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庆四明续志》管窥
2015-01-31张保见
张保见
(河南大学 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开庆四明续志》管窥
张保见
(河南大学 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开庆四明续志》为《宝庆四明志》诸续修之一部分,以篇幅较大而单独成册,虽在清儒评其体例上有乖志体,但揆诸实情,仍应归于志书之目。本书在保存宋代文献、史料等方面有一定价值。清咸丰时徐时栋曾予以精校。
《开庆四明续志》;地方志;价值
《开庆四明续志》十二卷,宋梅应发、刘锡同撰。因为前有罗濬等《四明志》,此称《续志》。又以成书于开庆年间,故后人以“开庆”名之。
所谓“四明”,指明州,春秋时越地,秦属会稽郡。西汉为会稽郡鄞、鄮、句章三县地,尝为东部都尉治。东汉亦属会稽郡,晋、宋至隋皆因之。唐武德四年始置鄞州,八年州废,还属越州。开元二十六年,从采访使徐澣奏,置明州,以境有四明山为名。天宝元年改为余姚郡,属江南东道。乾元初复曰明州,属浙江东道。五代属吴越国。宋曰明州奉化郡,属浙东路。绍兴三年,置沿海制置使。八年,以浙东安抚使兼制司。十一年,罢。隆兴元年,复置。淳熙元年,魏惠宪王自宣州移镇,置长史、司马。绍熙五年,以宁宗潜邸升庆元府。元至元十三年改置宣慰司,十四年改庆元路。明初为明州府,洪武十四年改宁波府,清朝因之。是本书修撰时明州已升庆元府,书名题作“四明”,有仍旧称之意。
梅应发,字定夫,广德(今安徽广德)人。宋淳祐间举进士,历仕两朝,“居官忠贞廉退”,秩至中奉大夫直宝章阁致仕,爵广德县男。元初召起之,辞以疾。应发曾与郡人章汝钧“倡行义役,公私便之,邻郡取则焉”[1]。 又“喜抄书,先世书皆传写”[2]。 《象台首末》卷五录存其《覆审谥》一篇,《至元嘉禾志》卷二二载有其《嘉兴县学记》一文。刘锡,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淳祐七年进士,著此书时为奉议郎、添差沿海制置大使司主管几宜文字、新添差通判镇江府。
目前,学术界对于《开庆四明续志》虽有部分关注[3],然于清儒之评判,并未展开讨论,殊为憾事。
一
《开庆四明续志》全书共分庆元府额、增秩因任、学校、科举、城郭、坊巷、郡圃、驿亭桥路、惠民药局、水利、兴复省并酒库、经总制司、兴复经总制诸酒务坊场、广惠院、两狱、架阁楼库、新建诸寨、九寨巡检、烽燧探望、三郡隘船、出戍、水阅、作院、武藏、小教场、帐前拨发壕寨官舍、排役、楼店务地、府仓斗斛、蠲放官赋、蠲放沙岸、蠲免抽博倭金、赈济、祈祷、瑞麦、吟稿、诗余等凡三十七子目。《开庆四明续志》之作缘“所以志大使、丞相履斋先生吴公三年治鄞民政、兵防、士习、军食、兴革、补废大纲小纪也”[4],所述皆吴潜在庆元府之行踪及吟咏。然正以志吴潜四明之迹为纲,文字取舍时 “其已作而述者不复志”,舆地沿革等传统地理之书必述,且前所修诸《四明志》亦多所留意者,则削而不载,致为论者所诟病。四库馆臣指出该书“是因一人而别修一郡之志,名为舆图,实则家传,于著作之体殊乖”[5]。杭世骏也认为“其书卷只十二,而《吟稿》、《诗余》居其四,似潜一人之私集,于地志之例不合”[6]。钱大昕称该书“前八卷皆述吴潜在任政绩,而以《吟稿》二卷、《诗余》二卷附焉,盖吴氏一家之书,非志乘之体矣”[7]。全祖望虽说“予谓丞相莅吾乡,最有惠政,即此《志》可备见其实心实政之及民者,而以其余闲从容诗酒,又想见当日刑清政简之风,原不必以志乘之体例求之也[8]”,然以知识分子节操行事之目来转移该书体例之争,实际上还是承认《开庆四明续志》未必合乎志书体例。
二
清人所诟病者,不外乎二:一是本书“所述多吴潜在官事实,而山川疆域已详于旧志者则概未之及”[9]。然四明地志在宋代已先修图经于真宗朝以备咨询。徽宗时,为修《九域志》,令诸州军修图经以上,明州亦奉命成书,可称作《大观明州图志》。乾道间,明州守臣张津俾幕僚以《大观明州图志》为蓝本重加修订而成《乾道四明图经》。宝庆二年,胡榘被命守郡,又命罗濬等再修新志,所成书即《宝庆四明志》。是一代凡已数修,密度不可谓之不大。疆域沿革、山川舆图,前《志》已备载,开庆再修,实无必要收录。以此目之,我们认为开庆之书取舍颇为合理。再者,此一取舍,看似有违志体,细细分析则不然。梅应发氏在述撰修之意的本书《序》中已明言为“续修”,实有接续前书之意,意味读此《志》者,不可不备前《志》,删除前《志》已备述之文,既可与前《志》衔接,又可避免重复。故本书后世刊行多与《宝庆四明志》合刊,自有其道理。大凡我国古代修地志必追述沿革,陈陈相因,而内容大多并无新意,甚而转相抄录,文字丛杂,至有讹谬百出,不能不称之为一大弊病。《开庆四明续志》立足当时修志的实际情况而有所取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古代地志此一大弊端。
