

本章主要讨论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忆似水年华》(In Search of Lost Time,以下简称《追》)在叙事上的迭代性等特征。

第一小节“普鲁斯特、庞加莱(Poincaré)及‘不可预测的微扰’(unforeseenperturbation)”。本节主要讨论了普鲁斯特这位首位文学现代主义者与法国数学家庞加莱(Jules Henri Poincaré)这位现代科学的开拓者在认识上的一些共性。作者认为,尽管我们无法确定普鲁斯特在构思该作品时是否有意识地吸收了庞加莱的理论,但他的作品通篇都表现了决定性混沌系统的某些特征。如:当叙述者讲到一件小事如何改变了两条命运时,叙事表明普鲁斯特明白“系统对初始条件具有敏感依赖性”(p.66,即微观上的“不可预测的微扰”可能影响宏观结果——蝴蝶效应);当叙述者描述自己与《追》中各种人物的互动时,该描述“让人联想起当奇异吸引子在状态空间中出现时的结构”(p.67);叙述者对米莉·德·圣—路普(Mlle de Saint-Loup)的记叙则使她仿佛成了一个卓越的吸引子,将文中各个貌似不相干的点吸引在一起,并最终使文本的奇异吸引子得以出现(p.68)。

第二小节“迭代、迭代性的,以及被迭代的小路”。本节主要讨论普鲁斯特叙事频率上的特征。作者认为,普鲁斯特采用叙事频率的“迭代模式”(iterative mode of frequency,p.70)以从局部事件出发为过去描绘出一个整体模式的作法,与动力学家通过计算机进行迭代运算以模拟决定性混沌系统的演化过程之间存在相似之处:在文中,普鲁斯特用他偏爱的未完成时态呈现了一个未定的、甚至尚未结束的过去。这种叙事模式不仅让人知道那段过去的日子常发生什么,还让人感觉会发生什么,而这是那种所谓的单一性频率模式(singulative mode of frequency,p.71;即一次只记叙一件事情的叙事模式)所无法体现的。小说中最值得关注的迭代有两处:一处在《斯万家那边》(Swann’s Way)中叙述者描述他在儿时与父母在贡布雷(Combray)度假时常走过的两条路,另一处在第四卷《索多姆和戈摩尔》(Sodom and Gomorrah)中,叙述者描述在Balbec与La Raspeliere之间的火车站点时所用的迭代模式。叙述者对那两条小路所采用的迭代式记叙方法赋予了小路一种与奇异吸引子相似的有限范围内的随机性特征:它们在整体上具决定性,但在局部上却具有随机性(p.71-72)。而叙述者对从Balbec到La Raspeliere之间的火车旅行的记叙,则总是将当下与过去融合在一起,这样,对旅行的单一性叙事模式便变成了迭代性的叙事模式。对普鲁斯特而言,被迭代的步行或火车旅行显然能更好地抓住逝去的时光,使他能够亲历一个“过去的和可能的”(p.75,原文着重)过去。

第三小节“梅塞格里斯(Meseglise),盖尔芒特(Guermantes),以及跨越层级的相似性(similarity across scale)”。作者认为,像许多混沌系统那样,《追》在很多方面表现了跨越层级的相似性,其中梅塞格里斯(斯万家)与盖尔芒特家边这两条路便是这样的例子。斯万家代表叙述者的爱欲,盖尔芒特家则代表叙述者的艺术追求。就像叙述者及家人过去虽常常在这两条路上交替走过却永远无法到达其目的地那样,叙述者的人生也在对爱和艺术的不懈却又无果的追求之间交错。因此,《追》的“夙愿难了”的主题在文本的局部和宏观层面上具有类似混沌系统的那种跨越层级的相似性特征。同时,叙述者对爱和艺术的追求就像蝴蝶吸引子上的两个吸引点,而其叙事轨迹则在这两个吸引点之间来回跳跃,沿途收集新鲜信息,不断充盈着(叙事系统的)状态空间(p.82),这使我们无限地接近系统的真解(true solution,p.68,p.70,即了解过去的真相)。

