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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香水》里的欲望分析

2015-01-31乐波娜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雷诺香水香味

乐波娜

(浙江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2)

小说《香水》里的欲望分析

乐波娜

(浙江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2)

小说《香水》既是一部关于气味的奇幻小说,又是揭示人类欲望的警示之作。主人公格雷诺耶身兼艺术家的感性和科学家的理性,但这在他身上并没有起到平衡作用,而是共同走向极端。文章通过考察格雷诺耶的欲望演变,以拉康“他者欲望”理论为依据,将格雷诺耶的个人欲望与同时代语境下“他者欲望”置于同一平面进行研究,揭示小说的悲剧性之维。

欲望隐喻;他者欲望;《香水》

德国作家聚斯金德(Patrick Süskind)的《香水》是德国20世纪8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后现代小说之一。这部充满魔幻主义色彩的小说突破了传统视听审美的窠臼,首次将嗅觉置于小说中心位置。主人公格雷诺耶(Grenouille)是位香水师,他凭借其超常的嗅觉功能追求美好的气味,最后成为受众人膜拜的“芳香上帝”。

在《香水》研究中最具影响力的德国学者弗里茨(Fritzen)称格雷诺耶是天才艺术家的代表[1]。格雷诺耶在追逐气味和制作香水时显示出的艺术家般的感性气质和激情是显而易见的。小说细腻的嗅觉叙事也彰显了嗅觉天才的感性主义存在。不过,也有少数学者持相反观点,认为他是“理性的技术专家的缩影”[2]。不可否认的是,小说文本中确实也有“香水专家是半个化学家”[3]56之说。可以说,香水师格雷诺耶既有艺术家的激情,又有科学家的冷静与理性,甚至还有杀手的冷酷无情。感性和理性在格雷诺耶身上并没有起到平衡作用,而是共同走向极端,呈现出感官欲望和技术欲望交织的欲望新面目。那么,这个欲望主体在文本中具体是如何被构建起来的呢?个人欲望在理性的时代背景中具有怎样的象征意义?基于上述问题,本文首先考察主人公格雷诺耶的欲望演变之路,然后以拉康“他者欲望”理论为依据,将格雷诺耶的个人欲望与同时代语境下的“他者欲望”置于同一平面进行研究,以揭示小说的悲剧性之维。

一、格雷诺耶的欲望演变

在西方历史上,嗅觉在理性的哲学家眼中一直是刺激性的、动物性的。哲学家们对嗅觉的思考始终掺杂着明显的暧昧。譬如,柏拉图认为香水让人显得柔弱,使人联想肉体的欢愉[4]。“气味总是与他者联系在一起……与性欲和情爱、与死亡密切相关。”[5]在格雷诺耶出生那一刻,聚斯金德便用花香味构建了一个欲望主体,随后又以贺拉斯水仙花与少女的比喻,赋予这种气味“肉欲罪孽”的寓意,这与小说高潮部分格拉斯民众在少女体香制成的香水刺激下集体迸发情欲的情节相呼应。

“欲望”一词原意是指对缺乏者的抱憾。欲望是存在缺失的隐喻[6]。格雷诺耶刚一出生便被母亲丢弃,又因其身上没有体味而成为人类社会的异己存在,这为其将来的欲望追逐提供了合理的依据。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正义、良心、上帝、欢乐、责任、恭顺、感谢”[3]27等伦理道德方面的“无气味的”抽象概念对格雷诺耶来说 “永远捉摸不透”[3]27。爱和道德的天然缺失一并成了他追逐欲望的特殊前提。

未成年的格雷诺耶依靠神秘而原始的感官体验把握世界,他“把自己顽强和执拗的全部能量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小心照料的火苗上把握住生命希望之光”。格雷诺耶蛰伏的欲望就像在树上“接连不断地越冬的扁虱”,“年复一年地嗅,在数里之外嗅到过往动物的血……它倔强、执拗,一直蹲着、活着、等待着,直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一只动物送到树下让它吮吸……”[3]23

