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小说的道德精神
2015-02-07李广琼童子祥
李广琼童子祥
论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小说的道德精神
李广琼童子祥
抗日战争时期的抗日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特殊形式,及时地实现了中国现代文学的道德主题从个性解放到民族生存、从权利诉求到责任担当和从奴隶道德到主人道德的转换,突显并倡扬了抗日战争所需要的以中华民族利益至上及爱国主义为内容的道德精神,对于中国人民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起了重要的作用。
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小说道德精神民族利益爱国主义
抗日战争时期的抗日小说是指在反抗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挽救民族危亡的历史背景下以中国人民英勇抵抗日本侵略为创作题材的文学。它不仅包含着历史亲见者对中华民族危难的伤痛记忆与现实思考,而且是对中华民族的民族认同和道德精神的高度强调和有力弘扬。如丘东平的《第七连》、《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谷斯范的《太湖游击队》,马烽、西戎的《吕梁英雄传》等作品都以真实的历史背景、战争场景与叙事空间,描绘了中国人民在打击日本侵略者时的英勇创举、民族气节,颂扬了中国人民在抵御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高度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作为中国特殊历史图景中孕育出的文学现象,战时抗日小说主动反映了抗日战争给中国社会生活所带来的深刻变化,及时转换了因此深刻变化而致的小说的道德主题,突显并倡扬了抗日战争所需要的道德精神,对于中国人民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起了重要的作用。
一、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小说道德主题的转换
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的构成因素和特殊形式。中国现代文学的道德精神是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基准的,“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宣告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伦理道德的决裂,昭示出以民主和科学为基础的新伦理建设的开始。[1]自从1918年鲁迅的《狂人日记》揭开了中国两千年来的历史“伤疤”——家族制度与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开始了近代人文领域中思想启蒙的尝试。此后,鲁迅的《呐喊》、巴金的《家》、冰心的《斯人独憔悴》以及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等作品,否定传统纲常,消解“家族本位主义”,对忠孝伦理和男尊女卑等思想“毒瘤”进行了无情地批判和控诉。然而盛极一时的新文化运动前后不到10年,内忧外患的国家现实更加需要一股能拯救危亡的集体“力量”。此时,一切现实的道德必须服从于战争的道德,战时的道德观念适应着战争的现实精神需要,不同作家鉴于新旧思想的接受程度及对于战争的认识和参与程度上的差异,开始将传统与现代的道德认知同时作用于抗日小说的文学创作,从而决定了战时抗日小说在道德精神上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1.从个性解放到民族生存
