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迈:从左派学生到军统特务
2015-02-05
沈建中
黄天迈曾任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办公室主任,在国民党里也是一号人物了。根据黄的自述,他是燕大毕业的,但我在《燕京大学人物志》提供的燕大33年(1919-1952)总数为9355人的学生名录中,却找不到这个名字,这是什么原因呢?
我想,大概他的学籍名字不是黄天迈。
根据黄天迈晚年自述,他在燕大读四年级时随校迁往海淀新校区,是海淀新址第一届毕业生,他们这一届毕业生是1927年夏毕业的。
刚好我手头有一本《人生九十年:吴其玉回忆录》(自印本),吴是燕京政治系1927年的毕业生,他在回忆录中说他有一位姓黄的同学,“起初是一位非常活跃的左派,但后来加入了国民党,并且涉及某些贪污腐败丑闻,最后转而参加戴笠手下的国民党军事情报局”,这与黄天迈经历正吻合。
我找到了《战斗的历程(1925-1949.2):燕大地下党概况》一书,在1927年7月的燕大29名中共党员名录中找到了下面的简历:
黄正,河北省安次县(沈按:今廊坊市安次区)人,1906年8月24日生,1923年入燕京大学政治系学习,1927年毕业。1926年在燕大入党。1926年秋李渤海负责中共北京市委宣传工作兼国民运动委员会书记时,黄正做李渤海的秘书。1927年10月李被捕叛变,供出黄正。黄以后留学法国,曾任国民党政府驻法国领事馆三秘,后又到棉兰任领事。日本投降后,黄投靠特务头子戴笠,任军统外事处长。天津解放前,逃往台湾。
最后,我又回到燕京大学学生名录,很快找到了黄正的名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此,可以得出结论了:黄天迈就是黄正,今天的黄天迈就是过去的黄正。
我又对李渤海其人做了检索,发现他也是一个传奇人物。李渤海是山东蓬莱人,北大肄业,是李大钊的助手。在酷刑下转向投靠张作霖,后易名黎天才,成为张学良所倚重人物,作为前共产党人,他对共产党的思想和理念还是念念不忘,他为张学良讲解马克思主义,为推动西安事变起了很大作用。1949年后,李在上海参加华东联络局工作,1955年受“潘杨案”牵连被捕,瘐死狱中。1981年获改判,按起义人员对待。有《黎天才自传》存世。
同为脱党者,黄天迈其后走过的路,与李渤海显然不同。
黄天迈之所以后来免遭奉系军阀逮捕,是为司徒雷登保下来的。不止黄一个人,当时燕大所有隶属共产党和国民党及其他进步学生(当时国共合作,同为地下党,不少共产党员同时也是跨党的国民党员)八十余人,全为司徒校长向奉张警察总监陈兴亚担保自行处置,才幸免于难。
黄天迈晚年回忆,司徒雷登对他这位兼跨国共两党成员“婉谕谨慎行藏,勿过露锋芒,无一字责备禁制”。
但从此,黄天迈脱离了共产党,而成为一名“纯粹”的国民党员。1928年6月,国民党经过二次北伐,攻占了京津地区,奉军退据关外,12月东北易帜,南京国民政府完成政权统一,需人孔亟。黄天迈是燕京出身,英语好,得以通过考试,进入外交界。外放驻法使馆三秘。后来派赴荷属棉兰(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首府)任领事,棉兰是著名的金融和商业中心,华裔众多。民国政府在1915年即设置棉兰领事一职。从北洋政府到国民政府,驻外领事馆通常作为一个独立机构,直接向国内外交部报告工作。所以领事是一个职低权重的岗位。
大概是由于黄天迈的工作努力,后来外交部将其从棉兰领事调升至驻法国巴黎总领事。总领事任上,黄天迈还进入巴黎大学法学院深造学习。
黄天迈任驻巴黎总领事期间,国民政府驻法国大使是著名外交家顾维钧,外交部长是王亮畴(宠惠),这时已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前夜了,国内的抗日战争也如火如荼。
同期,立法院长孙科以国民政府专使身份来巴黎,为洽商法援抗日,急欲见法国总理达拉第,恰巧黄天迈在巴黎大学法学院有一女同学是达拉第的秘书,经黄牵线,三天后,达拉第即于总理府接见了孙科。从而使孙科对黄天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顾维钧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也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作为前北洋政府的外交总长,他对出卖中国利益的王正廷-加拉罕协议表示异议,他认为李大钊主张应将外蒙置于苏俄统治之下之说是失去理智,同时他也认为1927年4月张作霖下令袭击苏俄兵营违宪(此次袭击导致李大钊等人被捕和遇害),并于同年6月宣布辞去外交总长之职。
