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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之恋

2015-02-03张敏

西藏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达瓦卓嘎巴桑

张敏

在两座大山相连的山脚下,紧邻着一所学校。

这所学校是刚成立的完全小学,占地面积不过三千平米,它的前身是一二三年级的教学点。在成立完全小学之前。这个村里的孩子大多习惯于上完三年级就辍学,甚至有些孩子认为这一辈子只需上三年学。如果有佼佼者,便由老师举荐到县完小上四五六年级,且需住校,离家远,很不方便,所以这个村坚持上学的学生寥寥无几。

虽已扩大到了六年级,但学校的建筑规模并未拓展,还好有多余的房子,腾出了三间仓库作为四五六年级教室。一至三年级每班的学生人数能到三十人,刚成立的四五六年级就显得捉襟见肘,四年级学生人数还能凑十五人,可五年级只招到了八人,六年级更少,只招了两人,还得防止那些学生中途辍学。

学校的硬件设施没能升级,可教师队伍升级极快。以往这个学校都是临时代课教师,县文教局大刀阔斧地将其辞退,分配了十六名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姑娘,甚至连任命的校长都是刚毕业的姑娘,使得整个学校充满了活力,也被村民戏称为:美人学校。

学校背对着大山,离山脚只有五百米。

以往,学校周边有许多村宅,而现在仅剩一户。因为这带地势正对着两座大山相接的沟壑处,随着全球气候的变化,六七月强降雨次数增多,山间的植被稀少,两座大山的部分雨水汇聚到沟壑中,形成山洪,倾泻而下。

洪水下山,首先冲刷的是学校,其次是学校周边的村宅,富裕点的村民受不了山洪的袭扰,都已搬迁,到安全之地重修了新房,留下的土坯房在一年之后彻底成了残垣断壁,将荒废之景撂在了学校周围。

保学校安全的是学校后面的一堵石墙,厚度超过一米,高度在一米五左右,主要功能是减缓山洪的流速。紧挨着防洪墙且朝山的一面挖有一条近两米深的大沟渠,沿着防洪墙向两边延伸,山洪中的泥石大多阻于此,洪水顺着沟渠可向两边排出。但这沟渠很容易被泥石填塞,需要村长及时派村民来掏挖。尽管如此,强降雨持续时间一长,山洪携带的泥石增多,迅速将沟渠填满,沟渠也就失去了作用,洪水便会漫过防洪墙,进入校园,惊扰着姑娘们。因此,文教局不得不考虑将学校搬迁到安全之地。

校内离防洪墙最近的一排藏式土坯房,地基较低,只要山洪进入校园,洪水就会漫进那排房子,大家都觉得不安全,认为是排“危房”。学校的姑娘是同一时间分配来的,好住房数量有限,分房时便来了个抓阄,几位运气差的便抓到了这排破房子,可没住几天就被山洪袭扰了一次,住旧房的姑娘开始与住好房的姑娘结盟,最终都挤进了好房子。

在学校大门右侧还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个哑巴,也是这个村里惟一的哑巴。他家地势较高,每年的山洪都会被学校的建筑阻挡了去,难以殃及他家。另外,搬迁需要钱,他家的经济拮据,根本无能力搬迁。

哑巴个儿在一米七,常年戴一顶黑礼帽,脸上肉不多,眉毛稀少,眼小,鼻梁较高,颧骨凸出,嘴上有撮短胡子,下颌较尖,身材较魁梧。他兴奋时喜欢张开嘴“吱吱哇哇”乱叫,唾沫星子肆意飞溅,同时露一口黄牙。黄牙都是他抽烟熏的,家里条件不好,他只能抽点低档次的香烟。

因为他“吱哇”乱叫的结尾声中总拖有很长的“呜呜”音,所以这里的村民根据这个尾音把他叫成了“鹜”。他的真名叫边巴,很少有人知道。

“鹜”的父亲早已过世,惟剩老母亲,名叫仓姆。“鹜”还有一个姐姐,嫁给了木匠,在拉萨做家具生意,很少回家,不过每月会给家里寄生活费。

“鹜”比划的手势不是规范的手语,是他自己在成长过程中自创的。毕竟,自创的手势有很大的局限性,简单的依照了事物的特征与规律,比较形象,容易理解,难一点的就教人似懂非懂了,尽管如此,村里的老老少少还是喜欢和他瞎比划,从他的手势中寻找乐趣。

“鹜”已经三十岁了,家境贫困,又是个聋哑人,一直没能娶上媳妇,算是村里的老光棍。他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平淡而孤独地生活着。因他家离学校仅有一墙之隔,且学校又有一群漂亮的姑娘,惹得他频繁出入。他一到学校,姑娘们就会围住他,和他胡乱比划,主要是调侃与挑逗他。他们的交流常会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形,歧义不断,姑娘们只图开心,把话题往诙谐幽默处拓展,从而引发阵阵欢笑。看着姑娘们开心的样子,他也很高兴。

后来,他想博得群芳的仰慕,努力展现自己的魅力,但又发现自己的魅力十分有限,便用吹嘘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姑娘们却不以为然。

一次,他在姑娘们面前吹嘘说有个长得很乖的女孩看上了他,姑娘们立刻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假意争风吃醋,推搡着他,用小拳头击打着他,说他坏,不顾别人的感受,伤了她们的心。“鹜”可高兴了,笑眯眯地陶醉在其中,正当这时刻,姑娘们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看着姑娘们捧腹大笑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吹嘘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弄巧成拙。姑娘们笑完后又接着推搡他,他显得很无奈,便强颜欢笑,故弄怪姿,手舞足蹈起来,扮演一个小丑来摆脱窘境。

从那以后,“鹜”再也不吹嘘了,开始在姑娘们面前挣表现,为姑娘们干活,比如去溪边帮着担水,用石灰刷墙,接电线安灯泡,虽然村里电压很低,灯泡的亮度比不上蜡烛,但他还是成了姑娘们心目中的义务电工。更准确点说是义务杂工,一旦有事,姑娘们就会想起他。

学校篮球场紧邻着“鹜”家,只要他闲着,就会到自家房顶呆着,看学生踢球。因为学校没有足球场,也没有足球,很难找到一块平顺的场地,所以篮球场就成了理想的踢球场地。上体育课的也是女老师,很不专业,只是丢给学生一个篮球而已,整堂课都让其自由活动。男生拿着篮球当足球踢,女生则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做游戏去了。

尤其是低年级学生,他们只知道一点足球规则,就是猜拳分成两拨,摆两个石头当球门,还要一个守门员,不能用手碰球,仅此而已,其它任何过激行为都不算犯规。只要开踢,就会出现一群孩子追着一个篮球跑的情形,球到哪儿人就到哪儿,谈不上脚法,见球就踢,没有边线与底线,不论踢出多远,最终都会被踢回“球场”内。守门员往往只能坚守几分钟,便加入了追球的队伍。当“球门”前出现危情时,瞬间会出现多个守门员。学生就这样踢着,“鹜”也就这样看着,他不懂球,看热闹而已,时不时评价一番:伸出食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转几圈,然后摊开手掌,伴有摇头,瘪着嘴,一副蔑视的神情。

吃完晚饭,他最喜欢在自家房顶看那群姑娘嬉戏追打。年轻的姑娘,还留有一份天真与活泼,她们分成了两个帮派,以体型来区分,便是胖子帮与瘦子派。姑娘们的身材苗条,找不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胖子,只是看谁的脸圆润一些,身材丰盈一些,看上去不是麻杆类的都归属为胖子帮。

她们两派人数分配均匀,吃完晚饭就开始集结,互相追打、抱摔,以此来消遣乡村的寂寥生活,用笑声与尖叫声来展现她们的生活热情,整个校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鹜”听不到欢快的笑声,但他能看到,并咧着嘴笑,觉得热闹好玩。他时不时还激动一番,“哇哇”叫着,跺着脚,认为小姑娘的动作迟钝,力道不够,很不给力,还伴有摇头,像是在表达不满。

瘦子派论实力不及胖子帮,嬉戏追打不久便败下阵来,被胖子帮围追堵截,在校园内上演大逃亡,终于有一天,瘦子派成员受不了日复一日的“逃亡”,便邀请看热闹的“鹜”帮忙。

“鹜”可巴不得,转瞬间就出现在了校园内,帮着瘦子派扭转局面。他伸开两臂,极像搂抱之势,具有很强的威慑力,形势瞬间逆转,把胖子帮的成员吓得尖叫,钻进一间屋子,紧闭房门,不敢出门。这样以来,瘦子派的胜利来得太突然,意犹未尽,没能尽兴。“鹜”却很得意,高举臂膀独自庆祝胜利。

被邀请过一次,“鹜”后来不请自到,只要见两派嬉戏争斗,便进入校园,主动帮助瘦子派,如此以来,姑娘们的争斗失去了乐趣,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姑娘们的追打停止以后,“鹜”也觉得很无趣,他只得在自家房顶蹦蹦跳跳。不过,这些动作难以吸引姑娘的眼眸。没多久,村里放映露天电影,放了一部印度片,他没看懂片中的故事情节,却被其中的印度舞姿所吸引,当场学了几招。

第二天起,他在自家房顶胡乱跳起了印度舞,动作有些滑稽,不过这招挺管用,不一会儿就把姑娘们吸引到篮球场,先是指指点点,后来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姑娘们各个能歌善舞,从那以后,她们吃完晚饭便到篮球场集结,甚至拿上了录音机,很热闹,什么舞都跳,藏舞,交际舞,印度舞,扭迪斯科等。“鹜”混在其中,其乐无穷。

快活的日子总过得太快,转瞬即逝。人生的道路上装扮着各种色泽,在某些美丽的外表之下暗藏着灰色调,形成了自我欺骗,防不胜防。“鹜”的人生色调在一次邂逅中黯然失彩,不可把持,冲击着无声的心怀,形成了孤独的呻吟。假如被生活的色调所欺骗,情感的纠葛最为痛彻心扉。