在如此严峻、艰苦且长期的军事斗争中,在所谓你死我活的民族抗争中,文学的审美诉求不再是自由民主等启蒙宣传,也不会鼓励或提倡自由人格等
起初,一些作品依据战争本真状态的记忆复写与主体情感功能的感性表达,直接书写战争氛围中民族生存的场景,表现出与五四之后小说迥异的文学特征。如萧军创作于1934年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就是最早描写“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抗日游击活动的作品。小说中的东北革命军,是由一群农民、工匠、旧士兵等组成的。队伍中的司令陈柱在旧军队里当过兵,铁鹰队长还当过土匪。他们在日军残忍的侵略威胁下被迫走上了反抗的道路,但他们各自背负的生活和道德观念并未“与时俱进”。当行军途中有人说:“崔大哥说得很对,革命的弟兄应该你尊敬我,我尊敬你”时,出身农民的小红脸和出身旧军人的刘大个子就很不以为然:
“这比我的烟袋,我的老婆、孩子、田地和家畜还亲切吗?”这话是埋在小红脸的肚子里,他没说出,只是响了一下鼻子。[2](P13)
而孙二所认为的革命目的,则和鲁迅笔下的阿Q如出一辙:
“革命,革命就是把从祖先就欺负我们的那些臭虫们,全杀了;把现在全东北的日本兵全赶跑了,剩下田地我们自己种。我们不再纳粮、纳租、养活那些白吃白喝的臭虫,懂了吗?”[2](P3)
而唐老疙瘩在爱人和部队纪律之间发生冲突时,毅然选择了前者。
毫无疑问,这些情节的有意铺设正是当时中国底层民众对战争、革命现实观感的直接写照。作品把各阶层民众参加革命、抗击侵略的意图以个性化、鲜活的话语展现出来,不论是农民的小农经济思想还是旧军人等的自我安平意识,都立足于中国传统伦理形态中的现世取向,人们生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指向能够生存、能够“发财”的基本面,而不再像五四之后的小说那样表现生命个体冲破旧制度、旧家庭的藩篱,追求生命自由、人性解放的思想倾向。我们不难发现,长久封建社会产生的社会结构和心理结构并未受到庞大战争机器的摧毁,旧的观念思想和传统伦理思维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具有保守、封闭、维护旧秩序的传统伦理观念与敌强我弱的军事对比也曾一度造成了人们在直面战争、血的抗争中迷惘、失落、彷徨的精神状态,造成了早期抗日小说中的“灰色地带”。这样的叙事结构更深刻地展现了在战争机器的残酷压榨下人的生存、民族的生存是任何道德精神都要指向的根本需要,更不用说是人性解放等现代意识同样要让位于这样的时代要求和现实斗争的需要。而在于逢的中篇小说《乡下姑娘》中则触及了对新伦理道德的期待和认识。小说中的何桂花,九岁时被卖到韫玉山庄做童养媳。起初她还是个单纯无瑕、天真烂漫的女孩,但“在老太婆和丈夫的憎厌而冷酷待遇下过着生活,悲苦而又孤独”[3](P13)。她只知靠默默干活打发所有的时间,她没有自我,更加不懂的自己存在的价值。直到战争的炮火延烧到他们的山庄,她遇见了革命军队中的新人和新思想,她不可避免地开始接触了一种新的生活。她原本沉睡的少女之心又重新复活起来。她在内心认定了那个勤务班长是自己命中的“贵人”,能带她走出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但是部队转移时勤务班长并没有将她带走。她无奈而近似绝望地回到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家,继续自己像牛一般的劳作。然而这段难忘的经历却使她常常记起曾经那一丝摆在眼前的希望。何桂花生命中偶然的这段“插曲”固然是可悲的,但却从侧面说明,长期压抑的个性特征和生命意识,在适当的人生时机中也会迸发出来的。抗日战争正是提供了打破旧秩序,寻求“新生”的机会,它推动了人们民族意识、自我意识的觉醒,但是,民族集体意识层面的人性解放、思想启蒙无法在战争的激烈氛围中得到稳定的传达,因此,类似何桂花这样的旧社会女性没能成为个性解放的审美形象,而成为了民族生存战争中的“弃儿”。
2.从权利诉求到责任担当
