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同命”内涵之细读
——兼析《鸿门宴》中樊哙形象
2015-02-02赵友龙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赵友龙(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与之同命”内涵之细读
——兼析《鸿门宴》中樊哙形象
赵友龙
(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鸿门宴》作为文学史中的典范之作,为读者所赞赏。本文以“与之同命”为切入点,关注樊哙这一“小人物”,同时结合上下文语境剖析樊哙形象,行为勇猛却不失礼节,严加斥责却不失分寸,行事谨慎又极具远见,尽显忠心又全身而退,使鲜活的樊哙形象跃然纸上。
樊哙礼节文武双全全身而退
《史记》以其无可替代的历史价值成为中国史学的扛鼎之作,同时以其无与伦比的文学价值成为中国文学的厚重之笔,正如鲁迅评价“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鸿门宴作为文本中一个惊心动魄的历史片段,给古往今来的读者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诸多学者或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作为统帅的项羽、刘邦,研究项、刘二人在鸿门宴中的表现,剖析项刘二人的性格特征,解读刘成项败的内在原因;或把眼光投向他们的谋臣张良和范曾,分析张、范二士的文韬武略,总结张良顺利范曾失利的原因;或界定鸿门之宴作为历史片段,对于整个楚汉争霸乃至历史发展具有的重大转折意义。应该说,这些视角的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
回顾鸿门宴的研究历程,文本中一个次要人物——樊哙因身份卑微,很少能进入研究者的视野,也很少引起研究者的关注。笔者认为尽管樊哙不是鸿门宴上叱咤风云的主角,但他关乎刘邦集团的生死存亡,甚至可以说他的英勇表现改写了中国的历史。
虽然项强刘弱,军力悬殊,范增却从未放弃对刘邦的警惕。鸿门宴上,范增灭刘心切,先是“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敦促项王清除心腹大患。接着范增出召项庄,命之假以舞剑助兴,伺机刺杀沛公。刹那间,觥筹交错之间充满杀气,沛公性命危在旦夕。同行的张良紧急寻求对策:
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目前“与之同命”的解读有两种倾向:一是“同他(项庄)拼命”;二是“与他(刘邦)同生共死”。不少学者和不少版本将“与之同命”翻译成“同他(项庄)拼命”,初一看,好像很符合樊哙这一武夫的身份,体现出作为忠臣的赤子之心,而且渲染出当时千钧一发的氛围。但是读完鸿门宴整个故事,笔者认为做这样的解释并不恰当。仔细品读,樊哙这一形象行为勇猛,语言犀利,对宴会现场的掌控恰到好处,对宏观局势的分析高屋建瓴,使得樊哙形象力透纸背。本文结合鸿门宴中人物的语言和情节把握“与之同命”的内涵,以期深入解读樊哙这一光彩夺目的形象。
一、行为勇猛仍不失礼节
当形势危急之时,身在帐外的樊哙侧盾撞倒交戟之卫士,文章运用简笔勾勒了“卫士仆地”之状。尽管没有直接大肆渲染、极力叙写他独闯龙潭虎穴的壮观,司马迁以精炼的笔法,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樊哙的骁勇,勇武形象跃然纸上。接着作者用白描手法勾勒了一个怒气逼人的勇士形象。此时的樊哙怒显其威,威显其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初见樊哙刚烈威猛之势也不禁“按剑而跽”。一问一答之后,项王赞不绝口,不仅不治樊哙带兵闯帐之罪,反而称之为“壮士”,并“赐之卮酒”、“赐之彘肩”。且看樊哙的表现: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按常理而言,一介武夫闯进帷帐之后定有鲁莽甚至出格的举动,但樊哙“披帷西向立,瞠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可谓一触即发。文本中的樊哙不仅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怒观事变,极度愤怒之中又保持着极度克制,这不是一般武夫能做到的。项羽赏赐之后却能拜谢,立而饮之,这拜谢固然体现旧时的尊卑观念,但说明在极怒之下亦能恪守古时的礼节和制度,从而体现出樊哙个人深厚的内在修养。
二、严加斥责却不失分寸
通过持盾撞帐、拜谢饮酒的情节,樊哙已经完成了一个勇士的角色,他的故事似乎也该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但是作者笔锋一转,让樊哙借酒发挥,谴责秦王言而无信、欲诛有功之臣的不义之举。文中写道: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樊哙先直数暴秦之罪行,“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最后导致了身死国灭的结局;接着夸刘邦之功劳,“先破秦入咸阳”,暗中批评项羽不守当初的约定;再赞扬沛公之德行,“封闭宫室,还军灞上,以待大王”,痛斥项羽的背信弃义;最后得出结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这一段文字,“语言犀利,锋芒毕露,直斥项羽的痛处,而且用语准确,逻辑严密”[1],既痛斥了项羽的行为乃不仁不义之举,又有理有据,让有血性的项羽无地自容,觉得理亏。
