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的政治主体性建设与政治和谐
2015-01-29彭恒军
彭恒军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100048)
工人的政治主体性建设与政治和谐
彭恒军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100048)
工业社会生成以来,工人作为阶级政治主体的形成是一种政治理论与政治文化的历史型塑进程的结果。后工业社会以来,工人阶级政治主体的消解同样是政治文化叙事和政治理论叙事的精心地解构过程。中国深受后工业时代的影响,但仍处于工业化历史进程之中,中国工人从劳动过程迈向社会政治进程是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的必然逻辑和重要内容。“去阶级化”、“去政治化”的政治话语严重阻碍了中国工人的政治成长,不利于社会和谐与政治和谐。
中国工人;政治主体;政治和谐
新世纪以来,中国工人作为一个正在崛起的阶级政治主体,开始从生产领域和劳动过程迈向社会的政治进程。我们必须看到,在市场体制下工人作为阶级政治主体是一种约束和平衡资本、推动国家民主化和社会平等化进程的政治力量。一个时期以来,“去阶级化”、“去政治化”的政治话语已经严重阻碍了中国工人的政治成长,不利于社会和谐与政治和谐。从政治发展战略看,积极推进工人的政治主体性建设是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的重要内容。
一、后现代:一种淡化以致拒绝阶级政治的话语体系
改革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以来,我国社会发展和政治发展的重要内容之一是中国工人的阶级成长和政治成长。但是由于深受西方后现代政治话语的深刻影响,工人的阶级成长和政治成长没有得到应有的话语叙事和政治表达。
20世纪中期、特别是晚期以来,以计算机和网络技术为主要内容的信息革命,深刻地改变了发达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结构。从产业结构看,新的技术进步,加之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引发的经济衰退大大加快,这导致了经济重构或转型,重工业在西方迅速衰落,服务业等第三产业迅速崛起。从就业结构看,一些传统老工业国家如美、加、澳、西欧等,就业于传统工业(重型制造业、传统采掘业、炼钢、造船、重大工程)的人数大大减少,新出现的就业岗位主要是金融、零售和私人服务等服务经济中的岗位,非体力的白领和妇女就业增加。从全球劳动分工看,制造业出现了向东南亚、中国和印度的快速转移,本国较低层次的工作由外来移民从事。从劳动力市场看,就业出现弹性化,临时工、短期合同工、派遣工、自雇用等不稳定、不固定用工形式普遍出现。与职业结构的变化同时出现的,是作为就业的“工作”的社会态度变了,就业作为工作的重要性降低了,作为社会身份来源的重要性下降了。[1]由于工作的不稳定和就业的弹性化,社会逐渐成为一个“个体化的雇员社会”。[2]
西方发达国家晚近以来的深刻变化,在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得到了充分表达,其中不乏夸张和激进的理论想象。在文学艺术中,怪诞派、先锋派、魔幻派、超现实派等形式离奇、内容怪异的思潮,像走马灯似的来去匆匆、转瞬即逝。在学术理论中,各种在传统理论中闻所未闻的新观念、新概念此起彼伏,激起一波又一波学术新潮,后结构主义、新实用主义、建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汹涌澎湃。这些文化和学术思潮,既体现了西方发达社会人们在深刻的社会变迁面前的迷茫、困惑、浮躁、不安,也体现了西方学者以热烈的情怀和激进的姿态对传统文化的挑战。[3]对发达国家20世纪晚近以来发生的空前变革引起的社会阶级阶层结构的变化,作为理论反映主要是对阶级理论和阶级话语的挑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后工业主义理论。后工业主义或后工业社会主要关注的是,因技术革命和产业链条在全球范围的转移引起的经济结构的变化所导致的阶级结构的演变。信息产业的兴起和传统产业的信息化升级,使传统制造业迅速萎缩,新兴科技和服务业成为产业结构的主体。从就业结构看,传统产业工人阶级逐渐衰落,专业、管理、服务等“新阶级”兴起并成为社会结构的主要构成。社会结构的这种新变化已经突破了传统阶级分析的框架。作为理论反映,20世纪50年代末美国未来学家奈斯比特(R.Nisbet)就对阶级的衰落和存在提出了质疑。[4]20世纪70年代初,贝尔(Daniel Bell)发表了重要著作《后工业社会的来临》,认为后工业社会已经来临,知识将成为社会的轴心原则,“知识阶级”已经形成,引发了对晚期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社会结构、阶级结构的讨论。