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手斩得小楼兰
2015-02-10林儒生
林儒生
2013年8月9日,原陆军11军(该军是解放战争期间第二野战军的一支英雄部队,上世纪50年代被撤编,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恢复建制,1979年至1984年多次参加中越边境西线自卫反击作战,战功卓著,1985年该军再次被撤编)所属各部队的侦察情报人员,聚会于昆明陆军学院,本刊记者应邀与会。看着当年那些生龙活虎、血气方钢的干部战士,如今都已成为垂暮之年的老人,面对他们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的情景,记者也不禁动容。随着他们的讲述,我也进入了祖国西南边疆硝烟弥漫血与火的战场。立志投军
我叫白万明,老家是贵州黄平,1973年入伍后就来到11军32师侦察连,当时我们师驻云南临沧。我是农村兵,老家生活很苦,所以我暗自下定决心,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有了这样的思想,我也就有了动力,从新兵到班长、排长、副连长、指导员、侦察参谋,进步还是挺快的。部队精简后,我又到师高炮营当教导员,后来回省军区又干了几年,1998年退休。现在经营着一个效益不错的公司,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一切都源于我的从军生涯。
1978年末,我们就接到准备参加自卫反击作战的命令,部队进入紧张的战前训练阶段。当时我们32师是11军的预备队。
我们侦察兵的最基本作战单位是班,每个班9人。每人一支56-1式冲锋枪,就是那种枪托可以折叠的,在当时还算比较好的枪,配弹150发。连干部是54式手枪,配弹50发,还有一具62式的7倍望远镜。我们的报话机质量比较差,杂音挺大。每个班有一挺56式班用机枪,班长有一具指北针。每人有4枚木柄手榴弹,还有一把匕首,质量不错,很锋利,但功能单一,不象现在特种兵所用的多功能匕首。水壶可以装2斤水,背包有雨衣、被子,但短时间出击作战不背背包。当时我们已经配发了足底有钢板的防刺鞋,比普通的军用胶鞋重一倍,但穿上它感觉很踏实。因为越军到处都埋了尖利的竹签子,如果穿普通鞋踩上就麻烦了。
吃的东西,如果是穿插作战就带压缩饼干,每人500克,口味不太好,但很经饱。平时主要还是吃炊事班做的热饭热菜。总的讲我们当时的后勤供应还是比较好,战士们也挺满意的。当时从上到下对自卫还击作战的关注度很高,全国人民捐献的慰问品如香烟、食品也都是首先送到一线部队,我们都很感动。
接敌出战
1979年2月17日凌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在广西、云南同时打响。我军强大的炮火把半边天都打红了,看着无数的炮弹狠狠地砸向那个忘恩负义的地区小霸,我们心里痛快极了。
开战之后,我们部队是从金平方向进入越南境内的,在西洛楼打了一仗,取得了很大胜利。对于我们侦察兵,我印象很深的是一次穿插作战。有一天晚上,我们侦察连接到上级命令,执行穿插作战,越过森林,捣毁敌人设在纵深地带,对我军威胁很大的大口径火炮阵地。
接到命令,我随即进行了紧急作战部署,带领队伍出发了。在这里我还要多说几句:虽然参战部队在战前都进行了周密的准备(作战训练后勤等),但有些情况在当时是解决不了的。如当时我们使用的地图还是依据法国绘制的地图翻印的(因为越南长期是法国的殖民地),很不准确。打仗没有精确地图哪行啊,但绘制精密的军用地图是很难的,绝不是“临阵磨枪”就能成。不仅我们部队,兄弟部队也存在此类情况,给部队行军作战带来很多麻烦。其它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
我带领连队进入热带丛林之中,当时天已经很黑了,进入丛林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指北针摸索前进。为了不让同志们掉队,我走在最前面,把夜光表顶在钢盔上(开战之前,部队给干部配发了上海产的机械式夜光表。它和一般表针发光的夜光表不一样,有一个发光的套子,嵌在表蒙子的外面,晚上能发出象萤火虫那样的绿光),后面的同志就可以看着我头顶上的夜光表一个跟一个地前进。亚热带丛林里根本就没有路,到处都是没人深的野草和盘根错节的藤蔓,不时有同志被绊到。为了防止由于人摔倒而发生武器走火伤人,我下令关上冲锋枪的保险。但谁也没想到有一位新兵因为害怕敌军突袭没关保险。我们正在摸黑行军,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敌人的冷炮,我连忙命令就地卧倒防炮。由于那位新兵的枪没关保险,卧倒时走火了,把他前面的一位战士打死。讲到这里,读者朋友们可能会问,不是都经过战前严格的训练,怎么还会这样呢?我们11军战前只是乙种军,全军才一万多人。大战在即,军委决定扩编部队到四万多人,达到甲种军的水平。增添的兵员大部分都是1978年底才入伍2~3个月的新兵。当然为巩固加强部队作战能力,也从南京、济南等军区部队抽调了一批老兵到11军,但整个部队还是新兵多。如我们侦察连是由一个排扩编的,新战士占大多数。再说了,训练和实战对指战员的心理影响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导致了这次事故的发生。因为是在战时,所以对那位走火的同志也没作处理,战后他就复员回家了。部队卧倒后,没有再打炮过来,看起来敌人是漫无目标瞎打炮,并没有真的发现我们,于是我带队继续前进。刚走了不大的功夫,接到上级命令:部队作战方向改变,原来的捣毁敌炮阵地的命令取消,命我带队原路返回。
