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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贡砖:撑起一座皇城

2015-02-06谢凯

中华手工 2014年7期
关键词:砖窑砖坯砖厂

谢凯

一块看似普通的临清贡砖,要经历二十多道制作工序,承载着五百多年的漫长历史。如今,在机遇和困惑交织的新环境中,临清贡砖期待着浴火重生。

在中国史学界,有“水上漂来的北京城”一说,意思是历史上京城皇族的衣食住行所需,大都是从富庶的江南地区通过京杭大运河“漂”过去的。其中,作为“住”的宫殿城池,营建所需的贡砖则主要来自大运河沿岸的一座城市——山东临清。

打开临清地图,可以看到大运河临清段两岸分布着诸如东窑、西窑、张窑、陈窑等村落,它们都是以古窑地的官窑名来命名的;走在临清的大街小巷,也不时可以听到“临清的贡砖,北京的城,紫禁城上有临清”的民谣。五百多年来,临清贡砖经历了“官窑万垛青烟袅”的鼎盛,也经历了火尽灰冷的衰落,如今重新燃起的窑火又点燃了临清贡砖复兴的希望。一路走来,临清贡砖的命运起伏跌宕,让人唏嘘不已。

为什么是临清

公元1406年到公元1420年,明成祖朱棣为迁都北京大兴土木,临清烧制的城砖被钦定为贡砖,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往北京。此后,北京皇城的陆续修缮与增建也一直延用临清贡砖。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临清贡砖,就没有现在的北京城。

当时,在北京已有砖瓦窑的情况下,建造皇家宫殿所需要的贡砖,为什么还要在距离北京几百公里之遥的临清烧造呢?临清市博物馆馆长魏辉为我们解答了这个疑问。原来,临清位于黄河冲积平原上,黄河水的反复冲刷,留下了大量的淤积土。这种土沙黏适宜,细腻无杂质,一层红、一层白、一层黄,当地人俗称“莲花土”。用这种土烧成的砖“击之有声,断之无孔,坚硬茁实”,为全国所独有。此外,临清傍临运河,运输也很方便。据魏馆长介绍,在明清时期,除了专用运输船之外,朝廷还规定路过临清码头到京城的其他漕运船只也要“义务”捎带贡砖,通常官船必须捎带贡砖40块,民船、商船必须捎带20块,如有违者会遭重罚。

如今,在临清当地仍保留着一些用贡砖建造的建筑,最有名的当属建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的舍利宝塔,虽然历经四百多年的风雨,但是这座六十多米高的古塔如今仍然挺立在大运河河畔,墙体坚固如初。

登上张窑村西边的运河大堤,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堤内河滩上有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土坎,魏馆长告诉我们,它们都是官窑遗址。在明清鼎盛时期,临清大运河两岸的官窑总数有三百多座,绵延六七十里,十多万窑工一起烧窑,场面蔚为壮观。

在那个时候,一座官窑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王国,窑场门两侧竖立着御赐的虎头牌和黑红棍,凡有私闯窑场或在窑场闹事者,用黑红棍打死,窑主可以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因此,经常有因作奸犯科而被官府通缉者逃到临清的官窑避祸,只要被窑主收留,即可确保平安无事,至今在临清当地还流传着“打架上官窑”的俗语。“在清代,皇帝还赐窑主黄马褂,那可是一个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耀。”魏馆长说。

严苛的制作技艺

景永祥是临清贡砖的第四代传人,他从十几岁开始学做贡砖,几十年下来,凭借着父辈们的口传心授和自己的潜心琢磨,掌握了最纯正的贡砖烧制技艺。1996年,景永祥在临清西陶屯建起了永祥贡砖厂,恢复了一度在临清绝迹的贡砖生产。2008年,“临清贡砖烧制技艺”入选全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临清永祥贡砖厂也被当地政府确定为技艺传承示范基地,今年已经76岁的景永祥被评为该技艺的唯一代表性传承人。

永祥贡砖厂的砖窑建在一条灌溉用的小河边,一共有8座,看上去犹如8座小山。和普通的小红砖厂不一样,这里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有的在往模具里扣砖坯,有的在清理砖窑准备烧新砖,有的守着正在烧砖的砖窑,随时添煤,三十多亩大的生产场地显得井然有序,一点也不嘈杂。

身为董事长的景永祥穿着一双土布鞋,头发和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衬衫差不多一样白,他正挽着袖子指导一位工人扣砖坯,时不时地弯腰仔细看看。他笑着告诉我们:“虽然如今什么都用机器生产,但是制作传统的临清贡砖必须用手才行。一块烧制好的大贡砖差不多有50斤,刚做好的砖坯接近70斤。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只好当个‘技术顾问。”

在景永祥的身后,不时上演着这样的场景:一位赤裸上身的壮汉从高高的泥堆上割下一大块湿泥,接着用钢叉铲起用力摔在地上,然后又铲起来接着摔,如此反复十几次之后,这块泥被丢在一边置之不理。见我们看得一愣一愣的,景永祥说,这道工序叫醒泥,摔打一是为了把泥土“唤醒”,二是为了去除泥中的气泡,使烧成的贡砖质地更加紧实。连对泥料的处理都如此讲究,难怪临清砖能成为御用之物。