“举一切伦理、道德、政治、法律、社会之所向往,国家之所祈求,拥护个人自由权利与幸福而已。思想言论之自由,谋个性之发展也,法律之前,个人平等也。个人之自由权利,载诸宪章,国法不得而剥夺之,所谓人权是也。”[4](P11)可见,五四时期,知识者在国家政治、法律精神和个人幸福观上都在努力实现着人权(即个人的自由权利)这一新道德、新文化,尤其是男女青年在反抗旧社会的婚恋观,追求恋爱、婚姻自主权利方面占据了当时主流文学的叙事主题。人从家庭的狭隘制度中解放出来,投身到国家、社会与人生的多重探索,成为当时的知识分子表达自身权利诉求(平等、自由、民主等)的基本出路与行为模式。
然而,日本侵略者发动的战争所造成的山河沦丧、生灵涂炭无法给个体人权的理性表达提供稳定而良好的社会环境,战时的伦理道德需要自我权利的压缩,个人出路的现实反抗需要让位于国家、民族的生存反抗,个人目的的权利诉求被迫“噤声”,肩负国家、民族救亡的责任担当成为时代的必然要求和群体意识。司马文森的小说《雨季》就是描写知识分子放弃恋爱自由的权利,肩负其抗战救亡的时代责任的故事。某游击队政治部主任方海生去桂县司令部述职,闻讯拜访在此地的老同学孔德明,却不巧孔德明前往昆明主持新厂开工典礼,只遇到了正陷入寂寞与空虚中的林慧贞。林慧贞曾经也是一个充满理想与追求的青年学生,但在国家多灾多难之秋,只得做了丈夫的装饰品而无所事事。方海生的到来,使她陷入到甜蜜而苦恼的迷恋,然而情感与理智的刑罚便随之而来,他们在爱的漩涡中迷茫、彷徨。方海生爱林慧贞,但他也珍惜与孔德明的友谊,钦佩他正在进行的正义的爱国实业。基于民族大义与道德信条,他放弃了自由恋爱的权利,重返前线,投身到如火如荼的抗日活动中。林慧贞却因方海生的离去,感到生活的黯然失色,并且对自己的丈夫冷漠失态,令孔德明郁郁难解。最后,林慧贞出于对“个人权利”的追求,到了古岭儿童教养院当了战难孤儿教师,服务于战争后方的革命需要。小说中林慧贞所追求的当然是人的价值,是人应该享有的生活权利(个人自由、婚姻自主等权利),但是这一权利诉求被当时的时代要求下的责任担当(抗日报国)所遮蔽,只能成为历史阶段性意义下的无辜“牺牲品”。个体的权利意识也和时代要求、社会责任联系到了一起,并主动接受且服务于民族救亡的道德任务,呈现出了对当时生存状态的理性关切与道德转换。
3.从“奴隶”道德到“主人”道德
19世纪德国哲学家尼采在对传统道德进行猛烈批判时,创造性地从类型学角度提出了“奴隶道德”与“主人道德”的范畴。“主人道德”的主要特征包含:健全的生命意志、自我肯定的人生价值和蓬勃向上的创造精神,而“奴隶道德”则隐含了自卑懦弱、卑鄙猥琐、生性多疑而只顾眼前利益,溜须拍马而甘为走狗的精神内涵。鲁迅对国民奴隶性的改造就是基于中国几千年奴隶文化与奴隶道德对国民精神的禁锢而做出的道德重估行为。在奴隶道德蔓延与禁锢的等级制度中,百姓油然而生对于强权统治的无条件服从,也有对统治者与生俱来的畏惧自卑心理。“长明灯”尽管早已成为几千年奴隶思想长明不熄的象征,早已成为奴隶道德的一个符号,但已觉醒而不愿做奴隶的疯子想要吹灭它却是何等的艰难,因为它早已被奉为吉光屯全体奴隶精神上的寄托物。[5]鲁迅的小说作为五四时期小说创作的“高峰”,深谙奴隶道德吃人的历史危害,对国民奴隶性予以了无情地揭露、批判,进而提出了改造国民性是救国救民、复兴民族的唯一前途。
实际上,历史事件的意义判断往往存在着两面性。战争对受害方而言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的进步意义,抗日战争的救亡运动反而逆向促进了国民性的改造,鲁迅在改造国民性方面没有完成的任务,在战时抗日小说的创作中得以延续、创造。战时抗日小说道德精神的核心从批判奴隶道德的落后性发展到对主人道德的诉求上。李广田的长篇小说《引力》就是预示奴隶道德的死亡,新的主人道德的来临。小说的主人公黄梦华,是济南一所女子师范学校的语文教员。在日军逼近济南时,由于恋家和照顾母亲,没有跟随丈夫雷孟坚转移到后方。然而,沦陷区的生活满目疮痍,为了保护学生,她不得不冒险与日本军官周旋,而此时社会和学校里当亡国奴的一幕幕惨剧,更是让她触目惊心。在丈夫来信的鼓励下,在迫害阴影的逼迫下,她终于决定带着孩子随一家运输公司逃离沦陷区,去战争后方过一种“新鲜的生活”。