第二年八月上旬,开学不久,“美人学校”不负盛名,又分来了一名乖巧的姑娘,刚从内地师范学校毕业,名叫旺姆,一大早就由家人陪同来学校报到,并雇了一辆小货车,车上载满了家具。

学校的校长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让其挑选住房,只能在那排破土房中挑选。旺姆和她家人看着那排破房子,顿时失望了:窗上的玻璃都有损坏,墙面满是雨迹,地面堆积着山洪遗留下的泥垢,椽木上的石头裸露着,呈坠落之势。她们一副愁容,没了主意。

校长看出她们的心事,立马派了两位姑娘去叫“鹜”来帮忙。“鹜”正好闲着,背上工具便来到了学校。

“鹜”跟在两位姑娘身后,刚接近那排破房子时,突然被一副乖巧的面容所吸引。这位女子,个子不高,长着张小圆脸,眼大眉浓,高鼻梁,小嘴,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亭亭玉立于他面前,秀气而乖巧,面容间透着温柔清纯之气,这就是旺姆。

“鹜”没能控制住内心的神往,隐隐激动,真可谓是一见倾心。他放慢了脚步,甚至停了下来,盯着旺姆,眼睛都直了,傻了,看了十几秒钟。可就这十几秒,顿时让气氛尴尬了起来,把旺姆盯得害了羞,也让旺姆的家人目光严肃了起来。

正在这时,两位姑娘回头看见“鹜”这种傻态,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鹜”笑眯眯地上前帮忙,他表现出一副能干的样子,果断地挑选一间房屋,搅拌石灰刷墙,修理窗户玻璃,接电线,修门锁,又从自家拿来一大块旧塑料布钉在椽木上,遮盖了裸露的石头,还能防漏雨。他的动作娴熟麻利,三个多小时就让房子像模像样,焕然一新。旺姆家人对此十分满意,纷纷向他竖起了拇指,夸他能干。最后“鹜”还帮着搬家具,没多久就全部搞定。

旺姆喜欢毛绒玩具,床上堆了许多,各种各样的都有。“鹜”冲着其中一只小熊看了又看,又凑上鼻子嗅了嗅,一股清香,不禁“哇”的一声笑了。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毛绒玩具,样子憨态可掬,香味沁人心脾,弥漫在心间,携着女子的温情。旺姆在一旁看见了,拿出那只熊送给了他。最后,旺姆父亲拿了包香烟及二十元钱给了他。

“鹜”回到家,见老母亲正在院子里忙活。他凑近用手拽了拽母亲的衣服,老母亲对着他来了一句:“干什么?”又看见他满身的石灰污渍,便顺手拍起灰来,接着说:“去哪里了?衣服都弄脏了。”“骛”像是听见了母亲的话,笑眯眯地指着学校,比划着自己在学校的所作所为。对此,老母亲没有意见,反而觉得是好事,认为儿子是在行善积德。

“鹜”接着比划,用右手轻抚自己的左脸蛋,老母亲知道,“鹜”是遇到了心仪的姑娘,长得特别乖,“鹜”特注重从乖巧方面来审视女性的美。“鹜”把毛绒玩具熊拿给母亲看,还示意放到鼻子边嗅嗅,并把那二十元钱交给了母亲。老母亲向他竖了拇指,“鹜”笑了,乐呵呵地拿出那包香烟来抽。

晚上睡觉时,“鹜”将毛绒玩具熊放在了枕头边,先是侧身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熊,时不时还嗅一嗅那股清香,让他着迷,更像是在嗅姑娘的味道。后来,他仰面躺着,眼睛瞪着那暗弱的电灯,没有睡意,脑海里反复呈现着白天的事,特别是旺姆那乖巧的面容与清纯的举动,在脑海里浮现了一遍又一遍,沉迷其中,难以自控。

到了凌晨时分,他激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睡着了,进入了梦乡,把旺姆的身影也带了进去,梦见旺姆对着他笑,是那么甜蜜,那么温柔,让他心动不已。

从那次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去学校。

姑娘们吃完晚饭喜欢坐在自家门前,有的洗洗涮涮,有的听调频广播,有的聚在一起聊天。“鹜”吃完晚饭就会来到学校,想看一眼旺姆,可旺姆初来乍到,性情内向温柔,不愿出门,常让他失望,他只得钻进姑娘堆里一起聊天,不过姑娘们还是有兴趣调侃他。

一天,旺姆提着小水桶去溪边提水,出校门时正好撞见了“鹜”。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鹜”赶紧上前拦住了她,拍着自己的胸脯表示愿意效劳。他接过水桶,掂了掂,嫌小,便又到旺姆家换了一个大桶。

从那以后,“鹜”算是找到了一个献殷勤的理由,每到下午学生放学散去,他便跑去给旺姆提水。提完水后,他又悄然离去,担心被姑娘们发现,拿这事来嘲弄他,让他难为情。

八月下旬,雪域高原的雨季已到了尾声,但时不时还下雨。旺姆住的那间破土房漏雨厉害,墙面全是雨迹并湿透了,钉在椽木上的那块塑料布起了很大作用,将漏下的雨汇聚到了墙边流下。一次雨后,“鹜”发现了旺姆家的漏雨问题,第二天,他便找了一个编织袋到村里专门筛细黄泥的地方背土,那儿离学校较远,“鹜”背了第一趟土就累得腰酸背痛,背的那点土只能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作用。后来他找了辆架子车,运土轻松了许多。就算如此,也把他累得够呛,常是汗流浃背。经过几天的努力,他把旺姆住的那间房顶填了厚厚一层土,并用脚踩踏严实,解决了漏雨之苦。

旺姆知道“鹜”帮她做了许多事,十分感激,准备了一袋糖果和几包烟送给他,以示感谢。“鹜”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家,将此事告诉了母亲,老母亲也很高兴。他亲手剥了一颗糖喂进老母亲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点着头,竖起了大拇指,说糖的味道不错。

就旺姆送的东西,让“鹜”多想了,也多情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抽着旺姆给的烟,欣赏着吞云吐雾。那烟雾在暗弱的灯光周围,一缕接一缕慢慢弥散开来,整个房间都是烟尘。抽完烟,他侧躺着,欣赏着那只毛绒玩具熊,还不时地拿到鼻子边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看了好一阵子,他又将小熊搂在怀里,其实心里想攥住这份感情,不想失去。

这段时间,“鹜”对旺姆献殷勤的事,被姑娘们看在了眼里,决定戏耍一下他。

一天下午,“鹜”刚到校园就被姑娘们围住了,都娇滴滴的,拉拽着他,甚至把空水桶聚在一起,假意让他帮忙。看着眼前这么多的水桶,着实把“鹜”吓了一跳。其实,姑娘们习惯于早晨去提水,水质干净,有高年级学生帮忙。

单纯的“鹜”果真上了当,显得很难为情,解释自己很忙,想摆脱姑娘们的纠缠。可姑娘们偏不让他走,假意非他担水不可,把扁担也给了他。“鹜”怜香惜玉,不愿太使劲,只得故伎重演,手舞足蹈,摆出了十足的小丑模样,想趁机溜走。

姑娘们又被逗笑了,笑声充盈了整个校园,正在这时,也引发了旺姆的好奇,她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手舞足蹈的“鹜”。

“鹜”也第一眼就看到了旺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丑模样很不雅,有损形象,便迅速收取了一系列动作,挺起了胸膛,尽可能绅士一点。

这时突然安静了下来,却透出了一股尴尬的气息。姑娘们斜眼瞅了瞅旺姆,又正眼看了看“鹜”,互相使着眼色。其中一位姑娘大胆地站了出来,面朝“骛”,背对旺姆,向“鹜”比划道:“你喜欢她(旺姆)吗?”这个问题把“鹜”问懵了,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触动了害羞的神经,觉得难以启齿,怕被姑娘们笑,便否认了起来。姑娘们心里明白,见“鹜”的动作夸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旺姆看见大家奇怪的眼神,奇怪的举动。听到了奇怪的笑声,似乎明白了,脸也瞬间红了,转身回了屋,紧闭房门。

没想到姑娘们给“鹜”制造了一场大麻烦。旺姆还是个小姑娘,这事把她吓坏了,从那天起,“鹜”上门帮忙,她都断然拒绝,敲门也不开,遇到别的姑娘也显得很害羞,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不仅躲着“骛”,还回家求援,把她那霸气的母亲请到学校坐镇。

“鹜”心里产生了莫名的畏惧,连学校都不敢进,选择了躲避,选择了独自钟情,自卑感油然而生。

“鹜”家的房顶对着旺姆的那间房屋。他不去学校了,选择在自家房顶坐着,像是守候天空中的某朵白云,时常仰头看许久。球场上踢球的学生也难让他欢心,他静静地坐着,内心却是一片急躁,好似在炽热的铁板上煎熬,想放弃,不觉间攥得更紧。这是他第一次失恋,孤独中绽放着真情,含蓄中夹着悲凉,无声中折磨着脆弱的心,萦绕着苦涩。他还是坚持守候,想多看一眼。

不过,旺姆那霸气的母亲不给机会,她的个子和旺姆差不多,但身体显得肥胖臃肿,穿着灰黑色藏装。见“鹜”坐在房顶上,她也站在旺姆的房门前,双手叉腰,脸色阴沉,透着凶悍的目光一直盯着“鹜”。这招挺管用,把“鹜”盯得难受,坐立不安,没一会儿就下了房顶。

后来,“鹜”连上自家房顶的勇气也没了,这事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什么也不想做。

青稞早已到了收割之际,惟剩他家的在地里孤独地摇曳,迟迟未收。老母亲年老体衰,干不动农活,只得天天催促“鹜”去收割,催了多次也不见动静。老母亲发现“鹜”整日闷闷不乐,喜欢发呆,也不去学校了,猜到他受到了打击,但不知是什么打击。秋收毕竟是农人的大事,老母亲便强行拉着“鹜”一同到地里收割。收割时,“鹜”显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收割效率很低,很有耐心的老母亲也生气了,不断敲打着他,让他好好干活。他家青稞地恰好能看到学校的大门,每当学校内有人出来,“鹜”都会站直身子看好半天。看见“鹜”这种举止,老母亲明白了,她知道“鹜”爱上了那位“乖”姑娘,爱得太深,也立马猜到“鹜”在此受挫。老母亲在一旁摇了摇头,叹息儿子不知深浅,想去高攀。

