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商隐诗歌的“阻隔之美”
2015-01-25徐小琳
徐小琳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 文法与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东营 257000)
一李商隐诗歌的“阻隔之美”
徐小琳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 文法与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东营 257000)
李商隐通常被视作唐后期最杰出的诗人,其诗歌充满了阻隔之美,在诗中经常以隐遁客观事实的写法来曲折地表现自己的思想情感、暗示其他特指的事物,把直觉、幻觉、想象、回忆甚至梦境与现实融为一体,使诗人的意识活动具有更大的跳跃性和随意性,从而导致诗歌意象意境的多义与朦胧。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既有外在的原因,也有内在的因素。总之,这种阻隔之感已成为他的一种情结。
李商隐;阻隔;朦胧性;多义性
李商隐通常被视作唐后期最杰出的诗人,他的诗歌常以隐晦曲折、朦胧含蓄的表现方法寄托自身的挣扎与感伤,运用象征比兴隐喻的神话传说典故模式,完成对未知领域的诗性摸索。“他在艺术上着意追求的,就是如何才能不把内心完全袒露无遗,而只到此为止。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个意象,仿佛露出一鳞半爪,留下了许多原该衔接而不予衔接的空白。这些空白仿佛迷蒙云雾,其中隐隐约约,让人猜度。这样的艺术追求,应该说是李商隐的一个创造。”[1]这种朦胧多义主要体现在李商隐诗中的阻隔,李商隐诗中“阻隔之美”的产生既有外在的原因,又有诗人内在的原因。
一、“阻隔之美”形成的原因
(一)诗人的人生经历造成的阻隔
唐晚期政治腐败,士人在仕途上进身的机会很少,他们多寄身幕僚,在政治生活中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李商隐就生活在这个时期,他自幼丧父,生活孤苦,“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依之亲”(《寄裴氏姊文》),企图由科举进身以“振兴家道”,19岁时跟随令狐楚,25岁中进士,本应大展宏图一番。开成三年(公元383年)李商隐娶王茂元之女为妻,在这一年参加博学宏词科的考试,但因牛李党派的排挤而没有被录取,后来再试得中,但又因人从中作梗而调至弘农尉。官小位卑处处遭到现实的阻隔,空怀满腔抱负,最后也只能到处漂泊,依人做幕过着清寒的幕僚生活,潦倒至死。可以说李商隐一生充满了阻隔:有时世的没落、家世的衰败、仕途的失意、妻子的早逝、朋党的困扰等,这些人生经历的阻隔郁结于心便无法排遣,以致造成“以我观物,无物不隔”的境地。
(二)诗人内心的阻隔
诗人自小家境贫寒,很容易形成与人隔绝、与世疏离的自卑感。长大后在政治上虽想有所作为,但依人做幕、寄人篱下,始终是一个政治上的边缘人。
功业、情爱、人格是历来文人追求的三大情结。在李商隐则是在功业和情爱皆受阻的情况下追求自己的人格。他一生追求功业与情爱,但他没有任何展示抱负的机会,更谈不上建功立业;情爱方面也因王氏的早逝而结束。可以说它内心充满了悲哀,这种“外物的失败使他‘向内转’”[2]71这也是自古失意文人的出路,一旦失意就逃遁到文学的天地中,去忧愁忧思。诗人用自己的方式营造了一个艺术世界,这样的世界本身就会成为人生的阻隔。王蒙在论李商隐的诗时曾说:“那种深度的返视、那种精致的忧伤、那种曲奥的内心、那种讲究的典雅,这一切不也同时是一种疾患,一种纠缠,一种自我封闭乃至自我噬啮嘛!”[2] 47正是由于李商隐独特的人生经历和内心自闭、自隔的心态,使得他的诗歌充满了“阻隔之美”。
二、“阻隔之美”的具体表现
李商隐抒发阻隔之义的诗作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仕途之阻隔,人世孤独之阻隔,与亲朋离别之阻隔,爱情之阻隔。诗中处处渗透了作者关于人生经历与感慨的阻隔感受。
(一)仕途之阻隔
一方面表现自己的操守,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如《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3]236
