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边贸形态正催生出军队主导的朝鲜对外经济形态，这在朝鲜国内又被称为“第三经济”。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发自吉林图们、和龙、珲春

“葡萄藤堆里，藏着我家女婿的运货船。”

夕阳下，指着露出一尺多的船帮，62岁的图们商人崔恩浩说，春夏季节江水暴涨时，很多边民会划着小船向朝鲜出售一些日用物品。

图们江已冰封一时，那些小船被藏匿在葡萄藤下。这种灰色边贸更为迅捷，把货物用力一滑，对方把钱装在包着石块的袋子里，再轻轻一挥。交易即可完成。

“第三经济”

朝鲜的电力至今依旧紧缺，江对岸几乎没有一间亮灯的房间。一线灯光就显得很扎眼，交易时，朝鲜边防人员，大多会对地下边贸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亲自摇灯发信号。

看似小本生意的地下边贸，也闪现着朝鲜军人的影子。

武警学院研究生部张敏鹏在2009年第10期《科技信息》发表的《浅析中朝边境一线“反恐”形势与对策》一文中分析，朝鲜参与这类地下边贸的群体可以系统的分为两大类，即普通民众和朝方边境一线的管理人员——朝鲜人民军和警备队军人。他还分析，朝方在中朝边境一线部署的军警力量密集，管理严格，所有朝方人员几乎都要通过军人的通融，才能顺利进行地下边贸活动。

吉林珲春一名经常来往于朝鲜的商人赵某说，同他做生意的就是朝鲜人民武力部下属的贸易会社。一次交易中，对方提出要购买“真空包装机和可储存松树子的设备”。近年来，朝鲜军方公司在罗先（朝鲜的自由经济贸易区）开办大量海产品、松树子、人参的加工厂。

劳动力，也是这种特殊地下边贸中的商品。在丹东、集安、长白、图们、珲春等与朝鲜接壤的中国边境城市，有很多来到这里赚取外汇的朝鲜劳动者，仅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就有两万多朝鲜雇工。图们一名种植人参的商户说，“如果敢担风险，每月花上一两百块钱，就能雇到一名朝鲜黑工。”

在朝鲜，各种边贸形态正催生出军队主导的朝鲜对外经济形态，这在朝鲜国内又被称为“第三经济”。

摇灯为号

中朝边境的“地下贸易”，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1985年11月，是中朝关系的重要节点：两国签署《中朝领事条约》。

当时，国际大环境也有利于两国的地下边贸，中国改革开放进入第七个年头，朝鲜对于中朝边境的管制有所放松。

在崔恩浩的记忆中：或划船，或游泳，一些中国居民开始把货物运到朝鲜一侧，货物多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香烟、酒、水产品、洗衣粉、电池、中药、方便面等。

自1996年朝鲜发生大饥荒，粮食一直是紧俏货。朝鲜咸镜北道和两江道有民众悄悄收集铜、铝以及镍等废旧金属。依照当时的市价，一公斤废金属换取一公斤中国大米。

这几年，对朝地下边贸中，最为抢手的商品已不是粮食，而是手机和充值卡，偶尔包括二手汽车以及朝鲜紧缺的成品油。

夏天，交易最兴盛的时候，江两岸灯光闪闪，就像萤火虫，隐藏在草丛中或者葡萄架下的中国小船，一看到对岸闪烁的灯光信号，就会满载货物奔向“萤火虫”。

“我们要事先和朝鲜买主商定好信号，对方拿手电筒迅速地闪烁三下，就表示安全，我们赶紧划船过去。交易最兴盛的时候，整条江边灯光闪闪，就像夏天的萤火虫，非常的热闹。”崔恩浩说。

漫长的冬季，江河结冰，小型车辆和行人可在图们江、鸭绿江上行走。夏季枯水期，多数江段也可以“一步跨”，中朝地下边贸在隐蔽中进行，几乎无法准确统计真实的规模。韩国贸易协会发布的报告《2013年韩朝贸易·中朝贸易动向比较》显示，2013年度中朝贸易额达到65亿美元。

辽宁一位不愿具名的朝鲜问题专家认为，中朝地下边贸的贸易规模，不会低于正常贸易额的一半。

富贵险中求

有时候，这种地下边贸的静谧之中，暗藏杀机。

2001年夏天，崔恩浩和他的同伴用小船运载六百多斤面粉和几桶大豆植物油，刚划过江心，一艘朝鲜边防巡逻摩托艇驶来，崔恩浩隐约中感到对方在举枪瞄准。

恐惧加上连日的降水造成江流湍急，小船失去重心颠覆，货物尽失，小船顺水而下不知所踪。幸好崔恩浩和他的伙伴自小在江边长大，连河底有几块大石头都摸得清，顺江漂流三五里路之后才爬上岸。

更为严重的风险发生在2010年6月4日凌晨，辽宁省丹东市几名居民因越界从事边贸活动，遭朝鲜边防人员开枪射击，导致三人死亡、一人重伤。

当时，朝鲜方面做出的解释是“误伤”。

中朝边境地带时有边民被报复性伤害案件发生。武警学院研究生部张敏鹏在上述文章中也认为，这些案件多由中朝边民在地下边贸过程中产生的纠纷而引发，此类案件的防范难度较大。

富贵险中求，部分“地下贸易者”也从中得到暴利。一位酒店服务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朝鲜人经常会带着家人到丹东游玩几天之后再回去，每天的花费都在千元以上，“他们会包下大房子，购买欧美的名牌服装，也会去歌厅舞厅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