其后,欧美理论界主要集中在对“新阶级”的研究,认为“新阶级”的发展已经突破了传统两大阶级对立的理论。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后工业社会理论①如美国社会学家特里·克拉克和西摩·利普塞特认为传统等级秩序已经衰落,社会发展的新趋势是“社会分层的碎片化”,阶级分层的特征越来越不明显。英国社会学家雷·帕尔(Ray Pahl)主张彻底抛弃阶级和阶级分析的全部概念、范畴、范式和方法。参阅:姜辉.论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2011,(4).,则明确主张阶级概念和阶级分析方法已经“过时”,认为社会分层多元化是当代社会结构的重要特征。
后福特主义理论。后福特主义关注的是因技术革命导致的生产方式的变革对劳动力市场和阶级结构带来的深刻变化。福特主义是第二次产业革命建立起来的以福特公司为代表的、以分工和专业化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其主要特征是生产规模化、产品标准化、等级组织和垂直管理、生产者主权等。信息技术发展导致了生产和劳动过程的革命,生产方式被以满足个性化需求为目的、根据需求灵活组织生产的方式所取代,这就是后福特主义,其主要特征是定制和个性化生产、组织管理水平化、消费者主权论等。后福特主义的“弹性”生产方式带来了劳动力市场和就业的“弹性化”,非全日制就业成为主流,女性占到主要发达国家就业人数的40-50%,外籍劳工日益增多。后福特主义是伴随着里根主义和撒切尔主义的主导政治和新自由主义的强硬政策出现的,恢复了资本在凯恩斯主义下被政府抑制的特权,而工人阶级和劳工则在“弹性”就业策略下成为“一盘散沙”。①信息技术的应用并非技术演进自身的内在逻辑,同时是应对20世纪60年代末出现的高涨的工人运动的结果。工人阶级被分散和解组的过程同时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发生的信息技术革命的过程。20世纪60年代意大利社会运动中产生的“自主论马克思主义”就强调这种观点。参见:周寿涛:《发达国家工人阶级的演变》,经济管理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89页。另李民琪等在分析新自由主义时期的历史背景时,同样强调了“二战”后无产阶级力量的上升和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社会经济危机的重要性。参见:李民琪,朱安东.新自由主义时期的世界经济[J].高校理论战线.2005(7)38~43.后福特主义的特征被美国学者斯科特·拉什和约翰·尤里(Scott Lash and John Urry)概括为“非组织化的资本主义”。在现代组织中,关系已经碎片化,信任已经破灭,人类不再有深层的理由来相互关照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贝克(Ulrich Beck)预言阶级死了。[5]
新社会运动和议题政治。新社会运动和议题政治是西方发达国家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出现的,从技术形态上看随着人类社会从“工业社会”走向“后工业社会”,人们在价值观念上从物质主义走向“后物质主义”,在政治理念上从阶级政治和党派斗争走向“非阶级”、多议题的群众抗争。新社会运动主要包括反战和平运动、女权运动、生态运动等。其主要特点是身份政治、非组织化、非经济化、非对象化的的议题政治。
新社会运动不是由生产关系导致的,其组织基础不是社会阶级及其相应的意识形态,运动的参与者不是阶级成员,而是新中产阶级,如受过良好教育和社会觉悟的知识分子,供职于行政、教育、卫生等部门。运动的主题不是阶级问题,他们不代表某个阶级的利益,新社会运动的目标不是维权。著名社会学家克拉克和利普塞特认为,西方现代社会有两个左翼:一个是以工人阶级为基础、强调阶级政治等相关问题的传统左翼;一个是所谓“新社会运动”,关注的是非阶级、具体的社会和“公共领域”②传统的历史唯物主义把社会简单地区分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无法正确地解释现代社会运动。只有把现代社会运动置于公共领域,才能全面把握社会运动的实质。参阅王晓升.新社会运动“新”在何处——对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社会运动理论的思考[J].学术月刊.2011,(2).问题。新社会运动可以说是一种“中产阶级运动”,阶级话语和阶级分析方法已很难适用各种新社会运动。
