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湾的老套情人
2015-02-07岑桑
文◎岑桑
海豚湾的老套情人
文◎岑桑
原来,爱情有时老套一点才够温暖,够持久,就像海豚湾里的那对已经相守了18年的海豚。
不愿说的悲伤
如果不是和林朗分手,我不会一个人去海豚湾。那里坐落在海洋公园的一角,风清水暖,童趣泛滥。两头夫妻海豚,已经表演了18年。
昨天林朗很文艺地对我说:“可宁,咱们的爱情,已经没了,还是分吧。”
其实想分手可以,但不用这样大喘气的说话。我曾经那样爽快地答应恋爱,一样会爽快地分手。
海豚表演中场休息,孩子们退得干干净净,我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一片巨大的阴影遮上来,传出一把中气十足的好声音,“你已经看了三场了,晒久了会中暑的。”
我仰头看逆光中的他,如果不是穿着淡蓝色的工作服,我更相信他要打劫。
“我喜欢。”我答。
“那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我从不拒绝免费的东西,包括超市阿姨试吃的煎饺。那天他递给我冰淇淋,却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坐在我旁边,而是像堵墙一样坐在我身后,把我罩进一片阴影。很久之后,我问他:“怎么会想起管我。”
他说:“一个在大太阳下面连续看四场海豚表演的女人,无论再怎么爱阳光,心里也一定有她自己不愿说的悲伤。
亲爱的,我来晚了
我和林朗就像支双色白板笔,明明分道扬镳,却又不得不连在一起。因为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他是销售,我是前台。找一份只说“你好、再见”就可以赚钱的工作多不容易,我不会为了他跳槽。
林朗是业绩牛人,做事干净铁腕。可偏偏总在见到我的时候,摆出一副很对不起我的内疚模样。我找他谈过很多次,告诉他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不用每天这样做作。但他依旧我行我素,搞得全办公室的人都以为是我负了他。
那天下班,我们在电梯遇见,有些狭路相逢。他站在电梯的一角,对着镜子抓头发。我说:“林朗,你不用这样吧?咱们都分手了,还装什么情圣。”
他不说话。
“你见客户不是挺牙尖嘴利吗?怎么见到我就哑巴。”
他忽然转回头,没有半点之前的委屈礼让,“郭可宁,你不会不懂吧?我和你不一样。我还要升职,还要加薪,我不能因为你毁了我在公司的信任和形象。所以还是请你配合一下吧。”
说实话,我很想踢他一脚,但又怕脏了我320块的鞋子。看来他必将高升了,连过气女友都要算计,理应飞黄腾达。电梯停下的一刻,林朗先我出门,关心体贴地说:“可宁,你还是快点找个男朋友吧。”
“我已经有了。”
“哈!”
他只有一个字,就表达了他的不屑、我的难堪。而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林朗呆若“电击”。
“亲爱的,我来晚了,等着急了吧?”
我看见了那个海豚湾的淡蓝色男人,此时换了一身和他皮肤一样幽深的黑西装。
老套的男人
他叫杜宝。我怀疑这样适时的出现,是上天听见我的祷告,派他专程来气死林朗的。我们假情假意地挽着胳膊,“路过”诧异莫名的林朗,直到穿出写字楼的大门,走进地下通道才松开手。我吁了口气,发现他脸红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急需男朋友?”
“是人也看出来了。”之后,他忽然想起这句话的潜台词,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我很大度,“你想请我吃饭找个理由。”
从地下道的另一个出口钻出来,十步,是家小有名气的川菜馆。杜宝好像和老板很熟,人多也找得到靠窗的卡座。他不用看菜单就能点出四菜一汤,并且向我保证味道一定很好。我说:“你知道吗?我每天中午都到这里吃客饭呢。”
“真的吗?”杜宝满脸惊喜,“我每天中午也来,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应该去个比较有创意的地方。”
杜宝的脸又红了,并且一直红到送我回家。也许因为喝了酒,他在路上情绪有些小激动。他说他就在隔壁大厦做文员,每个周末去海洋公园做义工。今天只是来找个朋友,却没想到遇见我。
这真让人意外。我爱 free,但从不免费付出。看不出这个“黑里透红”的大个子爱心这样泛滥。那天他送我到公寓楼下,目送我上楼,没有半点跟上来的意思。他安静地站在路灯下面,头顶一万只虫子慌乱飞舞,看见窗口的我,远远地挥着手。我发现他真是个老套的男人,就像那个老套的川菜馆,虽然味道还不错,但是一百年没变过。
我的“surprise”
杜宝成了我的“D版男友”,常守候在写字楼的大门口等我下班。有时遇见林朗,我会笑得格外另类,惹得门卫侧目。但杜宝很慷慨,明知关系不清不楚,仍然很努力地安排晚上的节目——吃7点档的套餐;看8点档的电影;K10点档的情歌……经历五次之后,我很婉转地告诉他:“你老了,这是上世纪的娱乐。”
不过杜宝并不在意,他说:“你既然不喜欢,我也就不浪费钱了,其实我也不喜欢。”
杜宝是五大三粗的小会计,心思细密的和身材完全两拧。他喜欢的东西很安静,比如:插一架模型。他会很得体地接我下班,乘五站地铁,然后摘下领带,解开衬衫两粒扣子,有点小性感地带我逛松山路的模型店。
说实话,没意思。我不相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花两个小时插一架假飞机,或者一副恐龙骨架。
“七夕”的前一天,看了一办公室的甜蜜之后。我在茶水间给杜宝打电话,我说:“你一定要来,要好好准备。”杜宝说:“好的,我答应你。”我说:“我想在办公室就看见你的Surprise。”杜宝说:“你还想让谁看见?”
