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诗人

李亮

洪荒中的奶奶

奶奶穿了绣着云子和鸳鸯的衣裳

她进入了无人之境

原本混沌的命运

被她一剪刀剪开了天和地

两剪刀剪出了抓髻娃娃黑白分明的眼睛

奶奶还觉得不够

又用刺绣的针尖扎出了疼痛的水流植物

奶奶夜晚独自睡在一朵旷野中的花里

白天则对着太阳喃喃着民谣和咒语

人从哪里来

人从天上来 先有了女人哟后有男

她此一生正如风干的果

那些先前和如今的内情 只有我知道

穿亚麻长袍的女画家

一大群鲸鱼从她身边游过

她眼睛都没斜睨一下

又一只飞鸟从她额头的发迹线掠走

她也只是轻轻动了动睫毛

奇怪的光 幻想的色彩

加上她的一个手势便可成为不解之谜

火样的嘴唇 野蛇样的躯体

此刻都在一件亚麻长袍中

一同向着戈壁进发

穿亚麻长袍的女画家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不过你可别被她的宠物吓到

那是一只放在桌上的骷髅

小镇的诗人

小镇的诗人眼睛发亮

这种亮使小镇的人们不安

小镇本来是一壶浊酒

一把菜叶 几粒花生就可安慰

可诗人却沉淀除了酿酒的曲

分离了皮与肉的粘连

他更像一个内心单纯的屠夫

把小镇的骨骼一刀刀剖析出来

他让这些骨骼和血肉在日暮清晨发出歌唱的 曲调

让人分不出是喜是悲

窗户格子琴

今天早晨雾很浓

我抬头看了看高山上的民居

觉得他们都是神仙

今天早晨雾很浓

我吸了一口空气在胃里 觉得身体中有了

秋天

今天早晨雾很浓

我弹了弹窗户格子琴 觉得那是一首很美的 曲子

拐杖

我在深患眼疾时才再次开始写诗 画画

太多的时光在从前被交给城市生活的血盆

大口

它还吐出一些坚硬的骨头

或有一根可以在失明后当作拐杖

疼痛

疼痛就像眼药水

从眼中一直流淌到味觉

你不知道它是如何传播的

但你知道自己此刻就像一枚白色的苦味药片浸泡在沸水中

更多时候要像一枚果子

遇到阴冷天气时尽量再紧缩一下

总还是会有一些时间成为诗吧

甘蔗在榨汁机内被压扁

老人在太极拳中一转身已满头白发

总还有些时间会成为诗的吧

例如午后窗前的发怔

葡萄表面冷艳的白霜

初秋才开花的某种槐树

零星火苗 残破身体

故事飘零在街上

行迹匆匆

白色 黑色 蓝色

或血一样的橘红深红

这些事情和颜色足以使每首诗都显得机关

重重

妖冶动人

不知者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耳朵、眼睛、身体都失去了功能

它们从前能听到一只豹子的呼吸

能辨别出蜥蜴或大蟒游走在丛林

能感知土地内部的潮汐起落

我曾为此感到自己真的很好

一些庞然大物突然出现

触角遮天蔽日 猩红大口呼出热辣之气

很多人都说已经见过它们

我却依然在和水滴和燕子嬉戏

突然 幕布撤离 报幕者用机械的声音说道

孩子 所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发生在一座山海经中才有的山上

发生在一条青蛙们引以为豪的大河

发生在一个刻满古代花纹的石窟

——这是有人同意和允许了的

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不知者都是虫子

我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