解构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解构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主要是“后工业主义”、“后福特主义”、“新社会运动”等现象在哲学理论上的逻辑反映。消解“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倡导非中心、差异性、多元化,是西方现当代哲学的核心理念。在西方后现代社会中,社会是“碎片化”的,由于价值观念和消费观念的多元化,人人都有多重身份,这种身份的多重性不是由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决定的,与阶级结构和阶级观念没有任何联系。
走得更远的是“文化相对主义”(学界有时称“文化转向”)。认为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不再是经济的和政治的,而是文化的。主要表现为社会分层是文化因素决定的而不是社会因素决定的,人们关注的是生活方式、消费方式、价值观念而不再是生活机会、生产方式、各种利益。贯穿于阶级和阶级政治衰落过程的一个主题是“个体化”,集体认同的过往基础已不复存在,富裕导致了对消费和闲暇的更多强调,社会正在出现基于个人素质和成就的文化性分层体系。最近20年的文化转向代表了一种范式转移,即决定性地脱离了实证主义和事实研究,转向了强调解释性的理解。[6]强调文化转向排斥经济和生产,产生了物质不平等不重要的后果,也就是说,文化转向使社会不平等进一步被合理化了。
意味深长的是,自上个世纪末叶撒切尔和里根政府强力推行新自由主义以来,资本的阶级意识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和明确,其动员程度高于历史上任何时期;与此同时,社会不平等在加深,表达社会不平等的阶级话语却在后现代话语那里逐渐淡化,而在后现代的后继者——文化相对主义(被称为“文化转向”)那里遭到了绝对拒绝。
总之,西方后现代话语是一个激进的消解传统的话语体系。这种以淡化和拒绝阶级和阶级政治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政治话语,在关照和解读我国改革以来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发展时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
二、“自发放任的市场化逻辑”对政治规范力量的消解
在后现代话语消解阶级和阶级政治的同时,自由放任的市场化逻辑力图全面消解政治等各种规范力量对市场的规约和影响。工人的政治主体性的解构是这一过程的重要方面。
一个时期以来,市场化作为经济运行的基本机制和市场化必然导向政治民主成为主流的知识和价值观。这种知识和价值观的核心是:市场不仅是经济运行的原则,而且是政治、社会、文化的运行原则。改革就是对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彻底系统地市场化改造;市场化改造的结果是“市场社会”的形成。
在这种观念里,“市场”不仅是经济领域运行的规则,而是整个社会运行和发展的基本原理。在这种“市场化逻辑”中,政治、社会、文化不再是“市场”的规范力量,相反,“市场化”是政治、社会、文化的运行法则。“市场化”不许“反市场”力量的出现和存在。“市场化”成为“超级政治霸权”!任何深化政治改革的要求,都不过是扫除“市场化”的政治障碍而已。在这个意义上,“市场化”取消了政治民主化的任务。任何要求和伸张自身权益的维权行动和可能实践,都在“市场化”的消解之列。“工人作为政治主体”的解构是这一过程的重要方面。
工人成为一种重要的政治力量是人类走向工业社会、横跨19-20世纪的主要内容和主要特征之一。作为一种文化和历史现象观察,19-20世纪的“工人政治”是对资本及其霸权的对抗,是社会平等和社会民主的政治价值的历史实践。[7]1980年代末,世界范围内的计划经济体系及其实践陷入困境,普遍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或激进或渐进地)转型。作为一种制度变迁的政治学观察,人类历史被认为“终结了”。伴随经济转型,“工人政治”①当作者本人《劳动解放与政治正义:重建工人的政治主体性》获2013年北京市社科规划重点项目立项时,看到了陈周旺、汪仕凯先生有份量的以“工人政治”命名的学术专著。(参见:陈周旺、汪仕凯.工人政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随之衰落了。“工人政治”的衰落,在发达国家是随着产业转型和产业转移出现的,是传统工业衰落在政治上的表现;在市场化转型国家,这一进程则是在“经济市场化(自由化)”和“政治民主化”的激进转型过程中,“国家”和市场化过程中的得利集团精心设置的结果。按照工业化和市场化的内在逻辑,工人阶级的形成和工人合理的政治表达理应是这些国家政治过程的重要内容,但是,市场化的霸权逻辑排除了一切非市场的政治力量的存在权利。[8]