诗人有“我亦举家清”的矜持与“本以高难饱”的高洁,但这样矜持的行为与高洁的品性,非但没有被重用,而且还背负上“放利偷合”[4]的罪名。致使自己的报负与“徒劳恨费声”的申辩淹没在“一树碧无情”的现实阻隔中。“碧无情”写出了所处环境的冷酷以及对这种环境冷酷的绝望。钟惺在《唐诗归》中说:“‘碧无情’三字冷极幻极。”这首诗托物寓怀,“高难饱”“恨费声”无疑是作者品行高洁却贫困潦倒,满腔悲愤却无人同情,羁宦漂泊却欲归不得的悲剧命运写照。
另一方面希望有所抱负,并对现实抱着强烈的批判与抗争的态度。如《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白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3]15
诗中运用了贾生和王粲这两个典故,是为了说明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思,抒发孤苦无依的身世之感,表达了诗人在博学宏词科考落选后的满腔愤懑。诗人志向高洁,对爵位不屑一顾,只想做一番扭转乾坤的功业后,学范蠡泛舟五湖。但诗人这种只要功业不要禄位的衷情却被世俗之徒歪曲中伤,隔断了诗人的进仕之路。“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可以说既是自我内心的剖白又是对世俗的无情的嘲讽。“永忆”一联为王安石所欣赏,以为“虽老杜无以过也”[5]。笔者以为,“永忆江湖”“欲回天地”与其说是诗人想成就一番事业之后泛舟五湖,不如说是作者在现实阻隔面前产生的无可奈何的自我解脱。
(二)人世孤独之阻隔
主要叙写一种与人世疏离、形影相吊的孤独寂寞之感,与热闹的场面相隔绝。如《风雨》:
凄凉宝剑篇,羁波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心断信丰酒,销愁又几千。[3]273
诗人茕茕孑立于茫茫人世,孤独之身世如风雨中的黄叶无所归依,而此时青楼中的管弦热闹非常。“一喧一寂”形成强烈对比,“仍”“自”开合相应,见风雨之无情,不幸之重重,苦者自苦,乐者自乐。新知、旧好都不能话衷肠,只能盼酒解愁。“隔”与“断”写出了诗人独处的孤寂与处境的尴尬。
还有,“原书归梦两依依,只有空床隔素秋。”(《端居》)写出了在寥落的清秋之夜得不到家人的书信,空阔虚无的感觉比平时更加强烈,只能在归梦中寻求慰藉。但别来已久,山川阻隔之意亦隐见于言外。“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春日寄怀》)伤感孤独抑郁之情顿出。“空馀双蝶舞,竟绝一人来。”(《小园独酌》)更是直接道出无人的寂寞。
这种感受,已超出诗人一己的悲欢离合,反映的是人类普遍的孤独凄凉的处境与感受,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三)与亲朋离别之阻隔
抒写与亲人不得相见的苦闷。诗人是一个极为重视感情之人,但因仕途受挫不得不常常羁泊天涯,与妻子王氏十三年的生活中,竟有一半的时间在分离中度过,于是思念亲人,想念朋友便成为他的日常慨叹。经常是“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春日寄怀》)如《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3]58
以问归而不得归起,结以神往回归,迭见“巴山夜雨”之象,正见其心情孤寂。诗人与家人被山水路途阻隔,不得相见,只能自己想象归时景象,聊以自慰。“万里欲归元亮井,三年从事亚夫营。”(《二月二日》)也是抒发了欲归不能的愁苦之叹。
另外,还有他的《房中曲》等悼亡诗更是情真意切地记录了夫妻生死分离、天各一方、永世相隔的痛苦,比之上面几首更技高一筹,感人至深。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3]41
“泣幽素”三字为全文定下凄凉冷艳的基调,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再写人亡物在的悲哀,这种生与死的距离,生与死的阻隔是无法逾越的,也是无能为力的。“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相隔已久之意写得凄楚欲绝,更增加了诗人心境的悲哀。后面的“相见不相识”更可与苏轼之《江城子》“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相媲美。钱良择云“想象天地俱翻,或有相见之日,又恐相见之时已不相识,设必无之想,作必无之虑,哀悼之情,以此为极。”
(四)爱情之阻隔
写爱情之隔,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他的《无题》诗,这也是李商隐诗中成就最高的。