秋收不能耽搁,老母亲只得督促“鹜”收割、打青稞粒、摆放秸秆、磨糌粑等,勉强忙完了秋收。

农忙过后,“鹜”还是喜欢到房顶坐着。这时旺姆的母亲已离开了学校,可以让他安心地坐一坐。他家旁的几棵柳树已落尽了叶,房顶上满是黄叶,任风摆布,时而东,时而西。看着那些叶,他不禁起身去捡十几片,灵感突发,顺手摆了个“心”形,这是他在一种物品的包装袋上学的,摆好了,觉得不错,却被一阵秋风吹散了。吹散的那些片叶,又重新找到了各自的归属。

他有时也会看学生踢球,这时如果学生故意在篮球场挑逗他,他却显得暴躁不安,瞪圆了眼,咬紧了唇,右手指着那些学生。如果学生还不罢休,他便弯腰捡房顶上的小泥团向学生扔去。学生们会用手护着头、缩着脖子跑远了。

他呆在房顶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看大山,看蓝天,看白云,其实最想看的是心上人。

村里招商引资新建一个水泥厂,离“鹜”家有一公里。那烟囱与高大的厂房早就吸引了他的眼眸,他知道水泥厂旁新开了许多商店,正好借机去瞧瞧。

“鹜”走到水泥厂大门口,见许多人围着看一张布告。“鹜”是个纯粹的文盲,没读过一天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认,可他还是去凑了热闹。

村民见“鹜”来了,嚷嚷了起来,给他让开了一条道,看他要干什么。“鹜”一本正经地到了布告前认真看了看,便指着布告问起了旁人,这一举动可把村民们笑坏了。村民各式各样的比划都有,有用铁锹铲土的,有用铁锤砸东西的,还有数钱往兜里装的。“鹜”看明白了,这里可以凭劳力挣钱,十分高兴,咧着嘴笑咪咪的,还继续问怎样才能找到这份工作。好心的村民指着太阳,从东方移至西方,然后竖起两根手指头,意思是两天后来这儿。

两天后,“鹜”到水泥厂应聘工作,招工人员问他能干什么时,他借用了村民的动作:铁锹铲土和铁锤砸东西,惹得大家笑了,最终依照他的动作把他安排到了配料车间。被招中的村民大多会被安排到这个车间,纯体力劳动,粉尘污染严重,下班时刻,整个身子被白尘覆盖,只露两只眼睛在动,特显明亮。

“鹜”自从有了工作,不再发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老母亲十分高兴。他很珍惜这份工作,卖力地干着,从不迟到。一个月后,他拿到了第一笔薪水,八百多点。拿到薪水的“鹜”兴奋不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多的钱,数了又数,爱不释手,觉得特别幸福。

“鹜”先是打算将钱全部交给老母亲,最后想了想,决定留下三百元。晚上,老母亲在佛堂里磕长头,他打断了母亲虔诚的膜拜,把钱递到了老母亲的手上,并告诉她这是第一个月的薪水。母亲十分高兴,甚至还有些激动,觉得儿子这回有出息了,如此一来家里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感谢佛祖的保佑,便让“鹜”也磕了一阵子长头。

“鹜”一直想去趟拉萨,这座城市是他梦寐向往的城市,小时候随母亲去过一趟,繁荣的景象令他记忆犹新,他常见村里人搭车去坐车回,很是羡慕。这次,他有钱了,便利用休息日踏进了拉萨城,他透过车窗欣赏着城市的景色,那沿街的商铺、参差不齐的楼房、花花绿绿的招牌让他目不暇接,面对四通八达的马路,他产生了莫名的畏惧,觉得这座城市太大了,似乎和记忆不一样。下车了,他不敢乱走,随着人流慢慢移动。突然,神往的布达拉宫进入他的眼帘,他瞪大了眼,用一颗崇敬之心细细品味。小时候见过,但印象模糊,长大后只在图片和别人的相片中见过,真到了现场,感觉很不一般。布达拉宫高大无比,独尊于所有建筑群之上,没有哪一个能挡住那雄伟壮丽的身影。他朝着圣官方向走去,穿过几条街来到了广场,内心彻底被震撼了。宫殿重重叠叠,宫墙白红相间,宫顶金碧辉煌,觉得佛香古色,太美了,陶醉在其中。看见那转经的人群,还有朝着圣宫磕长头的身影,他也走上前认真地磕起了长头。

他没去布达拉宫,辗转去了文化宫市场,进入了八廓街,经过了一个又一个人头攒动的街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目不暇接,欢喜不已。到了一家大型商场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进进出出,他也进去了,那就是冲赛康,里面的商品更为齐全,他开始选购着物品,先买了两双鞋,一双是老母亲的,一双是自己的。路过一家毛绒玩具铺时。他被许多毛绒玩具所吸引,停住了脚步,挨着摸了一遍,也挨着抱了一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突然看见挂在头顶的一只毛绒大熊。格外亲切,有几分憨样,和旺姆送的相似,拿下抱了抱,摸了摸,心里忽然滋生了一个念头,将此作为礼物送给旺姆。买下后又发现没有香味,老板告诉他需要自己买香水。

买完东西后,他左手抱着大熊右手提着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风尘仆仆的衣着、黝黑的肤色与熊的白形成了鲜明反差,很不协调,甚至有些可笑,街上的人都投来了稀奇的目光。他没管这些,心里开始着急了起来,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同村的一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顿时喜出望外。那人见他抱着一个毛绒大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到家后才想起忘了去找姐姐,只是有些后悔。他让老母亲试穿了买的鞋,大了点,不过老母亲挺高兴。吃完晚饭,“鹜”在自己的卧房里折腾起那只大熊,先是与小熊放在一起比较,才发现小熊有些脏了,特别是那些雪白的毛色已变成了灰色,而那只大熊,干干净净,毛色鲜明,特别漂亮。他欣赏了一会儿,便把一瓶香水打开,将其全洒在了大熊上,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卧房内香气让他受不了,便到屋外透气,看见院里晾衣服的铁丝,萌生了主意。

他把那熊晾在铁丝上,可心里特别着急,每隔半小时都要上前去嗅嗅,香味始终刺鼻。到了半夜,他实在等不及了,便将熊拿回卧房,找出了几份从水泥厂带回的报纸,把大熊包裹了起来,趁着夜色,溜进学校到了旺姆家门口,将那熊紧贴着门放下。

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激动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就没打算睡觉,脑海里反复猜想着第二天的情形。凌晨三点,他一不留神还是睡着了,又做了个简单而美丽的梦,梦见旺姆抱着那只毛绒大熊冲着他笑,还是那么甜蜜……早晨六点,他突然醒来,赶紧起床看了看天色,天还未亮,又看了看表,摸着黑去溪边担了水。担完水后,他开始等待,天蒙蒙亮时,他爬上了自家房顶,选择了一个能看到旺姆房子的漏雨槽,并趴在了旁边。

这时已是冬季,清晨的风带着无限的寒意,像刀刃一般划过脸颊,并溜进怀里,让他不禁打起寒颤,他坚持着,一动不动。天慢慢放亮了,校园内迎来了一片喧哗,学生来了,这让他忐忑不安起来,生怕学生上前去触碰,担忧也让时间慢了下来,一分钟又一分钟煎熬着那颗等待的心。

学生注意到了被报纸包裹的东西,都有几分好奇,但出于对老师的敬畏,只是看看、说说而已。

旺姆终于开门了,让“鹜”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旺姆开门后立刻注意到了紧挨着门的东西,先用脚轻轻踢了几下,然后又用手小心翼翼地扯开了报纸,一看是一只很大、很漂亮的毛绒玩具熊,随即灿烂一笑。接着她十分吃惊,用疑惑的眼神环顾四方,问了问学生,闻了闻大熊,微笑着抱进了屋。

看着旺姆将熊抱进了屋,“鹜”十分高兴,翻身躺着,仰面看着蓝天。

吃完早饭,要去上班了,他将工作服拿到院中抖尘。他用力一抖,那抖落的白尘,在弥漫中消散,有一些则飘向了空中,带走了一缕念想,流放了一丝眷念。

哑巴“骛”恋过的女教师旺姆。第二学期期中便调走了,调到了县小学。搬家那天,她父母雇了辆小货车来到学校,姑娘们也上前帮忙,没多久就把所有家当装上了车。“骛”只是在自家房顶坐着,默默地看,直至车子离去。从那天起,他再也没在房顶静坐,也不去学校了,只是专心上班,单调而孤独地生活着,单相思也在无声中落幕。

到了七月,学校趁着放暑假也搬迁了,这个地段只剩“鹜”一家。学校搬迁时,正对着“鹜”家的两排水泥房被拆除,更糟糕的是,在搬篮球架时,搬运工为了方便省事,将紧挨着“鹜”家的土墙也推倒了一截,“鹜”后来觉得难看,便用十字镐将剩余的那排土墙全刨倒了,没想到失去了多个屏障。

八月初,下了一场携着冰雹的强降雨,大雨过后,山洪顺势而下,水势汹涌,溢过防洪墙,进入了校园,使得校园瞬间“汪洋”一片。

没有了阻隔,山洪直奔向了“鹜”家,像是要吞噬这座孤独的小宅院。“鹜”的家里渗着水,山洪又从院门倒灌进院内,甚至倒灌进了房屋内。老母亲赶紧让“鹜”进佛堂,保护佛像不受玷污。没一会儿电也没了,院内的母牛与出生不久的小牛犊显得很惊慌,“哞哞”叫个不停。

二十分钟后,山洪退去,“鹜”家的土坯房承受住了这轮山洪,却把老母亲与“鹜”吓坏了,借助酥油灯光,看了看被洪水袭过的场面,物品沾染着泥垢,四面一片狼藉,两人面面相觑。