格雷诺耶这只“扁虱”在经过多年沉默后终于迎来美好时光:他嗅到了马雷街少女的“无法理解、形容、归类的”[3]43香味。他有特殊预感:“这种香味是了解他所有香味的奥秘的一把钥匙……倘若不成功占有香味,那他就白活了。”[3]42至此,格雷诺耶的自我意识在少女体香的刺激下初度萌发。他杀害少女,贪婪地享受着少女的体香,将它保存在记忆中,随时细细品味。初次品尝到有生命气息的自然芳香,格雷诺耶“幸福得全身颤抖,觉得自己仿佛重获新生。因为迄今为止,他只是像动物一样生存着,对自己充其量仅有朦胧的认识。但是今天终于知道他是世界上唯一占有一切手段的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今后生活的指南针……他如今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坚忍不拔和艰苦地活着。他必须做个一切时代的最伟大的芳香创造者”[3]47。 在这种伟大理想的指引下,他来到巴尔迪尼香水店,打算从“这里彻底改造世界”[3]75。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他“怀着儿童的喜悦……放松地站着,头一次像个人而不像只动物”[3]86。

离开巴黎后,格雷诺耶依靠储藏在记忆中的气味,远离人烟幸福地度过了七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作了理想自我的凝视。现实中的低级、被动、受控的客体地位在镜像中上升至高级、能动、积极的主体地位。在他的气味王国中,格雷诺耶“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播撒芳香种子”,“像酒神一样饮用储藏在心灵地下室的各个年代的美妙芳香”,独自“享受复仇者和世界创造者的双重身份”[3]137-138。在气味幻境中,格雷诺耶昔日破碎的理想自我连成了整体,形成了全面的印象:他是“伟大的国王格雷诺耶”。可以说,这七年的嗅觉幻境是格雷诺耶自我意识全面完善的阶段。格雷诺耶通过虚幻的异化身份获得了空前的权力快感,并将其作为未来人生经历的指导和动力。

凯恩斯认为:“人的需要大体能分作两种:一种是……绝对需要,另一种是相对意义上的,能使我们超过他人,感到优越自尊的那一类需求。第二种需求,即满足了人的优越感的需求,很可能是无止境的。”[7]如果说,隐居前的格雷诺耶对气味的追求只是为满足嗅觉的必不可缺的绝对需要的话,那么下山后的格雷诺耶对体味的仿制已超过了生理需要,是带有强烈的报复和控制欲望的非生理需要,并且具有以自己的生命意志为出发点的非道德价值取向。

起先他的目的只是想通过制作人的香味让自己获取在社会上立足的面具。当他用自制的人体香水第一次传播人的气味时,他“萌生了强烈的自豪感”和“得意、邪恶的胜利感”[3]167。他的欲望恶性膨胀,他想成为“芳香上帝”,含苞待放的格拉斯少女是他欲望的牺牲品。他要占有少女的香味,不是像以前一样仅把香味储存在记忆中用于精神上的满足,而是“要像从她身上剥下一层皮一样得到它,并把它转为自己身上的香味”[3]184。

当命运将他带到展示成果的舞台,接受众人顶礼膜拜之时,格雷诺耶自我存在的虚无却再一次被证实。他没有体味,而且改变不了生理固有特征,人们爱的只是他的冒牌香味。此时他希望人们能憎恨他,唯有憎恨才是对他真实存在的反应。但“他的希望落空了”[3]257。一辈子的追求霎时变得没有意义。格雷诺耶膨胀的欲望陡然消解。

二、“他者欲望”的欲望

无论格雷诺耶希望别人爱他还是恨他,其人生目标实际上就是获得他者的认可。“获得他者认可”是心理学家拉康精神分析中的欲望所指,本质上指获取主体性地位。格雷诺耶的欲望发展正是主体性建构的过程。依据拉康的观点,“我”是他者的永久异化,人的欲望最终只是“他者欲望的欲望”[8]。格雷诺耶在争取主体地位的过程中无意识地受到了外界他者对“我”的构建与奴役。