一路上的贫困、疾病、奴役、压榨对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然而,更想不到的是,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成都后,她才发现丈夫因为办青年刊物《引力》,犯了思想罪,秘密外逃“到一个更多希望与更多进步的地方”[6](P198)去了。小说虽然用了很大篇幅写沦陷区的生活,但最终的指向,却是对沦陷区民众甘做亡国奴、安心奴隶道德的猛烈批判,对现实制度奴役百姓的彻底否定。小说中雷孟坚的两次外逃,完全是依靠个体生命的顽强意志与实现自我价值的人生追求所引导的,在战时道德重建的氛围中表现出“主人道德”的精神主体性的价值与魅力。
二、战时抗日小说对民族利益至上的强调
不可否认,直面战争的知识分子和作家们充满了对中华民族命运强烈的关注和体悟,是以满怀普世悲悯之爱、反思批判的精神进行文学创作的。对中华民族生存危机及其斗争形式的展示,一方面是营造其全民族抗战的情绪氛围,另一方面是宣扬战争正义性的道德诉求。战时的道德观念及精神不仅决定了作家的战时道德伦理叙事是以人类的普世之爱为基点,也为作家在更为宏大的历史背景下表现民族生存危机、抒发悲悯之情提供了应有的道德依据和精神支撑。作家深度切入到对本民族陷入深重苦难的民众之爱的理解上,从而在抗日小说的展现中把个人情感或利益的牺牲视为以个人与民族存亡为一体的前提下的一种爱的“表达”:它以悲悯之情为出发点,对情感模式进行重新组合,成为革命乐观主义的一种情感化言说。战时的抗日小说在道德精神重建方面的叙事形态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1.阶级利益服从民族利益
伦理学意义上的“利益”不仅是指物质生活层面的实际财富,还包括精神层面的义利观。“利益”对于战时道德重构而言则具化为不同阶级的所属利益要服从于国家民族的共同利益。
姚雪垠的《春暖花开的时候》虽然是描写战争初期青年知识分子的学习和爱情、幻灭与追求,但小说的主人公是三个出身不同、性格各异的女性,一个是佃户的女儿黄梅,一个是富绅的闺秀罗兰,还有一个是小康之家的少女梦云。她们怀着救亡的爱国热情,与一批流亡青年来到大别山下,组织讲习班,期望为抗战出一份力。战争带来的解放感,让她们兴奋不已。[7](P76)但来自家庭的、习俗的和政治的压迫与歧视却接踵而至,使她们面临着生活严峻的考验。然而,抗战的时代大背景为她们走出家庭的局限,走向新的世界和人生境遇提供了可能,于是,这些青年学生勇敢地摆脱现实的桎梏,满怀热情地去迎接更大的暴风雨。可见,不论是出身富庶的青年知识分子,还是出身贫穷的佃农子弟,都走出了阶级生活的特殊性、层级性,抛却了各自阶级利益的狭隘认识,而以国家利益为上的人生道路选择成为对战时道德境界的最高致意。
此外,王西彦创作的《眷恋土地的人》、《乡井》等作品叙述了农民离开土地,放弃生活根基的阶级利益所有而毅然投入到抗战的历史洪流中。这些作品表明了当时中国各阶层民众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牺牲了各自立身的利益,参与到民族战争的斗争中来,以身体力行的革命姿态成就了国家民族大义。战时的抗日小说,在国家民族责任感的驱使下,重塑了以“大爱”为基点的个人与民族之间新的道德伦理。
2.家庭利益服从民族利益
家庭观是人生观的社会化形式,所以家庭道德是社会生活道德的表征内容。而在抗战的时代背景下,“家”的特殊意味,不仅是家庭亲情的载体,而是一种家国同构的情感依托。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直接决定了家庭的兴衰有无,家庭关系中的利益考量必须服从于国家民族的利益诉求,成为了战时抗日小说在处理抗战与家庭关系上新的伦理道德表达。