我停住了,电话另一端也没了声音。我还想让谁看见,也许我们彼此都知道。
“和你开玩笑呢,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就是想说林朗吗?你这人,一点都不适合开玩笑!”
我本想很奋力地挂上电话,但忽然瞥见林朗翻山跃岭的茫然眼神。我还是从容不迫地把手机塞进口袋。
其实,我并不怎么期盼杜宝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只要他手里有花,殷勤地等在楼下,不要让我在这普遍柔情蜜意的日子里,一个人退场就好。当然,无论我再怎么不愿承认,我确实希望林朗也能看到。
第二天起床,一直神经痛,右眼皮跳个不停。下班前的办公室,乱哄哄的,我的“surprise”还没到,林朗却从背包里掏出一大摞红色的“惊喜”,每人一张。他走到我面前,双手奉上,“可宁,下个月我要结婚了,恭喜我吧。”
我极力调整自己错谔的表情,但我做不到。分手一个月就谈婚论嫁,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在爱我的尾声,就已经开始了新的序曲。我很想和他说声“去死”,但此时此刻此地,我只能说:“恭喜。”
我的“惊喜”终于来了,大热的天,穿着西装,手拿12朵玫瑰,散发剽悍的红。林朗的眼角扫过杜宝,意味深远地笑了。他握了握杜宝的手说:“不打扰你们相亲了,你们挺合适的。”
相守18年的海豚
杜宝在车行租了宝马,在餐厅订了烛光。他说他用一个月的工资,换来一夜浪漫。我和他坐在宽敞的房车上,房车的桃木扶手,泛着石黄的光纹。
“知道吗?杜宝,去年七夕,林朗带我去海豚湾,我以为我们会像那两只海豚一样永远都不会分开。”
“我知道。你们常去的,我见过。”杜宝把车子开得很慢,路灯滑过天窗,一明一暗,“其实,那个女孩儿我也见过,林朗也和她常去。”
原来他早知道,一直清醒地旁观着我做傻瓜的全过程。我转头,看住杜宝。“你为什么不早说?让我傻子似的爱他那久。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儿啊?是不是觉得我发傻很好笑?”
和林朗分手我没掉过一滴眼泪,因为我必须让自己对那份失去的爱情不屑一顾。但这一刻,我抑制不住地哭了,像蚁虫蛀开了缺口。杜宝和林朗都藏了个“惊喜”,让我在温柔的七夕”溃不成军。杜宝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声不响地任我捶打、咒骂,直到我筋疲力尽地靠在他肩头。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和你说。”
杜宝的声音很沉,缓缓地抱住了我。他的手臂圈得很紧,像要把我挤进他的身体。我闻到他身上那股海洋的味道。我想,这个千古相爱的夜晚,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可是,杜宝却搂着我,很老套地讲了个冷笑话。他说:“一只猴子和一头猪出去玩,一起掉进泥潭里,为什么只有猪溺死了?”
我有气无力地摇头。
“因为猪爱烂泥。”
“你想说我是猪,就明说。”
“不是,我只是告诉你,明知道是烂泥,就要爬出来洗个澡。”
30年前的爱情片发展到这个阶段,男主角会给女主角讲个笑话,20年前,男主角会抱住女主角,10年前男主角会吻女主角。我问杜宝:“你猜现在男主角会做什么?”他特别羞赧地低下头,黑黢黢的脸,红了。我发现,他原来是40年前的男主角。可是,爱情有时老套一点才够温暖,够持久,就像海豚湾里的那对已经相守了18年的海豚。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