2.4 第四章叙述无限:达洛维夫人(Mrs.Dalloway)的人生、塞普蒂莫斯(Septimus)的死亡,以及萨莉(Sally)之吻

本章主要讨论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的作品《达洛维夫人》(Mrs.Dalloway)在空间和时间上的两条叙事轨迹。

第一小节“在客厅中的……整个人生”。在该小说中,伍尔芙采用了在40多个角色的意识之间不断交换变换焦点的叙事方法,通过这种表面上的不断交换将焦点移离主人公克拉丽莎·达洛维(Clarissa Dalloway)的作法,伍尔芙反而塑造了这一人物的身份——一种流动的、不受限的、非固定不变的身份(p.93)。本书作者将这种叙事焦点在空间上进行变换的方法称为“聚焦轨迹漫游”(roving trajectory of focalization,p.91)。伍尔芙主要通过人物之间的相邻性,或借助某一事物(如飞机、大本钟的钟声)来实现叙事轨迹的转换,这使主人公达洛维夫人的意识与文中其他人物的意识联结在了一起(p.96)。若将《达洛维夫人》看成一个开放的力学系统,不同人物的意识穿过这一系统,相互交织,最终便形成一个奇异吸引子——达洛维夫人的意识。随着不同人物的出现,达洛维夫人(的意识)这一“涌现性吸引子”(emerging attractor,p.97)的模式也不断发生演变。其中,通过联通达洛维夫人与塞普蒂莫斯·史密斯(Septimus Smith,一位在现实生活中与达洛维夫人毫无交集、由于一战中得的“炸弹惊吓症”而在派对那天自杀身亡、从而导致其医生参加派对迟到的年轻人)的意识,伍尔芙旨在说明,战场中发生的影响着客厅里发生的、男性世界与女性世界的划分也不过是批评家们似是而非的一个发明(p.97-98)。简言之,该小说通过叙事在空间上的聚焦轨迹漫游,试图在一个刚被战争分裂的世界中建立与女性王国“联结”(connectedness,pp.99-100)的女性主义价值观。

第二小节“愿此刻就死去……”。本节主要讨论《达洛维夫人》在叙事时间轨迹上的特征——时间交错(scrambling of chronology,p.100)。该小说一方面强化了钟表时间的线性推进(小说所述当天的故事发生在一天中的17小时之内),另一方面又抵抗着它。对伍尔芙而言,线性钟表时间代表男性主义价值体系以及父权制下对权力的欲望等(pp.100-101),而对线性钟表时间的抵抗(文本中不断穿插的回忆所体现的非线性叙事时间轨迹)则代表伍尔芙的女性主义价值观。实际上,通过让思绪不断朝后甚至朝前的跳跃变换,小说模糊了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因果关联。这种非线性结构化(nonlinear structuration,p.103)使伍尔芙既可对故事中体现的社会对性别角色期待的压抑性一面(如对同性恋的不包容、对男性或女性角色的期待)提出批评,同时也使她避免作出任何确定性结论。通过文本中的一个个闪回(flashbacks,p.103),我们了解了人物背后许多过往的故事。例如,我们看到在克拉丽莎青春年少时同性女友萨利的亲吻及她们的同性恋给克拉丽莎带来的快乐,几乎使她“愿此刻就死去”(p.107)。然而,她们最终都选择了结婚生子,这主要是屈服于社会对得体女性的角色期待,就像塞普蒂莫斯选择自杀是因为他无法屈服于社会对得体男性的角色期待那样。但伍尔芙并未在过去之事与当下状况之间作任何明示性的因果关联,而是让读者自己去发现文本动力系统的涌现模式,并填充那些她故意留下的空白(p.103)。通过追溯人物背后的故事,我们看到叙事的时间轨迹从不同视角重温了时间网格中的某些区域,使过去事件的不同版本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这种时间轨迹的混沌性演化(chaotic evolution,p.108)所形成的叙事奇异吸引子模式,与清晰的因果链模式、(事件的)权威版本模式皆不相同——它使我们永远无法完全确切“懂得”克拉丽莎·达洛维,因为关于她的各种变量既不确定又不可知。我们只有将各种变量“聚合”(assemble)起来,才能发现一个意义的涌现模式(p.109)。总之,伍尔芙采用奇异吸引子模式的叙事方式,巧妙地碰触了一下同性恋及性别角色这两个敏感话题,表达了她的事物之间具无界性和联结性(boundlessness and connectedness,p.110)的女性主义认识论,从而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达洛维夫人》。

