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对建构认识论基础的尝试
2015-01-30张雯雯
〔摘要〕哈贝马斯早期对历史实证主义的发展,是其重构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础。哈贝马斯主张用“认识兴趣”来建构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基础,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把历史唯物主义从实证主义危险中拯救出来。哈贝马斯的思想虽然有一定的理论意义,但是他对马克思的认识论有所曲解,有些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1203(2015)05- 0098- 03
〔收稿日期〕2015-08-09
〔作者简介〕
张雯雯(1983-),女,山西临汾人,山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
思主义研究。
在政治思想史上,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定性问题始终存在着争议。这种争议,大体上沿着两种极端的方向发展。一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历史的形而上学或历史哲学,二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是哲学,而是实证科学。针对前一种观点,马克思曾明确进行了批驳和反对。而后一种观点,则被以伯恩斯坦为代表的第二国际和苏联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发展到极致,历史唯物主义从而被理解为一种“经济决定论”。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如卢卡奇和科尔施等)突出强调工人阶级阶级意识的重要性,实际上正是反驳被实证化了的历史唯物主义。而法兰克福学派对工具理性主义的批判,可以被视为在自觉地呼应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上述做法。不过,一方面对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决定论”的解读范式早已“深入人心”,另一方面20世纪30年代实证主义在社会理论中的蔓延,共同导致把历史唯物主义加以实证化理解的倾向不仅没有根除,反而有进一步强化的趋势。在这种形势下,20世纪60年代之后,哈贝马斯通过重提历史唯物主义的规范性基础问题,进行了旨在把历史唯物主义从实证主义的阴影笼罩下解放出来的努力,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
一、哈贝马斯对前人认识论的理解
马克思关于“社会劳动”所起的“综合作用”,是哈贝马斯提及马克思对黑格尔认识论批判时关注的重点所在。黑格尔认识论中对自我意识的反思所体现出来的批判和辩证的力量,是马克思最感兴趣的地方,而建立在“绝对精神”基础之上的同一哲学的理论体系,则是马克思最不满意的地方。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观点,提出了人是一种对象性存在物的观点。建构世界的主体不是先验的意识,而是在自然条件下繁衍生息的人。哈贝马斯认为,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对自我的塑造历程再也不是被描述成精神的外化,而被视为植根于人类生存的物质条件,即通过人的实践得以构成的东西,与黑格尔不同,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指出了客观对象的客观性,即客观对象可能的经验来源于客观的活动,是在实际劳动的过程之中产生出来的。劳动是人类存在以及认识论的基础,这是马克思认识论的主要贡献。
在哈贝马斯看来,康德首先以超验逻辑的认识论观点建立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要求在认识之前首先考察人的认识能力。然而,就其超验立场而言,却忽略了知识批判的实践与反思层面。黑格尔的现象学自我反思正是对康德知识理论的一个升华,但黑格尔仍然摆脱不了同一哲学;费希特提出“自我”与“非我”的概念,已经预设了人类历史中主体与客体辩证的基础,然而他无法真正说明人与自然的关系。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为了把认识论的批判进行到底,将劳动概念引入认识论,这个概念就其作为主体与客体互动的媒介而言,可以改进费希特的观点,避免他的困境,但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也没有实现最终批判。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完全是以劳动范畴作为其认识论基础的。哈贝马斯指出,客观主义以似乎无可怀疑的自在的事实世界的假象欺骗科学,而隐匿了这些事实的先在结构。他认为,客观主义的幻象只能靠推动方法论的自我反思来消除,具有批判维度的前提就是必须具有这种反思,才能对人的科学和自然科学进行区分。但马克思的哲学却没有这种批判维度的反思,因此也将滑入实证主义。
在哈贝马斯看来,有了上述前提,马克思(以及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一直把政治经济学批判解释成一种自然科学的方案也就不足为奇了。相反,马克思从来没有精确考虑过的一种被当作有政治意图的意识形态批判来精心设计的“人的科学”、一种本身不同于经验分析的自然科学工具主义的科学的含义却更加明确了。他认为,马克思把政治公众的见解与成功的技术控制等同起来了。哈贝马斯把马克思称作“对人的自然科学提出的这种早已带有实证主义色彩的要求” 〔1〕41,由于把批判性反思等同于自然科学,马克思不言而喻地否认了这种批判及其认识论任务,也陷入了实证主义的困境。哈贝马斯认为人类的历史不能单独通过社会劳动来进行说明,认识论必须建立在社会理论的基础上,同时,这也是马克思把人的科学和自然科学相混淆的根源。
哈贝马斯指出了马克思的一个构想:自由资本主义的彻底改革是物质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把物质生产力包括在内的限制性生产关系的辩证法所引起的种种斗争的结果,意识形态(无产阶级对依赖关系和剥削关系的批判性反思)的消失似乎仅仅是对这种生产及其斗争的辩证法作出的一种反应。他认为马克思的这一构想尽管敏锐地意识到统治阶级倾向于使自己的统治合法化,但马克思还是没有恰当地提出并分析提高无产阶级觉悟的问题。
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对人类历史的经验主义分析是用物质性活动的范畴和批判地废除意识形态、用工具性行动(劳动)和革命的实践及批判性反思来调整的。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马克思把他的全部研究陷入到更受限制的人类通过劳动来反思的概念中。在他看来,劳动和相互作用的社会实践,是涵盖在马克思的具体研究之中的,但涉及到范畴维度,他却一再强调社会劳动,“实践的这个方面没有包含在哲学的坐标系中” 〔1〕37。总之,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没有反思维度,根源也在于此。他认为生产范式遮蔽了反思经验,只有用交往范式来弥补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这一缺陷,才能将历史唯物主义构建成为新的社会批判理论。