老母亲与“鹜”彻底被山洪吓倒了,下定决心搬迁,在村里寻觅着建房的地点,一共选了四处,请人将地址写在纸上,拿到寺庙请高僧占卜,确定了其中一处,挨着其他村宅,也挨着山,不过没有沟壑,不用担心山洪。

“鹜”在水泥厂上班以来,加之“鹜”姐姐给的生活费也多些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修房子毕竟是件大事,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老母亲请了位有经验的村民写下建材清单,并托人将女儿叫回一起商量。因家中劳动力有限,“鹜”不能丢掉水泥厂的工作,最终把建房时间推迟到了第二年的二三月。村里修房子只需请村民来帮忙,不用给工钱,供其吃喝而已。修房都这样,是祖上遗留下的风俗。

农忙过后,姐夫把手扶拖拉机借给了“鹜”,让他利用空余时间去准备建房所需的石料与木料,老母亲则在家酿青稞酒,为帮忙建房的村民准备着。

这年二月底,在修房之前请高僧占卜出一个吉日,并按高僧旨意请来一位水牛年出生的村民来动土,拿一个十字镐在挖地基处刨个小坑就行,意为五行相生,图个吉利,之后帮忙的村民才能打地基,正式修房。

修房是件大事,“鹜”向水泥厂请了二十几天假,亲自披挂上阵,姐姐姐夫也回来帮忙。这次建房用的是石料,也用上了水泥,将房子建成了两层楼。二楼设佛堂、客厅、卧室、堆放粮食的杂物房,一楼是厨房、牛圈及放草料的杂物房,主门朝南。房子的主框架落成后,请村民到家热闹一天,紧接着再请木匠做门窗,请画匠在窗户、房梁、房檐处画吉祥图案,不到一月就彻底完工了,再次请村民到家热闹一天。这样做有两个目的:感谢村民的帮忙,为新房增添人气。

搬入新家后,“鹜”十分开心,每天都笑颜灿烂,特别是接了自来水管,免了溪边担水之苦。村里不久前才修建了一个水塔,白天电压太低,抽不上水,只能等到半夜没人用电时,电压恢复到220伏时才抽水,村民们都在各自的水管旁摆放了一个铁皮大桶,将一根软管连到桶里,每晚都能接满满一桶水,“鹜”也准备了一个铁皮大桶。

搬家后没过多久就迎来了春播,“鹜”边上夜班边忙农活,等农忙过后,便闲了下来。这时,“鹜”一个月里多数时间要上夜班,因修房期间请了假,被更换成了夜班,通宵到早晨七点,下班后,他便回家睡觉,一般睡到中午,因而下午时光也就多了。

在孤独的心灵驱使下,他爱上了爬山,利用下午时光征服了家周边的许多座山。爬上大山的山巅,卧看白云朵朵,觉得距离是那么的近,他伸手畅想,想触摸一份湿软。更多时间是俯视山下之景,看看村落、河流、小溪与青稞地的布局,也欣赏自家的宅子。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过着,到了初夏,山间的植被冒出了新芽,草也长了出来,孤独的身影渴望有伴,便在山间放起了牛。

一天,“鹜”放牛时突然看到了山边的一户人家院里有个姑娘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巴桑家,离自家也很近,但不熟。出于孤独的夙愿,异性的渴求,从那天起,他借着放牛徘徊在那家周边的山腰上,守候院中的姑娘,只愿多看上几眼,不过多数时间会令他失望。

巴桑家是几间土坯房加个院子组成。巴桑也是这个村里的惟一的铁匠,其妻两年前离世,育有一女一儿。“鹜”看到的姑娘便是大女儿卓嘎,年龄近二十岁,正在上高二,周末回家帮着收拾家务,洗洗衣服。巴桑还有个小儿子名叫扎西达瓦,十三岁,在村小学上五年级。因为巴桑家祖辈是打铁的,换句话说就是打藏刀的,刀乃伤生害命之利器,便被认定为罪之根源、孽之祸首,受世人鄙视,地位低下。

扎西达瓦因家境卑微,常独来独往,他早就认识“鹜”,以前还在村小学的老校区与同伴一起调戏过他。扎西达瓦见“鹜”徘徊在自家周围,便主动找他比划聊天,交流并不顺畅,可没几天他俩就熟悉了。

一个周末,巴桑想找人帮忙修缮一下牛圈,正愁找不到人,扎西达瓦想起了“鹜”,去他家把他叫了来。

“鹜”跟着扎西达瓦进了他家院门,看见一位姑娘正在洗衣服。那姑娘个子在一米六,一条很粗的麻花辫耷拉在背上,两缕鬓发直达下颌,脸色黝黑,脸蛋上有红团,眉浓眼大,鼻梁高耸,嘴略大,瓜子脸。干活时,嘴微张,露着白牙,看上去是一种诱人而甜蜜的微笑,纯洁朴实,这就是卓嘎。

“鹜”先前在山坡上守望的身影,一直渴望近看一眼,这次如愿以偿,觉得比预想的还好,顿时盯直了眼。卓嘎在余光中见有一人傻傻地站在院门口,便抬头看了一眼。他俩的目光在对视中形成了激烈的碰撞,没有溅出火花,却进出了一些尴尬的气息。卓嘎赶紧低下了头,“鹜”显得不知所措,故意东张西望,仰头看房檐,低头看地面,看了一大圈,见扎西达瓦向他挥手便径直走了去。

巴桑见“鹜”来了,拉着他看废弃的牛圈,让他想办法修。“鹜”环视了一番,立马有了主意,想到姐夫的手扶拖拉机没还,正好派上用场。“鹜”开着拖拉机到河边拉回一些卵状的大石头,还帮着和稀泥砌筑牛圈,尽可能在卓嘎面前表现出一副能干的样子,可卓嘎没多久就去河边清衣服去了,令他有些失望。

“鹜”回到家中,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回味他与卓嘎碰面的那一幕,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一次,“鹜”来到河边,凑巧有卓嘎,便笑眯眯地蹲在卓嘎旁边准备洗衣服。洗衣的村妇又开始调侃起来:“看看‘鹜,喜欢在小姑娘旁边坐,是不是对卓嘎有意思?”卓嘎低着头笑,就算有些羞涩也被灿烂的笑容掩盖住了。“鹜”在一旁洗衣服显得笨手笨脚,不一会儿又有村妇说道:“卓嘎,去帮一下‘鹜,看他洗衣服的样子挺可怜的,你就当帮一下你的哥哥!”卓嘎依旧笑眯眯的,没有拒绝,立马放下自家的衣服,从“鹜”盆子里拿出一件,抖了一下,白尘弥漫。这就是那件工作服,很久没洗了,这次正好被“鹜”拿了来。“鹜”见状慌了神,想去夺下,却被卓嘎挡开了。

卓嘎将那件衣服抛进水里,水白了一片,自言自语道:“太脏了,很久没洗了。”其他洗衣的村妇听到后站起身来看:“阿妈勒——好像有很久没洗了,没女人的就这样。”

“鹜”听不到,但看到村妇们的举动,心里明白,有些害羞,只得放下手中的衣服坐在一旁。故作笑眯眯之态。不论村妇们再给他比划什么,他只是竖拇指敷衍她们,把头扭向卓嘎那面,认真地看着。

“鹜”回家晾好衣服,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是姑娘第一次帮自己洗衣服,异性的举动在内心泛着甜,萌生着幸福的滋味。

从那次起,“鹜”常找扎西达瓦聊天,每次碰面,“鹜”都会买些糖给他,颇有讨好之意,也借机询问卓嘎的情况。扎西达瓦很爽快,问什么就答什么,久而久之,他明白了“鹜”的心思,有一天他开门见山地问“鹜”:“你喜欢我姐姐吗?”“鹜”像是被问傻了,傻笑着,吐出舌头,手不停地挠头,不知如何回答。扎西达瓦一笑,继续比划:“你得陪我父亲喝酒,给他留个好印象。”“鹜”滴酒不沾,这事让他有些犯愁。

巴桑是个酒鬼,早上清醒,每到下午就开始犯酒瘾,总会想方设法喝上点,一喝便醉,越醉越要喝,上下午判若两人。家中有青稞时,便猛劲酿青稞酒,到第二年四五月份,家中的青稞就用完了,他便买六十度的江津白酒,一天至少要喝两瓶,没有其它经济收入,家境渐渐败落,跌入贫困。好在卓嘎上学享受三包补贴,不用交学费与生活费。

“鹜”利用休息时间按扎西达瓦的指示,提一壶青稞酒晚上登门拜访,喝得醉醺醺的巴桑见“鹜”来了特别高兴,像是找到了一个知音,他们并坐在一起,左胳膊搂着“鹜”的脖子,右手在他面前胡乱比划,嘴里哼哼唧唧说个不停,其实是醉话,前言不搭后语。“鹜”看不懂手势,边斟酒边盯着巴桑那张麻醉的脸。

只要“鹜”来到巴桑家,就会被搂住脖子,巴桑则会按顺序倾诉他自己的事:先说年轻时何等的仗义,做过许多重情重义的事。其次会炫耀自己的打刀水准独一无二,说着便拿出一两把藏刀在“鹜”面前晃悠。“鹜”接过刀,用手指试探刀刃锋利与否,要么点头,要么竖个大拇指。最后巴桑会说些不高兴的事,比如村里的人歧视他,背地里说话不好听。喝了一阵他便烦躁了起来,叫嚣着要喝瓶江津白酒解愁,便拉上“鹜”去小卖店。“鹜”主动掏钱上前买酒,巴桑见后特别高兴,在一旁胡乱伸着手指头要数,把“鹜”吓一跳,只得边买边忽悠,最终买下两瓶江津白酒将其打发。

“鹜”每月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自己留了少许,都花在了巴桑的酒上,时常囊中羞涩。巴桑特别高兴,因为有人帮付酒钱了,也变得毫不客气。

一次,“鹜”看见卓嘎回家了,为了展现他的慷慨,便直接买了五瓶江津白酒登门拜访,也想借此与卓嘎套个近乎。让他没想到的是,巴桑有多少就能喝下多少,照常搂住他的脖子,照常按顺序复述着往事。后来巴桑抓起最后一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又叫嚣着、推搡着“鹜”让他去买酒。这时的“鹜”掏了掏兜,仅有几元钱,连一瓶酒的钱都不够,显得很为难。