2.5 第五章叙述不确定:《押沙龙,押沙龙!》中的施里夫·麦坎农

本章主要讨论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的小说《押沙龙,押沙龙!》(Absalom,Absalom!)在叙事上的混沌吸引子结构等。

第一小节“萨德本(Thomas Sutpen)与经典决定论”。本节主要讨论了萨德本的经典决定论思维及其后果。牛顿决定论(Newtonian deterministic thinking,pp.114)及其逻辑延伸拉普拉斯妖(Laplace’s demon,p.114,一个可以预见宇宙之所有过去与未来的想象性物体)认为宇宙中的一切(包括人)皆遵循决定论法则,它们的过去与未来都可精确预测。不过混沌理论认为,尽管宇宙中的万物是决定性的,但它们并非完全可以预测(pp.114-115)。受决定论思维影响的萨德本无法预见随机因素可能带来的蝴蝶效应及灾难性后果,他只是醉心于自己构筑纯白人家族王朝的野心计划。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生活中不断出现的各种“去稳定性微扰”(destabilizing perturbations,p.117)——由于第一任妻子尤拉莉亚·邦(Eulalia Bon)的黑人血统而对她的抛弃,对他的有黑人血统的长子查尔斯·邦(Charles Bon)的拒认,对未婚妻罗莎·科德菲尔德(Rosa Coldfield)一时冲动而说出的话,对米莉·琼斯(Milly Jones)的一个随意的否定等,最终都导致了他本人及其家族的覆没。通过萨德本的故事,福克纳表达了“决定论思维不仅无法正确评价世界,而且还具有道德缺陷”(p.118)这一思想。此外,小说以其多视角的、非线性的结构(multiperspectival,nonlinear structure,p.119),鼓励我们在文本的意义区(zone of meaning,p.119)内对文本进行奇异吸引子式的多义性解读,而非经典决定论式的完全可预测性解读。

第二小节“《押沙龙,押沙龙!》的吸引子结构”。本节作者首先讨论了该小说中的许多不确定“事实”,包括查尔斯·邦的黑人血统(p.120)及其最初状况(p.122),以及萨德本本人的最初情况(p.121)等。作者认为,这些不确定的“事实”使小说形成一种奇异吸引子结构,各种叙事解释(narrative explanations,p.122)围着这些缺场的信息缠绕,但这些事实本身却永远不可确定(不可企及)。在文中,萨德本的故事主要由四位内部叙述者——罗莎、康普生(Compson)先生、昆丁(Quentin Compson)和施里夫(Shreve McCannon)的多视角叙述组成。但我们看到,内部叙述者的叙述之间,以及外部叙述与内部叙述之间的界限常常模糊不清,我们常常不能断定“一个声音在哪儿结束,另一声音又从哪儿开始”(p.123)。这些从不同初始条件集合((different)sets of initial conditions,p.124)出发而形成的不同叙事声音,穿越文本的状态空间,成为一个吸引子结构下的不同叙事轨迹,使萨德本的故事围绕该吸引子不断被复述/迭代((re)iterated,p.124)。如果将对查尔斯·邦的黑人血统的揭示作为一个不稳定吸引点的话,那么昆丁(Quentin)和施里夫(Shreve)的联合叙述轨迹(joint narrative trajectory,p.125)似乎最接近这一吸引点,因为他们的叙述最准确地解释了“萨德本的百(英)亩庄园”(Sutpen’s Hundred,p.125)里发生的故事。但正如文本提醒我们的那样:他们的叙述也是对他人之重构的重构(a reconstruction of other reconstructions,p.125),并不比其他人的叙述更有根据,尽管“很可能是真的”(p.126)。于是,我们看到,就像混沌力学系统在状态空间中的轨迹那样,不同叙述者围绕某一吸引点的叙述轨迹有时重合,有时背离;有时接近吸引点,有时又远离吸引点。最终,读者对萨德本的解读也总是大概的(p.127),是从组成该小说的所有叙事迭代(narrative iterations,p.127)中涌现出来的一些看法,它们只是对该故事进行解读的“不断演化的整体(轨迹)中的一个片段”(p.130)。

