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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电影《黄金时代》说起:萧红与《呼兰河传》

2015-01-31经宽蓉

镇江高专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黄金时代呼兰河团圆

经宽蓉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人文与法律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2011年,萧红诞辰100年。这位被喻为中国20世纪“30年代文学洛神”的女作家自此越来越受到众人的关注,关于她的书籍、影视作品不断出现。随着这股“萧红热”,香港女导演许鞍华在2014年将萧红搬上大荧幕,给我们带来了《黄金时代》。

电影《黄金时代》以感情为叙述主线,通过朋友的口述介绍了萧红的一生。她的一生很短暂,只有31年,却是坎坷艰辛的31年。电影将萧红还原为一名普通女子,主要叙述了她与多个男人的感情纠葛、她和萧军的朋友们、她与鲁迅夫妇的亲密关系等。作为一部商业片,这些情节成功吸引了影迷的眼球,但若从文学角度考量,电影倾向于这些琐碎的生活场景,忽略了萧红在艰苦岁月中精神世界的追求和文学成长的历程。电影提及了当时文艺圈中众多的文学青年,他们是热血澎湃的革命青年,他们的革命理想与精神追求以及对萧红的影响却没有深入的表现。这是《黄金时代》在塑造萧红形象以及民国文艺青年方面的一点小遗憾。

萧红是一位作家,有很多作品。阅读她的作品可以更直接、更通透地了解她,了解她生活的时代、她的生活、她的精神世界、她在文学领域的成长历程。当下有关萧红的研究中,对她爱情纠葛的关注超过了对她思想、文学造诣的研究;重视早期作品,忽视晚期作品,如重视《生死场》,轻视《呼兰河传》[1];对她的文体研究中,重视小说,轻视散文;对她文学成就的肯定,侧重她对左翼文学的贡献。

《呼兰河传》是萧红在香港避难时,在她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状况下完成的。《呼兰河传》以深情的笔调挖掘埋藏心底的故乡、童年记忆,可以视为精神返乡之作,极具艺术魅力,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别具一格。

1 叙事结构

萧红的创作一向追求自由风格,极具现代性。粗看起来,《呼兰河传》没有贯穿全书的线索,人物和故事零零碎碎,给人感觉不像小说,也不像自传,实际上,它的叙事结构非常严谨,有隐含的线索。

《呼兰河传》共7章,可以分为3部分。第1部分由第1章和第2章组成,全景式展示了呼兰河小城全貌。不仅介绍了小城的主要街道,即东二道街、西二道街、十字街,而且介绍了小城的风俗,如庙会、放河灯、唱秧歌戏、跳大神等。第2部分包括第3章和第4章,由展示家乡风情转入“我”的童年生活,讲述了“祖父”与“我”在“后花园”的故事。第3部分由第5章至第7章构成,讲述了发生在呼兰河小城里的故事,如有二伯、王大姐、冯歪嘴子、小团圆媳妇的故事等。在故事讲述中又提到民风、民俗,相互呼应,整部小说浑然天成。关于写作,萧红曾桀骜不驯地宣称:“在艺术上是没有什么高峰的,一个有出息的作家,在创作上应该走自己的路……有各式各样的生活,有各式各样的作家,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2]79《呼兰河传》有独特的中心,即“呼兰河”。“呼兰河”就是这部小说的中心意象。

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指出:“由于结构各部分存在着非同质性和非同位性,在部分和部分之间存在着正反、顺逆、主次、轻重、抑扬、褒贬一类联接性或对比性关系,它们的组合就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存在着比加减乘除都不知要复杂多少倍的张力。结构整体的意义就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各部分相加的总和,而需在总和之外追加上更带有本质意义的深层意义。”[3]46《呼兰河传》的叙事结构并不是简单的各部分相加,而是有着更本质意义的深层意义,即作品所蕴含的情感。它是萧红对故土有了极其深厚、复杂的感情后的结晶。在经历了人生的冷暖之后,在几乎绝望的心理状况下,埋于记忆深处的故乡、童年成为萧红现实窘迫生活的安慰剂,忧苦的思绪带着她回到熟悉的呼兰河,但固有的人生观、价值观又迫使她重新打量落后、封建的故乡[4]。萧红以一种既感性又理性的眼光述说呼兰河的故事,表现她对故乡人事深刻的体悟和苦乐人生深层的哲学思考,形成了小说特有的叙述结构。

东二道街上的大水沟在多个故事中被提及,它见证了呼兰河百姓的生活状态,即自欺欺人、麻痹顺从。小团圆媳妇,一个原本善良、乐观的普通农村女子却被封建陋习迫害致死。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在人们的嘲笑和讥讽中生活,虽然有过无声的反抗,但还是凄惨了一辈子,苦难没有尽头。萧红在讲述故乡的人和事的时候,也饱含了她对人生苦难的无奈。

2 叙事视角

小说的叙事结构看似零散实则整一,叙事视角的选择别有意味。视角不断变换,但紧密贴合文本的感情波动。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精神返乡之作,是萧红在经历了世间的沧桑之后对故乡、童年的回忆。小说以第一人称口吻进行回忆式的叙述,包含两种叙述视角,即儿童叙述视角和成人叙述视角。儿童叙述视角,以“儿时的我”的眼光讲述故事,呈现原生态的生活,是充满童趣而美好的;成人叙述视角,以“成年的我”理性地看待、思考小城发生的故事。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呼兰河小城的人和事,能够让读者走进小城,走进作者的内心,但也有局限性,即只讲述了作者的所见、所闻、所想。小说主题的升华还需要全知式叙述视角。这种视角的运用,叙述者置身事外,以冷静、理性的态度看待一切。

