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饼最终离开印度
2015-02-07冷莹
文◎冷莹
飞饼最终离开印度
文◎冷莹
曾经说好的天涯海角后来都在,只是与当初的他们再无瓜葛。
肉体生来比较有良心
印度和飞饼是朋友给他们取的外号。
他肤色比较黑,头发自来卷,常被朋友笑话像阿三,所以叫印度。她因为和他在一起,被人叫飞饼。
绰号是一个去过印度的朋友起的。那个时候印度飞饼文化还没有深入中国民间,大家都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饼吃了能让人飞起来。据那朋友签定,那是阿三民粹里惟一适合我中土大胃的东西。
既然这外号扯到吃,印度和飞饼就没有什么意见。他俩都爱吃,一谈起美食便四眼放光,用后来微博上曾经流行过的一句话来说,俩人手牵手奔赴餐馆时脸上漾起的幸福笑容,感人程度不亚于婚礼。俩吃货的认路坐标全凭吃,西安的道路规划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张美食地图。从南湖的牛排到翠华路的肉夹馍到南门乐乐的香辣肉再到北大街某大楼里的意大利私房餐厅,只要西安市有好厨子的角落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路。
朋友们每每笑他们胖,俩吃货不约而同把肚子挺一挺,骂回去:“我们不是胖,只不过肉体生来比较有良心。你每天吃那么多还不长肉,对得起那些为你死去的猪鸭鱼羊吗?”
当他把肉串端给我的时候
大家在一起聊天,说起男女朋友间那点儿感人的事。
印度满脸幸福:“飞饼每个周末都给我做饭吃啊!我家飞饼做的咖哩牛肉、蒜香牛舌、香草烤蒜、玻璃肘子、干煸脆笋……都是最好吃的。每次周末我看着飞饼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哼歌的时候我都觉得感动。”印度咽了咽口水。
飞饼难得地羞涩一笑:“我有次半夜三点饿醒想吃烤肉,印度骑着电动摩托出去到处找也没碰见有卖的,后来他逮着个正要收关的夜摊,把人家卖剩的一点儿生肉串都买回来,在阳台上架着炉子给我烤来吃。当他把喷香四溢的肉串端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要嫁的一定就是面前这个人了。”
朋友气得拿支筷子敲敲碗:“你们敢来点浪漫的吗?”
飞饼:“有啊。我们默契程度非常高,好多次我想吃什么,才说了前半句,他就把后面的话接出来了。有天晚上,我们都睡下了,突然同时想吃酸菜鱼。那天冰箱里只有鱼,于是我们就一起出门去找24小时营业店买酸菜料包。我们手牵手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所有路灯都照着我们俩,夜风一吹,好浪漫!”
大家集体翻了个白眼。有损友痛心疾首地说:“能聊点儿有意义有追求的吗?比如说……你们俩就没干过仗吗?”
“有,有,有。”两人小鸡似地点头。
“我说老潼关家夹肉的馍是最脆的,她非说翠华路那家牙子更脆。还有回民街那块的韭黄牛肉煎饼,她非说西羊市那家的要比大皮院的更好吃……”印度义愤填膺。
“你们评评理,牙子和白吉馍哪个会更脆?西羊市的煎饼明明比大皮院的味道好太多了好吗!还有回民街口那个石榴汁和甘蔗汁,印度你有脸再当大家面评评……”飞饼一拍桌子,怒目横眉。
等大家吃完饭散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俩人还在那里吵得热火朝天。
最具烟火气的一对
大家都觉得这对吃货是情侣里头最具烟火气的一对,都存着红包等着吃他们的结婚喜宴。
但事实常常是有悖想象的。临时凑对的往往一不小心就白头了,那些交颈的鸳鸯后来多半都失散了。
事情从印度的爸爸突然查出喉癌晚期开始。
印度赶回重庆老家服侍了老爷子二个来月,就披上了麻白孝衣。葬礼上,印度泪眼婆娑地送走了他爸,随后就被他妈叫到了房里谈话。他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希望他这个独子能回重庆,留在家乡,留在她身边。
回重庆这件事印度其实抗争了很多年。他从大学毕业开始就一直留在西安工作,开始是因为年轻爱自由,想自己闯一闯,后来则是因为遇到了飞饼。飞饼是地道的陕西娃,父母家就在离西安市不远的咸阳,也是家里的独生女,早就答应过了父母不远行的。
看着遽然变成孤孑一人的老妈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印度这次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印度和飞饼就这样分了手。
热衷的事突然丧失了兴趣
刚开始,飞饼还很愤怒。她自然而然地化愤怒为食欲,一天拉着女朋友们胡吃海喝。火锅、私房菜、糊辣汤、肉夹馍、牛羊泡馍、葫芦头、川湘小炒……酒肉心中过,愤怒入肚肠。吃罢,就腆着肚子心满意足地瘫在靠椅上,开始跟朋友咒骂印度没良心没责任感不像个男人所有承诺都是放屁。
再几周,飞饼就沉寂了。原因是印度回重庆不久,就在他妈的安排下去相了几回亲,最近和其中一个姑娘准备订婚了。那姑娘据说深受印度他妈欢心,一同上街时印度她妈总要把人姑娘的手拉着,见熟人就笑容满面地介绍这是她家儿媳妇。听闻了这些的飞饼开始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骂印度了,也对吃这件热衷了二十余年的事儿突然丧失了兴趣。
飞饼的馋就像一条被割离身体的阑尾,在和印度分手的这一年突然就离开了她。
飞饼也开始接受身边人为她安排的相亲了。
相亲对象里,常常会有人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跟她说:“你挺胖啊。”飞饼笑眯眯地答:“是啊!”等到离开以后,飞饼就将那些嫌她胖的人拉入黑名单,再也不联系了。
和印度在一起的时候,飞饼觉得只要自己不嫌弃自己,胖也可以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在印度离开之后,飞饼发现自己不能做一个快乐的胖子了,因为世界对一个女胖子充满了恶意。
她在空气中勾画一个轮廓
其实飞饼不用悲伤。在丧失了食欲之后,飞饼一直都在持续变瘦。
因为基数太大,半年之后她才告别了胖子,瘦成了人群中一个身形不会引人注目的姑娘。再过半年,飞饼就成了一个美丽的瘦子。所有人都诧异地发现,飞饼其实有着尖下巴、小葱鼻和一双黑瞳瞳根本就不小的好看眼睛。飞饼居然是个那么美那么美的姑娘!
