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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梦想的梦想

2015-02-03杨馥宁

西部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狂欢西游记梦想

摘要: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以边缘生存者的精神诉求,勾画了一个自由平等的梦想世界,展现了人类自我实现的精神追求。

关键词:《西游记》;梦想;追寻梦想;狂欢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是明代才子吴承恩留给后世的一部长篇神话小说。这部皇皇巨著中讲述了以孙悟空为核心的师徒一行历经干难万险到西天取经的故事,作家在中国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勾画出一个鲜活生动的世界,它以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多样的人物形象、宏大的叙事结构、以及其离奇而荒诞的想象,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有着重要的意义。本文从《西游记》的创作动机以及文本特点入手,运用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探究其所反映的人类精神的深层动机,进而对其艺术成就和社会价值做出全新的判断评价。本文认为《西游记》不仅仅是满足市民娱乐的坊间故事,更是市民阶级在严格的社会体制下,一次思想的大狂欢,这个狂欢与同时期西方的狂欢节有诸多类似之处,通过这个狂欢之梦,民众作为边缘生存者,体验到自由、无拘束的另一种生活。

一、边缘生存者的精神诉求。任何一部小说,都是作家内在精神世界外化的产物,《西游记》体现了吴承恩的创作思想和审美意趣。吴承恩生于明代后期,伴随五个朝代的更替,国家矛盾日益尖锐,但在思想文化上却迎来了人性解放思潮的兴起,市民文学蓬勃发展,其中的代表作家吴承恩生于市井家庭,其人年少聪敏,《淮安府志》载他“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一生立志考取功名却未偿所愿,看尽世间魑魅魍魉,却无力拨乱反正,终成遗憾。良好的学识修养以及坎坷的人生历程成为吴承恩进行小说创作的个人背景,在此基础上,他将自己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融入一个梦境,这个梦是隐秘的、自我的,是为边缘生存者实现自我服务的,在这个梦中,我们的存在可以分散在某些怪诞存在的客体上,“在这个由梦想产生的世界中,人能成为一切。”①无论是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还是各路妖魔鬼怪的狰狞面目,在这个梦想世界中都体现出了一种独特的存在,这种存在取消了等级制度“以及与它相关的各种形态的畏惧、恭敬、仰慕、礼貌等等,亦即由于人们不平等的社会地位等所造成的一切现象。” [1]161 现实中边缘化的“我”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得以复现,并得以中心化,市井民众通过小说进入到另一种生活中去。

二、自由、平等的梦想世界。首先是,梦想式的主人公形象。梦想最大的特点就是打破生活中那个拘谨的我,还原甚至再创一个全新的我,这个我多数都是离经叛道,与白昼的自己相背离的。夜梦让白日里的不可能变为现实,同时也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在《西游记》中,作者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都背离了社会现实的常规,孙悟空似的人物是不能为当时的社会所兼容的,但是在《西游记》一书中,他们却以群像的方式出现,流光溢彩、成为英雄的代名词

从孙悟空的外部形象来看,他是一只天产的石猴,外型上他活脱脱一副猴相,甚至在他变成其他东西时,仍然保留了猴子的本相。在行动上,他也保留着猴子的习性,喜欢抓耳挠腮,爱爬树、好动嬉闹等等。孙悟空的形象不禁让人联想起中国传统庙会上的猴戏,“铜锣一响,猴子出场,各种洋相,都为钱粮。”再看在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孙悟空在扮演一位英雄形象的同时,时不时仍有类似“猴戏”的本色出演,比如“官封弼马心何足”,“五行山下定心猿”等章节,孙悟空为了讨官、讨身份、甚至讨一口吃食多次被不同的人物戏耍,让读者忍俊不禁。

我们再来看看另外一个憨笨的角色:猪八戒,他是由原来的神仙被贬下凡,投入猪胎又转为人,继而又成妖,他的身上具有神、人、猪、妖的特性,尤其是猪性,成为他形象的主要方面,他外形“蒲扇耳、耙子嘴、腆着长着黑毛的大肚子,”滑稽而富有喜感;他的行动笨重、在西行一路诛妖降魔的过程中,经常扮演自负而又无能的角色,成了他人的笑话;他好吃、懒做、贪睡、好色、遇事胆小、又喜搬弄是非,表现出可爱又可笑的喜剧性格。,在中国人的审美思想里,猪本身就是憨笨可笑的,在我国的一些地区,仍保留了赛猪、扛猪大赛等传统的娱乐项目,中国人嘴边的一句诨话:“你笨的跟猪一样”,这句话虽有骂人的意思,但是却也带有浓厚的调侃玩笑的意味,这和猪在国人心中带有戏谑性的形象是有莫大的关系的。