格雷诺耶出生时,人类刚进入祛魅的启蒙时代,“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派狂热病似的忙碌景象。男男女女都在读书”[3]62。上帝死后,技术走上神坛。人们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进行疯狂的工业实践:“各行各业,各个地方都掀起了一股像疾病一样蔓延的改革热——在商业上,在交通方面,在各门学科中,这种狂放不羁的事业追求、这种试验热、这种狂妄自大!”[3]60在作者看来,启蒙的时代反而是一个“社会解体、分崩离析、思想政治与宗教泥潭的世纪”[3]63。整个时代都在发臭:名流云集的巴黎最臭,香水之都格拉斯又脏又臭,每个人都浑身发臭,就连上帝也是“散发臭气的可怜虫”[3]168。臭味是毒性和死亡的表征,影射祛魅后工业文明下的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

大卫·雷·格里芬的《后现代精神》中说,祛魅导致一种更加贪得无厌的人类出现,在他们看来,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占有[9]。这与小说中的香水师巴尔迪尼对时代的质疑不谋而合:“为什么要修建这么多新的马路、桥梁?目的何在?如果能在一周内直达里昂,这有好处吗?究竟对谁有利?为谁所利用?”[3]61与小说人物处于同一时代背景的卢梭指出:“我们的自然的欲念是很有限的……所有那些奴役我们和毁灭我们的欲念都是从别处得来的。”[10]5由此观之,人类征服世界、统治世界的欲望正是现代化进程中自然科学技术发展的产物。人们掌握知识的根本目的就是企图背离自然,创造一个以人类自我为中心的、用技术主宰一切的理性社会。

埃斯皮纳斯侯爵是聚斯金德笔下热衷于技术、企图通过颠覆自然法则获取人类主体地位的代表人物。他搞农业试验,想培植出一种可以取得奶的动植物杂交品种,他的“土壤致命气体”理论直接宣告工业文明时代人与自然分离的妄想:“生命只有同土壤保持距离才能发展……所有生物都努力通过生长而远离土壤……例如庄稼长成的穗子,花卉开出的花朵,人长出的头”[3]152。在利益的驱使下,技术武器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企图违背自然规律的畸形发展的态势。人类为了取得对自然的统治权,不惜将自己“从大地上连根拔起”[11]。

香水师格雷诺耶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从感性存在华丽转身成为依靠技术手段的气味操弄者。从“树上的扁虱”[3]23到“普罗米修斯”[3]256,格雷诺耶身份的转变证实了工具理性和技术发展为科学狂们带来的好处。一方面,启蒙运动开启了他童蒙混沌之心,唤醒了沉睡的欲望;另一方面,工业文明使他逐渐脱离自然属性。作为巴尔迪尼的香水学徒,他学会了分析、实验方法以及实验设备的运用,之后又跟随埃斯皮纳斯侯爵学会了运用技术对人进行蒙骗和控制。他把少女作为实验对象,运用技术流程将她们的气味分离、操纵、利用。这些被喻为“充满汁液的无比美丽的植物”“稀世名花”的少女形体经过格雷诺耶的技术处理成为“萎缩、苍白、疲软”的“花的碎屑”[3]236。相比侯爵的“土壤致命气体”之说,香水的制成更是极端功利主义、工具理性带来的一场大地之殇。时代的泥潭是“人类自己创造的”,格雷诺耶就是泥潭里长出的“闪闪发光和散发出臭气的泥潭之花”。[3]63天赋异禀却又丧失伦理道德,再加上科学技术作为延伸手段,使得格雷诺耶有理由成为“只能产生于这个萎靡不振、道德堕落的时代的完全新型的标本”[3]90。

