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民居漏窗的视觉呈现及人文意蕴
2015-01-24江保锋
江保锋
一、前 言
漏窗是指园林中开设于墙体之上,达到内外通透而又形态优美的花窗。《营造法源》称其为“花墙洞”,《园冶》称其为“漏明墙”或“漏砖墙”[1]。漏窗具有通风、采光、装饰、分割空间等多种功能。漏窗的造型独特、设置位置灵活、视觉类型丰富,不仅是民居造景的重要元素,更是营造审美意境的重要手段。古徽州历来以商业和文风的兴盛而著称,明清两代徽州商业和文化达到鼎盛期,拥有财富的商人和进入仕途的文人为回报乡梓大多选择回乡建宅,由于徽州地狭人广,院落建造形态只能选择高而密的形制,而漏窗的设置运用能兼顾院落内部空间的私密性和通透性双重需要,加上徽商的经济支持和徽州工匠的技艺施展,徽州民居漏窗的视觉形态及所漏之景通过光影、风雨等自然因素的融合,产生出富有变化、若隐若现的视觉景象。漏窗客体形态与框定的风景之间互为借用,为范围狭小的民居在丰富景观、增强视觉纵深感方面起到虚实相生、隔而不塞的视觉艺术呈现作用,这种艺术呈现在徽州文化的滋养下逐渐演变为一道日臻完美的具有意蕴性的人文景观。
二、徽州古民居漏窗形态与经营位置的视觉呈现
《园冶》中说:“漏砖墙,凡有眺处著斯,似避内隐外之义”[2]。可见,漏窗具有“眺”和“隐”的双重含义。“眺”必须通过具有一定外部轮廓造型的窗口进行;“隐”必须依靠窗口内部的装饰图案来营造,二者共同达到整体视觉呈现上的意蕴式内涵。作为徽州民居中漏窗视觉载体的外在呈现,可表现为以下两方面。
1.形 态
徽州民居漏窗的外部轮廓形式多样,有方形、圆形、多边形、扇形、花瓶形、海棠形、如意形、石榴形、钟形、以及各种不规则的单体几何形。徽州民居漏窗装饰的内部图案构成更是形式繁多,从图案构成的视觉形态角度来区分,漏窗的内部图案可大致分为几何形体图式和自然形体图式两大类:几何形体类的图案大多使用直线和弧线以单一几何形体重复排列出现的形式进行视觉构成,比如使用直线排列的几何形体有方形、多边形、冰裂纹、万字纹、方胜纹等[3]。使用弧线排列的几何形体有藤蔓形(图 1)、如意形 、葵花形、钱鳞形等。除了单一几何形体的构成以外,还能以一种形体为主混合使用两种以上的其他几何形体进行构成的形态呈现,比如使用六角加梅花形、万字加海棠形等视觉构成形式。自然形态的构成图案选材范围十分广泛,多以虫鱼鸟兽(虎、狮、鹿、龙、鹤、蝙蝠等)、植物花卉(梅、竹、松、芭蕉、石榴、葡萄、葫芦等)、人物故事(水浒、三国、佛道儒教故事等)为形式构成的视觉主题,图案的设置是单一构成还是组合构成均可根据民居景观的视觉需求而灵活设定。
图1 藤蔓元素漏窗
图2 简洁的方形漏窗
此外,徽州古民居漏窗图案形式的选用题材还可用具象图案、抽象图案和喻象图案的方式进行划分,但这种形式的分类也并不绝对,有时三者可紧密结合,互通互现。漏窗的视觉形态在文化属性上往往通过图形的比拟、借喻、象征、谐音等中式文化基因中的含蓄手法来表现视觉文化内涵下的图式呈现。徽州古民居漏窗的内部图案多富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视觉上的单一或组合构成为民居景观的构成增添了诸多视觉上的雅韵,加上漏窗内部装饰图案的构成形式和题材内容的运用往往因地制宜,更为徽州民居的整体艺术形态增添了诸多视觉审美元素及意蕴。
2.经营位置