接到命令,我安排战士们轮流抬着那位战士的遗体往后返(中央军委严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将战士的遗体留在敌国土地上)。不过我们在回返的路上有了意外的收获,捉到了一个越军俘虏,缴获了一支美制M-14突击步枪。那种枪射程远火力猛烈,是越南战争期间美军的主要步兵武器,美国人撤退后留下许多。
警卫师部
顺利回到驻地短暂休息进行作战总结,检讨得失,我立了三等功,其他同志也有立功的。又过了几天,我们回到国内向河口运动,跨过工程兵部队在红河上刚架好不久的浮桥再次挺进敌后。我们侦察连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保卫32师师部及师直属队。当时师部的人加起来有二三百人,警卫任务也很重。不过我们不再徒步行军,改为三人一辆湘江-750三轮摩托车。这种车是我国根据苏联图纸仿制生产的,而苏联人是根据二战时缴获的德国宝马军用摩托仿制的。总的讲湘江-750性能还可以,但也经常抛锚,好在没出什么大事。我们部队一直打到郭参(越南的一个县)后,奉命安全撤回国内。endprint
在整个作战期间,我们侦察连有过几次小规模的穿插设伏捕俘作战,对越军的作战能力有了比较客观的评价。总的讲越军的班排战术机动灵活;单兵战斗能力强,能吃苦,在丛林山地赤脚跑得还挺快,吃的也很少,一天就是一个用塑料袋包的米饭团子。但是大兵团、阵地战、技术兵器比我们差很多。到1984年后的两山骑线拔点作战时,就更明显了。
战场负伤
1979年初的自卫反击战结束后,越军不思悔改,继续在边境上骚扰滋事,我们针锋相对,轮流在边境线上实行侦察捕俘作战。1980年9月,我带领一个班实行了一次成功的诱敌捕俘作战,在当地民兵的协助下,抓获了越军的一个班长,我军无一伤亡。越南的侦察人员也是很狡猾的,往往装扮成我国边民老百姓,操一口很流利的汉话,以各种方式渗透到我境内侦察。有时还装扮成我军干部战士,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指挥群众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当时我国很流行的革命歌曲。而且他们一旦被我们抓住,还挺顽强,轻易不招。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每年差不多都有10个月的时间在边境线上,执行侦察巡逻行动。
1981年6月的一次捕俘作战行动中,我负伤了。当时我是副连长,带领队伍行进在悬崖边的一条小路上,路很不好走,又刚下过雨非常滑。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突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下几十米深的悬崖。情急之下,我拽住一丛竹子,结果竹子被我拽得裂开了,锋利的竹刺一下子就把我的左手手指划到了骨头,钻心的剧痛,无法再带队执行作战任务了。回到后方野战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好了,但直到现在这只左手还是不大灵活。
讲到这里,白万明参谋伸出左手,记者看见他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根处仍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
当时我们侦察兵的侦察手段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技术侦察,有专门的技侦分队侦听破译敌军的无线、有线通讯等情报,采用大倍率光学望远镜、红外夜视装备获得敌人影像情报。再一类就是通过捕捉俘虏获得敌人情报。这是一种最古老的也是最可靠的手段,从古至今都在使用,在未来的高科技战争中也不会被废止。根据战场实际情况捕俘作战分为三种形式:袭击捕俘、伏击捕俘和诱敌捕俘。对此我不用多做解释,相信贵刊的军迷朋友一看字面就了解了。
精彩一仗
下面就讲讲我的侦察兵生涯中最得意,受到昆明军区和总部表彰的那一次捕俘作战。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那次作战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1984年4月28日,14军40师经过血战,夺回了被越军占领5年之久的老山地区及附近的一些系列高地。40师的部队在经过了长达数月的艰苦防御作战之后,于8月4日,将老山地区的防务移交给我们11军32师所属部队。
1984年10月24日,我接到潜伏侦察小分队的报告:越军近日在我541高地南侧的悬崖边上,利用我军的观察、火力死角偷偷进行工事作业,用意不明。我当即向32师负责作战指挥的杨子谦参谋长做了详细汇报。杨参谋长他们经过研究,决定展开一次阵地前沿伏击捕俘作战,具体由我负责这次行动。当时我任32师侦察参谋(副营职)。接到杨参谋长的命令,24日凌晨,我带一班人先到预伏阵地进行了详细侦察,并听取了防守该阵地的我军指导员的情况介绍。