以现存之罗濬《宝庆四明志》言之,其书成于宝庆年间,而宝庆之后事迹亦多,显然在书成后,后守应有所续增。钱大昕云:“《志》修于宝庆,而卷内叙事往往及绍定、端平、嘉熙、淳祐、宝祐,盖后人次第增入,非宝庆原刻本[10]。”四库馆臣亦云:“志中所列职官科第名姓及他事迹或下及咸淳,距宝庆三四十年,盖后人已有所补益,非尽罗濬之旧,然但逐条缀附而体例未更,故叙述谨严,不失古法。[11]”全祖望以所增补全出于刘黻之手,云:“《宝庆志》中有载及胡尚书以后事者,予初甚疑之,既而知是书尝为刘制使黻所增加也。第一卷牧守自尚书以后凡二十人,而至吴丞相又十人,而至制使皆附列之,则为制使所增加可知矣。及读第二卷《经籍志》,有‘《四明续志》三百三十幅,大使吴丞相置;四十五幅,制使刘公置’。吾乡志乘,自吴丞相而后,直至延祐方有续本,未闻有刘《志》,乃知四十五幅即散入《宝庆志》中所增加者。”继此又说道:“然刘制使之莅吾乡在咸淳,自淳熙四先生而后,吾乡人物之当表彰者不可胜举,制使一无所增,而增其事之小者,抑末矣[12]。”虽语有微讽,而实似有所疑。至徐时栋重刊其书时,详细考察,益加推广,今录其文于次:“高隐学疑《宝庆志》中间多载淳祐守陈垲事,又疑进士科目终于开庆,而不得其说。至谢山则据《志》中刘制帅黻置《四明续志》四十五板之文,谓刘制使曾有增加,而不知后守之刊附者,不独刘也。以余考之,得四人焉。初增刻于淳祐之初陈垲。陈公经制水利,详悉备载,当时以所记示郑安晚,安晚答书云:‘事实系之郡谱,使来者有考。’应参政亦云‘以其式登郡乘,使来者有所稽’是也。再增刻于淳祐中之颜颐仲。凡修举事迹亦备卷中,而其文必称‘颜公’,盖出当时幕僚之手,决非后人为之记述者也。三增刻于开庆初之吴潜丞相。《戊午岁乡举劝驾诗》云‘来岁《图经》用再开’,而此《志》进士题名终于开庆己未,此非丞相增刻而何?且《志》首有《郡圃图》,位置方向悉与《开庆志》合,而转与《宝庆志》不符,盖丞相重作桃源洞,乃刻图附之《旧志》,尤丞相尝增刻之明证也。四增刻于咸淳间之刘黻,即本《志》学校中所谓四十五板‘制帅、集撰刘公黻置’者是也。故郡守题名终于刘公[13]。”是徐氏认为今本《宝庆四明志》在成书后先后又经淳祐初陈垲、淳祐中颜颐仲、开庆初吴潜、咸淳间刘黻增补重刊。今通观《宝庆四明志》全书,笔者赞同徐时栋所言。也就是说,在《宝庆四明志》成书后,后守续修几成惯例,吴潜本人也曾简单增加过部分内容以附缀于文中各条目。
吴潜,字毅夫,号履斋,宣州宁国(今安徽宁国)人,嘉定十年进士第一。端平元年,诏求直言,潜陈九事,以直论忤时相,罢。擢太常少卿,进右文殿修撰、集英殿修撰、枢密都承旨、督府参谋官,兼知太平州,五辞,不允。改权兵部侍郎,兼检正。试工部侍郎、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改知平江府。授宝谟阁学士,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辞,提举南京鸿庆宫,遂请致仕。授华文阁学士,知建宁府,辞。召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淳祐十一年,入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明年,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又四年,授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至官,条具军民久远之计告于政府,奏皆行之。又积钱百四十七万三千八百有奇,代民输帛。前后所蠲五百四十九万一千七百有奇。以久任丐祠,且累章乞归田里。进封崇国公,判宁国府。还家。以醴泉观使兼侍读召,拜特进、左丞相,进封庆国公。改封许国公。以论立度宗为太子事落职,谪建昌军,寻徙潮州,责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景定三年五月,端坐而逝于贬所。德祐元年,追复元官,仍还执政恩数。明年,赠谥,特赠少师。《履斋遗稿》卷首、《宋史》卷四一八有传。视吴潜之经历,知其实为南宋晚期之重臣。潜所历有声,尤其是判庆元府时,多所措置,四明之民被其实惠甚多,颇有古循吏之风,青史留名,固宜矣[14]!从吴潜生平事迹,观其在庆元府的作为,我们认为他应该是宝庆后守四明中的佼佼者,按照续修惯例,其作为不可能不述诸竹帛。然而在增修吴潜时代志文时,因吴氏本人在庆元府的作为相当可观,故可述者众,其篇幅自然就较大,基本可以单独成书,远超前几次续修。以如此大的篇幅,如果仿照前几次续修的处理方法,续添于各条目之后,则有喧宾之嫌,显然不妥,单独编册要可取得多。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这次续修最终选取了与前此不同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单独成册,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见的这个所谓似是“家传”,不类“志乘”之书。就这个方面来看,揆诸实际情理,我们认为开庆之书应当归于志书之目。