作者在选取主人公的时候,为什么舍弃了传统审美中“大刀白马、气宇轩昂”的英雄形象,而特意塑造了与我们生活完全背离的这两位人物?近些年的研究表明,猴子和猪都是与人类亲缘关系非常近的动物,其中猪的基因与人类高度相似,这两种动物形象代表的是人类潜意识中原始的一面,作者通过这两个形象构建了一个与文明社会完全颠覆的梦想世界,在这个梦想世界中,人回归“自我”,脱下现实的外套、解除文明的束缚、打破固有的规矩,“戴上面具,穿着奇装异服……尽情的放纵自己的原始本能……进而重新构造和实现自己的理想。”[2]264

在这个梦想世界中,除了“自我”的颠覆,还有对“他人”的颠覆,这就是对现实世界中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国王)的颠覆,只不过,平民梦想中的当权者不再是权力的象征,他们从王坛堕入尘世,并不断的遭到他人的嘲讽和讥笑,在《西游记》中,唐僧、玉帝、西行途中的诸多皇帝都是这种“当权者”的典型代表,以唐僧为例,他不断地被冠以圣僧的帽子,不断地担任西行队伍的领导者,行使权力,但紧随其后的是不断地被各种妖怪以各种方式掳走,被关、被缚、甚至面临被生吞活剥的风险,而这位当权者只能“泪如雨下”“心心念着悟空、悟能”,最后还要依靠他的三个徒儿解救自己,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实际上就是对这位国王的九九八十一次的颠覆和嘲讽,将现实世界的当权者拉下神坛实现了一种更新与交替的精神,而这正是被边缘化的市井贫民千百年来所梦想的。

在我们深入这些形象,寻求他们之所以出现的根本原因的时候,我们意外的发现,在孙悟空、猪八戒横空出世的同时期,大洋彼岸的欧洲大陆正盛行这一种名叫“狂欢节”的节日,这个充满“无阶级性、宣泄性、颠覆性、大众性”[2]264的节日,游行和各种游戏占据了很大的篇幅,而其中,小丑和国王是游戏中非常重要的角色。

当我们的目光停留在此,《西游记》的人物形象存在的意义突然显出了深入人类精神内核的价值,中国市井平民编制的梦想与异域的节日,在同一时间跨越亚欧大陆同时出现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这份默契背后,隐藏的只能是人类精神的源头所在,也是决定所有人类精神世界的部分——追求平等、自由的逐梦精神。

其次是,梦想式的情节设置。梦之所以为梦,大概在于其离奇怪诞,与生活大相背离,甚至是颠覆了日常生活的所有纲常礼教。当我们把《西游记》当成一个意识形态上的平民梦想,我们会发现,贯穿全文的是俯拾皆是的对于“梦幻”片段。

在西游记中,故事情节的设置在离奇曲折、引人入胜的基础上,其颠覆日常生活的的荒诞性、戏谑性也一览无余:孙悟空大闹龙宫、魂探地府、上捣天庭、偷吃仙丹、力战诸仙等等情节,想象荒诞离奇,完全颠覆了传统的神话故事情节。甚至具有重大意义的,西行路上所经历的九九八十一次磨难,也都成了神仙们的玩笑之作:那些行凶者要么是盗了神仙的宝物偷溜下凡,要么就是本就是神仙身边的亲近,为了贪欲下界作恶甚至被神仙故意安排下界为恶。使得整个取经过程与开篇所设计的“求取真经、承传东土、劝化众生”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整个取经之行完全成了一出如来兴致所来而导演的闹剧。

以其中一个片段为例:唐僧一路历尽苦难来到灵山,在终于可以领取经书之际,却遭到阿傩、迦叶二人的刁难,他们向唐僧索要人事,可怜唐僧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哪里还有人事可给,于是这两位佛祖弟子竟传了无字经书给唐僧,悟空向如来告发,谁知如来反而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人向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向时众比丘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十三升米粒黄金白银,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叫后代子孙没钱使用。”无奈之下,唐僧只好将唐王亲手所赐的紫金钵盂奉与他二人。而此时“那些管珍楼的力士,管香积的庖丁,看阁的尊者,你抹他脸,我扑他背,弹指的,扭唇的,一个个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经的人事!”须臾把脸皮都羞皱了,只是拿着钵盂不放。”

这段故事情节中就有两次颠覆,一次是关于阿傩、迦叶的颠倒,在大众心中身为佛门弟子的两位竟然向取经人讨要人事,已经完全颠覆了平日里神佛的形象,而拿到紫金钵盂之后的那段描写可谓是入木三分,“须臾把脸皮都羞皱了,只是拿着钵盂不放。”生动的刻画了一个典型的“雁过拔毛”的贪财者形象,透过纸面扑鼻而来的除了浓浓的生活气息,更有一番戏谑的意味在里面。而另一次颠倒的主角就是我佛如来,当听到阿傩、迦叶索财的行径之后,如来的表现也出人意表,不仅仅对其未加指责,甚至采取了包容和支持的态度,佛祖的形象从云端一下跌入尘嚣之中。