作为驻法国大使,此时的顾维钧发现了黄天迈一个秘密:涉嫌利用签发在欧洲二百余名犹太人赴华申请签证的过程中营私舞弊,每份签证收了800法郎,超过正常标准许多,而且事涉法国某旅行社。此事也引发了法国外交部注意,并指示驻重庆法国大使馆向中国外交部查询。中国外交部派程天固以外交专员之身,赴欧洲执行整顿驻欧使馆工作,黄天迈也因此被调职回国,他的外交生涯结束了。
这一切,顾维钧都将其写进了自己的回忆录里(《顾维钧回忆录》,第4分册第31-34页,36-38页,中华书局1994)。顾维钧说:“如果不给黄天迈处分,外交部就要丢脸,况且法国人早已洞悉此事,倘若姑息不究,也将玷污中国政府的声誉。”事实上,黄天迈回国以后也确曾受过拘押,但为戴笠所保释。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黄天迈在担任驻外领事期间,可能已经在为情治单位服务,军统只要向有关方面说一下这是我们的人,一切均可化险为夷。
从此,黄天迈正式进入了军统,担任了戴笠的英文秘书。大概也就在此时,他就改名为黄天迈了。
抗战胜利后,黄天迈来到北平,在国、共、美三方合组的军事调处执行部担任国方委员郑介民的助手(办公室主任)。据黄回忆,当时在军调部内担任各方工作人员的燕大同学共22人(国民党及美方有10人,中共代表团方面有12人)。
1946年7月,司徒雷登担任驻华大使。离北平前,黄天迈以学生身份前去拜访,探听司徒的想法。不久,国民政府行宪,军委会军统局撤销,成立国防部保密局,郑介民以国防部二厅厅长兼任保密局局长,作为郑所欣赏之人,黄天迈担任保密局办公室主任。在南京的这段时间,他在傅泾波帮助下,与司徒雷登有较多的接触,他说:“我经常出入大使办公室及寝室,畅言无忌。郑介民将军与司徒师每月在我寓所集会一次,我以午餐招待。我们谈话列为高度机密,事后郑将军据实报告蒋公介石。”
黄天迈1949年去台湾后担任了“中国旅行社”总经理。1957年2月17日,台北市燕京大学校友会成立,选举罗学濂、蔡一谔、刘长宁、余梦燕、陶荣锦等11人为干事及候补干事,并推罗学濂为常务干事。嗣后设立司徒雷登奖学金,发起燕大在台复校运动,设立燕京文教科学研究中心。至1981年,校友会新当选干事有魏景蒙、沈昌焕、沈剑虹、魏宗铎、卓东来、罗学濂、余梦燕、叶楚生、郭可珍、黄遹霈、刘长宁11人,推魏景蒙为常务干事。其中魏景蒙、沈昌焕、沈剑虹先后担任过台“行政院”新闻局长。这些名单中,独独没有黄天迈的名字,原因无解,是工作性质抑或其他原因,不得而知。
晚年的黄天迈笔耕甚勤,先后在台北的《中外杂志》、《传记文学》等刊物上发表《郑介民与军调部》、《戴笠与梅乐斯》、《胡庆育、陈之迈、毛人凤:民国风云人物印象记》、《日内瓦忆往》、《抗战初期孙科洽商法援经过》、《亲炙顾少川先生追忆》、《浪迹天涯忆旧游》等谈往忆旧文章。
他在《中外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长文《司徒雷登晚年背十字架》,写出了他心目中的司徒校长,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黄天迈与傅泾波“私交甚好”(沈醉语),作为国民党情治单位从事国际情报的官员,针对国民党内有人指傅氏为“中共秘密党员”一说,黄的评价很独特:
泾波兄为人开明坦率,不会钩心斗角玩政治手腕。他忠于司徒师,一切秉承司徒师意旨行事,但不适合在那个动乱时期做一位美国大使的顾问。他对各党派及无党派人士一视同仁,无机心,无隐秘,有如好好先生,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这样一位君子被人误会至今,诚属不幸。
黄天迈自己说,她的太太是四川巴县(今重庆市巴南区)人,叫张雅南,毕业于法国巴黎政治学院外交系,与郑毓秀甚熟。黄、张两人相识于巴黎,“经常交往,情投意合”。后经王宠惠撮合,喜结连理。而四川巴县人张雅南是确有其人的,她是重庆赴法国勤工俭学的第三批学生之一,于1920年11月24日在上海乘法轮“高尔地埃”号赴法(见《时报》1920年11月19日),带领她们这批女学生赴法者就是郑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