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应有的日中关系

2014年9月1日，中日韩自贸区第五轮谈判在北京举行，三方主要就货物贸易的降税模式、服务贸易和投资的开放方式等议题展开磋商，并就协定的范围和领域交换意见。

从最近数年的日中关系当中，很难看到会有光明的未来在等待我们。就像法国与德国在长达几个世纪中一直作为竞争国、敌对国甚至是“宿敌国”，历经战争的历史，仿佛在日中两国之间将要重演一样。目前，从根本上缺乏的是历史性的大局观、对于世界的现状及对于未来展望的客观判断。同样缺乏的是在这基础上什么是对于本国的最佳选择这一冷静的判断和在现实中如何实现这一判断的“智慧”。

我通过反复思考的结论是，构筑稳定的两国和平协助关系，对于两国具有绝对性的利益。不论怎样三思，唯独只能达到这一结论。

人类原本是愚蠢的，所以经常犯愚蠢的错误。但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19世纪或20世纪，我们是生活在21世纪，人类已进入了不能再犯巨大错误的时代。特别是在大国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如果犯错误，将会破坏全世界人们的生活，甚至会使人类灭亡。

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加深了经济的全球化和相互依赖，使世界经济形成了一体化。经济的全球化是经济逻辑得到贯彻的结果。资本为了追求最大利益而自由移动，随之技术与人才也会移动。其结果经济的发展已逐步遍布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人类正在享受空前的繁荣。如果全球化经济遭受破坏，全世界人们的日常生活将受到极大打击。

日本与中国的经济一贯处于互补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将会在今后一定期间内持续。日本经济可以利用中国经济而得到发展，反之也是如此。日中两国作为世界第二和第三的经济大国，维持和发展全球经济不仅是两国的共同利益，还是大国对于全世界应该承担的责任。只要日中两国具有相应的意愿，能够做到的事情很多，并且应该去做。

经济逻辑的贯彻即全球经济的诞生，是战后由具有绝对性力量的美国所支撑的和平，也就是美式和平（Pax Americana）所带来的，这是客观事实。如果没有由力量支撑的和平，就不可能有经济的发展。美国的力量既是军事力量、经济力量，又是理念的力量。

但是，其核心的军事力量是以对于对方无尽的猜疑心和不信任为基础的军事安全保障的逻辑支撑，因此存在的只有胜与败。正像孙子所说的“兵者，诡道也”，这是不具仁义的争斗。可是，在经济方面却能够建立合理的双赢关系，通过重视长期的相互信任，可以实现利益的最大化。经济逻辑与军事安全保障逻辑在本质上是矛盾的，如何保持其协调，是赋予我们人类的命题。

科学技术的进步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是也促进了武器体系的进步。核武器的诞生提供了巨大的破坏能量，并且还在继续进化。大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会破坏世界经济，还会毁灭整个地球和人类。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大国之间的战争一直没有发生，但是不能保证今后也不会发生。

在今后一段时间，匹敌于战后美国的、具有绝对性力量的国家大概不会出现，如果如此，在美国的力量相对降低的情况下，一贯由美国一国的力量支撑的战后世界和平，又将如何确保呢？即便世界和平得以确保，又如何持续世界经济的发展呢？

全世界肩负责任的政治领袖都在日夜思考这一问题，为这样的政治领袖探求所需要的新的战略和安全保障论是世界知识界的职责，也是日中思想家的职责。如果能够协调经济逻辑和军事逻辑之间的矛盾，将会对于人类做出伟大贡献。

日本和中国置身于这样的世界，应该作为世界的大国，为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世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肩负解决世界课题的职责。但是，日本和中国却连两国关系的处理都不甚稳妥。在得意地对世界问题说三道四之前，本应处理好自身的问题。

1990年代初期，我曾在英国的研究所工作过。当时有一位加拿大国籍的东亚研究人员对我说，“东亚即日中韩三国因为不能妥善处理相互关系，所以需要外部伸出援助之手，维持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我听了很不愉快，当即断言“日中韩三国没有他人的帮助，也可以妥善处理相互的关系，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但是，目前的情况又是如何呢？可能他的主张恰似正确，世界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连家都不会管。我们之间的对立和争斗在国际上极为有损于我们的国家及民族的形象，我们都失去了面子。所以，针对如何管理双边关系问题，我们都应该进行彻底的检讨，并探索新的途径。