徽州古民居中漏窗的经营位置灵活多变,在走廊的旁侧、末端或院墙的转角处设置均可,但民居漏窗是一种综合艺术体,各个视觉要素之间存在着形态上的差异,当各要素之间表现出更多的相同性而可以忽略不计相异之处时,在视觉形态上我们称之为形态微差;当漏窗形态间的差异显著时我们可称之为形态对比;形态微差可使漏窗映出的景物呈现连续的和谐性,形态对比的漏景则给人以杂乱无章的视觉感觉,但形态对比太弱又会在视觉上显得平淡乏味,因此一般说来,成排的走廊在漏窗的选用尺度、形状和间隔上多采用形式相同或相近的漏窗形态,如方形、六边形等带有简练朴素性质造型的漏窗,这种形式的经营再加上观者的视线游走,窗外之境或隐或现,使原本枯燥而单调的墙面变得生动多姿而趣味无穷,带来和而不同的视觉感受,产生出意境上的韵律感和节奏感;而形态独特优美的花瓶形、贝叶形、石榴形、海棠形、扇形、如意形等形态的漏窗大多单独出现于视线宜于集中的廊道转折处,以便形成有清新之感的视觉审美点。
从现代设计学的角度分析,徽州漏窗装饰在视觉外部呈现上具有点、线、面的构成法则。“点”在设计概念上被认为是一个形体相对较小的视觉形态,“点”没有空间上的度量和延续性,只带有一个空间位置属性,所以单个存在的漏窗可被看做是整个墙体上的一个“点”;多“点”相连便可为成为一条“线”(包括直线、曲线、折线),如多个漏窗的组合在连续性的视觉游动下便可看做一条“线性”漏窗,漏窗的“线”性形态随着高低起伏的墙体形成一条无形的流动“线”,给赏者在视觉上带来形式上的线性美感;整个墙体则可看做一个“面”,“点”形漏窗、“线”性漏窗和墙体的“面”三者共同构成具有点、线、面概念的具有形式美感的漏窗构成体,这种形式综合体通过视觉形式融入到徽州民居的整体艺术形态当中,随着漏窗观赏者的视线范围内的游动,具有视觉景象和情绪特质的心理变化的特质为原本单调枯燥的墙面提供着区域文化背景下的人文意蕴和视觉美感(图2)。
三、徽州古民居漏窗的复合性视觉呈现
徽州古民居漏窗的视觉呈现除了具体形态和经营位置之外,整体的复合性视觉是漏窗审美呈现的重点。漏窗的形态、位置与漏景等诸多视觉元素共同产生的诸虚实相映、空间复合、结构重叠等美感表达都可被看做是复合性的视觉呈现,复合性视觉呈现进一步传达了漏窗的审美元素,赋予观者以整体视觉感受乃至心灵关照上的综合体验。徽州民居漏窗的复合性视觉呈现可从以下几方面得以体现。
1.小视点中的再现性
以小见大是漏窗视觉呈现中的普遍规律,在徽州民居院落相对狭小的空间范围内,除去山石、水系和植物等其他装饰元素以外,如何使视觉在有限的范围内得到延伸而产生特殊的审美呈现是小面积漏窗所能带来的视点再现作用。漏窗视觉的主体体验者提供了独特的视觉角度,漏窗作为产生视觉呈现的客体存在,给主体的体验者在视觉上划定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使之成为可以审美的视觉对象。主体的人与漏窗和装饰图案的距离关系也决定了客体带来视觉呈现上点、线、面的不同视点体验,这种再现性的“框景”视觉随着视线的距离不同,呈现出或一览无遗,或小中见大,或曲径通幽或别有洞天(图 3)的审美再现式体验[4],在这种视点再现的空间远近之中,不同形制的小漏窗给主体的人提供了不同的审美视点和审美情趣的再现,使主体的人从具有小范围形态的漏窗及其装饰中感受到不同的空间情境,再现出不同的视觉及人文感受。
图3 别有洞天的圆形漏窗
图4 多样统一的自然形漏窗
2.交叉视点下的对比性