从结构上看,樊哙一番慷慨陈词,与前面沛公的言语似同出一辙,但在这样一个命悬一线的场合下、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由樊哙之口说出,理直气壮,逻辑缜密,旁敲侧击,论辩有力,句句击中项羽要害,“侃侃而谈之中有隐喻,有引用,有伪饰,有托辞,逻辑缜密,论辩有力,足见樊哙反应之敏捷、胸怀之韬略、头脑之机巧”[2]。樊哙虽一介武夫却不失纵横家巧舌如簧的技巧。樊哙闯帐后的义正词严将鸿门宴情节进一步推向高潮。
三、行事谨慎又极具远见
鸿门宴高潮之后,历经了刀光剑影之后的刘邦虽然知道眼前劫难告一段落,但是身处敌营的危机依然没有解除,便想借如厕之机欲先逃跑。刘邦心头犹存顾虑,“未辞,为之奈何”?且不论以刘邦的性格是否真想和项羽道别,还是刘邦临阵脱逃的一种曲语,樊哙一席话却让刘邦茅塞顿开: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在刘邦优柔寡断的情况下,樊哙主张“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作为一介领袖,应该具有对大局的判断能力,而不应该在细枝末节中纠缠不清。“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寥寥数言,以形象的比喻突出刘邦所处的危险境况,促使刘邦当机立断采取“遂去”的主张,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没有樊哙对形势的清醒认知,那么刘邦的生死将如何?这段文字篇幅虽然不长,却精警有力,充分展示出樊哙对现场形势的准确判断和远见卓识,成为刘邦合理出逃的推进剂。由此可以看出,樊哙绝对不仅是一位勇猛的武夫,而且是一位极具智慧和远见的文才。
四、尽显忠心又全身而退
《史记》中,樊哙是刘邦的连襟,又是刘邦的参乘。因此,“樊哙与刘邦,既有君臣之谊,又有亲戚之情”[3]。如何助推刘邦成就大业,建立政权,成为樊哙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鸿门宴作为高级领袖的聚会,樊哙因身份卑微无缘参加,我们不难体会樊哙此时身在军门之外,心系营帐之中的内心世界。当听张良说到“甚急”之时,樊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一个“即”字把樊哙此时忠君救主的迫切心情渲染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撞击卫士,还是慷慨陈词,痛斥项羽,樊哙都没有忘记一个中心,那就是保全自己,保全刘邦,力求全身而退。在樊哙出场的整个过程中,他情理兼施,没有激怒项羽,避免危机四伏中的杀身之祸。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由于儒家思想的长期浸染,忠君报国思想已经深入许多仁人志士的骨髓,成为中华儿女心灵深处的潜在意识。“在古代社会,作为儒家文化的主要内容,它对国人有一种内在凝聚力和向心力,呼唤着国家利益的认同和归依”[4]。每当外族入侵、更朝换代时,军人便胸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之理想,实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之志向,马革裹尸,献身疆场。而《史记》中的樊哙没有简单地追求舍身报君、舍身报国,也许他更懂得生存才是立身之本,唯有生存下来,才能实现自己作为人臣的历史使命,才能助推刘邦实现经世济国的宏图伟略。
在《史记》勾画的浩大历史进程中,以鸿门宴中樊哙的言行,传达出樊哙“舍生忘死与主子同呼吸共命运的至纯至真的忠心”[5],完成了樊哙这一历史人臣的塑造。
综上所述,在“与之同命”的两种解读中,“同他(项庄)拼命”显然过于简单和粗暴,与樊哙的所作所为相距甚远,也与樊哙在鸿门宴中的整体表现格格不入,同时与作品的情节走向难以吻合。
把“与之同命”解读成“与他(刘邦)同生共死”,既与樊哙前后言行相一致,又形象刻画了汉楚争霸历史洪流中的忠勇形象。联系刘邦攻下阿房宫贪恋女色与金钱时樊哙的劝阻,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与之同命”理解成“与他(刘邦)同生共死”更恰当。
“与之同命”,话语虽短,却掷地有声,字里行间表现出樊哙的勇武之气,充分显示了樊哙与刘邦情同手足的君臣之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但是樊哙审时度势,赢得了历史的转机;没有光彩夺目的功勋,但是樊哙保全了刘邦的性命,为后期楚汉争霸保存了必要的力量。他的智慧无法与张良、范增等人的运筹帷幄平分秋色,他的表现使他成了“智勇双全的可与韩信张良相提并论的人物形象”[6],但是樊哙在历史舞台上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是仅凭智慧的张良和范增等人无法企及,更是无法超越的。鸿门宴上,樊哙以闯帐的行为完成了智勇双全形象的塑造,可谓义薄云天,读来让人荡气回肠。
[1]陈兴强.浅析《鸿门宴》人物形象的塑造[J].文学教育,2008(11):102-103.
[2]王立强.“小人物”尽显英雄气概[J].时代文学,2009(6):133-134.
[3]张蓓蕾.《鸿门宴》中樊哙所起的关键作用[J].文学教育,2008(5):96-97.
[4]费志杰.从古今“报效国家”的区别与联系看爱国主义在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中的传承与创新[J].国防,2010(2):51-53.
[5][6]蔡娟.果敢睿智、率直勇猛的“小人物”[J].鸡西大学学报,2015(8):11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