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复兴及其解读

徐海燕 谢尔采尔·德米特里·格里戈尔耶维奇

苏联解体后的21世纪，俄罗斯国内政策和外交如何定位，特别是在当前油价下跌、卢布贬值、乌克兰危机和西方制裁等背景下，俄罗斯将向何处走的问题备受关注。作为未来一年俄罗斯内外政策走向的风向标，2014年12月4日俄总统普京在国情咨文中提出，目前俄罗斯正面临困难，更需要俄罗斯各民族的自强、自立与精诚团结，提出即使在所谓“制裁”的情况下，也不会在乌克兰问题上与西方妥协，甚至直接批评了美国在俄乌两国关系所起到的消极作用。

对关注俄罗斯现状与未来的观察家来说，从21世纪以来，俄罗斯政要针对西方对抗式的情绪是颇为熟悉的，并不时在俄罗斯政治、经济、社会政策中不断体现出来。应当承认，近几年来，俄罗斯自身也在思考俄罗斯未来的发展方向。普京曾在不久前提出，“关于我们是谁，我们想成为谁”的问题在当今的俄罗斯社会被讨论得越来越多。“很明显，我们国家的未来不可能与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和民族认同相割裂，否则我们将无法抵御内部和外部的挑战，无法赢得全球性竞争”。

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目前有三种思想对俄而言是不合适的：苏联的意识形态、旧的保守主义思想，以及西方新自由主义思想。当今的俄罗斯 “应更加关注植根于俄罗斯本民族的、传统的价值，并以此为基础向前发展。”

俄罗斯民族主义解析

新时期如何理解这种植根于俄罗斯本民族的、传统的民族精神、文化认同，在笔者看来，可以综合体现以下几种因素：

1.根植于国民情感中的爱国主义。爱国主义是俄罗斯当局塑造国民精神的主要内容。无论从国土面积，还是资源储备、文化积淀，特别是曾经拥有与美国平分秋色的国家实力，都曾使普通的俄罗斯民众深感优越和骄傲。然而，苏联的解体使俄罗斯“经历了国家和精神的双重衰落，经历着国民认同和全球化挑战的双重压力，而二十世纪末发生的国家灾难所造成的结果是，民族文化和精神，与传统和历史的一致性发生了决裂，社会道德败坏，社会互信和责任感缺失。”而“俄罗斯要想摆脱20世纪90年代自由主义带来的制度危机并且实现重新崛起，就是要求以俄罗斯多民族人民的传统价值为取向，即权威的和负责任的政权、集体主义的生活方式、支撑东正教的精神。”

但俄罗斯走向历史复兴的过程中，俄罗斯民族主义精神和文化的培养弥足珍贵而又备加艰辛。在俄总统看来，“俄公民首先应该是‘爱国的’，‘并感受到自己是国家的、土地的、财产的、生命的有责任感的主人’，为此，他呼吁俄罗斯的所有公民，‘无论是非斯拉夫派、非西方派、国家派，还是自由派，都应该在全社会为形成一个共同的发展目标而努力’”，并为塑造这种全民的精神推行了多重举措：成立反对篡改历史委员会，在历史领域拨乱反正;重新修订历史教科书，加强对青年的爱国主义-文化-历史观教育;通过复兴俄罗斯文化的第一个历史里程碑——东正教，解决俄罗斯民众的精神归属问题，以此来重新唤醒俄罗斯民族精神、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民族自豪感，形成了一股重新塑造俄罗斯历史的社会潮流。应该指出，这一过程及其生产品明显具有反西方主义、弘扬俄罗斯传统的特征，成为俄罗斯相关内外政策的文化支撑，并在对外关系中表现出来。