所谓徽州古民居漏窗视觉呈现的交差视点,是指作为实体的墙面与作为虚体的漏窗在互为对比体验下的虚实互生性。从墙面作为视点主体角度来看,此时墙面为实面,小面积的漏窗就是一个虚面,这种对比可看作是实中有虚;从漏窗作为视点主题面来看,墙面为虚面,小面积的漏窗就是一个实面,这种对比可看做是虚中有实。这种虚实互生的复合空间在视点游动中显得缓和而平静,彼此相辅相承,对比中有协调,变化中有统一。小面积的漏窗经营在大墙体之中,其高低、大小、形态、装饰各不相同,使民居的立面在视点上呈现一种和谐的节奏美,带来景中有景而又各不相同的视觉感受,加上不同光线、不同天气中的移步易境般的动态视觉,带给观者的往往是具有虚实、明暗、动静等不同视感的类似音乐律动性质的交叉、变化、对比之美。所以在相对的空间范围内,运用墙体加漏窗的形式对视觉环境进行分割与连通,可为观感者带来一种具有交叉视觉对比下的视觉美感呈现。
3.多样图式里的统一性
在徽州民居漏窗中,窗体与窗框图式的多样性是视觉呈现的重要组成部分。漏窗在视觉上大都构思巧妙而独到,无论是窗体内部不同纹饰图案的直体排列、弧线运用、圆状放射,还是窗框的方、圆、几何、仿生等不同形态的经营安放,或是不同图案纹饰的并置互用以及不同形态窗式的搭配组合,都具有强烈的视觉变化性和对比性。但徽州民居漏窗装饰在视觉呈现上往往会在各种形态的窗式、纹饰的并置下起产生视觉上的统一性,比如纹饰中线与面的对比、形态中大与小的对比、方与圆的对比、局部与整体的对比、不同层次间的对比等都会在无穷的变化中寻求视觉呈现上的和谐与统一,无论如何变化都会带来视觉形式上严肃、单纯而又大方的规律美,表现为乱中有序,奇中有平的视觉规律,进而达到多样而统一的视觉效果(图4)。
4.拓展视野后的通透性
漏窗所表现出的框景、漏景、借景与成景等造景方法,是在民居规模受极大局限的徽州范围内民居主人借助小空间分割及廊道等实体结构之间的交互通畅营造出隔而不独、虚实互生的视觉延伸手段,将其他性质的诸如山石、植被、水系、廊桥、亭榭等视觉元素通过“漏”的形式映入观者的视线内,达到处处皆景的视觉效果。在现有区域视觉景观范围内,为拓展有限的视觉范围,漏窗通过借邻家之景、自然之景甚至可见一切之景进行设置,比如在民居内地势较高处设置楼、亭、阁等,在可“漏”之景的方向设置漏窗,将庭外之景“漏”入庭内,视觉呈现上作充分的吸纳,使庭内与庭外景色交融,把有限的庭院空间在特定状态下拓展为通透的视觉呈现,以达到诸如“纳千顷汪洋,收四时烂漫”般的幽远空间效果,产生画中有景、景中有画、画景交融的通透性视觉美感。
四、徽州古民居漏窗的人文意蕴
现存的徽州古民居多营造于明清两代,在装饰技法上多运用雕刻手法。徽州民居装饰中雕刻手法的载体大致可分为砖雕、石雕和木雕三大类,木雕多用于民居内部装饰,砖雕和石雕用于民居外部装饰,石雕与砖雕相比较具有古朴而粗狂的视觉效果,通常装饰于视觉上不太被注意的位置。漏窗的装饰大多由石质材料雕刻而成,石质具有淳朴而低调的视觉内涵,但经过徽州工匠的精雕细琢,在视觉感受中便具有了粗矿而纤巧、朴素而雅致的呈现特征。在漏窗视觉轮廓形态的选择上,徽州民居主人对生活中各种视觉元素的设置往往不会运用生硬的方式,对景致的框定也会采用具有“含蓄”性的人文处理手法,漏窗的艺术形态在设置之初便采纳了传统文化中较常见的“画幅”形式,以营造“中和雅致”式的人文艺术形态。通过“画幅式”的“点性”框景,进而演变为各种幅式的“画框形态”来营造景致,把实体性质的墙面变为虚实互生的“画幅式”窗口,以表达蕴含在视觉呈现基础上的雅致、含蓄的人文意蕴。漏窗在视觉形态的呈现上把“画幅式”外景镶入墙洞之间,将“自然之画”引入庭内,使宅居与外景融合于自然之下,加上窗体装饰纹饰的隐性寓意,视觉上的人文内涵有了进一步的提升,纹饰内容的视觉性和寓意式共同融合为隐喻式的人文视觉意蕴。漏窗的这种半私密式空间表达方式既有隐形的一面,又有显性的一面,同时具有自然景观和人文意蕴的双重视觉美感,漏窗将视觉主体的人与视觉客体的自然风景巧妙融合,统一于具有诗意审美视角之下的人文意蕴之中,当固定的漏窗形态和相对固定的漏透风景与流动的风、雨、光线相遇时,便会形成一幅幅具有诸如和谐、温馨、私密等具有人文意蕴的心灵体验和视觉感受。