而按照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中提到的,“梦是潜意识欲望和儿时欲望伪装的满足”,在《西游记》所构建的梦里,这些情节的设计实际上就是边缘化的人们潜意识欲望的实现,也是向人类儿时共同欲望的致意——打破壁垒分明的生活套路,享受全新的发散的未来。

再次是,梦想式的语言特点。在梦想中,我们的语言恣意汪洋、无拘无束的,在梦想中,我们对自己以及自己对话的客体所说的所有的话,即能够清楚地进行分析,同时又在无意识之中把控了话语的主控权,我们的梦既是对现实生活的颠覆,梦想中的语言自然亦是如此。梦想的语言是一种自我放纵的语言,是自己和自己对话的语言,是一种狂欢的语言。在这种语言中,我们“听到了全民欢聚与“世界盛宴”的乌托邦的音调,听见了这些乌托邦的音调深深的潜入到我们生活的最深处。”[3]211

在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中,有一段猪八戒的表白:“虽然人物丑,勤谨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耙,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同样的还有在第十七回“孙行者大脑黑风山,观世音收伏黑熊怪”中,孙悟空向黑熊怪做的一段自我介绍, 这些语言,读来恍若一个江湖郎中在集市之上的自我推销,一下子使得我们一下拉近了人物与生活的距离,但同时也使人物本身与他应该成为的那个形象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远了 ,“梦想的语言”的特质一下子展现了出来,产生了独特的不可言传的审美体验,生动有趣,读来使人发笑。

除此之外,少有小说的主人公像《西游记》的主人公一般热爱骂人、诅咒、发誓。孙悟空张嘴就来的“我儿子”“我是你爷爷”。“你孙外公在此。”“你这泼物。”等不胜枚举,甚至对各路神仙也是嘴下毫不留情,咒骂观音菩萨“该他一世无夫!”说如来佛是“妖精的外甥”。而猪八戒也是一位骂人高手:在车迟国大骂孙悟空“闯祸的泼猴子,无知的弼马温!该死的泼猴子,油烹的弼马温!猴儿了账,马温断根。”

这些骂人话、诅咒在语言体系中都是非官方的成分,但是正是有了这样的语言,《西游记》的言语便脱离了规则与等级的束缚,而变成一种特殊的语言,一种与官方语言相对的语言,与此相应,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一个不拘形迹进行交往的群体,一个在语言方面坦承直率、无拘无束的群体,这就是“梦”的群体。

三、人性的自我实现。我们通过研究一部文学作品进入人类的梦想世界,追索的实际上是人类灵魂的本质,进而着照亮我们未来要走的路。首先,《西游记》是边缘化市井民众的梦想,这梦想慰藉着他们低贱的、被忽视的的贫苦生活、使他们得到愉悦的感受;其次,《西游记》是一面镜子,照出了隐藏在物质之后的人性的精神追求,在小说中,这种精神追求通过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得以实现;最后,《西游记》是一条路径,这条路的那段趋向于人类的原初思维,我们可以通过它窥见人类那个模糊而又真实的“自我”。

对于《西游记》 的研究,我尝试着扩大其研究范围,将其放入世界的范围去对比,进而发现它隐藏的荒诞、狂欢、原始等等特性;我探索其内在的精神内核,试图通过文学评价的方式找出之所以《西游记》诞生的原因,得以品味出一个人类追求平等、自由、愉悦的梦想。

人类在梦想中得到补偿,所带来的精神的愉悦和肉体的解脱,这看似无生命的梦想深处实际上吟唱着生命的源泉,同时也帮助我们追溯人类灵魂的起源,梦想的活力不仅仅源于表面而且保存了深远的社会意义以及人类学意义。 “一个世界在我们的梦想中形成,这是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这个梦幻的世界向我们揭示出这属于我们的天地宇宙中拓展我们的生存空间的可能性。”[4]11《西游记》是一次旅行,这旅行充满了各种狂欢的因素,这旅行给人以逃离现实、逃离时间及地点的印象,我们知道我们暂时离开了,坠入时间的幻梦。

注释:

①转引自加斯东·皮埃尔《时代与人》杂志中的一篇文章(1958年3月,62页),原引文未标明出处。

参考文献:

[1]巴赫金.诗学与访谈[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巴赫金.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M].河北教育出版

社,1998.

[4]加斯东·巴什拉.梦想的诗学[M].三联书店,1996.

作者简介:杨馥宁(1983-),女,硕士,西北大学附小高级教师,研究方向为美学。

(责任编辑:杨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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