清人所诟病《开庆四明续志》之二则是所载吴潜吟咏所占比重过大。然而综观中国古代志书的修撰,我们发现在唐、宋之际地理总志有一个大的改变,即由“地记型”向“胜览型”的转变[15],而地理总志类型的转变对于其它地理志书的修撰,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自宋初乐史《太平寰宇记》成书,以后的志书编撰,无论是全国性的一统志、地方性的省志,还是州、县、场、镇、山、川等志,无不重视资料的收集和丰富,以致“宁略建置沿革而人物琐事登载不遗”[16]。是出于博物以及夸耀和求全的心态,后世所修志书,对于前人有关本地之记述,无不远搜旁绍,勿穷相关文献,导致“艺文”一类无一不占全书重要比重。更何况以“续”名,而以记载吴潜事迹为己任的《开庆志》呢?并且,这种记载体例也大大丰富了地方志书的记载内容,增强了志书的可读性和资料性,有其合理之处。再看清儒对于《开庆四明续志》价值之评估,大抵皆以该书所载系一代名臣之清政及吟咏,始有些许推许。至于全祖望所云“吾乡志乘,以《乾道图经》与此二志最古,实为文献之祖,可宝也”[17],亦仅仅停留在其成书较古较早而已,殊乏全面与客观。以今天所见文献看来,《开庆四明续志》保存文献之功,不仅表现在“至潜所著《文集》,世久无传,后人掇拾丛残,编为《遗稿》,亦殊伤阙略。此《志》载潜《吟稿》二卷,共古、今体诗二百九首。《诗余》二卷,共词一百三十首,皆世所未睹。虽其词不必尽工,而名臣著作藉以获存,固亦足资援据[18]”,且书内所录之朝廷诏诰、诸臣奏议及吴潜之批文、凡所兴创之《记》,亦大多为他种文献所无,故近年所修之《全宋诗》、《全宋词》、《全宋文》皆有取于此。也就是说,清代学者以艺文所占篇幅较大来批评《开庆四明续志》,似有苛求之嫌。
此外,本书所记皆作者所耳闻目睹,文献可征,是名为方志,实则为宋代当代之史,可信度高,故其史料价值亦大。其所载赋役、税收、兵政等,皆详其因革,条其细目,是价值很高的个案资料。至于记述兴修水利、建筑道路,种种措施亦皆详细,对于考察相关技术的发展程度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就全书考察,本书虽以吴潜事迹作为为纲,并舍弃沿革不录,然所记者则全为庆元一府之事,且地志相关之水利、赋役、兵政、兴学、艺文等重要条目无一不备,而“诏观事”、“诏地事”之意图可达,因此,即使但就《开庆四明续志》本书来看,尽管外形似有残缺,实际上还是具备志书之神,列入志书,较为合适。清儒所评,就讲求地志体例之严谨方面来看,认为《开庆四明续志》于志书之体确有不合,实有其合理之处,但若认为该书“实则家传”、“一人之私集”,“一家之书”,显然脱离了著此书时之实际情况,完全就体例而求体例,言有所过,有失公允。
三
《开庆四明续志》成书不久即有刻本,后多与《宝庆四明志》合刊。至清代,宋刻为藏书家所珍视,已罕有流传,诸家所见多为抄本。乾隆时,官方修“四库全书”,收录《开庆四明续志》一书,今以之与宋开庆刻本对勘,除部分专有名词有所更改,部分文字偶抄录有误外,两书文字大体相同,疑库本所录当本自宋本,然普通读书人罕睹其貌。咸丰间,鄞人徐时栋氏鉴于诸家抄本“鲁鱼壶矢,讹谬相踵”[19],汇集诸本,精加勘校,耗时二十年,两经炎灾,始得刊刻,是为咸丰徐氏校勘本。又因所刊还包括《乾道四明图经》、《宝庆四明志》、《延祐四明志》、《至正四明续志》、《大德昌国州图志》,故又称“宋元四明六志本”。徐氏用力精勤,版本收罗较多,又收集明、清时期所成之宁波地区诸种地方志作为校勘资料,校勘亦认真,每卷之后均有《校勘记》或《勘误》等,可谓颇有成绩,成为通行的本子。
[1](清)赵宏恩等修撰雍正《江南通志》[M].卷一五0,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元)袁桷《清容居士集》[M]卷三三《先君子早承师友晚固艰贞习益之训传于过庭述师友渊源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参看李致忠.宋代图书编撰出版纪事—图经地理(南宋)[J]. 文献,2005,(1); 张唯. 宋元“四明六志”述略[J]. 沧桑,2011,(6).
[4](清)梅应发.开庆四明续志·序[M].宋元四明六志本.