在我国,“市场化”是以否定计划经济传统展开的。“市场化”在追求“自由”的旗帜下过度宣扬“精英”和“专家”治理,把工人和其他劳动者排除在政治过程之外,政治变成了以“市场化”组织起来的精英结盟,各类精英包括知识精英的“主流”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与工人、农民等大众群体的有机联系,明目张胆地拒绝大众民主和社会平等。[9]排斥工人和其他劳动者的政治参与,是1990年代以来我国政治发展的显著特征。国有企业在改造成市场主体的过程中,规模庞大的工人阶级由国家政治中心被抛了出去;在工业化和城镇化过程中形成的新工人阶级,一直被压制在生产领域和劳动过程,难以形成一种社会政治力量。以个人自由排斥社会民主、以个人权利排斥社会平等成为我国新时期政治发展的主要特点。[10]
随着我国城镇化和工业化,客观上工人阶级大规模发展,但在政治领域却无任何声息。工人“非阶级化”、“非政治化”,从执政党和国家的阶级基础看,这不是一般的政治代表性危机,而且是一种宪法原则的危机。[11]在西方发达社会,由于阶级和阶级政治的衰落,社会“碎片化”和“原子化”了,政治日益法制化和程序化(形式化),政治运动至多表现为小规模的、零星的、影响有限的“议题政治”即各种“新社会运动”,这是西方国家政治和社会相对稳定的主要原因。在我国,因工业化和城镇化而形成的庞大工人阶级正在迈向政治进程,将会对我国改革以来形成的“精英政治”秩序构成现实的挑战。工人阶级必将改变精英主导的政治版图,这是工业社会的一般逻辑。压制工人阶级的政治形成和政治诉求,只会加剧国家和社会的政治裂痕和政治危机。当前应高度警惕少数所谓的学术和政治“精英”从自发的市场霸权逻辑出发,力主政府从劳动者的经济、社会和政治责任上退出的理论、政治和政策主张。
对于我国市场化过程中传统工人阶级的消解和新工人群体的形成,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问题,主要表现为社会学的社会分层研究和劳工视野的劳动关系研究。社会学把工人作为“阶层”来看待,劳动关系把工人作为“劳动者”来对待,两个领域研究的共同特点是“去阶级化”和“去政治化”,这恰恰是对“工人政治”的瓦解,而不是建构,在学术取向上顺应了“市场霸权”的内在逻辑。
总体上看,我国改革以来的工人研究是分层的、个案的,缺少甚至有意规避“宏大叙事”,理论结论和政治、政策后果是消极的,总体上是与我国工业化进程的历史逻辑相悖的。对于数亿“农民工”这一庞大的社会历史力量、政治力量的意义认识不足,工人的阶级成长和集体行动的历史创造意义和国家建构意义没有被揭示出来。到了揭示和敞开工人阶级历史意义的时候了。
三、走向政治进程:工人的政治主体性建设
把阶级看作政治主体还是把个人看作政治主体是马克思主义和新旧自由主义社会理论和政治理论的根本分野。①西方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和各种激进思潮中名目繁多的“新阶级”理论,尽管用各种“新阶级”取代了马克思的“工人阶级”,但从政治主体上看仍然是“阶级”的逻辑。参见:张盾.马克思的政治理论及其路径.中国社会科学[J].2006,(5).工人阶级、人民群众创造历史,是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和政治理论的核心,它从来不从偶然的个人出发看待历史,它看到的是阶级的力量。实际上,工人阶级、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主要的含义是指:以工人阶级的权益诉求尤其是政治权益诉求为核心的社会政治行动(集体行动)是社会政治变革和社会制度正义性演进的主要推动力量(因为制度正义是在不同阶级的利益博弈中不断完善的)。[12]从西方的历史来看,由封建制向民主制转变,由工厂资本暴政向产业民主转变,根本的推动力量是工人阶级的不断抗争。历史的变革和发展,从政治上看,是各种社会政治力量或温和或激烈博弈引发的政治体制的变迁和政治制度的演变。福山讲“历史终结”,也是意指西方的代议制民主政府是人类历史上政府的终极形式,政治体制和政治制度不再演变了。令人意味深长的是,2009年12月16日美国《时代》周刊把“中国工人”选为年度封面人物,它的评语这样写道:对于经济的增长,不同的人起着不同的作用,谁最值得尊重?首先是成千上万的工人!这里美国《时代》周刊独到的地方在于:虽然远隔重洋,但它站得高,看得深远,有一种社会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的宏大视野,把中国工人看作一个群体,一种值得尊敬的群体力量。
2010年,中国工人以深圳富士康N连跳事件和南海本田罢工引发的罢工潮的残忍、悲壮方式重回人们的视线。一系列集体行动标志着工人作为一种阶级政治力量已经开始聚集和成长。它昭示人们,以二代“农民工”为主体的工人阶级已经和正在重归历史舞台,他们正在迈向社会的政治进程,这是当前和今后一个历史时期政治发展的重要内容。