3.简评

本书在混沌理论视角下,将叙事结构与叙事内容联系起来,将传统叙事学的形式主义与读者对叙事意义的生成联系起来,从而构建了一个混沌理论视角下的“叙事力学”。通过这种叙事力学,我们可将某一叙事作品看成一个力学系统,并协调其既作为一个空间产品又作为一个时间过程的两种属性。同时,叙事力学使我们能够对文学作品中具有混沌性的叙事结构作出新的认识,发现它们的“无序之序”(disorderly order,p.2),并使我们理解为何这些叙事结构的形式及其意义、它们与其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的关系,以及它们如何与读者互动,形成一个反馈环(feedback loop,p.132)从而使意义的生成具有动态性等。简言之,本书在混沌理论视角下构建的叙事力学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那些具有混沌特征的文本,欣赏它们的“混沌”之美。

在论述上,本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第一部分(第一章)的理论铺垫与第二部分(第二至五章)的文本分析也像一个反馈环那样彼此互动:混沌理论使我们对文本的叙事更加明了,而文本分析又使抽象的理论变得更为具体。总之,该书是继N.Katherine Hayles的开山之作——Chaos Bound(1990),以及Gordon E.Slethaug的Beautiful Chaos(2000)等之后将混沌理论运用于文学批评的又一部富有说服力的跨学科专著,它在力学系统与叙事系统之间所作的类比研究,为我们将“来自其它学科的理论、体系、发现、原则等运用于文学分析提供了一个卓越的榜样”(Sells,2009: 215)。

注释:

①在人文学科领域,人们倾向于使用“混沌理论”(Chaos Theory),而非比较专业的“当代动力系统理论”(contemporary theories of dynamical systems)这一术语,因为他们认为前者在人文学科中具有更丰富的内涵,因而更契合对人文领域中的各种“混沌”现象的研究。

②拉普拉斯妖(Démon de Laplace),指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Pierre Simon Laplace,1749-1827)于1814年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此“妖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③本书作者派克(Jo Alyson Parker)教授认为,传统叙事学下的结构(structure)是静态的,而混沌理论视角下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关系是动态的,因此,保罗·利科(Paul Ricoeur)的结构化(structuration)一词能更恰当地表达叙事力学中文本与读者之间的互动。

[1]Hayles,N.Katherine.Chaos Bound:Orderly Disorder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Science[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1990.

[2]Parker,Jo Alyson.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M].New York and 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07.

[3]Sells,Erin D.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Book Review)[J].Woolf Studies Annual,2009,vol(15):213-215.

[4]Slethaug,Gordon E.Beautiful Chaos:Chaos Theory and Metachaotics in Recent American Fiction[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2000.

责任编辑:赵小刚

A Review of 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

HONG Xiyao

Since 1980s,with the influence of chaos theory from natural science,attempts by Western literary critics have been made to apply chaos theory into literary criticism,which has crystallized into some fruits.However,Chinese scholars in literary criticism have seldom paid attention to this field.Hence,the present paper purports to introduce the main contents of one of the newest books in this regard,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and make a brief comment on it,so as to attract more attention and deeper thinking from Chinese literary critics on these trans-disciplinary studies.

chaos theory;literary criticism;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review

洪溪珧,女,江西赣州人,广东金融学院外语系副教授,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主要从事文学批评、文学翻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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