李商隐的爱情事迹,据陈贻焮《李商隐恋爱事迹考辨》考证有三次:一次是与民间少女柳枝的相遇(《柳枝五首》);一次是在玉阳山修道时结识了宋华阳姊妹,并与之相恋(《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一次是与妻子王氏的婚姻[6]。诗人写时不直言其人其事,而是用高超的技法塑造了深不可测的内心体验的某种外观。
由于诗人与所描写的对象极难相见,所以诗中多是在回忆和幻想中展开的,有时还是在梦境中展开,虽朦胧不解,但仍然可感觉到诗人的苦闷与惆怅。
一方面,直写与所思之人不得相见的无奈与凄楚之情。
“红烛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春雨》)隔着迷蒙的细雨,遥望对方住过的红楼,但觉楼空院冷,一片凄清的气氛。而飘洒迷蒙的春雨无疑更增添了寥落与怅惘的情思。“相望冷”“独自归”的现状愈益触动对往昔红楼高阁珠帘灯影间旖旎风光的追忆,而现境的凄凉冷落也就愈加不堪。“刘郎已隔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无题四首》其一)可谓咫尺天涯,又似仙凡相隔,会合的希望很渺茫。“如何雪夜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无题》)更是写了空间距离上的邈远无比。
另一方面,虽遭阻隔但依然存有希望。如《无题二首》(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溪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3]103
这首诗抒写了对临夜一夕相依,旋成间隔的意中人的深切怀想。颔联中“身无”可以是对现实中“隔”的描写。“身无”与“心有”相互映照,不仅写出了内心相通而身不能相接的苦闷,而且写出了间隔中的契合、苦闷中的欣喜、寂寞中的慰藉。从“心有”中可以看出诗人从“身”受阻隔的无情现实中升华出来的“心”意相通的欣慰。廖廖14个字,把身受阻隔的痛苦和心有默契的感觉写得细腻传神。
此外,还有“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无题》)的伤感但不绝望;“直道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是轻狂”(《无题二首》其二)中虽遭阻隔仍不放弃的精神,“班骓只希垂杨柳,何处西南待好风”(《无题二首》其一)等都是此类“隔”的代表。在这些诗中作者的感情贯穿始终,外部世界的“隔”被诗人内在心灵中的“情”所冲破。“隔”是诗人面对的现实压力,隔断的是诗人的“身”,但却隔不断诗人的“情”——意愿与精神。这显示的是一种人之为人的精神本质力量,既是对这种“隔”的体验,又是对这种“隔”的超越。
三、结语
李商隐的诗具有很强的阻隔性,但正是这种阻隔带给读者一种别样的审美享受,它能使读者在一种看似单纯而明净的画卷中获得朦胧多义的愉悦。他把画意、诗情与生命体悟融为一体,创造出情景交融,玲珑透彻而难以句诠的兴象,创造了一种情深延绵、意境朦胧、意旨多义的诗歌体制,这种诗歌体制以“心象融铸物象”(余恕诚语)的象征比兴手法给予后世文人深刻的影响。
[1] 刘学锴.李商隐诗歌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8:59.
[2] 王蒙.双飞翼[M].北京:三联书店,2006.
[3] 董乃赋.李商隐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4] 辛文房.唐才子传全译[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453.
[5]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二引《蔡宽夫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146.
[6] 陈贻焮.李商隐恋爱事迹考辨[J].文史,1979(6):12-15.
[责任编辑] 李志强
2015-01-16
徐小琳(1984—),女,山东海阳人,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文法与经济管理学院助教,硕士,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10.3969/j.issn.1673-5935.2015.01.015
I207.2
A
1673-5935(2015)01- 0047-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