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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的语法化

2015-01-21张爱玲

关键词:现代汉语介词方言

张爱玲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汉语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的语法化

张爱玲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动前副词“在”、现代汉语方言中的动后助词“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陈述句末的语气词“呢”都有表示进行体意义的用法。前两个是从“在+L”这种方所存在结构中的介词“在”语法化而来,最后一个是从方所存在结构“在+L+里”中的“里(哩)”语法化而来。期间,经历了L的语义虚化、语形磨损和/或脱落。通过考察汉语“在L+V”“V+在L”等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在V”“V在”和“V呢”的语法化及其后果,探讨其语法化机制及动因。

方所结构;进行体;语法化

一、引言

世界上很多语言用方所存在结构“Aux+VP+ LOC”表示进行体意义。在方所存在结构向其他语法结构演变的过程中,多数语言脱落LOC,让Aux单独承担标记进行体的任务,比如,在西非班巴拉族人(Bambara)使用的墨丁哥语里的ná的和库罗语里à的脱落,使跟它们配合的助动词独立承担起了标记进行体意义的任务。但也有不少语言脱落Aux,让LOC承担标记进行体的任务。比如,尼日尔—刚果语系中的埃维语[1−2]和克鲁语[3]都因‘be-at’义助动词脱落而由方位词独立地承担了标记进行体的任务。汉语的进行体结构也是从方所存在结构演变而来的,但不完全遵循上述规则,有自己的特色。它既可以作前一种选择,让“在”独立承担标记进行体的任务,也可以作后一种选择,让“呢”独立承担标记进行体的任务。此外,还可以让“着”独立承担标记进行体的任务,极少情况下“中”也可充当进行体标记。Comrie[4]曾列举欧洲和非洲语言中处所表达衍生出进行体的大量实例,并提及到汉语“在”,但是论述极简。

本文尝试在语言类型学视野下考察汉语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的语法化。本文所谓的“方所存在结构”,指表示“X存在于某处或某方位”义的句法结构;所谓的“进行体结构”,指表示“X正在做某事”义的句法结构。石毓智[5]曾指出:“‘在’的进行体用法正是从其地点用法一步一步语法化而来的,其详细发展过程有待进一步考察。”

二、汉语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的语法化

在现代汉语中,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通常要用“在VP”“VP在”(方言)“VP呢”“在VP呢”和“V着”等形式。但“V着”除了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如:屋里开着会呢。),还可以表示状态正在持续(如:屋里亮着灯呢。这时“V着”不能转换成“正在V”)。据张谊生[6−7]的研究,现当代汉语表示进行体意义还可以用“中”。比如,“手术中”表示“正在进行手术”(按:张文用的术语是“持续体”)。现代汉语中,进行体形式主要有“V着”“在V”“V在[方言]”和“V+呢”四种结构,它们都是方所存在结构语法化的结果,下面逐个考察。由于“V着”还是持续体结构,下文的论述有些地方并不严格区分进行体和持续体,而统一宽泛地称之为“进行体结构”。

(一) 普通话中的进行体结构“V着”

关于体标记“着”的来源,学界有四种看法:一是认为它从谓语动词之后的“在”义介词“著”虚化而来[8−10];二是认为它从谓语动词后的“在”义动词“著”虚化而来[11];三是认为它从连动式中的“附着”义动词“著”虚化而来[12−14];四是认为它从并列式“V著”中的“附着”义“著”演变而来[15]。一、三、四的观点比较接近,持第一种看法的人最多,笔者也赞同第一种看法。现代汉语方言中的现象也可为第一种观点提供旁证。如南宁平话中的“住”、湖北襄樊话中的“倒”等都兼有介词和进行体标记两种用法。梅祖麟[9]曾指出,兰州话中的“著”有介词和持续貌两种用法。罗自群[13]认为方言中的体标记“着”与介词“着”有某种渊源关系。这些都可间接证明进行体“著(着)”与介词“著(着)”有密切关系。曹广顺[12]指出,到了南北朝时期,介词“着”引进处所用法普遍起来。介词“著(着)”相当于“在”“朝”“向”“于”,后续方所宾语。当介词“着”宾语承前省时,其介引功能消失,转而附着于前面的动词,演变为持续助词,表示动作状态的正在持续。试比较:

(1) 帝闻而恶之,以为狂言,命锁着一室。(《太平广记》卷九一)

(2) 故当渊泻著,纳而不流。(《世说新语·言语》)