徽州古民居漏窗视觉呈现的这种特质与具有徽州基因的文化内涵具有灵魂相同之处。徽州文化中最基本的脉络还是以程朱理学为依托的儒学正统文化,在儒学文化中,“中和”式的含蓄表达是以中国正统文化为依托的各个区域文化中的重要思想观念。所谓的含蓄性文化即是不做直接性的表达与呈现,是对感情释放的一种隐性达意方式,在徽州古民居漏窗的视觉呈现设计中同样具备了徽州区域文化特色的隐性人文内涵式表现。比如在具有古民居代表性的古徽州西递村,有一对运用“岁寒三友”为题材的民居漏窗,其中左侧的一扇漏窗以松石图案为主题,两棵奇松从右下方的怪石中斜向左上方延伸而出,石与松的造型呈现出刚劲而凝重的视觉特征;右侧的一扇漏窗以竹和梅的图案共同组成,修竹顶劲风而弯曲向上,古梅展苍劲而婆娑铺散,在视觉呈现上二者完美融合,营造出观感上的婀娜之态。两扇漏窗顾盼错落 ,显得高雅别致,其人文内涵表达出“青山共石高而洁,疏竹寒梅共风流”的文化寓意,颇有“画意胜诗味无穷”视觉佳境,体现了宅居之主超凡脱俗的人文情趣(图5)。再如西递村一户民居的门罩上方开设了一孔“扇形”漏窗,主人之所以选用扇形,是因“扇”与“善”谐音,可表达“抬头见善”的寓意,以教育后人积德行善。还有一户民居中设置了一孔树叶形的漏窗,树叶内部的脉络均呈现分明,叶形漏窗开设于较大的墙面上,显得孤立独存,有随风飘坠之感,寓意着主人多年在外闯荡后渴望落叶归根的精神寄托,表达出无论经商还是为官,终要叶落归根的徽州宗族人伦思想[5](图6)。诸如上述各个漏窗,不仅在视觉上呈现出美感,更多的是蕴含在视觉背后的依附于本土文化的人文意蕴。这种内涵式意蕴在抒发主人对社会及生活体验感触的同时,含蓄的表达着深厚的徽州文化基因和高妙的艺术手法,做到了在视觉呈现上吸引观者欣赏的同时,进一步引导观者进行文化深思,以达到寓教于乐式的、“成教化、助人伦”意义上的综合传达目的。
可见,徽州古民居漏窗装饰在视觉呈现上承载了本土文化主体下的人文内涵,寄托着徽州居民的审美体验与美好愿景。徽州古民居漏窗的视觉呈现是对徽州人文情怀,生活寄予的一种含蓄表达,也是“儒商合一”背景下的徽州社会内涵式意蕴审美的一种“漏”式人文呈现。
图5 岁寒三友纹漏窗
图6 树叶形漏窗
五、结 语
徽州古民居漏窗的视觉客体既是一种实体式呈现,又是一种具有较高美学价值的文化载体的“漏”式表达,展现着徽州居民在社会活动下的区域文化基因,这种文化基因通过徽州漏窗的视觉形态进行外现,含蓄的表达着具有本土经济、历史、文化、艺术等诸多属性的人文内涵。在以艺术形态为主题呈现的视觉形式下,通过诸如对比与统一、变化与协调、风雨雷电等各种因素融合成为具有韵律感的声像组合,使接受视像的人在视觉和心理感应上得到体验式的升华,同时也营造着区域文化中不可多得的人文意蕴。
[1] 吴秦陶. 古典园林漏窗艺术的特点及新发展[J]. 装饰,2012(1):139-143.
[2] 于淑琛.《园冶》漏窗的造型艺术分析[J] . 艺术科技,2014(5):277-280.
[3] 谷剑飞. 漏窗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的独特作用[J]. 西南农业大学学报,2009(10):118-121.
[4] 张健. 中国古典园林中漏窗的型制及作用研究[J] . 青岛建筑工程学院学报,2005(3):28-31.
[5] 胡胜卓.“一扇漏窗一奇葩”:古徽州的石雕漏窗艺术[J].大陆桥,2008(7):6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