越军有几十个人,近几日每天早晨上来,下午5点多以后就撤,在我阵地前的观察死角偷偷地挖交通壕和工事。我们经过仔细搜索和侦察,果然发现敌人藏在崖壁石穴内的工具和武器弹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动那些东西。当时阵地上敌我双方情况非常复杂,危机四伏。稍有不慎或者运气不好,就可能坏了大事。25日凌晨,当我带领同志们进入伏击阵地,安排就绪以后我走到一处稍平整的地方撒泡尿,不料竟冲出了一颗防步兵地雷!当时真吓出了我一身冷汗,如果我再往前走半步,肯定就“光荣”了(老山地区地雷密度达到每平方米7颗之多)。而且清晨阵地上很安静、又是一片凹地,四面都是山有回声,地雷一响,越军肯定会听见,不敢前未了,那这次捕俘作战就吹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经过缜密侦察,24日夜我回到驻地,连夜挑选人员制定作战方案。参加这次行动的共有三个组,捕俘组由侦察连的2名排长、6名正副班长和3名战士11人组成。火力掩护组由使用12.7毫米高射机枪、40火箭筒等近战兵器的共16人组成。接应组由防御部队96团3连一个排40多人组成。师首长还指定师属122毫米榴弹炮重点打击山凹出入口,消灭增援和逃跑之敌。我用无线电免提电话直接与杨参谋长联系。杨参谋长坐镇师部,直接负责我侦察分队和96团部队的协调。
那天晚上我心情很激动,久久不能入睡,心里一直在想着明天的作战。我也是个老兵了,大小也打过几十次仗,但此次作战非同一般。因为我从有关方面得到了确实的“小道儿消息”:根据上级的有关指示精神,11军领导原本是不同意这次行动的,是杨参谋长他们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才获批准,如果仗在我手里打输了,我怎么对得起领导和战友呢?
25日凌晨,我带领队伍趁着山间的薄雾隐蔽进入伏击地点,各战斗组的同志们各就各位隐蔽起来专等敌人前来。作为一线指挥员,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弟兄们的本事,可敌人今天能不能来呢?但我想到师首长的嘱咐,要沉得住气不能急躁,早晚敌人得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早上8点多钟时,零星的敌人果然出现了。10点左右,敌人约30多人已进入山凹处开始施工。10点30分,两名敌人持枪和探雷针脱离大群敌人,毫无防备地进入我们的埋伏圈。在离李方正同志还有两米处,李方正一跃而起拦腰将敌摔倒在地下,敌人拼命用探雷针击打李的面部,但李方正仍死死的抱住越军。另一个敌人惊了,连忙举枪要射击,贾天全同志一搂扳机送那小子上了“西天”。枪声一响,在下面施工的越军放下工具抄起武器就向我方冲来,火力组的重机枪、40火箭筒猛烈开火阻拦他们。我马上报告联系火炮,话音未落,早已标定好射击诸元的122毫米榴弹炮就呼啸而至,准确地砸向敌人的援兵。接应组他们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押着俘虏进入我军的控制地区。整个作战用了不到20分钟就胜利结束了,弟兄们把我抬起来,抛向半空欢庆胜利,那一刻我流泪了。
由于当时战场情况特殊,无法精确统计战果,战后侦察人员破译敌人通话证明:我军毙敌30名,俘敌少尉1名,击毁敌迫击炮1门、高射机枪2挺、弹药所2处。而我方只有李方正同志的面部被敌用探雷针刺伤,大获全胜。
当我们来到96团指挥所时,团首长拿出了所有好吃的、好烟、好酒招待我们,比招待军长还要隆重。
俘虏14时被押送到师部,由军区二部处长董广安和军侦察处长赵宗岐(现济南军区司令员)审问。他供认自己是敌356师153团工兵连少尉排长,被贾天全击毙的那个也是个排长。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在该地修工事时,当时他也没说清楚。后来俘虏被带去昆明军区前指,供出了重要情报。
此战的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敌人经过这次惨败后,除了在当天进行了两次小规模反扑(均被我优势火炮击退),再没有进行偷偷摸摸挖工事的活动。10月25日捕俘作战,彻底打碎了敌人“战场延伸”的如意美梦。战后,我捕俘作战分队荣立集体一等功,李方正、贾天全荣立一等功,我立了二等功。
这次作战经总参谋部于当年11月2日通电全军给予表彰,我们连被授予“英雄侦察连”的荣誉称号。1985年11军撤消后,我们连按照相关规定转隶14军42师。后来42师也解散,我们这支“英雄侦察连”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可能在14军军史馆里还能看到昆明军区授予我们的那面锦旗吧。
讲到这里,白万明参谋长叹一声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应记者的请求为杂志题了词,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从他的回答听出是一笔生意,白万明的脸色开朗了起来。“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干什么都力争干得最好!当兵卫国,经商致富都是如此!”他讲得很直白……
【张学宁同志为本文的采访提供了重要帮助,在此谨致深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