我在面临这种情况时，总是回到出发点，也就是事物的原点进行思考。外交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达到该目的需要什么样的外交、在总体的外交当中日中关系应如何定位、其结果应建立怎样的日中关系等。我们应该思考这些问题。

国家终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认为，当今国家的最大职责就是为国民实现各自的梦想而完善条件和环境，因为这是国民的愿望。但是，如果没有世界的和平及世界经济的持续发展，没有公平及正义，是不可能实现的。外交的最重要任务就是确保这一条件，在这种环境当中，政府在国内的工作就是使国民能够安心、健康地生活。国民的梦想则需每个人自身的努力。

为了完成这一外交任务，应该建立怎样的日中关系呢？还是同样的结论，构筑稳定的两国和平协助关系，对于两国具有绝对性的利益。我的这一结论是正确的。

不论经济、政治、外交还是军事，可预测性越高，状态就会越稳定。不测的事态或危机的发生是最危险的事情。日中两国应该在各个领域、各个层面加强沟通，对于相互的意图保持正确的认识，务必避免误认和过度的反应，为此有必要尽早建立相应的机制。

特别是要正视日中两国的军事力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首次对峙的现实，应该迅速采取军事安全保障领域的应对措施。因为在日中关系当中，军事安全保障的问题已成为一大支柱，易于受到军事安全保障逻辑的影响。因此，需要日中双方在这一领域加倍努力。

首先需要建立危机管理体制，避免不测的事态发生。其次需要加强为形成信赖的对话及采取必要措施。还有，为了区域的军备管理、裁军和安全保障，有必要考虑建立新的机制。应该构思能够确保各国的安心和安全的区域性机制，并加以实现。

应该将经济逻辑遍布到全世界，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最有效的经济成果。应该建立双赢的关系，从而促使世界更加和平。2006年安倍晋三首相访华时提出、并在2008年福田康夫首相与胡锦涛书记签署的日中联合声明中确定的日中战略互惠关系，就是以经济逻辑为依托。日中两国应该坚持和发展这一战略互惠关系。

最终的问题还是相互信赖。既需要国家首脑之间的信赖，同时也需要国民之间的信赖。但是，在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有必要反思自己到底了解对方多少，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还能谈得上信赖吗？

2006年我上任大使后不久，曾在北京举办过与中国的日本问题研究人员的交流会，当时我讲到，以我自己的亲身感受，我认为被视为日中之间存在的所谓“问题”的70%是由于对于对方的误解和理解不足而产生。对此，一位长期在日本生活刚刚回国的中国研究人员说，“我认为不是70%，而是80%”。十分了解中国的日本人及十分了解日本的中国人的亲身感受都是如此。但是，一旦说出口，即便是正确的事实，马上也会成为“卖国贼”。不得不说这是两国社会的本质性问题。所以，了解对方是极为重要的。首先需要扩大国民之间的交流，加强年轻人之间的交流尤其是当务之急，正如“百闻不如一见”。同时，日中双方还需要深化对于对方国家的研究，为了对方的理解，应该致力于提供高质量的材料。并且应该从政治、经济、社会、历史、文化、宗教等方面综合性地描绘对方，向国民传达的应是全部的形象，而不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可以让我信服的相关的一流的书籍，目前在日中两国几乎都不存在。

我们应该恢复到应有的日中关系的状态。从历史中学习是十分重要的，不能从历史吸取教训的民族只能灭亡。但是，历史不能告诉我们在全新的条件和环境中我们应该做什么。在当今时代，引导我们的是创造力、是理想和理念的力量。我们已经进入了共畅理想的时代，所以应该针对形成理想的理念相互交流。应该建设什么样的东亚、世界应有的形象是什么、我们应该做什么、建立什么样的理念和原则才能实现。在全世界处于巨大转折的现在，希望日中的年轻人能够围绕这些问题畅所欲言，因为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希望能从他们当中听到有关公平、正义及宽容等的心声。

（宫本雄二曾任日本驻华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