“鹜”的这一举动被卓嘎看见了,她上前劝阻父亲,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把巴桑惹恼了,对着卓嘎不留情面地滥骂,骂着骂着,还要站起晃悠的身子去踢卓嘎。“鹜”只得想办法让他躺在床上哄他入睡,折腾了半天才得以安宁。

本想在卓嘎面前挣点表现,却没曾想到弄巧成拙,看见卓嘎在院里偷偷抹眼泪,“鹜”的心里很愧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默默地呆在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卓嘎回头看了看“鹜”,“鹜”赶紧比划道:“不要哭了,我能挣钱,不用担心,酒没了可以再买……”卓嘎凑近抓住“鹜”的胳膊,让他停止了比划,摇了摇头,眼里又滚落出一长串泪珠。

夜里,“鹜”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呈现着卓嘎受屈的那一幕,内心恻隐暗涌,怜悯与爱慕并存,在无力的现实面前惆怅不已,难以入眠。

那以后,“鹜”没去陪巴桑喝酒了,他从扎西达瓦那儿要到了卓嘎下一个回家的时间,等卓嘎回家后,便徘徊在巴桑家周围。最后他鼓起了勇气假装去找扎西达瓦,刚进院门就撞见了卓嘎,她正在晾晒衣服,“鹜”笑眯眯地上前帮忙。晾完衣服后,卓嘎问“鹜”有衣服要洗不,“鹜”却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卓嘎便跟着“鹜”到了家里。进门后,让老母亲受宠若惊,还不知道儿子攀上了一位姑娘在家里帮洗衣服,老母亲可不让卓嘎洗衣服,拉着她进了客厅,问长问短,把珍藏的风干牛肉都拿出来招待她。

“鹜”却傻乎乎的在自家院子里准备起了洗衣盆、洗衣粉、小板凳,也把脏衣服全抱了出来。卓嘎见“鹜”准备好了,也从客厅出来洗起了衣服,老母亲无奈地笑了笑,陪在卓嘎旁边。她心里明白:“鹜”需要一个妻子,家中需要一个女人,何况卓嘎比“鹜”小十来岁,一眼看去就觉得温柔体贴。如果能与儿子成婚,那最合适不过了。“鹜”则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卓嘎。

暑假到了,卓嘎常去“鹜”家,与老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好,在交往中老母亲发现卓嘎是个勤快贤惠、纯朴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越来越喜欢,卑微的家境早已抛掷脑后。

“暑假过后,卓嘎要上高三了,也正逢秋收,家里的几亩青稞是她最犯愁的。以往还能请假回来收割,可她明白,上了高三,学习任务繁重,很难顾及家中的农活。她便想到了“鹜”,上门求助于他。“鹜”当然不会拒绝。

秋收的季节到了,“鹜”上着夜班,白天收割,先帮着收割巴桑家的,后才收割自家的,每天的瞌睡都睡不够,累坏了。巴桑也到自家青稞地里装装样子,平日嗜酒成性,身体虚弱,没于多少便气喘吁吁,在一旁休息,再过一阵子,人影都没了。

等到打青稞粒时,老母亲也上阵了,却不见巴桑的身影。“鹜”把整理好后将青稞装成袋,他深知巴桑嗜酒如命,喜欢把青稞堆在家里慢慢酿酒,也用青稞去抵债,甚至连糌粑都不愿意多磨。“鹜”便把一部分青稞存放在自家,待空闲时磨成糌粑送去。

对秋收的结果,巴桑一点也不含糊,看了看“鹜”送到家的青稞,就知道差了很多,借着酒醉跑到“鹜”家大吵大闹,闹得鸡犬不宁,惹得老远的村邻都来观战,帮着调解劝架,“鹜”有口难辩,只得交出青稞。

最后村长也来了,巴桑更是据理不让,指着“鹜”骂:“你帮我家收青稞,别有用心,大家都看到了,你把青稞藏在家里,想据为己有。”这番话把老母亲气得当众哭了起来,村邻知道怎么回事,都劝老母亲以后别去帮忙J,。

国庆节到了,卓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回到家,看见父亲正为酿酒而忙碌着,家里的坛坛罐罐都已装满了青稞酒,又到杂物房看了看,青稞堆了不少,糌粑只磨了少许,便叫来了扎西达瓦问了问。

晚上,卓嘎带着愧疚之心来到“骛”家道歉。临走时,“鹜”拉住了她,并要送她几袋糌粑。卓嘎推脱不收,老母亲在一旁说:“这是我儿子的心意,多磨了些糌粑,拿去吧,我以后只是少喝点青稞酒而已。”

“鹜”与卓嘎背着糌粑刚到巴桑家院门口,就被醉醺醺的巴桑撞见,酒醉不能抹去怨恨,巴桑对着女儿迎头就是一顿训斥,对着“鹜”也指指点点,还不许把糌粑拿进家,“鹜”见状只得悄然离去。

又过了一阵子,卓嘎放假回来,中午便到“鹜”家讨衣服洗,老母亲与“鹜”十分高兴。许久没见,老母亲哪舍得让洗衣服,拉着卓嘎进了客厅,问寒问暖。可没坐多久,巴桑就在外面大声叫喊着女儿的名字,卓嘎只得出去。巴桑见女儿从“鹜”家出来,怒不可遏,上前就对着女儿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赶回了家。“鹜”与老母亲在阳台上看见了这一幕,老母亲边叹气边摇头,“鹜”低着头回到了卧房。

从那以后,卓嘎再也不敢来“鹜”家了,“鹜”特别着急,六神无主,整天像是掉了魂似的。有一天,他在水泥厂旁遇到了一位卖青稞白酒的,心里有了主意。见卓嘎回家后,便把事先买好的一大壶青稞白酒与一些糖果拿上,硬着头皮闯进了巴桑家。扎西达瓦正在用青稞秸秆喂刚买的一头小母牛,巴桑在院子里转悠着,冷冷地瞟了“骛”一眼,扎西达瓦也不敢上前招呼。

“鹜”看了一圈,没有觅到卓嘎的身影,便把东西放在正门前,灰溜溜地离开了。出院门不远正好撞见了卓嘎。

“鹜”灿烂一笑,许久没有会面了,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卓嘎却是一脸惶恐,想回家看看是怎么回事,被“鹜”拽住了,“鹜”把送东西的事告诉了她。

卓嘎进了自家院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冲着那些东西故意发问。扎西达瓦告诉了她,并上前看了看那些东西,卓嘎在一旁使着眼色,让扎西达瓦把酒壶提到父亲跟前。巴桑接过酒壶,打开盖闻了闻,抱起酒壶尝了一口。扎西达瓦借机说道:“‘鹜哥哥人不错,帮我家干了好多活,这人心好。”父亲微露了点笑意。壶里的青稞白酒是巴桑的最爱,因为这酒产量少,味道纯正,在村里很难买到,就算巴桑精通酿酒之术,也不敢酿这种酒,因为很费青稞。

事后,扎西达瓦向“鹜”报了信,之后“鹜”又买了两次酒送上门,看在酒的份上,巴桑原谅了“鹜”,他们两家又交往上了。

要过藏历年了,“鹜”准备着过年所需,在自家院门前用石灰画上吉祥图案,老母亲则在家准备着“德卡”与“切玛”。

藏历年到了,“鹜”穿上藏袍,选择吉日登上自家的屋顶,把挂有经幡的树枝插上,然后煨燃柏枝,向空中抛洒糌粑。他看着那飘动的经幡,默默地祈愿,希望那袅袅上升的“桑烟”,带去他的心愿,飞向空中。

藏历初四,姐姐姐夫带着孩子也回家了,家里十分热闹,藏历初五,“鹜”便拉上他们一同到巴桑家拜年。

到了巴桑家,巴桑与卓嘎出迎,老母亲在最前,其次是姐夫姐姐,大家双手合十,低头说着祝福语:扎西德勒!“鹜”在最后。只需双手合十就行。

吃完“切玛”,“鹜”仔细打量卓嘎:她穿着藏装,头戴一顶藏装帽,脖上戴了一串银项链。“鹜”觉得卓嘎穿着藏装,别有一番韵味,像是浓厚色调搭配下的蝴蝶,举止翩翩,清纯可爱,楚楚动人。“鹜”越看越觉得美丽,眼睛都看直了。

晚上,在客厅里,“鹜”叼着烟,坐着发呆,手里反复把玩着一条围巾,这是上午拜年时卓嘎送给他的。老母亲与姐姐在他旁边闲聊,姐姐看了看他那呆呆的模样,便与老母亲聊起了他:“弟弟趁现在不找老婆,就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说到“鹜”的婚事,老母亲特别犯愁:“我一直为这事头疼,我们家的条件不好,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我也一直在留意身边的好姑娘,就是弟弟的岁数太大了,还是个天生残疾。”姐姐把现实困难摆了出来,她这时看了看“鹜”,微微一笑,“不过,弟弟是不是喜欢巴桑叔叔的女儿卓嘎?”

老母亲灿烂一笑,点着头道:“那是绝对喜欢,他给卓嘎家帮了不少的忙,我们都能看得出来。”

姐姐一听,十分高兴:“我和我老公哪天上卓嘎家说说他俩的事。”

老母亲一听,立刻阻止道:“现在还不行,卓嘎在上学呢!”

卓嘎已到嫁人的年龄,这让姐姐有些吃惊:“卓嘎在上学?”