重建工人的政治主体性,是为了重申劳动在当代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将中国工人重新提升为一种国家力量。在政治理论上,政治正义的核心是以劳动者的平等和自由为主要内容的劳动的解放。重建工人政治主体性,就是重建工人的政治文化。工人政治主体性建设的现实意义在于:把工人塑造成一个政治主体,使之成为一种约束和平衡资本的政治力量,以推动国家的民主化和社会的平等化进程。工人的政治主体性建设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由生产过程和劳动过程逐渐迈向社会的政治进程是新世纪以来工人的显著特征。从形态上看,组织起来、理性化、主张集体权利和集体谈判,由个体分散抗争开始走向组织化的政治倾向越来越明显。可以预见,以市场机制完善为目标的集体协商制度建设和以自身组织化建设为目标的工人的政治诉求,将成为我国政治进程和政治发展的主要内容之一。深刻认识工业社会的一般规律,科学评估近年来工人的组织和自组织化日趋增强的客观实际,自觉主动地适应工人阶级大规模发展的客观需要,如何在体制和机制上进行创新把新时期工人阶级的政治诉求纳入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发展轨道,是各级党委和政府面对的重要任务和重要责任。当前劳动问题日益与社会政治稳定、进一步改革的社会认同密切联系在一起。相信国家(党和政府)代表和保障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权益是工人阶级基本的政治信念。这是中国工人对党和政府的政治信任和政治期待,是计划经济时期以来宝贵的政治遗产,是工人阶级与执政党和国家关系的根本基础,也是重塑政治代表性的深厚的政治基础。
第二,工人阶级是现代民主政治的主要推动力量,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重要内容。除了经典马克思主义之外,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的学者得出同样的结论。1977年在《新左派评论》发表了瑟本(Göran Therborn)《资本的统治与民主的兴起》的重要文章,认为工人阶级才是民主的最重要的推动力量。15年后,三位学者(Dietrich Rueschmever,Evelyne Huber Stephens,John D.Stephens)于1992年发表著作《资本主义发展与民主》,对“工人阶级才是民主的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和论证,认为那些在民主转型中受益的阶级将是民主运动的推动者和捍卫者,那些在民主转型中受损的阶级将是民主运动的反对者;资产阶级在取得统治地位后害怕工人阶级的政治力量,会阻止工人阶级政治权利的扩大,工人阶级的政治权利是通过激烈的社会运动争取到的,代表工人阶级的工会、社会党、共产党在争取普选权和责任政府的斗争中发挥了先锋作用。[13]
从西方国家的政治进程看,西方社会的民主转型其中主要内容是工人阶级不断抗争。我国充分反映和体现工人阶级政治诉求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应该有高度的自觉性和主动性。面对工人阶级大规模发展的客观事实,我国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任务是工人阶级劳动者的政治主体性建设。
第三,理论上深入研究新自由主义在中国市场化改革中的特殊机理、特别是政治上排斥和拒绝工人和其他劳动大众的理论根源;实践上深入调研工人劳动者集体行动的政治行为和政治倾向,把工人的政治主体性诉求积极纳入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的轨道,是社会政治和谐的基本要求和主要内容。
第四,我国的劳动关系研究和劳动政策应该回归工人劳动者主体性建设的主题。一个时期以来,我国的劳动关系研究和劳动政策深受美英劳资关系模式的影响远离了工人劳动者主体性建设的主题。劳动关系模式是劳动过程制度安排的产物。美英的劳资关系有两个主要特征,一个是劳资关系双方主体身份明确,一个是劳资双方谈判破裂,劳方有诉诸罢工的权利。由于受英美劳资理论和劳资关系模式的影响,从整体上看我国学界近年来的着力点有两个:一个是基层工会主席直选,一个是积极推动罢工权。德日以劳动者主体性参与为重要内容的劳动制度没有被重视。结果,从政治上看,美英劳资关系理论和我国的政治实践形成了严重张力;从工会政策看,离开了劳动过程和生产中心,远离了经济民主(工人劳动者的主体性)建设,第一,在企业层面长期以分配问题(工资谈判)为中心,易于引发劳资冲突;第二,在国家政治层面长期致力于以工资标准为主要内容的集体合同而非培育政治主体,难以真正进入国家的政治议程。
总之,作为劳动过程中工人的主体性建设,既是企业效率的源泉,也是构建和谐劳动关系的主要场域;作为政治过程中工人的主体性建设既是我国政治民主化的根本要求,也是政治民主化的主要动力。