小说在第1章和第2章概述呼兰河时采用了全知式叙述视角,叙述者站在一定的高度理性叙述呼兰河的人生百态。从第3章开始,采用儿童叙述视角,叙述“儿时的我”眼中的人和事。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有慈祥的祖父、乐趣无穷的后花园、新奇神秘的储藏室,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以天真的目光打量世界,以孩子仅有的心理发现大人的无奈与忧伤。小说最后3章,儿童叙述视角和成人叙述视角并用。经过前几章的铺叙,小说呈现两种叙述基调,即儿童叙述的天真烂漫与单纯和成人叙述的无奈与忧愁[5]。故乡的一切对萧红来说是熟悉和亲切的,她对这片土地有着太多无法割舍的情感,纯客观的成年叙述视角不能完全表达这种感情,纯儿童叙述视角也不能传达完整的事件和深刻的人生体悟,故而采用不断变化的叙述视角。

小说第5章讲述的是小团圆媳妇的故事,叙述视角在“儿时的我”与“成人的我”间转换。“儿时的我”看小团圆媳妇,只不过是一个名为14实则12,长得比普通14岁孩子更高大结实的姑娘,看不出媳妇的模样。街里邻居认为小团圆媳妇不像媳妇,太大方,不知道害羞,吃得太多,一顿要吃两三碗,可是在“儿时的我”看来应该被夸奖,因为“我”吃得多就会得到祖父的夸奖。小团圆媳妇的活泼开朗被大人认为不害羞,她被婆婆和邻居管教,被剪头发、跳大神,“我”全看在眼里,并且不同意大人的观点。祖父同情小团圆媳妇却不能做些什么。最终,小团圆媳妇被陈规陋习迫害致死。送葬时“我”的担心,参加送葬的有二伯和老厨子酒足饭饱回来,对“我”的问题和小团圆媳妇死亡的漠视,都是由“儿时的我”叙述的。同时,由“成人的我”呈现追忆故事时的感伤情绪,对呼兰河小城的麻木、愚昧、劣根性的哀叹,对封建落后的礼俗文化的批判。小说对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内心世界的窥探运用了全知式叙述视角。小团圆媳妇的死到底是谁的错?她婆婆作为一个恪守中国传统习俗的女人,所做的一切只是管教媳妇,乡里乡亲的热情帮忙,也是出于好意。萧红通过这个典型故事反映当时中国农村妇女的生存状态,具有深层的意蕴。从小团圆媳妇、生产致死的王大姐的故事中可以看出萧红的女性意识,她对女性群体的同情与怜悯,并将小说上升到女权主义批判的层面。

3 叙事语言

当叙事结构和叙事视角有了巧妙的设计后,最终的叙事圆满还需要特别的叙事语言。《呼兰河传》的语言出色地完成了填充叙述结构的实质任务。它是诗意抒情与冷静写实并存的一种叙述语言。

小说一开始就让我们感受了东北特有的寒冷,也给小说定下了冷色的基调。《呼兰河传》被研究者称为“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6]皆源于它的叙述语言。“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7]4这种散文化的语言,叙述的节奏缓慢,使小说具有抒情的散文化与冷静写实的特征。萧红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女性思维、女性话语的运用十分明显,使得小说蕴含浓浓的意境美和诗意美,具有散文诗的美学特征。

复调叙事彰显了小说诗性的语言特色。萧红在形容天气寒冷时,反复说“严寒把大地冻裂了”“人的手被冻裂了”“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小说多处以“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7]68-112开头,反复哀叹,在情感上增加了孤独的审美意蕴,也使叙述结构前后呼应。小说不断转换的叙述视角影响了叙述语言,使用儿童叙述视角以及女性话语时,语言细腻、感性;使用成人叙述视角时,语言理性、冷静。

纵观全书,让读者无限惆怅的是萧红对祖父的回忆。第3章写到:“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时,祖父就快七十了。”[7]94在结尾处写到:“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7]285萧红与祖父有着深厚的感情。萧红的童年因为祖父的庇佑幸福无忧。祖父不在了,萧红离开了故乡开始辗转生活。《呼兰河传》是萧红对其一生的总结,也可以看作是她对精神家园的追寻与皈依无望的终结。萧红运用儿童叙述视角、成人叙述视角、全知式叙述视角勾勒出故乡呼兰河小城的风情画卷。有感性、诗情的对故乡、童年的眷念,也有理性、冷静的对愚昧落后的封建道义的批判。这种交错复杂的情愫便是她追寻精神家园的轨迹。一生漂浮动荡,饱受创伤,在生命的尽头,她想寻求一个心灵的栖居地,于是回想起呼兰河小城,那里的风情与民俗是她对乡土家园思念的寄望,她将这种精神回望寄予祖父和后花园。然而,这个后花园也随着祖父的去世而荒凉,她的精神家园也因此幻灭坍塌。小说中,萧红多次说到她家的院子是荒凉的,这种反复咏叹使得小说的基调更加落寞,也让我们感觉这里并非真正的皈依之所。

电影《黄金时代》讲述了奔波一生、穷苦一生的萧红,电影结尾以清新的镜头回到呼兰河,讲述了童年的“我”和祖父在后花园的故事。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萧红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1]李向辉.批评的批评:萧红研究回顾[J].兰州大学学报,2000(4):26-29.

[2]聂绀弩.萧红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79.

[3]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46.

[4]张瑞英.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7:32.

[5]王金城.诗学阐释:文体风格与叙述策略:《呼兰河传》新论[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6):122-127,138.

[6]杨玉娟.萧红小说的绘画美[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2008:16.

[7]萧红.呼兰河传[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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