郁茹的《遥远的爱》,就是在抗战、爱情和家庭的多重矛盾中,表现出了现代知识分子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社会抱负和人生追求。小说中的主人公罗维娜从小就受到养父爱国思想的教育,因此在结婚之后难于忍受平静的家庭生活。当她与做了游击队领导人的哥哥久别重逢之后,更激起了她走向社会,为国家、民族付出努力的期望。她参加了妇女工作队,即使面对丈夫苦劝无效,离她而去之后,她毅然参加了哥哥的游击队,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不断成长。甚至在哥哥死后,担负起了领导游击队的重任。罗维娜在精神世界的升华过程中,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其中饱含家庭与时代的种种矛盾冲突,但恰恰是这种内外交困的搏斗中,我们更能发现牺牲家庭利益,凝聚爱国热情的可贵精神。作家也显然没有以必须牺牲家庭为代价去致力于占据战时道德精神的制高点,而是将人生价值的选择与定位交给了罗维娜,让她在家庭生活与民族生存中自我决断。她所承受的痛苦代价折射出了道德重建的艰难过程,也意味着必须直面个体在“舍小家,保大家”中的内在精神冲突,从而焕发出罗维娜在维护民族利益上的强大的道德力量。
3.个人情感服从民族利益
爱情作为文学的永恒主题,尤其受到当时左翼革命文学中“革命+恋爱”模式的影响,一度成为战时抗日小说的创作主题。但此类文学创作的重心不在于描写爱情个人情感化的行为与心理独白,而是把爱情融注于国家民族的大情感中,在作家对民族生存图景的描摹中,爱情也成为抗日道德精神的重要切入点。此时的爱情不再是个人生命情感的自我发现,而成为战争形态下个人与国家、亲情与理性等关系的新注解。这种现象在很多战时的抗日小说中都有所体现。比如田涛的长篇小说《潮》,就展现了在抗战与爱情的痛苦选择中一代青年知识分子投身于民族解放战争的奋进之路。小说具体描写了胡珈航由上海去北平寻父,赶上七七事变,便加入到流亡的学生队伍中,进入到冀豫游击区从事抗战宣传工作。这期间,他认识了山鹰,两人一见倾心,迅速坠入爱河。不幸的是,山鹰被司令部的参谋奸污,山鹰为了爱情的纯洁而痛苦地拒绝了胡珈航的爱情追求。然而更大的痛苦是,山鹰从胡珈航随身携带的照片中,发现他就是被父亲遗弃在上海的前妻的儿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使山鹰极端痛苦,于是离开了胡珈航回到西安家中。此时的胡珈航被突如其来的失恋重锤一击,导致精神失常,意外而死。山鹰在得知胡的死讯后,对这个家庭失去了信心,于是再次出走,到抗日前线报效国家。小说固然散发着一股爱情悲剧的阴郁气息,但不乏青年知识分子以身报国,放弃个人爱情,以国为重,寻求理想信念的革命热情,而山鹰的再次出走既是对时代浪潮中个人情感的理性让位,更是表现了对民族大义的矢志初衷。
三、战时抗日小说对爱国主义的弘扬
我们应该看到,战时抗日小说作为时代的即时产物,它的直接目的就是为战争的正义书写“摇旗呐喊”,因此,它所呈现的文学色彩多是纪实性的主观感受。文学性的价值偏失是战时抗日小说难以成为主流文学的直接成因。对创作主体而言,此时沿袭“五四”文学传统的中国作家一方面囿于战争本位意识的桎梏,缺乏文化、生命等内在层面的理性思考,造成抗日小说叙事模式的单一化、纪实性;另一方面受当时主流意识形态与现实战争情绪宣泄的直接影响,间接地造成了抗日小说创作思维的肤浅、历史分析视野的“短视化”。但是,如果我们单纯用这样纯粹的文学评价标准来衡量战时抗日小说的话,就难以直面它存在的独特精神价值与历史内涵。
由于抗战时期的抗日小说是以战争状态中国家、民族、个人糅为一体的悲壮命运为审美兴奋区,因此,其价值落脚点就立足于服务战时道德精神的直接建构与战争行为的精神支撑上。就总体来说,此阶段的抗日小说创作对抗日战争最大的价值核心依然是爱国主义。而爱国主义是一个历史性的民族话语,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时代特征中都会有相应的言说方式,因此战时抗日小说中所传达的爱国主义具有抗战历史的阶段性特征,其精神内涵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1.国家、民族认同的爱国本能