[1][英]洛丝玛丽·克朗普顿.陈光金译.阶级与分层[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35.
[2][英]洛丝玛丽·克朗普顿.陈光金译.阶级与分层[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129.
[3]刘少杰.后现代西方社会学理论[M].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02:55—56.
[4]R.Nisbet,“The Decline and Fallof Social Class”,Pacific Sociological Review,1959,vol,2,no.1,pp.11-17.
[5][英]洛丝玛丽·克朗普顿.陈光金译.阶级与分层[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129-130.
[6][英]洛丝玛丽·克朗普顿.陈光金译.阶级与分层[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8,43.
[7]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8]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9]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10]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11]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12]彭恒军.重建阶级话语:工会维权的合法化和正义论基础研究[J].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学报,2007,(6).
[13]王绍光.民主四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责任编辑:简洁]
Workers’Political Subject Construction and Political Harmony
PENG Hengjun
(China Institute of Industrial Relations,Beijing 100048,China)
In an industrial society,the formation of classic political subjectof workers is the result ofthe historicalshaping process of political theory and culture.Inapost-industrialsociety,the weakened political subjectof working class is also the result ofelaborate deconstruction of political and culture narrative and political theory narrative.China is still in the industrial process,Chinese workers’transformation from labor process into social and political process is the inevitable logic and important content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modern China.“Declassify”and“depoliticized”seriously hindered the political growth of Chinese workers,and will not benefit social and political harmony.
Chinese workers;political subject;political harmony
D663.1
A
1673-2375(2015)01-0001-06
2015-01-06
彭恒军(1962—),男,山东济南人,教授,中国劳动关系学院科研处长。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工人的主体性建设与劳动解放研究》(14BKS035)、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
《劳动解放与政治正义:重建工人的政治主体性》(课题编号:13KDA001)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