老母亲十分严肃,深思熟虑地道:“正在上高三,我是这么想的,等卓嘎上完学后,你们再去说说,看巴桑同不同意。”

姐姐对巴桑家的身世有些不屑一顾,脱口而出:“巴桑叔叔不是打铁的吗?他能把女儿嫁到我家算可以了。”

老母亲语重心长地给女儿解释道:“女儿,不一样了,卓嘎上了高中,算是村里有学问的人了,以后恐怕看不起我家的边巴。”

姐姐将“鹜”手上的围巾拿了过来,细细看了看,微笑着说:“我看卓嘎对弟弟好像有感情,上午见他俩的关系不错。”

高三最后一学期,卓嘎的学习更紧张了,周末一律被占用,直至高考报名前的一个晚上,卓嘎回到家中向父亲要高考报名费。

这时,嗜酒如命的父亲已将小母牛卖了,还到村政府申请了贫困救济,家里根本拿不出钱,听说女儿考大学需要钱便怒不可遏,大声训斥:“村里有几个考了大学?不认识字的还不活得好好的,你不好好在家里干农活,还想干什么……别浪费家里的钱了,回来找个人嫁了,我觉得‘鹜不错……”巴桑的训斥声与卓嘎的央求哭泣声在寂静的村里传了很远。

老母亲听得清清楚楚,自言自语道:“我儿子比较能干,能嫁给我儿子算他巴桑家的福分。”随后又叹了叹气,想到尖酸刻薄、蛮不讲理的酒疯子巴桑,心里又矛盾了。

夜里,老母亲与“鹜”都睡下了,家里的院门被敲得很响,狗狂吠着。老母亲睡在客厅,起床开了门,一看是卓嘎。

卓嘎带着哭腔对老母亲说:“阿妈仓姆啦!能给我借点钱吗?我要考大学了。”老母亲把她领进了客厅,又赶紧到卧房推醒了“鹜”。

“鹜”起床进客厅看见了卓嘎,十分惊讶,忙问母亲怎么回事。当得知来意时,他将目光锁在了卓嘎那绝望而呆滞的脸上,红红的双眼,泪流成河,开辟了数不尽的泪痕。卓嘎也看着他,脸上瞬间多了一份期待,在灵动的眼间跳动。“鹜”顿时心疼极了,不禁上前用衣袖擦拭着卓嘎脸上的泪,自己的心里涩涩的,眼眶也润湿了,猛回身抓住老母亲的手使劲点头,央求着母亲帮助卓嘎。

老母亲当然不会拒绝,拉着“鹜”到佛堂拿了五百元钱,并让“鹜”亲手将钱交给卓嘎。卓嘎觉得多了,但“鹜”还是强行让她收下。

卓嘎有了一丝喜悦,不禁笑了笑,在笑时又伴着一串泪珠滚落。“阿妈仓姆啦,谢谢,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老母亲上前擦拭着卓嘎脸上的眼泪、捋了捋鬓发,说道:“孩子,先别说这个,好好考试,我们会在佛祖面前向你祈福的。”

“鹜”送卓嘎到了院门口,卓嘎的感动得以释放,不禁投进了“鹜”的怀抱,哭了,既是痛彻之声,又是希望之音。“鹜”用宽阔结实的胸膛接纳了,右手轻抚着卓嘎的背,左手摸着她的头,胸间的衣衫被卓嘎热腾腾的泪水浸湿,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老母亲站在阳台上,在暗弱的星光下看得比较模糊,但心里明白,也跟着伤感了起来,转身回了客厅。

“鹜”知道卓嘎要考一场大试,每天清晨在自家佛堂默默祈祷,祝福着卓嘎。

高考结束了,卓嘎回到家,她更喜欢到“鹜”家,甚至帮着老母亲做饭,有时把弟弟叫来帮着放牛。在这段时间,“鹜”的衣服非常干净,连工作服都被卓嘎勤洗着,大家都很开心。

巴桑对女儿的考试结果一点也不关心,正盘算着找个好一点的人家把女儿嫁出去,不过也把“鹜”考虑在了其中。老母亲也打算让女儿回来去巴桑家提亲。

高考分数出来了,卓嘎考了很高的分数,稳上大学,这下村里的人轰动了。因为能考上大学的学子算是十年一遇,巴桑一改常态,得意洋洋,到处炫耀。

没多久,内地一所大学的通知书寄到了村里,卓嘎拿着通知书第一时间就去了“鹜”家,老母亲与“鹜”都替她高兴。但当得知卓嘎还要去上学,老母亲失望了,提亲的梦想破灭了。“鹜”更失望,心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想不通,上学怎么会没完没了,而且还要去遥远的地方上学,同时感到,用力拽住的这份感情无法把持,在残酷的现实中即将逝去,莫大的失落坠落心间。

这时的巴桑更得意了,扬言要开个欢送会,可手里没钱,又请不到人帮忙,想法很快就夭折了。

卓嘎上大学,家里贫困,拿不出学费,只得办理助学贷款。在上大学之前,她尽可能多去“鹜”家,甚至晚上也去陪老母亲聊天。“鹜”则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在暗弱的灯光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卓嘎,愈发觉得她是那么地美丽,总看不够,卓嘎也明白,尽可能地打扮得漂亮些,放弃羞涩,展现最温柔的一面,尽情地让“鹜”看。

这段日子,卓嘎在自家佛堂默默祈祷,除了为父亲和弟弟祈福,还为老母亲、“鹜”及帮助过她家的人默默祈福。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卓嘎要走了。

启程那天早晨,巴桑没能起来,头天又喝得大醉,就剩“鹜”与扎西达瓦前去送别。“鹜”提着卓嘎的行李来到马路边搭车,一路上,他们选择了沉默。到了马路边,“鹜”刚放下行李,卓嘎就比划了一套怪异的手势,表意有些复杂,她反复比划了两遍,“鹜”看明白了,意为:你愿做我的哥哥吗?

“鹜”愣住了,这手势重创他的心,角色互换太过于突然,让他的梦想彻底成了泡影。

卓嘎看见伤心的“鹜”,也忍不住产生了无限的悲意,随之也落下了泪。

卓嘎对着“鹜”说:“‘鹜哥哥,我知道你听不到,不要难过,你帮过我许多忙,我也喜欢过你,但像我这样出生卑贱的女孩不值得你等待,我祝福你找一个比我好的人。”话音刚落。一辆中巴车驶来,卓嘎提起行李跑了过去。

“鹜”赶紧用衣袖拭去将要流出的泪水,看着卓嘎上车,扎西达瓦也在一旁流着离别泪。

车开了,靠路边的车窗突然被打开,卓嘎探出头来使劲挥手,“鹜”与扎西达瓦也使劲挥手。那一刻,“鹜”的眼里再次润湿了,迷糊了眼前的一切。

哑巴“鹜”送走了卓嘎,终日闷闷不乐,一份期待、牵挂、爱恋始终难以割舍,成了脆弱的心痛,情绪低落,喜欢独自站在岁月的窗前,回望那段感情。角色的转换,触碰了爱的伤痛,卓嘎把他当成了哥哥的那刻起,又让他跌进了孤独的漩涡中,与苦涩纠缠,难以自拔。他过着糊里糊涂的日子,上班连防尘口罩也时常忘戴,直到被呛得咳嗽才意识到。

卓嘎走后,老母亲也觉得可惜,不过她相信天命,相信儿子今生与卓嘎无缘,顺应天命是最好的选择。

九月初,院里的格桑花开得正盛,最为灿烂,“鹜”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欣赏,那白、粉、红三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摇曳着他的成就。这是他在暮春撒下的种子,却只在雨水充沛的时节才生长开花,他看着花便想起了卓嘎,想到卓嘎无缘看花感到有些遗憾。

卓嘎走后,“鹜”几乎不去巴桑家,扎西达瓦反而经常来找他玩。这时的扎西达瓦已小学毕业,本该去县中学上初一,考虑到家中劳动力缺失,便选择了辍学,留在家中干农活。

这时,扎西达瓦走进院子,见“鹜”蹲在花丛中寻找着什么,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鹜”见扎西达瓦来了,便拉上了他一同寻找。两人找了好一阵子,扎西达瓦在一叶草下发现了一只蜜蜂,“鹜”特别高兴,顺手摘下一朵格桑花放到墙根处,扎西达瓦将那只蜜蜂捧在手心里,嘴里念着:嗡嘛呢呗咪眸,小心翼翼地把蜜蜂放到了那朵上。两人蹲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起身进了客厅。

秋收的季节又到了,“鹜”还是边上班边收割,也帮着巴桑家收割。这次,他手把手教扎西达瓦,力争把他培养成劳作能手。磨糌粑时,“鹜”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权力移交给了扎西达瓦,自己不敢参与,怕招惹巴桑。

“鹜”就这么孤独、单调地生活着,不过。他的生活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又过了一年,再次与秋收季节相遇。这时,水泥厂旁边开了一家村里最大的茶馆。开张后生意特别好,座无虚席,特别热闹。非常节约的“鹜”只是看看而已,舍不得掏钱去享受一杯甜茶,更舍不得去吃顿饭。

茶馆开张两个月后的一天,“鹜”下班出了水泥厂大门,看见那茶馆旁围了一群人,知道准有事发生。他最喜欢看热闹,这次也不例外,便朝着那人群径直走去。原来是一对夫妻在吵架,男的叫多吉,女的叫央宗,多吉个子不到一米六,比较瘦,没央宗高,也没央宗壮。

多吉与央宗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两人的岁数都在二十八,他俩有个八岁的女儿叫拉姆。多吉是村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家里的农活都让央宗揽了下来。不仅如此,多吉喜欢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央宗便成了他的出气筒,三天两头施家暴,家境日趋贫困。央宗实在忍受不了,趁着茶馆开张便去当了服务员,带着女儿离开了家。

央宗离开家后,多吉游手好闲惯了,他连吃饭都成问题,便到茶馆找央宗,劝她回家。对于央宗而言,脱离了多吉,就像脱离了苦海,心里很轻松,自然不会被几句甜言蜜语所打动,见到多吉也不怎么搭理。多吉对此十分恼火,往往说不了几句就怒不可遏,对着央宗滥骂。这时的央宗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展开对骂,口齿伶俐,出口成章,多吉根本占不了便宜,多吉只能使老伎俩~动拳脚。村民们看不惯多吉那副德行,见他动手就会阻止。央宗见大家帮着她,也敢还手了,劝架的村民就此拉起了偏架。