[5](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开庆四明续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清)杭世骏.道古堂文集[M].卷二七《开庆四明续志跋》,扫叶山房本.
[7](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M].卷二九《跋开庆四明续志》,学海堂本.
[8](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M].卷三五《再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清嘉庆刻本.
[9](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开庆四明续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0](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M].卷二九《跋宝庆四明志》,学海堂本.
[11](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寳庆四明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
[12](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M].卷三五《三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清嘉庆刻本.
[13](清)徐时栋. 《烟屿楼文集》[M]卷一一《宋元四明六志作者传序目》,民国十七年鄞县徐氏本.
[14]作为宋季重臣,学术界已经展开了吴潜的相关研究,如吴潜家世考》[J].宜宾学院学报,2013,(2)等。甚至还成了一些研究生学位论文选题对象,如孙广华.吴潜及其词[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5;郭伟婷.吴潜任官庆元府时期词作研究 [D].哈尔滨:哈尔滨师范大学,2010;王侃.略论南宋名臣吴潜的政治生涯[D].重庆:重庆师范大学,2010;王山青.南宋名臣吴潜及其词研究[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13等。
[15]有关“地记型”和“胜览型”地理志书的讨论,详见郭声波.唐宋地理总志从地记到胜览的演变[J]. 四川大学学报(社科版),2001,(6).
[16](清)洪亮吉.万刺史廷兰校勘〈太平寰宇记〉序[M].太平寰宇记·卷首.台北:文海出版社影印万氏本,1975.
[17](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M].卷三五《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18](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开庆四明续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9](清)董沛.校刻宋元四明志序[M].宋元四明六志本.
【责任编辑:黄素华】
On Kai Qing Shi Ming Continued Chorography
ZHANG Bao-jian
(Research Center for the Ancient Chinese History, 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 China)
A part of Bao Qing Shi Ming chorography,Kai Qing Shi Ming continued chorography is a single book.It has a certain value in document conservation and preservation about Song Dynasty.It is elaborative emendated by Xu Shi-dong in the middle of Qing Dynasty.
Kai Qing Shi Ming Xu Zhi;chorography;value
K291
A
1671-9565(2015)01-028-05
2015-02-16
张保见(197-),男,河南信阳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历史文献学与历史地理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