考察可知,助词“著”最初位于句末,后来其句法环境进一步扩大,它开始用于句中。例如:

(3) 皇帝忽然赐匹马,交臣骑着满京夸。(《敦煌便文集》)

随着句法环境的扩大,它从持续体标记演变为进行体标记。这种用法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

从以上论述可知,汉语进行体结构“V着”说到底是从方所存在结构“V+着(著)L”逐渐语法化而来的,期间伴随着L的脱落和“着”由后附到前附的转变。

(二) 普通话中的进行体结构“在+V”和方言中的进行体结构“V在”

考察可知,现代汉语中有两个进行体标记“在”,一个位于动词前(记作“在1”),一个位于动词后(记作“在2”)。“在1”见于普通话,而“在2”习见于多种方言(详见下文)。关于进行体标记“在”的始见年代和历史来源,学者们见仁见智。太田辰夫[16]、夏中华[17]认为,清代以前汉语没有进行体标记“在”,到现代汉语中才出现。陈宝勤[11]则认为体标记“在”始见于中古。多数学者认为体标记“在”来源于介词“在”。陈宝勤[11]则认为它是在连谓结构中由存在动词“在”虚化而来的。本文将论证:“在”的以上两种进行体标记用法都是从“在”义介词用法语法化而来。

1. “在+L+V”结构的历史演变与句中体标记“在1”的形成

夏中华[17]认为,中古时期“在+L+V”格式的出现为后来进行体标记“在1”的产生提供了基础。处所词L所指较虚时容易脱落,L的脱落导致“在”的介词性被消解,转而演变为表示进行体意义的副词,表示谓词所示动作的正在进行。据夏文考证,“在+L+V”始见于魏晋南北朝。“在+L+V”结构中,介词“在”演变为进行体经历了L从实到虚,从有到无的语法化过程。罗自群[18]也认为副词“在”是“在+L”的省略形式,副词“在”来源于介词“在”。例如:

(4)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世说新语·言语》)

(5) 宗和尚问:“谁在这里念经?”(《祖堂集》)

(6) 三个同去金梁桥下,见王秀在那里卖酸馅。(《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7) 曲独倚屏山漫叹息,在把灯剔。(《醉中天》)

例(4)中,介词“在”的宾语“暗室”是具体名词,空间性强;例(5)(6)中,介词“在”的宾语“这里”“那里”是指示代词,意义较虚,空间性较弱;例(7)中,“在”的处所宾语已经脱落,但可根据上文补出。比如,“在把灯剔”补成“在那里把灯剔”。可见,例(5)(6)中的“在”和例(7)中的“在”存在源流关系。换言之,例(7)中的“在”原本也是介词。从例(4)逐渐过渡到例(7),随着介引功能的弱化和消失,介词“在”逐渐演变为进行体标记。所以,例(7)中的“在”也可理解为‘正在’义副词。能为上述论证提供佐证的是,在近代汉语中“在这里”“在那里”就可表示进行体意义。吕叔湘[19]曾指出,有时“在这里”“在那里”的处所义很不明显,主要表示“正在进行”。雷冬平[20]也指出,在近代汉语中“在这里”“在那里”可放在动词前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①例如:

(8) 自有天地,便只是这物事在这里流转,一日便有一日之运,一月便有一月之运,一岁便有一岁之运。(《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六)

(9) 而今说天有个人在那里批判罪恶,固不可;说道全无主之者,又不可。(《朱子语类》卷一)

根据刘丹青[21]、彭小川[22]等学者的研究,“在这里”“在那里”或其类似结构在现代汉语的很多方言中还保留有进行体用法。这种用法在闽语、粤语、吴语、湘语和北方方言等多个方言中广泛可见,并不像潘国英所说的那样仅存在于个别方言中。比如,刘丹青[21]指出,闽语、吴语都有用处所义词语在动词前表示进行或在动词后表持续的情况。彭小川[22]指出,广州话中的“喺处”(意即‘在这儿/在那儿’)可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或持续。陈郁芬[23]也指出,粤方言动词前面加“喺度”“响度”“喺处”“响处”等副词表进行体意义。这些副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在这里/那里”。下面再略举数例:

(10) 两老妈到里在里吵。[夫妻俩正在吵架。](福建建瓯话[13])

(11) 奶奶在那里洗衣裳。[奶奶正在洗衣服。](山东方言[24])

(12) 我在这儿洗衣服呢。[我正在洗衣服。](河南鹤壁方言[25])