二、哈贝马斯以“认识兴趣”建构认识论基础的尝试
哈贝马斯认为,真正的认识是一个社会的、历史的、文化的综合范畴,而并非生物的适应环境变化的单纯工具式反应和纯粹理性的抽象活动。他反对实证主义的独断倾向,认为实证主义缺少实践与解放的方面,这使得传统理性被降低为有限的理论。所以他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一味地攻击科学,而是反对其错误的自我理解即科学高于一切知识的错误观点。哈贝马斯要克服理论与实践分离的问题,认为近代实证科学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划了一道鸿沟。他要重新认识人类并在人类认识兴趣的基础上建立全面的认识论,认为人类理性的能力起源于人类在偶然的自然条件下自我保存的动机,因此理性存在于人类的基本兴趣中 〔2〕。
哈贝马斯把认识的兴趣分为三种:技术的认识兴趣、实践的认识兴趣和解放的认识兴趣 〔2〕,并认为最高级的兴趣是人类解放的兴趣。解放的兴趣的目的就是瓦解那些建立在扭曲了的交往行为基础之上的社会体制,实现社会的解放,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没有统治的交往关系和取得一种普遍的、没有压制的共识。
哈贝马斯通过对兴趣及其在认识论重建中的作用的考察,建构以兴趣为基础、兴趣和认识相互交叉的认识论,进一步对他所理解的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历史实证主义的态势进行了批判。他试图克服主客二分的主体哲学,力图把认识兴趣建立在实践结构之上,通过澄清基于实践结构的人类的基本认识兴趣,在认识与兴趣的互动关系中探讨人的认识,“从准先验的视角理解认识,从实践和认识的统一中说明认识,这对于克服认识论研究中存在的认识与实践二元分立的思维方式具有重要作用” 〔3〕。在构建认识论的同时,哈贝马斯还从方法论上加以考察,寻求不同自然科学的社会科学的方法论。他试图把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哲学思潮在某种程度上结合起来,把自然科学的因果分析方法和解释学的解释方法结合起来,提出了通过主体间的对话分析和反思“命运的因果性”,使无意识的东西转化为有意识的深层解释学方法,既阐明了意识形态各因素的客观因果联系,又找到了改变无意识状态的途径,这无疑丰富和深化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
三、对哈贝马斯建构认识论基础的反思
哈贝马斯在剖析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时,强调每一项完整的社会分析都应充分观照两个向度,即劳动向度和交往向度,不得有所偏颇,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断定历史唯物主义只是顾及劳动向度,而忽略了交往向度,没有把交往视为有别于劳动的另一独立的向度,从而将交往化约为劳动,没有能触及现代社会人类一般行为的规范本质,也就只是在揭示社会劳动方面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和解读。但哈贝马斯的这种看法显然是值得怀疑的。
哈贝马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在他之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往”概念。他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与传统马克思主义如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解有关,他们把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劳动”范畴作为一个经济事实,把劳动概念与生产范式联系在一起,忽视了劳动、实践概念的其他丰富的内涵。哈贝马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在此形成了一个理论“空场”,他把马克思的劳动理解为人与自然之间的工具性活动关系,认为马克思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人们的日常交往关系的研究甚少,更加忽视了对社会、个性、文化三者如何在语言交往中互动的研究。因此,哈贝马斯对马克思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的看法是偏颇的,不全面的或者说是错误的。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马克思的交往概念与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概念有着根本性区别。首先,论及交往,马克思把取决于生产方式的个人之间的交往作为基本前提,也即是说,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决定着人们的社会交往,而哈贝马斯主张的则是取消这对概念,从而他所说的交往是不依赖于社会生产方式的。其次,马克思在使用“交往形式”、“交往关系”时,把它们与“生产力”概念相对应。所以,马克思所说的“交往形式”等在某种意义上是生产关系的同义语。然而在哈贝马斯那里,生产关系被“互动”、“交往行为”等概念所取代 〔4〕。最后,马克思对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包括“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等各种交往是予以肯定的,同时他对语言交往作为一切交往活动的媒介作用也是持肯定态度的。但同时,马克思仍然把“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看作最根本的社会性交往,作为一种重要交往行为的语言行为归根结底仍然取决于实践的需要,尤其是物质生产的需要。马克思除了谈到生产劳动这一最基本的实践之外,还提到了人们的认识活动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实践不仅包括生产劳动,还包括人的认识活动(脑力的、政治的、宗教的乃至谈话、爱情),还包括人的科学实验、理论创新等活动。但是在一切交往活动中,“物质活动”是个人的行动或活动的“最基本形式”,决定其他的活动,诸如精神活动、交往实践、文化活动、宗教活动等。哈贝马斯之所以曲解马克思的思想,根本原因在于他把生产活动(劳动)同人与人的交往(相互作用)视为相互分裂、互不相干的东西。
哈贝马斯把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社会劳动”简单地等同于工具性活动,这种做法也是站不住脚的。黑格尔关于“劳动综合”的观点被马克思所吸收,由此通过“劳动的综合”而形成的“生产自己的生活”的历史过程,便被看作人类自我产生的过程。不能把马克思所说的“社会劳动”仅仅归结为工具行为,使之与交往相割裂,把交往看成是与劳动无关的。恰恰相反,“社会劳动”既是物质生产活动,也是人类最基本的“相互作用”,是建立人际关系的基础。而哈贝马斯所讲的“社会劳动”不过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一概念在马克思理论视野里确实要比哈贝马斯在此方面的概念深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