以前印度说飞饼美的时候,他们的朋友只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等到瘦成一棵细柳的飞饼长裙娉婷地走到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看见了曾经只有印度了然的美。
美女的相亲就变得很轻松。不用相亲,路遇搭讪的就很多。
飞饼慢慢也有了大美女都有的矜贵,不多话,多半时间沉默,偶尔微笑。有几次,飞饼把自己曾经的照片取出来,给那些对她穷追不舍的男人看:“这是我妹妹,你喜欢吗?”
朋友婚礼的时候,飞饼多喝了几杯,闺蜜开车送她回家。飞饼把身体软软地瘫在长条后座上。闺蜜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飞饼醉眼迷离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画一个轮廓:“一个愿意和我一起胖的男人。”
蠢萌蠢萌的奶油新娘新郎
2011年,飞饼开了家私人订制蛋糕店。同年年底,印度在重庆奉子结婚。
有朋友开车去参加了印度的婚礼,飞饼让他捎去了一个红包。红包里是张卡,里面有俩人在一起时的一点儿共同存款。
印度结婚那天,飞饼的蛋糕店橱窗里推出了一款特价婚礼蛋糕。四层高的浅蓝色蛋糕上镶满了绣球花瓣,很美。就是上面站着的奶油新郎新娘都圆滚滚不合常规地胖,看去蠢萌蠢萌的。
印度再回西安,是来出差的。他叫上朋友们一起吃了个饭喝了场茶。没有人叫飞饼,都知道叫了她也不会来。
印度瘦了很多,瘦得朋友们不太认识。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提起吃就激情四冒的馋胖子,似乎比他们都更快一步地变成了稳妥老成的中年人。
那间茶楼的老板大概被人逃单逃怕了,交待服务员要提前买单。印度抢着付帐,打开的钱包里露出了妻子和儿子的照片。他儿子在那里甜甜地对着大家笑,小脸上聚集了爸妈的全部优点,长得真漂亮。朋友们一起噤然,没有人提起飞饼。
印度还是见了飞饼。离开西安前,印度把车停在飞饼的蛋糕店对面不远处。然后就坐在车里,一直盯着橱窗玻璃后面飞饼忙碌的身影看。
飞饼那天穿了件薄荷绿的长裙子,纤细的身形摇曳在明净橱窗后面,很是动人。
印度想,她怎么能那么瘦,瘦得他好心疼。他伸出来点烟的手,抖抖地,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
印度在夏天火热的街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盖了很多床棉被的伤口,掩着,捂着,连血带肉地疼。
食物终要离开厨子
那一年,印度飞饼突然莫名流行开来,重庆是,西安也是。
湘菜馆、海底捞……和印度有没有关系的餐厅一夜之间都被印度飞饼占领。一瞬间,走到哪里都见白衣厨子含笑走来,声势浩大地表演一面大饼在一桌人头顶飞来飞去的杂技。
印度每一次在餐厅里遇到头顶有面大饼在飞来飞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飞饼。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圆滚滚地坐在大家面前笑得甜蜜知足的样子,一样眯到快没缝的弯眼睛,一对连位置都相似的清浅酒窝;想起他望着飞饼周末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时的幸福,也想起飞饼说到“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要嫁的一定就是面前这个人了”时的笃定……
曾经说好的天涯海角后来都在,只是与当初的他们再无瓜葛。
餐厅师傅的大饼还在他头上飞着。那团雪白面饼,飞碟一样,在厨师的高举过头顶的手指尖灵巧穿梭,上下飞舞,赢得客人们的满堂彩。最终它还是要离开那双它熟悉的手。
食物终要离开厨子。飞饼最终离开印度。
这世界山长,水长,所有分别的人都还在。印度知道,只是最初那个愿意一起胖着浪荡人生的人,已洇入人群,不见了。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