(13) 我在咯里在这里吃饭。[我正在吃饭。](湖南沅江方言[26])

(14) 他在哦里洗澡。[他正在洗澡。](湖南益阳方言[27])

(15) 其在咯里洗脑壳。[他正在洗头。](湖南邵东方言[28])

(16) 我在个里看书。[我正在看书。](湖南宁乡方言[29])

(17) 渠害嗯哩在那里洗手。[他正在洗手。](湖南涟源六亩塘方言[30])

观察可知,在湖南地区的方言中这种现象最多。上述事实表明,现代汉语中表示进行体意义的副词“在”是从介词“在”语法化而来。在很多方言里,方所结构可以表示进行体。②

上述历时演变在共时层面的反映就是“在”的介−副多功能性。罗自群[18]、沈家煊[31]、高增霞[10]等学者曾根据“在”的共时多功能性构拟出其历时演变。我们可以用以下示例来加以说明。

(18) 爸爸在看书。|妈妈在做饭。|爷爷在钓鱼。

(19) 他在追你,你不知道?

例(18)中,看书、做饭、钓鱼的默认场所分别是书房、厨房、河边。如果说话人要表示的事件中处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则无需在“在”后接处所名词。所以,该例中“在”后都没有处所名词。如果硬要在“在”后补上处所宾语,也只能补上“这里”“那里”等意义较为虚泛的指示代词。例(19)中,动作行为[追求]不是在一个固定处所发生的,因而例中“在”侧重表示进行体意义,后面很难补出处所宾语。以上两例反映出介词“在”语法化为副词“在”的渐进过程。

2. “V+在+L”结构的历史演变与句末体标记“在2”的形成

“在2”来源于动词后的存在义介词“在”。据夏中华[17]考证,“V+在+L”始于西汉。孙锡信[35]指出,在南北朝时期“V+在+L”中的“在”可表示动作行为的静态持续。可见,中古时期“在”已开始向体标记语法化,直到脱落介词宾语L而使得“在”位于句末时,“在”才真正语法化为进行体标记。在“V+在+L”中,介词“在”演变为进行体标记“在2”。期间,该结构经历了L从实到虚,从有到无的语法化过程。例如:

(20) 许玄度隐在永兴南幽穴中。(《世说新语·栖逸》)

(21) 别商量一计,先教差一个去用火烧了那苗忠庄,便知苗忠躲在那里。”(《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22) 小人昨晚入城卖得几贯丝钱在这里,却独自一个行走。(《错斩崔宁》)

(23) 岩廊人望在。(《和李相公》)

(24) 大德正闹在。(《景德传灯录》卷八 )

例(20)中的“永兴南幽穴”是具体场所,空间性强,例(21)(22)中的“这里”“那里”是指示代词,意义对语境敏感,空间性较弱。例(23)(24)中处所宾语脱落,“在”的介引功能消失,转而粘附于前面的谓语动词,从而演变为体态助词,可替换为“呢”。例(24)中的“正”凸显了“在2”的进行体标记功能。“在2”常位于句末或分句末。到了现代汉语里,“在2”只保留在一些方言中,现择举数例。

(25) 佢吃饭在,冇要喊佢。[他正在吃饭,不要叫他。](广西玉林方言[36])

(26) 小明踢球在。[小明正在踢球。](武汉方言[37])

(27) 我在屋里看书在。[我正在屋里看书。](湖北薪春方言[38])

而付义琴[39]认为,位于句末的进行体标记“在2”是因为“动+宾+在”中的前一动词能够表示动作结束后导致的结果状态在持续,而状态的持续和动作的进行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所以“动+宾+在”从表示持续体意义演变为表示进行体意义。我们不赞成这一观点。因为在上几例尤其是后两例中,动词短语(如“踢球”“看书”)所示动作结束并不必然导致什么结果状态在延续。

(三) “V+呢”结构的出现与句末进行体标记“呢”的历史形成

用在陈述句末尾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或情况正在持续的“呢”的来源,学界有个基本一致的看法,即“呢”来源于方位词“里”。比如,刘晓梅[40]指出“呢”的早期形式有“裏”“里”“裡”“哩”“俚”。吕叔湘[19]认为它经历了如下演变:在裏→裏→里→哩→呢。太田辰夫[16]认为“裏(里)”原是名词或方位词,后来分化为两个,一个变为句末助词“哩”,其功能之一是表进行体。另一个反过来成为体词,构成“在裏”等说法。他还认为,句末助词“哩”后来跟疑问语气助词“呢”混同。罗骥[41]也认为语气词“哩”来源于方位词“里”。由此可见,进行体标记“呢”跟方位词“里”密切相关。