2.处理与西方关系时的民族存在感。俄罗斯曾经对西方充满着美好的期待。在20世纪俄罗斯与西方的“蜜月期”中，俄罗斯甚至照搬西方国家的治理理念而完成了独立以来的国家制度设计。但西方提供给俄罗斯的“最优设计”并没有让俄罗斯的国家转型富有成效，反而给俄罗斯设下了走向深渊的政治陷阱，昔日的超级大国不仅分崩离析，而且沦落为发达国家的附庸;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又一次为了让自身融入西方发达国家集团而进行妥协与让步。但这种自我形象的设计又一次被西方所嘲笑和拒绝，特别是被布什领导下的美国政府所忽视。美国继续坚持计划把北约扩大到后苏联地区，不断压缩俄罗斯的政治空间，并在波兰和捷克安装导弹防御系统，对俄罗斯周边进行军事威慑;21世纪，国际能源价格成为拉动俄罗斯经济增长的引擎，俄罗斯精英通过根植于本国特色的国家治理来追求国家的复兴。随着政治控制力的增强，军事力量的重构，自解体以来弥散在俄罗斯人民和青年心中的失败主义情绪逐渐散去，一种本能的、深深地根植于俄罗斯人民历史意识的民族主义新思潮逐步崛起，并在外交政策中表现出来，俄罗斯对未来规划重新进行了调整，将追求并恢复大国地位作为主要目标。但西方社会对此愈加不满，进而在国家民主建设、经济发展举措、俄罗斯与邻国关系方面对俄实施政治遏制和经济制裁。从这个角度上讲，俄罗斯精英近年来对西方社会公开表达不满与反击，是多年来西方蔑视、忽视俄罗斯“存在感”的一种愤怒的表达：当今的俄罗斯要摆脱一味地“追随某种意识形态的声音，带着仇恨，甚至带着愤怒拒绝任何一种其他的观点，哪怕是临界点的观点。要像踢足球一样，踢开使国家的未来陷入疯狂的虚无主义，消费主义，批评一切的阴郁悲观主义的思想”。

3.民族国家治理中的新保守主义原则。无论何地，保守主义者都是强调“国家利益”的，保守主义者从不相信任何超越“国家利益”的东西的存在。虽然俄罗斯在历史上并不缺乏保守主义传统，并在不同历史都有所体现，但新时期俄罗斯的保守主义思想，不是对历史传统内涵意义上的简单继承，而是建立在对西方思想价值观的反思基础上，有其独特的思想内核。在俄罗斯总统看来，新的保守主义思想最重要的“不是批评西方的思想价值观，而是保护俄国人民远离伪价值观，更加关注传统的价值观”，这是“保守主义的做法。”而 “保守主义的常量是文化、精神、爱国主义和国家力量，其变量是指科学的发展、新技术的运用和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

理性的合理的民族主义

2014年，由于东乌克兰内战导致地区局部动荡、卢布贬值、油价暴跌、外汇储备下降，俄经济遭受严峻考验。这些既与俄国内经济和金融体系脆弱，结构问题突出有关，也与美欧西方的暗箱操作有关。虽然从俄罗斯精英到普通民众在平静外表下难掩焦虑，但俄精英并未因此向西方的淫威屈服，而是在国际舞台上更为积极地纵横捭阖，拓展俄罗斯经济发展的空间;在社会领域内，也并未出现卢布贬值-物价上涨-恐慌性抢购-社会动荡的因果效应，民众对普京的支持率并未下降，社会秩序维持着相对稳定。这表明，作为历史上多灾多难的民族，不仅仅是因为俄罗斯长期培养出的坚韧的民族性格在此危急下表现从容。更重要的是，在经历过无数次毁灭与重生的过程中，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认识正在使这份从容和隐忍注入国民性中，提升了俄罗斯国家整体应对挑战的能力。

苏联解体以来，经历的各种政治思潮使俄罗斯国家在民族主义精神价值取向上一直处在摇摆地位。当前，俄罗斯执政者通过对极富民族主义的观点和立场表达出俄罗斯当前施政方针的必然性。在国家发展道路的设计上，既不走因循守旧的道路，也不走激进的西方新自由主义的发展道路，而以社会稳定和秩序为前提，以国家利益为优先，建立强大、富裕、民主的俄罗斯为目标。

毋庸置疑，对于俄罗斯而言，这种理性的合理的民族主义理念是俄罗斯实现国家复兴的现实选择。但无论在国家意识形态的宏观层面，还是社会心理的微观层面，都应该避免盲目的守旧，抑或排外等非理性的，尤其是那些建立在狭隘的民粹主义基础上的民族主义情绪。从现实上看，俄罗斯作为一个具有延绵千年的历史的大国，自身就蕴含着强大的民族精神。俄近年来的发展历程表明，只有依托这个民族精神，并对传统保持着尊崇、挚爱之心，才能使俄罗斯走向大国的复兴。

（徐海燕，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法学博士。谢尔采·尔德米特里·格里戈尔耶维奇，俄罗斯坦波夫国立大学副校长，政治学博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