这次也一样,多吉吵不赢央宗便动起了手,趁没人阻拦,猛冲上前,揪住了央宗的头发,将她摁倒在地。在一旁的村民眼疾手快,迅速阻止,有抓住他胳膊的,有抱住他腰的,有掰手指弄开央宗头发的。就这样,几人将多吉控制得动弹不得。央宗站起身来趁机进行了猛烈反击,虽力道有所欠缺,但她的左右勾拳把多吉打得够呛,气得多吉吼叫不已,拉偏架的村民偷着乐,“鹜”也加入了拉偏架的行列,觉得好玩。

多吉被劝走后,茶馆老板娘在村民面前骂骂咧咧,大肆说多吉的坏话。央宗却显得十分轻松,眼角流淌着一丝笑意,这次她占了不少的便宜。“鹜”在旁边看着央宗:体型偏胖,个儿在一米六五左右,胳膊与腰腿都显得很粗,头发凌乱,但还能看到有个发髻。盘子脸,肤色黝黑,脸上布满了雀斑,嘴大,小眼睛,眼神之间透着一股剽悍之气。“鹜”见了这个女人,心里犯着糊涂,疑惑盘踞:凶巴巴的相怎么会打不赢一个瘦弱矮小的男人。

时间又晃到了藏历年之前,扎西达瓦找“鹜”去砍挂经幡的树枝,两人径直去了一片树林。冬季的树林萧条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枝影交错,挡不住视线。他俩刚到林边,扎西达瓦就听到树林中传来的叫骂声,还有小孩的哭喊声,一眼就看到了厮打的身影。“鹜”也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后来,他俩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到跟前一看,多吉正在打央宗。

多吉凶巴巴地耍无赖:“我没钱了,给我点钱!”

央宗不屑一顾道:“我也没钱。”

多吉进一步威胁道:“你到底给不给?”

央宗又担心多吉使用武力夺走身上的钱,便解释道:“我的钱是给孩子买衣服用的,还要买年货。”

多吉咄咄逼人,露出狰狞的面孔:“你给不给?不给的话我就揍你。”

等“鹜”他俩到了跟前,多吉骑在央宗身上,边骂边扇巴掌,央宗只得举起胳膊护着脸。“鹜”已劝过一次架了,又觉得好玩,想去控制多吉。而多吉对拉架者可谓是恨之入骨,见“鹜”冲他而来,便站起身,指着“鹜”,在他面前挥动着拳头,恶狠狠地警告道:“少管我家的事,小心揍你。”“鹜”听不到,看着比自己矮小的多吉指指点点,没多想,笑眯眯地直奔他而去。

谁知刚到多吉跟前,“鹜”的右眼就被重重挨了一拳,眼冒金星,身子险些失去了平衡;紧接着鼻子上又挨了一拳,顿时感到一阵酸涩,鼻涕眼泪瞬间涌出,身子彻底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脸重重贴在了冰冷的地面,脸庞上有股温暖液体流过。

“鹜”被多吉打了两个快拳,半天没回过神来,把扎西达瓦吓坏了,赶紧上前搀扶起“鹜”准备离开。就在“鹜”被扶起的那一瞬间,用手擦拭了脸上的液体,看了看,是血。

“鹜”起身后看着多吉。那多吉,一幅猖狂的模样,露着奸笑,向他吐唾沫,把竖起的大拇指倒向地面。这一动作刺激着“鹜”,也把他惹恼了,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对着瘦小的多吉冲了上去,将他摁倒在地,并附上一阵乱拳。不一会儿,多吉就被打得动弹不得,“鹜”也打累了,气喘吁吁,起身看着央宗母女俩:央宗坐在地上,拉姆蹲在她旁边,两人依偎在一起。央宗头发凌乱,鼻子与嘴角有些血迹,脸部大面积红肿,衣服裤子裹了一层泥灰。

“鹜”看着央宗母女依偎在一起,觉得很可怜,再次仔细看了看拉姆那惊魂未定的眼神,不禁心生怜悯,上前轻抚那张小脸,擦拭脸间的泪痕,也将央宗扶了起来。央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他说了声“谢谢”,牵着拉姆朝她父母家方向走去。

“鹜”回到家后,他尽可能躲着老母亲,还好,老母亲眼神不好,没能发现他受伤了。

藏历年过后,央宗继续回到茶馆当服务员,这时的央宗算是彻底认识了“鹜”,对他心存感激,只要见他路过茶馆,就会热情地招呼他喝茶,“鹜”回绝了多次。但这一次,到了“鹜”下班的时刻,正是清晨,央宗故意在下班路上等着他,一见他就拉进了茶馆。蓬头垢面的“鹜”觉得自己有些难堪。

老板娘见到“鹜”来到茶馆,特别热情,大声地招呼着,把特色餐饮都拿出来招待他,向他竖拇指,央宗对着他笑。

其实,央宗把那天的事向大伙儿说了,在大家面前夸赞了“鹜”,把他的行为说成了行侠仗义、见义勇为,令村民刮目相看。

从那以后,央宗只要见到“鹜”,就会邀请他到茶馆喝茶,“鹜”也不拒绝了,一叫就去。

拉姆跟央宗住在茶馆,在村小学上二年级,放学回来便在茶馆写作业,“鹜”借机还起了人情债,给拉姆买学习用品,铅笔与橡皮买了一堆。后来他又给拉姆买起了糖果,这样一来,他与拉姆的关系熟了。拉姆在压抑的家境中成长,失去了一些童年的活泼与顽皮,性格趋于内向,外露的是乖顺与听话,深受大人的喜爱。拉姆也挺愿意和“鹜”聊天,无声的生活被一颗幼小的心灵所慰藉,不再孤独,洋溢着幸福。“鹜”喜欢坐在拉姆旁边,就算是看她写作业也十分认真。心里也觉得踏实。离不开拉姆,便成了茶馆的常客,特别是拉姆下午放学后,他会准时来到茶馆。下午的茶馆不做生意,他也可以不吃不喝,不让央宗掏腰包,也可为自己省一笔。

央宗也注意到“鹜”喜欢拉姆,看见他俩在一起,勾起了往昔并不温馨的回忆,她往往会想起多吉拿孩子撒气的情景,想起孩子受惊吓时惊恐无助的眼神,顿时一阵心酸,不禁摇了摇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鹜”的善良与真诚凸显得更完美,也让央宗的感觉越来越好。一次,拉姆突然闹肚子痛,起初央宗没重视,只是向老师请了两天假让拉姆休息。两天后。拉姆的病情严重了起来,吃不下东西,还伴有呕吐,发着高烧,央宗一下子急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幸好“鹜”到了茶馆,立马背着拉姆上村诊所。

村诊所医疗设备简陋,医生做了检查初步诊断是阑尾炎,要求他们赶紧送县医院,没有医学常识的央宗一听要去县医院,吓得当场失声哭了起来,医生只得不停地解释。

“鹜”知道要去县医院,也知道开销大,便急忙回家问老母亲要二千元钱。老母亲很吃惊,忙问要这钱干什么。“鹜”非常着急,只是一味地央求,老母亲很不情愿地给了。

“鹜”陪着央宗母女到了县医院,拉姆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需要住院动手术。“鹜”跑前忙后,把拉姆安顿好后,临走时把钱塞给了央宗。这钱确实救了急,央宗身上的钱根本不够。

“鹜”离开医院时,央宗隐隐感动,她外表凶悍,内心却很细腻,看着“鹜”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钱,眼眶充盈了感动的泪水,却又让眼角幸福一笑,萌生了爱意,温情在心里流淌。

拉姆出院回到了茶馆,“鹜”又在第一时间到茶馆看她,带了许多她喜欢吃的糖果。央宗从老板娘那里借了些钱凑够两千元还给“鹜”,“鹜”摆摆手,没接收这笔钱,并非他不要,而是他知道央宗近段时间缺钱,还钱一事可以往后拖一拖。央宗见“鹜”的这系列动作,认为他不要这笔钱,便立马还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很惊讶道:“‘鹜对你不错呀?”

央宗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吧!他一直在帮助我。”

老板娘坦然一笑,借机向央宗提议道:“‘鹜这人心好,不喝酒,还会关心人,不如你就和他好!”

这话说到央宗的心坎里了,她对“鹜”很有好感,但心里也很清楚,要和“鹜”好,首先父母的那关都难过,这让她陷入了沉思。“我怕家里人不同意。”

老板娘也觉得有道理,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这个没事,哪天我去你家给你父母说说你和“鹜”的事,你父母也希望你过得好,会理解你的。老板娘和央宗母亲沾点亲,关系不错,央宗能到茶馆当服务员都是央宗母亲亲自出马争取来的。

老板娘办事从不拖拖拉拉,见央宗答应了,立马叫来了“鹜”,指着央宗比划道:“你愿意娶她吗?”“鹜”还以为是个玩笑,“哇”的一声笑了,摇晃一下脑袋。老板娘可不耐烦,用力朝他胳膊拍了一巴掌,把他拍疼了,再次让他注意,又比划了一遍:“你愿意娶她吗?”