雷冬平[20]指出,在近代汉语中“在这里/在那里”可以放在动词后表示体意义。经考察,笔者发现,进行体结构“V+呢”是从方所存在结构“V+在这里/在那里”演变而来。“V+在这里/在那里”结构在语言经济原则的驱动下经历了如下这样的演变:V+在这里/在那里→V+在里→V+里→V+哩→V+呢。下面先通过如下示例展示这个演变中的前两步。

(28) 明是万物收敛醒定在这里……各自分去,所谓“各正性命”。[20]

(29) 他只立得一市在那里,要买物事,便入那市中去。[20]

(30) 姐姐,天色晚了,那生必定等裹,好去了。(《东墙记》第三折)

(31) 保合,便是有个皮壳包裹在裹。(《朱子语类》卷十六)

接着看后两步演变。因例(31)中的这种“裏(里)”位于句末,占据语气词的位置,所以它兼有体助词和语气词两种性质。其实,从宋代开始,有些句末语气词“里”就写作“哩”了。例如:

(32) [正旦云]梅香,你看奶奶做什么里?[梅香云]奶奶看经哩。(《金线池》)

(33) 小姐正烦恼哩,你自来?(《西厢记》第五本第四折)

(34) 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哩。(《西游记》第六回)

考察可知:在元明“哩”已经是进行体标记了,如例(33)(34)所示。但例(32)显示,在元代“哩”还有疑问语气词用法。由于“呢”和“哩”作为语气词,都可以表示疑问语气,于是“呢”“哩”出现了混用现象。这使得“呢”通过相因生义而获得本只为“哩”所具有的进行体标记用法。正如江蓝生[42]所言,元以后,“呢”和“哩”混用不分,“呢”属于正宗,因而在竞争中“呢”字占优势。这样,“呢”就具有了体助词用法,表示进行体。这种用法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例如:

(35) 可巧儿见他刁着一根小烟袋儿,交叉着手,靠着窗台儿在那里歇腿呢。(《儿女英雄传》第四回)

(36) 我们吃饭呢,你们先走。

汉语方位词“里”经语气词“哩”而演变为进行体标记“呢”,这种现象跟引言中所提到的埃维语中的“里”义方位词演变为进行体标记是相似的。

三、方所存在结构向进行体结构语法化的认知动因

世界上很多语言的进行体或持续体标记都源自处所词。[43]斯瓦希里语、豪萨语、埃维语等常用方所存在结构来表示进行体意义。方所存在结构可演变为进行体结构的另一个旁证是,我们可以用“某人在做某事”结构来回答“某人在某处?”比如:

(37) —— Where is John? ——He is taking bath.

我们还可以用“某事件正在来的途中”来表示某事件即将发生,正如英语用“be going to V”(在去做某事的途中)来表示某事件即将发生。例如:

(38) 在来落雨。(黎川方言,“要下雨了。”)

(39) 在来死。(黎川方言,“要死了。”)

方所存在结构表进行体意义的认知动因是[事件-处所]隐喻。事物的存在空间可以是具体的物理空间,也可以是抽象的事件模框。抽象的事件模框可以被概念化为事件参与角色的一种存在处所。简言之,事件可被当作处所或空间位置来看待。在事件模框中定位事件的参与角色,正如在空间处所中定位存在物一样。例如:

(40) The climate keptus fromhaving any picnics.

(41) John forcedBill intotalking to the guests.

例(40)直译就是“气候使我们远离野餐事件”,意译就是“气候阻止了我们野炊”。该例中“野餐”事件被当作我们远离的处所。例(41)直译就是“约翰迫使比尔进入跟客人谈话事件”,意译就是“约翰逼着比尔和客人谈话”。余例可作类似分析。同样,汉语“在”除了可以表示某物存在于某物理空间,还可以表示事件参与角色存在于某种事件模框中。例如“尚在沉吟”“尚在商量未决”,分别表示“还在沉吟之中”“还在商量之中”。正是因此,汉语“在”既可以表示存在,又可以表示“正在”义。同理,吴语温州话中“是嗒”既可表示方所存在义,又可表示“正在”义。试比较:

(42) 墙上有幅画挂(是)嗒。(墙上有幅画。<墙上有幅画挂在那里。)