爱国主义是民族精神的核心,它是在统一典型的地域文化范围中集聚成的高度认同的社会共同心理,是超越种族、阶级、血缘及意识形态等差异之上的历史“元基因”。可见,抗日战争时期爱国主题的凸显既具历史根源性,又有时代必然性。日本列强的野蛮侵略击碎了“天朝上国”的幻想,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人生遭遇唤起了人们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感。在此推动下,传统的以爱祖国山河、爱华夏子民为主要形式的爱国主义在近代民族觉醒后,开始成为巨大的道德和精神力量。集存于民族无意识与国家“大一统”观念中的爱国本能,在抗日战争的危急关头得到了升华,继而成为战时抗日小说的核心内涵推动着抗日热情和意志的集聚、壮大。茅盾的小说《第一阶段的故事》就是以上海“八·一三”抗战为中心,描写了上海的民族资本家、金融投机商、党国要人、大学教授和一批青年知识分子等社会各阶级、阶层的人们能够在国家危亡之际,集聚国家、民族高度的认同感,一致对外,抗击侵略。在日军侵略的铁蹄之下,爱国军人在上海人民的支持下,英勇抗击日军;各阶层人民以各种行动方式支援前线,甚至连舞女们也成立了“上海市舞女界救亡协会”,全体到马路上兜售“光荣的市花”。特别是一批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尽管他们出身于民族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或地主家庭,但都积极地投身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或者冒着炮火支援前线,或者在后方看护伤员、援救难民。虽然他们参加抗日救亡的时间有前后,程度有不同,但都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一颗爱国之心。当日寇大举进攻上海时,“有史以来第一次,大上海发出壮烈的怒吼!”“全市八十多家电台忽然一起播送《义勇军进行曲》。这悲壮的歌声压倒了一切似的在大上海的上空激荡。”[8](P16)由爱国本能所激发出的抗日热情压倒了一切社会、阶级矛盾,促使各阶层民众主动放弃阶级成见、利益对抗,改变斗争方向,团结全体人民,完成民族救亡大业。因此,战时抗日小说成为文艺战线上号召全民抗战、激发爱国热情的有力推手。
2.革命意志的救国行为
随着日军全面侵华的战略扩张不断逼近,加在中国人民身上的种种灾难变得更加深重。依靠爱国本能形成的高度国家、民族认同感是凝聚抵御侵略的政治、文化共识,而号召抗日民众集中革命意志展开直接的救国行为则是战争形态下爱国意识的实践化、必要性表达,是靠着鲜血与肉体熔铸成的爱国精神的集中体现。
丘东平在小说《第七连》中以一种血淋淋的叙事手法表现了一个连长依靠顽强的革命意志而完成自己的救国行为。当连长丘俊从广州军校派往上海市郊前线时,并未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场景:没有粮食,野菜树皮糊口;战壕里灌满雨水,士兵不断地死去。此时的丘俊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内心油然而生出对这可怕的战争面孔的深深忧愁。人生来的心理弱点,在战争的恐怖中一层层剥离,然而他并没有为此失去军人应有的责任和勇气。他深知,“我自从穿起了军服,就决定了一生必走的途径,我是一个军人,我已经以身许给战斗”[9](P181)。最后,他率队出击,因负伤而离开阵地。小说显然写出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民族正气和令人振奋的战斗气概,主人公丘俊是受过系统革命教育的职业军人,他的身上虽然有过一些对战争前景的隐忧,但并未背弃自始至终的革命意志和肩负的战斗使命,尤其是以自己的生命来实践抗击侵略的救国行为,正是战时道德精神对爱国主义的真实而客观的诠释与注解。
3.英雄情结的报国理想
众所周知,战争年代是英雄诞生的时代,因此,在抗日小说中树立英雄的人物形象正是对有关战争种种问题最直观的回答,也是爱国主义精神理想化的成功书写。在战时抗日小说中,关于英雄的人物与事迹不胜枚举,而就其表现形式来看,主要有两类:匪类英雄和职业军人英雄。端木蕻良《大江》中的李三麻子就属于匪类英雄。李三麻子性格暴躁,在参加抗日之前就是一个满身江湖气的土匪头子,后来经过抗日游击队的帮助而走上了抗日报国的道路。