“鹜”用手揉着被拍疼的胳膊,瞪圆了眼,意识到老板娘是认真的,可心里没有任何准备。“鹜”屏住了呼吸,对着她们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随即舒了口气,灿烂一笑。老板娘见了十分高兴,拽了拽央宗的衣服。而央宗反而羞涩了起来,把身子扭向一边。

晚上,“鹜”回到家将这事告诉了老母亲。老母亲先是吃惊,但又迅速镇定了下来,面孔严肃,从近期儿子的行为,她已经猜到了一些。老母亲转身走开了,边走边自言自语起来:“央宗是个分居的女人,又有孩子……儿子不找她吧,就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了。”边说边摇头叹气。

“鹜”直盯着老母亲的脸,想得到点答复,可什么也没得到,让他犯了迷糊。

央宗很想上趟拉萨逛逛街,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这次她拉上了“鹜”,趁着拉姆放周末,他仨穿得干干净净一大早搭车来到了城里。央宗对拉萨稍熟悉一些,领着“鹜”逛起了商场,选购着物品,也为拉姆买了些衣服。每买一次东西,“鹜”都抢着付钱,让央宗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路过一家鞋店,她特意给“鹜”买了一双。

东西买完了,才是早上十一点,他们在大街上悠闲地走着,“鹜”又看到了那雄伟的布达拉宫,兴奋不已,他提议去布达拉宫,央宗赶紧买了哈达和两盏酥油灯,装满酥油,插上灯芯,由央宗领着进入了布达拉宫拜佛。第一次进入布达拉宫的“鹜”,带着惊喜与敬仰,他与央宗捧着酥油灯,微弓着腰,进入正殿取火种,点燃酥油灯,沿途供奉酥油,向佛像的掌心抛献哈达,磕着长头,虔诚地拜着佛,到了中午两点才从布达拉宫出来,到了文化宫广场,央宗拉“鹜”在布达拉宫映衬下照了相。

晚上回到家,“鹜”拿着鞋子向老母亲炫耀,老母亲也看了看,笑了,她已接受了央宗。但也知央宗的家庭情况,不禁忧郁了起来,有些矛盾。

“鹜”把鞋子拿进了卧房,看了又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之后念头一转,决定放好,新婚之时才拿出来穿。

央宗抽空到城里取回了照片,给“鹜”了两张。这是“鹜”头回照相,能在照片中看到自己的形象兴奋不已,同时也认真看了看央宗与拉姆。她俩那甜蜜的笑容透着股幸福的味道,逢人便拿出来炫耀。

村民们见了他们的合影,也知道他俩的关系,又把这事当成了大事在村里传开了,很快就传到多吉的耳里,传到多吉家人及亲戚耳里。虽然他俩的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但他们还坚守着这个名分,出现这样的事,多吉的亲戚各个忿忿不平,怂恿着多吉去找央宗父母讨个说法。

多吉理直气壮地到了央宗父母家,开门见山地说:“央宗不守妇道,到外面找了别的男人。希望您两位做做央宗的思想工作,看她能不能回心转意。”

央宗的母亲根本不搭理多吉,听了这些话,严肃着脸,一副漠视的神情,起身走开了。央宗父亲只得来接话。

“你对我女儿好一点就不会这样了,这些事情是你自己造成的,还有,你喝了酒就对央宗拳打脚踢,孩子看见你喝醉了都要躲起来。”央宗父亲也很厌恶多吉,先来了个下马威,但又觉不能让其颜面尽失,便把语气放平和了些,“央宗毕竟是我的女儿,我相信她不会干这样的事,假如有这事,我会跟她好好说,希望以后你对我女儿好一点。”

多吉在一旁点着头,虽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却有自知之明,不敢多言,起身灰溜溜地离去了。

等多吉离开后,央宗父母在一起商酌,决定立即叫回央宗问个清楚。

央宗母亲先来问女儿,她最疼爱自己的女儿,口气也很温和:“女儿,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多吉好像知道了,到我们家说了你这些事。”

被母亲问起,央宗顿时紧张了起来,有些羞愧,支支吾吾说起了多吉:“我跟多吉夫妻八年了……在这八年里,他对我是拳打脚踢,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现在已心灰意冷,不想再跟多吉生活下去。”

央宗母亲听后,完全承认,点了点头,她更想弄清那件事,便追问道:“多吉对你不好我们知道,但我们想知道你在外面是不是找了别的男人?”

央宗见母亲穷追急问,心里更害怕了,沉默了一会儿,鼓起了些勇气,借机解释一下,想博得父母的谅解,便低着头,边搬弄着手指边说:“也不算是找了一个,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特别关心我,也关心我的孩子,所以我挺看好这个男人。”

父亲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最不希望女儿出现这样的事,觉得挺丢面子,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女儿含蓄地承认了,他也彻底恼了,抢过话语权大声吼道:“这个男人是谁?”

央宗被父亲这么高声一问,怯弱地看了看父亲,又迅速低下头,手开始摆弄衣角,默默的,不吭声。

怒不可遏的父亲再次吼道:“这个男人是谁?你说呀!”

央宗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尽可能抬高“鹜”的身价,但又不免要说出他的特征:“水泥厂里的一个工人……他天生有点残疾,是个哑巴。”

央宗父母一听,马上就猜到了“鹜”,简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没想到女儿会看上这个哑巴,感到太丢人了。母亲紧锁眉头,大口叹气,不停摇头。父亲更是难控情绪,指着央宗大声地斥责道:“找什么样的人都行,怎么找上了他,我不同意你们交往下去。”

央宗见家人对此反应激烈,也不顾一切地反驳道:“我就是喜欢这个人,他对我特别好。”

央宗父亲听了,觉得女儿无药可救,会在村里亲戚面前颜面扫地,便警告道:“从明天起,不许你离开家半步,就在家里呆着,如果你再跟他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央宗父亲说到做到。立马拿起个小木凳坐在正门前,亲自看着央宗,还让央宗弟弟去茶馆收拾被褥,放学时分去接拉姆。央宗父亲盯得很紧,央宗也被震慑住了,只得老实地呆着,除了上厕所外,几乎都在屋里发呆。

“鹜”一时没见到央宗,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四处寻找。老板娘告诉他:“央宗被她父母叫回了家。”他心里更急了,也预感到了一丝不祥。他到了央宗父母家附近,躲进了一片小树林里,尽可能用树叶隐蔽自己,从院子的门处观察里面的情况。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天下午都去,却连央宗的身影也难看到,这让他很受打击,思绪在焦急的等待中变得混乱与惆怅,心情烦躁,忧郁了起来。

多吉恨死了“鹜”,这时又多了一个夺妻之恨,真是恨上加恨。他开始伺机报复,找了亲戚在一起合计,集结了五个壮汉,在“鹜”上下班必经之路上候着。

这天清晨,“鹜”上完晚班,拖着憔悴疲惫的身子回家,刚到多吉的埋伏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几人围住了。多吉领着那几人围住就打,“鹜”寡不敌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子,用胳膊护着头,吱哇乱叫着。

打了一阵子,几人打累了,“鹜”也被打惨了,七窍就有五窍流出了血,其他几人都停了手,可多吉还不停地踹着,发泄着积怨,嘴里叫吼着:“央宗是我的女人,你知道不?长得不怎么样,还想动我的女人,你简直是做梦……你这个哑巴,去死吧!”声响过大,很快就招来了村民,他们几人不得不迅速离去。

这次“鹜”可伤得不轻,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叫骂声招来的村民把他扶回了家。老母亲看见“鹜”伤成这个样子,气愤不已,当即冲到多吉家大吵了一架。

受伤后的“鹜”显得很可怜,非常孤独,也只有扎西达瓦经常看他。

他的身体在挨打后彻底垮了,就算伤好后也感到虚弱无力,再也没有精力去上班了,一直在家里休息,心情也特别烦躁,咳嗽也厉害。

扎西达瓦送给他了一张卓嘎的近照,稍让他高兴了些。他也经常拿出来看,觉得卓嘎时髦了,衣服也穿得少了些,皮肤白了些,更漂亮了,看着看着会勾起一段美丽的回忆,脸上多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农忙季节到了,他无力收割,老母亲叫回了姐姐姐夫帮忙,让他在家里休息。

这样的休息又持续了三个月,转眼到了冬季,他越来越离不开阳光,喜欢背靠着墙晒太阳,皮肤晒得黝黑,好似黑人,可身体却没有好转,还是虚弱无力。更糟糕的是他得了一场重感冒,卧床难起,老母亲叫来了扎西达瓦帮忙把他扶到村诊所,医生给他开了感冒药。吃了几天感冒药后,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鹜”陷入了昏睡。老母亲赶紧托人叫回了姐姐姐夫。姐姐姐夫到家后,老母亲吩咐先到寺庙里去算命,并请喇嘛到家里诵经,意在避邪祛灾。

在悠扬的诵经声中,鼓声低沉厚重,铃声清脆邈远,召唤着沉睡的灵魂。他醒了,睁开眼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床头相框中的照片,那是他与央宗的合影。老母亲她们特别高兴,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到了第二天,他还是陷入了昏睡,老母亲她们又着急了起来,借了辆手扶拖拉机将他送进了县医院。经过详细检查,诊断为矽肺病晚期,兼有并发症。矽肺是他在水泥厂配料车间工作时吸入了大量的粉尘和平时吸烟所致,加之身体受到了伤害,之后的重感冒引发了呼吸衰竭,从而引发心力衰竭,已无药可救。

老母亲她们得知病情后,悲痛欲绝,但在“鹜”面前强颜欢笑,隐瞒病情,宽慰那颗枯竭的心。

在“鹜”住院后,央宗得知了消息,偷偷溜到医院看他。她带着一颗愧疚之心,很清楚这一切都与她有关。

她找到了“鹜”的病房,站在门口,老母亲坐在床边,看着央宗。央宗赶紧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鹜”,他睡着了,这让央宗尴尬了起来,只得鼓起了勇气走进病房,向老母亲问道:“阿妈仓姆啦,‘鹜好点没有?”

这番话触动了老母亲敏感的神经,她摇着头,眼里瞬间润湿了,不禁流下了泪水,哽咽着说道:“是肺出了问题,已经到了晚期,没有办法挽救了。”

央宗一听,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继续追问道:“没有希望了吗?”

老母亲没有作答,只是摇头叹气。央宗盯着老母亲的神情,欲语又止,明白了,转头看了看沉睡中的“鹜”,那黝黑而瘦骨嶙峋的模样,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老母亲起身准备出病房,却又叮嘱道:“这个病不要告诉他,我们瞒着他的。”老母亲为他们腾出了一个独处的空间,央宗则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鹜”,不愿打搅他。

“鹜”醒了,一眼就看见了央宗,特别高兴,立刻坐直身子,去握住了央宗的手,笑了,是那么的开心。他气喘吁吁地告诉央宗:“等病好后,一定找我姐姐跟你父母好好说说咱俩的事。”央宗点了点头,但想到“鹜”的病情,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了出来,将头扭向另一边,不让“鹜”看见。不过“鹜”还是看见了,只是天真一笑。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鹜”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躺在病床上,面容微微一笑,慢慢地睡熟了。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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