(43) 渠是嗒吃饭。(他在吃饭呢。<他在那里吃饭。)

由于“是”在吴语温州话和徽语绩溪话中都表示“在”义(又如绩溪话“佢不是家”表示“他不在家”义),所以上两例中“是嗒”本表示“在那里”义(按:“嗒”表示处所,这也见于其他方言。如陕西话中“这嗒”“那嗒”和“哪嗒”分别表示“这里”“那里”和“哪里”义)。

把抽象的事件(模框)概念化为一个处所,这是一种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现象。它的上位隐喻是[事件是东西]。如果认知主体不关注事件内部结构,远距离观察事件,实现对该事件的心理扫描从顺序扫描向总体扫描的转变,则可以将事件感知为一个抽象的东西。可以旁证这一点的是,英语thing(东西)既可以指称一个物体,也可以指称一个事件(如在something复合词中)。把事件看作是一个东西有利于解释有界和无界之对立的跨词(跨越名词和动词之间的界限)共性。Jackendoff[44]就曾对静态存在句“某物位于某处”和状态句“某物具有某属性”这两种句子的概念结构采取过统一的表示方法。请看:

(44) The car is in the garage. [StateBE([ThingCAR],[PlaceIN([ThingGARAGE])] )]

(45) The pool is empty. [StateBE([ThingPOOL],[PlaceAT([PorpertyEMPTY])])]

可见,Jackendoff把“游泳池是空的”描写为“游泳池处于空这种状态中”,认为它和“汽车在车库里”的概念结构相同。同理,“某人正在做某事”这种时间上的进行体意义也可以用“某人处在某事件中”这种空间上的存在句来对其概念结构进行解析。无独有偶,Ross[45]把“Bill is writing a letter.”这个句子的底层结构分析为“Bill is at [Bill write a letter](比尔正处在写信事件中)”。

四、结语

上文的考察表明,汉语普通话中的进行体结构“V着”源于“V+着(著)L”结构的语法化;汉语普通话中的进行体结构“在V”源于“在L+V”结构的语法化;现汉方言中的进行体结构“V在”源于“V+在L”结构的语法化;汉语普通话中的进行体结构“VP呢”源于“在VP哩(里)”结构的语法化。一言以蔽之,汉语进行体结构源于方所存在结构。在以上四种语法化过程中,介词“在”的宾语L经历了语义泛化(特指处所义→泛指处所义“这里”“那里”)和语形脱落,从而演变为动前副词、动后助词、陈述句末语气词,但都可看作体标记。

汉语方所存在结构表进行体意义的认知动因是[事件-处所]隐喻。事物的存在空间可以是具体的物理空间,也可以是抽象的事件模框。抽象的事件模框可以被概念化为事件参与角色的一种存在处所。在事件模框中定位事件的参与角色,正如在空间处所中定位存在物一样。把抽象的事件(模框)概念化为一个处所,这是一种本体隐喻现象。它的上位隐喻是[事件是东西]。如果认知主体不关注事件内部结构,远距离观察事件,实现对该事件的心理扫描从顺序扫描向总体扫描的转变,则可以将事件感知为一个抽象的东西。

注释:

① 今按:雷文原文说的是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根据雷冬平所举的用例,笔者认为动前“在这里”“在那里”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

② 吕叔湘、俞光中、汪国胜、胡明扬等多位学者对许多方言中的方所结构表示进行体进行过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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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location schema to the progressive construction in Chinese

ZHANG Ail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7,China;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In Mandarin,the adverb “zai (在)” both in front of and after a predicative verb,and the mood particle “n (呢)” at the end of a sentence,all share the function of marking progressive aspect. The first two are grammaticalized from the preposition “zai (在)” in the structure “zai (在)+L”,and the last one from the “li (里/哩)” in the location schema “zai (在)+L+li (里)”. During these grammaticalizations,L experienced semantic weakening,morphological attrition and/or disappearance. The present essay attempts to investigate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location schemas“zai (在)+L+V” and “V+zai (在)+L” to the progressive constructions such as “zai (在)+V”,“V+zai (在)” and “V呢”,and so on,and uncover the grammaticalizational outcomes,mechanisms and motivations.

the location schema; progressive aspect; grammaticalization

H146

A

1672-3104(2015)05−0243−06

[编辑: 胡兴华]

2015−02−09;

2015−09−17

张爱玲(1975−),女,江苏丰县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语法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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