三、悲剧性之维

纵观格雷诺耶的成长之路,他的欲望历经了蛰伏、萌发、恶性膨胀和毁灭几个阶段,分别体现为原始的求生欲望、社会身份认同欲望和权力欲望。他的身份转变和欲望演化是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成为自然主宰者的历程的缩影,同时也折射出工业文明下面临的生存困惑。我是谁?路在何方?格雷诺耶终生追问活着的根据。人类同样应该叩问生存的意义。事实上,理性和技术至今未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格雷诺耶传奇人生的终结再现了 “自然具有不可抗力”的旨意,体现了主人公的悲剧性之维:自然给予他嗅觉天赋,但他超越不了自然法则,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而对于这个结局,格雷诺耶是有所预料的,他知道“为了占有这种香味,他必定要付出丧失这香味的高昂代价”,但他觉得“先占有而后丧失比起简单地放弃二者更值得追求,因为他一生中有过放弃,但从未有过占有和丧失”,因而“为这丧失而死去,这样做是值得的”,格雷诺耶经过“深思熟虑”,最后决定宁可“倒下”,也不要“僵化”[3]206。格雷诺耶的心路历程不正是现世人类的自私占有、急功近利的生存逻辑的真实写照吗?在狭隘的中心主义的指引下,人们无视自然法则,对自然涸泽而渔,渐渐远离自己的精神家园。“其实他们真正渴望得到什么?他们始终觉得是个秘密。”[3]269格雷诺耶对人类的困惑与盲目发出这样的嘲笑。作者借用帕斯卡尔的话道出了人类悲剧性的根源:“人的不幸来源于他不肯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应呆的房间里。”[3]61帕斯卡尔认为人只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人的理性可以认识世界,但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上帝和自然才是万能的。卢梭的呼吁同样拷问着人们失衡的心灵,表达了他对人类的序位之忧:“人啊!把你的生活限制于你的能力,你就不会再痛苦了。紧紧占据着大自然在万物的秩序中给你安排的位置,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使你脱离那个位置……”[10]79格雷诺耶回到出生地选择自我了结呼应了序位回归的呐喊。人类只有当心灵回归自然,才能为自己在现代工业社会中找到一个新的开端。

基于上述认识,小说《香水》在一定程度上可看作是一部揭示人类欲望的警示之作。作者的创作意图虽然没有明确的揭示,但他抨击工具理性、拷问人性欲望的批判性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这在客观上将人与自然的异化关系也纳入了审视的视野,传递出作者对现代文明的忧患意识。

[1]Fritzen W. Patrick Süskind,das Parfum:Interpretation[M]. München:Oldenbourg,1998:50-68.

[2]Barbetta M C. Poetik des Neo-Phantastischen:Patrick Süskinds Roman“Das Parfum”[M]. Würzburg:Königshausen & Neumann,2002:9.

[3]帕·聚斯金德. 香水[M]. 李清华,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4]派·瓦润. 嗅觉符码:记忆和欲望的语言[M]. 洪慧娟,译. 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3:1.

[5]Rindisbacher H J. The Smell of Books:A Cultural-Historical Study of Olfactory Perception in Literature[M]. Michigan: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2:184.

[6]李清霞. 沉溺与超越:用现代性审视当今文学中的欲望话语[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1.

[7]丹尼尔·贝尔.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 赵一凡,等,译. 北京:三联书店,1989:22.

[8]Evans D. An Introductory Dictionary of Lacanian Psychoanalysis[M]. London and New York:Loutledge,1996:36.

[9]大卫·雷·格里芬. 后现代精神[M]. 马季,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26.

[10]卢梭. 爱弥儿[M]. 李平沤,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

[11]特·邵伊博尔德. 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科技[M]. 宋祖良,译. 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3:288.

[12]Süskind P. Das Parfum——Die Geschichte Eines Mörders[M]. Zürich:Diogenes,1985.

AnAnalysisoftheDesireMetaphorsintheNovelThePerfume

LE Bon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gzhou 310032,China)

ThePerfumeis a novel about the sense of smell,but to a certain extent it can also be regarded as a warning about human desires. The protagonist Grenouille is eager for fragrance,especially the body fragrance of young girls. As a perfume technician,he has both the sensibility of an artist and the rationality of a technician. His sensibility and rationality are not balanced,but go to extremes. This paper thus makes a tentative analysis of the shift of Grenouille’s desire and the desire of the “Otherness” on the basis of Lacanian’s psychological theory. It reveals the tragic dimensions of the novel.

desire metaphors;otherness desire;ThePerfume

I516.065

A

2095-2074(2015)01-0093-04

2014-09-20

乐波娜(1979-),女,浙江宁波人,浙江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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