事实上,除了醒泥,制作临清贡砖的传统技艺还包括选土、碎土、澄泥、熟土、制坯、晾坯、验坯、装窑、焙烧、洇窑、出窑等二十多道工序,并且每道工序都极其讲究,机器无法代替,全靠技艺精湛的匠人掌握。“比如制坯,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一块泥料重达七八十斤,没点力气举都举不起来。但是光有力气也不行,扣坯的时候必须一次扣满整个模具,四角四棱要填满、填实,不能有任何缺陷。”

制作好的砖坯需要整齐码放晾晒。以前,在晾晒砖坯时,工匠还要在上面盖上戳印,标明烧造年代、督造官员、窑主和工匠姓名等信息,便于日后的工程监理,出了问题也能第一时间追查到责任人。

干透的砖坯经过严格检验后,就可以装窑焙烧了。以前,烧贡砖使用豆秸当燃料,因为豆秸油性大,火力很旺,烧出的砖青黑透绿,成色漂亮。如今,因为找不到充足的豆秸而改用煤当燃料。烧一窑砖通常需要1个月时间,不过烧到二十多天的时候就要停火,几天后等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时,再在窑顶封土,然后慢慢注水,开始洇窑。正是因为有了洇窑这道工序,烧出来的贡砖才呈现出豆青色,温润如玉。景永祥说,什么时候停火最关键,学问大得很,火候掌握不好,烧制出的贡砖质量便会大有不同。“我都是通过闻烟味来确定停火的时间,当窑里散发出来的烟闻起来‘香喷喷的时候,就可以停火了。”为什么我们闻起来很刺鼻难闻的窑烟,老人会觉得“香喷喷”?在不同的焙烧阶段,窑烟的味道究竟有何不同?虽然我们一再追问,但老人总是以“这是商业秘密,不可外传”为由避而不答。

经过这样一整套复杂的烧造工序,一块临清砖就诞生了。景永祥带我们到一个刚刚烧制好的砖窑内,他随手拿起了两块小青砖,互相敲了敲,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铜音。“只有咱们临清砖才能敲出这么好听的声音。”景永祥骄傲地说。

订单大,但是不敢接

如今,永祥贡砖厂8个砖窑的年生产量达70万块。不过,相比每年接到的订单,这样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很多时候,面对慕名前来订购古法贡砖的客户,景永祥只好“忍痛割爱”。2013年,台儿庄古城启动修复计划,曾向永祥贡砖厂订购300万元的贡砖,不过由于砖厂产量有限,一时又无法扩大生产规模,不能在指定时间交货,景永祥最终放弃了这个订单。“在别人眼里是一块肥肉,但是在我手里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景永祥无奈地说。

清末以后,随着北京城建设基本结束,失去“政府采购”的临清贡砖一时断了销路,各大官窑纷纷停窑。到了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期间,故宫、天坛等古建筑先后展开维修,派人到临清购买青砖,结果失望而归,因为历史上曾经名震全国的临清贡砖,当时已经没人再烧。进入90年代后,全国各地都开始重视古建筑的修缮与保护,甚至有的地方干脆兴建仿古建筑,由此催生了一个庞大的青砖市场。

为了扩大生产规模,景永祥曾向当地政府申请征地,不过,因为砖厂四周都是受保护的耕地,因此报告提交了几次都没有批准下来。“临清贡砖一直采用纯手工制作,至今也无法采用机械化生产,只能靠新建砖窑来提高产量,如果征不了地,一切都是空谈。”更让景永祥感到不是滋味的是:一方面,由于场地限制等原因不能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眼看许多大单找上门来也不敢接;另一方面,由于市场前景看好,临清又冒出了好几家青砖厂,部分砖厂急功近利不按照传统工艺进行生产,不仅大大降低了所产青砖的质量,并且靠打低价牌相互抢生意。“要比质量,我家烧的贡砖谁也不怵,但是因为成本高,和一些偷工减料的低成本青砖相比,竞争力反而不强。”前不久,某地复建古城门搞招标,景永祥的贡砖因为单价比别人高两到三元,最后只能“铩羽而归”。

临清市博物馆原副馆长马鲁奎对临清贡砖的现状也充满了忧虑。他曾考察过河北省南宫市一家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青砖厂,其所在的地方政府对这家砖厂非常重视,在政府的扶持和引导下,青砖厂发展得非常好,长期为故宫烧砖。此外,这家砖厂还将青砖出口到了日本、韩国等国家。“可笑和可悲的是,临清作为明清时期全国最大的贡砖生产基地,如今已被别人甩在了屁股后面!没有什么事比守着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和自然资源,却不能充分利用更令人心痛和惋惜了。”

此外,仅靠一家贡砖厂,仅靠父传子、师传徒的传承方式来延续临清贡砖制作技艺,从长远来看,其传承结局也让人堪忧。

头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荣誉,脚踩得天独厚的制砖泥料,肩扛“撑起北京皇城”的盛誉,恰逢全国各地兴建仿古建筑的商机……很多人都会据此推断,临清贡砖一定能快速做大做强,然而这种“顺理成章”的想象,常常被现实击得粉碎。纵观全国,任何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实现产业化,背后都有政府的政策扶持和资金投入,如果仅靠民间传人自发闯市场,很难做大做强。

临清贡砖,这门传承了数百年的民间技艺,正期待着焕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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