在他参加抗日的起初时候,一身土匪习气难以很快改掉,在当与自己不和的士兵面临生命危险时他竟无动于衷,道德品质的粗陋不堪使他与英雄的形象大相径庭,然而一次次的战斗让这个土匪不断地洗礼、脱胎换骨,最后在无名高地的战役中经受住了残酷的考验,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抗日英雄。尽管土匪的出身让其背负道德的负面考量,但在向英雄的转化过程中,及时地表现了他们英勇无畏、敢于牺牲的革命豪情与报国理想,在残酷的斗争与现实的历练中完成了英雄形象的自我塑造。此类英雄可以看出,是在艺术处理上做了夸张化的表现,但就是这样底层化、通俗化的英雄情结更能打动民众的审美兴奋需求,激励民气,动员民众的报国理想。而丘东平的多部小说则是从正面战场的文学视域树立起职业军人的英雄形象。他的中篇小说《给予者》以淞沪会战为背景,揭示了一名爱国战士黄伯祥成长为一名战斗英雄的过程。这位国军的少尉排长在会战中左颈被子弹射穿,在战地医院整整治疗了二十天,就按捺不住地重返前线。为了断绝敌人的退路,他不惜下令炮击自己家的店铺,炸死了八个日本兵,但是代价就是除了弟弟被日军抓走之外,全部与敌人同归于尽了。他在目睹五年未见的女儿在痛苦中死去后,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新的战斗。小说中,尤其多次写到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某次为了争夺战斗的制高点,四十多名军人身手矫健地朝登上高屋的露天云梯攀爬,但在日军机关枪的扫射之后倒下了一大半,而剩余的军人“像一道跟随天上的流云飞行的黑影似的投入敌人的队伍里面,在这样的短兵相接的肉搏中,听不见一响枪声”,[10](P243)屋顶的敌人在中国军人的殊死搏斗中一个个倒下了。这样的细节描写在小说中比比皆是,不仅逼真地再现了战斗的残酷场景,更写出了国军战士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此类英雄情结的抗日小说既有理想化的英雄传奇,也有充满人性化的英雄成长叙述,但它们都共同展现了民族英雄在民族危亡之时公而忘私、以身报国、慷慨赴死的高尚道德精神,也构成了中华民族爱国主义崇高化的精神内涵。
总之,几乎所有的战争文学作品都把个人与民族、家族与国家的悲壮命运,历史地揉为一体,从而建构起家国一体、命运相系的叙事结构,并以大时代中个人与家族历史命运的沉浮变迁,艺术地隐喻着现代革命斗争艰难曲折的发展历史。[11]抗日战争时期的抗日小说同样如此,也在努力实现国家、民族与个人抗战话语的建构,尤其其中蕴含着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人道主义等多重道德精神相融合的创作格局,正是战时抗日小说艺术魅力中的独特现象。它所突显和强调的道德精神,不仅扫清了战时抗日小说政治革命话语叙事定位下的审美盲区,更重要地,是有效地生成了战时抗日小说在特定时代语境中的精神文化意义,从而完成文学自身所肩负的时代与历史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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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2-056
A
1671-9115(2015)05-0018-06
2015-07-01
华南理工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2015ZDXM14)
李广琼,文学博士,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童子祥,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思想。相反,它所突出的主旨是一切服从于民族存亡的根本底线,服从于统一的意志和集体的力量。民族生存取代个性解放成为时代主题。战时抗日小说主题中所呈现的人民的饥饿痛苦、国家紧迫的抗争局势压倒了五四以后小说主题中的知识者对自由、民主、平等和各种美好理想的追求以及对个体意识、个人权利的关注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